铃铛一送完杨婆子,便将她送的伤药心不甘情不愿地送到赵氏那小屋。在进去前,她满心里还是怨恨着。只是一待她推门进屋,里面弥漫着呕吐过后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人闻得亦是作呕。
原来是沈肇被包扎后,放平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却是狂吐不止。只是从昨夜到今日中午,都没有正经吃饭,胃里的那一点子点心全吐出来了,最后嘴边只挂着苦胆水,眼神涣散。
赵氏哭哭啼啼的,手里一个劲儿捂着他后脑勺,血已浸过草灰染透了布,其状很是严重。
此时,铃铛斗着胆子细瞧一眼,只感觉那孩子气弱游丝,好似再熬得些时候,便去见了阎王。
铃铛吓得把药往那一扔,就出了门,腿儿有些软。她虽是恨得这野孩子最好消失,或者有个意外没了,可是真的发生在面前,仍是吓得够呛。一想到这孩子才进门一天不到,要是死在家里,可如何是好?
她六神无主,在廊下迎面碰上亦是紧张不安的从外院走回来的阿惠,问道:“我爹可是去找小儿许了?那小的,不会真的没命吧?我,我吓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女乃女乃还不知道呢……”
阿惠没好气地道:“你别缠着我了,我没功夫同你说这些。赵氏说蛛丝能止血,我且快去寻些蛛丝来。若不然,血流光了,还怎么办?”她甩开铃铛拉着自己胳膊的手,发愁地道:“这去哪儿找蛛丝啊?”
她刚走几步,又想到一件事,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道:“适才你爹说有来了封信,南昌府那边来的,也不知是不是爷以前生意上来往的人,你且速去给女乃女乃吧,我瞧太太眼下是没精力管这个了。”
铃铛也没在意,接了过去,道:“我晓得哪里有还有蛛丝。昨日到库里,那角落里有两个。这两日事多,我姆妈好象还没来得及清扫那。我去女乃女乃那儿取钥匙,你等着。”
她一说完,马上狂跑着上楼去。
阿惠看着院里下过的雪,被人踩得一片狼藉。叹口气,道:“止了血又如何,这高热不退,还不照样要了命?就看这孩子命长不长了……”
要说起来,她对这野孩子的心理,当初第一眼,也是极看不入眼,如针扎一般疼;可是见得他受了伤,虽初时有些畅快,只是同时又升出一种同病相怜感觉,原来还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却没想到最后自己反而不忍心起来,情不自禁便伸手相帮。她也分不清自己什么心理了。只是这孩子若是死了,她亦觉得自己犯了业障,来日会不得安宁。
铃铛上楼,发现女乃女乃真个是躺在床上,睡着了。幸好库房钥匙自己姆妈手里亦有一把,她把信放在桌上,便又匆匆下楼去。
那边,文箐则是带着伤,开始整理行李。华嫣陪在一边,帮着她叠了些衣衫,叹口气道:“你那件衣衫,还有鞋,我还没给你做好呢。没想到,你这就离开我们……”
文箐一边看向门外,一边安慰她道:“无事,苏州离杭州亦近,不过一夜的功夫。”
话是这般说,可是一入家门,哪里有这般好出来的?亲戚走动,一个女子,无事又哪里会常来常往?
“你说的,那我可是在家等着你常来。”华嫣见她不时看着门外,便道,“怎么啦?放心不下文简?”
文箐摇摇头,道:“我是想着再过一个半时辰,我便该走了,只是极想听听表哥说说苏州那边的一些事。”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此时讲这番话很过意不去,毕竟现在沈家是多事之秋,华庭刚打完架自己却只关心周家的事,有点太……
华嫣也疑惑道:“是啊,不过一顿中饭,按说早该吃完了。哪去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还有华庭同文简的说笑声。文箐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华嫣亦笑了一下,冲门外道:“快进来吧。我们都有脚伤,正在清理行李了,没功夫开门。”见得弟弟进来,又责备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吃完?表妹都等得急了。”
华庭拉了文简进来,道:“饭是早吃过了。只不过是陪着四叔聊了些话。”
文箐问道:“我四叔,那人可是易亲近?”
华庭坦言道:“你四叔那人,倒是个好相处的。这一路上,在船里,尽同我说些奇闻怪谭,甚是有趣得紧。”
文箐见文简好似没精神,想来是犯了困。便道:“简弟,你自个儿月兑了袍子,上床去睡一会儿。过会儿,咱们可是要起程了。”
文简不太情愿地上了床,嘴里嘟囔道:“好好的,在这儿挺好。我还是不想回苏州。烦……”
华嫣笑道:“你这般小,懂得甚么是烦?若是不想去苏州,便在我们家留下如何?”
文简信以为真,睁大了眼,道:“真的?今日可以不走了?那我好好困一觉再说。”
文箐心想你睡醒了,只怕就是要坐船走的时候了。也不揭穿此事,只给他月兑了袍子,盖好被子。这才从里间出来,问华庭道:“表哥,苏州那边如何了?”
华庭犹豫了一下,道:“我去苏州,也只呆得一天半,先到得你们家,然后晚间赶去了大伯二伯那里。故而,周家的事,也只听得些只言片语。”他顿了一顿,见表妹脸上略有些失望,自己亦有几分难过,道:“有几件事同你与简弟极为相关的。一则陈管事扶姑丈与姑妈灵柩归家,只是你与简弟没了音信,故而周家以为你们……”
文箐问道:“怎么啦?以为我们亦没了?”
华庭微点了下头,继续道:“故而,家里闹开来了,要选立子嗣,这事闹得甚大;再有……”
“我与弟弟还没死呢,他们怎么这般性急了我这便回去打碎他们的美梦”文箐怒道,嗓门提高了不少。
华庭被姐姐盯了一眼,便不说下去了,华嫣急着劝慰。
文箐见得他们姐弟十分紧张地看着自己,亦回了些神,低声道:“表哥,嫣姐,我不是有气要洒你们头上,我只是听得这事,恼周家的那些人,怎的竟这般……”
华嫣安慰道:“我晓得,你这是急得……你且听华庭再往下讲讲,你们既然回来了,这些事自是只让他们难堪,且让他们费尽心机,竹篮打水一场空。”
文箐点一下头,道:“表哥,再有甚么?周家的这些事我十分关心,你且只管将打听来的说了,莫管真与假,让我心里有个准备……”
华庭抬头看她一眼,华嫣却担心地在一旁摇一摇头给弟弟作眼色,他便有些为难,可一见表妹那焦急神态,又于心不忍,道:“再有,便是那周成的事,在你们家闹得甚大,我去那日,听闻周成家的人又闹上门来……”
文箐恨声道:“这个,他家人还有脸闹到我们家来?我不去找他们算帐,便是好的了。这人既然欺负我们到这境地,我归家后必不放过他”
华嫣听得却头痛:“箐妹,这事你可莫要冲动。我同你说,这族里亲戚间的纠缠最是让人烦恼,打不得赶不得,只能忍着。表妹这是年弱,还不懂得族亲相处一事。听说先时我们家亦有一出纠葛,把我祖母闹得病了一场呢。”
华庭安慰道:“你也莫要着急。我听说,你家伯祖父本来去年在家中守孝的,按说今年该启程。只是正好听到你们姐弟的事,便耽搁了行程,道是春节后再上京。我瞧着,你们归家,一则可以靠你两个叔父,二来,你伯祖父在京城可是有地位的,在族里说话也是管用得很,他毕竟是你祖父亲兄弟,定是会帮你的。”
文箐听说过伯祖父,便是祖父的亲兄弟,听说少时挺亲厚的,学识同祖父一般,如今好似担任左庶子一职。她有些不满地道:“既然我伯祖父在家里替我祖父守制,那周成家的人怎么的还敢闹上门来?”
华庭年幼,对于周家的事自然也是了解得不多。此次,不过是因为表妹让多打听,于是想着法子从下人还有大伯二伯那里打听。在周家呆的时间少,停留不过一日不到,而大伯二伯又素来不喜道人言,他自是了解到的缘故亦是少之又少。此时听得表妹问这话,他亦是摇头,道:“有些事,我实是问不出来。”
文箐瞧他自责,知道自己这是逼迫他了,有些愧疚,想着心里一直着紧的问题:“我四叔这次过来,怎的陈妈没过来?陈管事他们既已返家,怎的这次也没同四叔一起过来?李诚呢?他们你可曾见得?”
华庭再次摇了摇头,道:“你四叔来,带了一个管事与婆子,为何没有陈妈,我不好问。我只是在大伯家等着,然后他带了人就让我一起归家来了。我也是路上才晓得李诚没来。”
文箐听得,略有些失望。
华嫣对弟弟道:“你且将那些你晓得的小事说出来便是了。”
华庭点了个头,道:“路上,我抽空问过跟着你四叔过来的郭良与婆子,他们并不爱说话,谈及陈妈他们,似乎言词间有些躲闪,不太痛快,我也不好追问。”
文箐听到这里,心一惊。只听华庭继续道:“我绕着弯子,问得陈管事他们回到苏州,被责罚了一顿。只是他们晓得你们并未回苏州,便着了急。”说到这里,他看向自家姐姐,道,“李诚十一月份不是来信给咱们吗?我琢磨着,只怕是他们打听表妹与表弟是否来了咱们家。只是那时我们确实未曾见得,故而当时担心不已,想来他们亦是十分不安。”
文箐急着问了一句:“可是陈管事他们出了甚么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