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筜本来是想着自己狠狠地告一次状,让大伯母再好好地教训了四姐,替自己姆妈出一口气。没想到,告状到了最后,竟是要连自己一起罚一听雷氏之言,立马跳将起来,大声哭道:“大伯母,你偏心你偏心明明是她的错,你倒是罚起我来你们个个都认为她好,她了不起,都帮着她,犯了错也无事。我甚么事也没犯,我倒要挨罚,我不服,我不服我找姆妈去”
她哭闹着说了这些话,便真个冲出去了。雷氏给晾在当场,气得亦是不轻。二房这些个女孩,哪一个省心了?个个都没有规矩本来自己还看好文箐,哪里晓得,今日之事,她亦是一口承认五妹所言非虚,看起来懂事,可是也是个需严厉教导的。没想到,文筜亦是如此顶撞自己。她恼怒道:“好,好,好一个个都如此顶撞长辈”气得下面的话说不上来了。
文箐亦没料到文筜如此烈性,这样一来,她去找三婶,本来自己方才因为阿静一事会与她关系恶化,如今再有文筜去哭诉,只怕与三婶一家的关系是愈加紧张了。她跪下来对着雷氏诚心诚意地道:“大伯母,请勿生五妹的气。今日之事,源起于侄女儿。是侄女不懂事,不明原委地便怪罪三婶四婶,又顶撞于她,这些都是侄女的错,与五妹无关。请不要罚五妹,就罚文箐吧。文箐做错事,触犯家规,愿意认罚。”
雷氏看她一眼,见她态度十分认真,一瞧她手亦撑在青石板上,想到这屋里原来是沈氏的地方,突然悲怆起来。昔年在北京时,同沈氏打过不少交道,她对自己亦是十分敬重,每回来往礼上无半点轻忽,当年自己生文筵之前,她去寺里求来平安符。后来因为她无所出,时常十分羡慕地看自己儿女嬉戏。得了文箐后,还写信道是自己子女缘薄,没想到终有一女儿可以承欢膝下,那时信里的悲苦与欢喜交杂……
雷氏叹一口气,道:“你真个晓得错了?你这孩子,就是聪明过份了。心思转得太快,想得太多,累人累己……你既归家,这一大家子相处可不是当年你们一家在外头时的自在,你这些日子,既是脚伤,走不得路,且把家规族规地背好了,莫要再犯了。你若是犯事,有个差失,让你地下的亡母如何安心?”
文箐听得也的话里,倒是充满了悲伤,不禁亦想到了周夫人。如果她在身边,有她料理这些事,想来是轻松自如,自己哪会因无知而陷入这般困境?亦是悲从心来,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雷氏拉起她来,替她抹了把泪,道:“日后,同你三婶四婶相处,但凡说些好听的。莫要把人尽往坏里想,你今日这话听在谁耳里,都会彻骨寒心,大逆不道。哪个小辈的敢说长辈草菅人命,见死不救的话?你也实在胆大不知高低……大伯母虽是怜你,可是你也需得晓得规矩,听得进话才是……”
文箐直点头,带着哭腔道:“我晓得,大伯母是为我好。三婶四婶亦不是坏心肠的,是我误会了,我再不犯了,一定谨记大伯母今日这番话,多学规矩……”
雷氏叹道:“好,你谨记这些便是了。只是今日该罚的断不可饶……”
文箐点头。雷氏说要去看看那边境况如何,便出去了。
在雷氏开始教导文箐之时,彭氏亦挂念着阿静临盆一事,便先出门去寻人了。她亦是不知雷氏还训了文筜一事。
李氏与邓氏就更是没有心思顾虑这边了,才把阿静抬到柴房旁边的空屋子,就听到余氏叫一声:“不好了,这肚里的都急着出来了。”
幸好离厨房近,于是有人忙着捧了稻草与柴火进来,有人提了大盆过来,有人忙着打了热水来,又有人去找来剪子,帕子等一应其他小物件。厨房的三个女人亦都过来帮忙,忙忙碌碌的。
豆子还要哭天抹地叫喊,被李氏眼一瞪:“再哭,就不救你母亲去,到一边跪着去求菩萨”便真的在屋檐下跪着,磕求望家求拜起来。
邓氏吓得腿软,想到去年自己亦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回来,只觉旧事重现,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李氏先仍是在一个劲埋怨阿静来家,又恼怒文箐没良心,自己好心竟被当成了恶意,怨声不断。
或许是孩子太胖了,竟然头就卡在那,出不来,又回不去。其他人在屋里大惊:“这要憋住了,不就没了……”
余氏没好气地看一眼说这话的婆子,净了手,对着阿静那半迷糊的脸就抽了两巴掌:“想不想活了不想活别死在这里”见阿静眼睁开了,又大声冲她吼道:“想活就用力要不然你家小姐非找我们来拼命不可”
说完,她伸手在阿静下面掏,又压又挤的,阿静痛得咬紧了帕子,鼻孔里喘着粗气,看来是真用力了。
这般,孩子的头都终于露出来了,血淋淋之下,透了些暗青,也没有声息。
有个婆子小声道了句:“这只怕是……”
彭氏急急地赶了过来,见邓氏软倒在榻上,李氏在屋里走来走去,谨慎地问道:“如何了?”
李氏抬眼瞧着是她,立时如同找到了知己一般,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二嫂啊,你是不晓得,今日我这……”想想自己也是委屈,被侄女那般质问与顶撞,话未完,泪先滴落下来。
彭氏扶她坐好,道:“方才在箐儿屋里,文筜已说了与我听,大嫂正在教导她呢。箐儿年幼,哪里晓得生孩子这回事?自是误会你了。一说明白了,也就好了。你也是,明明做好事,做甚不与她说清楚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李氏一听就来气:“她催着我救人,我哪里还顾得上同她说那些。你也她小,这些事我哪里说得出口?她一口一句逼问,已是认定我有害人之心,我若在那里同她解释一番,耽搁下去,这人还救不救了?二嫂,你说,有她这般作侄女的吗?半点儿不敬长辈,攻讦诬陷长辈德行,我……”
“你消消气,消消气……我晓得是为难你了,方才我到她房里,听她那般说,亦是生气,大嫂正在教训她呢。”
李氏还要再怨怪,却见一个洒扫婆子急急地跑来,道:“三女乃女乃,怕是不好,看来只能保大的一个了……”
这话一出嘴,李氏已跳起来,不问缘由地喝斥道:“甚么不好让余氏不管用甚么法子,定要救了人这过年的,哪里能让家里出人命?快去”
说完,她转向彭氏道:“二嫂,您瞧,咱们家怎么就摊上这等事呢?这是过年啊,家里三灾四难的,甚么时候是个头啊”抹着泪,又想着文箐地话,恨道:“这不管是大的小的,死了一个,文箐还不说是我杀死的?我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般害人的了?二嫂,你说这事我冤不冤……我还不能同她计较……”
文筜哭着跑过来的时候,见得姆妈正在大发脾气,方要上前去诉苦,却被李氏推搡着往后院撵:“这是你来的地方吗?也不看看这是事儿,你来凑甚么热闹?回你屋去”
文筜还要哭着说大伯母要罚自己的事,可是李氏却无暇分心,只以为她又是为丁点小事来厮缠,向来晓得冷着她便好了,只让小西拖了五小姐回屋去。
余氏让那婆子去与三女乃女乃说这事,听得回话如此,只得抹开那出来的小头上血淋淋的污秽,叫了一声:“给我一瓢水”然后直接就对着孩子嘴低下了头。屋里其他婆子都愣住了,有人叫了声:“污秽得很”可是在孩子月兑离母体那一瞬间,终于听到一声婴儿哭。
屋里屋外所有人听到这声哭都缓了一口气,阿静亦是朦胧间听得声啼哭,累得闭上眼。丁氏开门对着守在外头的小西道:“快去告诉三女乃女乃四女乃女乃,救过来了”
余氏抬头,她鬓角都被染红,脸上污秽,有人给她用帕子擦了,她对着瓢喝一口,吐一口,怨道:“若不是这大年,为着三女乃女乃,我才懒得救你呢”
丁氏在一边佩服地道:“余娘子,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你这是救了两条性命了。”
余氏将孩子的身子洗净,这才发现没有给准备布包裹。阿静这时醒过来,便要月兑了自个身上的衣物,丁氏扁了扁嘴,道:“余娘子好不容易救了你们母子,你要有个好歹,四小姐还不怨怪到我们头上”
阿静很是愧疚,强忍着痛,要起来给余氏磕头。余氏把头往旁一扭,把孩子往往她旁边一塞,道:“你自己做得这等子事,也好意思提让我们三女乃女乃多为难”
李氏那边听得生下来了,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马上便是让人去外头找人来,把阿静母子抬出去。这回是真的抬了出去了阿静被抬着,仍是苦苦地哀求道:“三女乃女乃,都是我不好,请莫要生四小姐的气,四小姐年纪小,不懂事……”
李氏见她还有力气说这话,想来人是无事了。走到她面前,“啪”地扇了一耳光,骂道:“哪里有你这般带着身子还跑到我们家来的道理你要死,自是死在外头谁家我不管,竟是害得我们家差点儿……你今日出了这门,莫要再让我瞧见你”打完人,推着旁边的豆子:“给我滚害人精”
压在她心里的一口气,总是出不来,如今见得罪魁祸首,便发作起来。彭氏拦住她,拽着她往屋里走,一边回头吩咐余氏与丁氏:“莫要让她再招了风,去拿了被子给她捂上,抬回她家去。咱们周家救了人,莫要再因为旁的事,落人口舌”
李氏恨声骂道:“在我们家救了,出了门再与我们无干系最好出了门便冻死,活该二嫂,您瞧我们这做善事,到头来还生怕人家说闲话,真正是好心没好报”
鼓氏劝道:“你这好事都做了,何苦还要做恶人?你就是这刀子嘴,豆腐心。这些莫说落在文箐耳里,便是听在其他不知情的人耳里,又有几个不生误会的?也难怪她要误会你见死不救了。现下人都救了,你偏还说这等子让自己不得好处的话,传了出去,好人你没当成,倒真成了你是恶人……”
李氏恨恨地坐到椅子上,听得邓氏在吩咐小西道:“你去转我告她:打从今日起,莫要再进我周家门”显然是对阿静这事,亦是记在心里,十分厌恶了。
李氏只觉方才的担心如今是没了,可自己亦是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浑身月兑力,将背重重地压在椅上,叹着气,抹着泪,道:“二嫂,但凡是如你一般,信得过我的,又怎么会说将出那些浑话来?哪家侄女儿求着自家婶子的时候,还泼污水于婶子身上的?那些话,字字如刀劈,伤透人心……”
彭氏叹了口气,见邓氏亦歪坐在椅子上,十分伤神的样子。她虽没有亲耳听到文箐讲的那些各方面,可是文筜说起来的时候,亦是听得心惊,直怨文箐太口无遮拦了。拉了李氏手,轻拍道:“我晓得,你们俩受苦了,亦委屈了。只是你们是婶子,是长辈,何苦与年小不知事的亲侄女计较这些?你若是往心里去,只会更伤神,倒不如当耳边风,反正人也救了,她敢明白这其中的原委了,她自是会内疚会反省,会晓得对不住你……”
邓氏听了这话,不吭声,心里的刺只是越发的大,自己真是越活越憋屈了,可是憋屈不说,还得把事办了。她到现在腿软还没缓过来,想到没了的孩子,悲从中来。
李氏冷哼一声:“对不住我?晓得又如何?这说出来的话,吐出的沫子,便是钉子一般针针刺人。对一个外人她倒是舍得关心,可是对着我这作婶子的,却是个敢下刀的”
雷氏过来的时候,正是阿静从那小空屋子被抬出门的时候,一问母子平安,心里石头落地,松了一口气,夸了李氏一番。见文筜不在,便寻思着是她没来告状。在心里措了措辞,将方才在屋里训导文箐的话再说一遍,又问李氏,这事毕竟是箐儿顶撞她,且让她如何惩罚。“弟妹,这事按说我不该插手,只是看在箐儿无父无母的份上,实是可怜得很,她年幼不知事,顶撞了你,不如暂且宽恕她这一回。我瞧着她亦是个明事理的,且教了她规矩,自是不会再犯……”
可是,雷氏绝没想到,她们俩妯娌,一时热心,一番好心为二房着想,竟会惹来一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