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次日早晨一睁眼,便看到徐氏坐在她床前坐着纳鞋底,便大大的打了个呵欠。
徐氏见她醒来,喜气洋洋的说,“二妞你今天得穿好些,你不知道好多人在后面说我在家里吃香喝辣,却把女儿送去侍候别人。”
这话说得二妞惊讶极了,坐起来问道,“我在家里不也得做事带三多吗?总不会闲着吧。一样是带小孩子,带安哥有钱收,吃好住好,家里也宽裕些。挤在家里也就那么多事,大家舒服是舒服了,可是没钱,没钱大家就得穿补丁衣服。”
“对啊,从你们小我就我跟你们说,辛苦换得快活食。”徐氏高兴的点头,又埋汰自己的小姑子小叔子来,“你看姑姑们的嫁妆和幺叔的聘礼,哼,不是他们长得好,哪里有人肯娶肯嫁的。”
“幺叔也要成亲了?长得怎么样?我记得他挑得很的,你昨天怎么没有说。”二妞一边挑着自己要穿的衣服首饰鞋子束腰,一边同徐氏闲聊。
提到这事徐氏就很多牢骚,放下手中正纳的鞋底,怒气冲冲的说,“我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肯定是先说我们自己的事,别个的事肯定是推迟些说的。再说我也怕同你讲着讲着你阿父跑过来说我的不是,现在他带着三多去买东西去了,趁这会他不在说得你听一下。”
二妞吓一大跳,徐氏怎么这么生气,徐氏一向隐忍,她以前很少见到徐氏生气。
徐氏愤愤然的向二妞倾诉,她作为田家的媳妇,许多看法是不能说出去的,比如说不能嫌女方穷,如果嫌穷的话,田洪元会说主要得图人好,咱们可以在钱财上帮他们。也不能嫌对方嫁妆少,要的聘礼多,理由同前。也不能嫌女方家屋负担重,理由同前。徐氏也没办法不管这事,不然,田武元日子过得不好,田洪元一定会伸手,以后徐氏有得操心了。
以前有这种事,徐氏都是同二妞私下里牢骚的,再拾缀二妞去说。二妞是田家的女孩子,又是小孩子,随便说什么,错了大家不会怪她,对了大家觉得是啊二妞讲过的。徐氏是媳妇,说错了会有人怪,说对了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还会有人讲她有私心,毕竟不是姓田。
自二妞去了京城,她又搬到城里来,连同其他邻居私下讲一讲都没机会了。现在二妞回来了,她自然是要一次讲个够,于是便把对田武元有意思的人家,和田武元对人家有意思的全说了,外加上她自己的评点,她要详细的讲清楚她的立场,通过二妞的嘴来表达出来,免得将来有什么事大家怪她不提醒。
她最反对的是田武元目前最喜欢的,女孩子是寡妇家的女儿,他说是觉得她性格温顺。但是女方要求田武元做上门女婿。这在此地是经常有的,并没有人岐视上门女婿,反而社会舆论觉得人家本来就是想招女婿做儿子,一定得要好的,不好的谁要。
田家两个老的对此无所谓,反正有田洪元老实可靠会给他们养老,田武元的次子四子也会姓田,并且到时嫁出去的仔也得送铜钱过来花,田家阿公还不用准备大把的聘礼娶媳妇。
徐氏对此觉得女方纯属想得美,那个女孩子她去看过,觉得那女孩子脖子很短,她见过几个脖子短的人卧床不起,病症很类似,她由此推论这个女孩子很有可能以后也会出相同的毛病,她很不希望有这种事发生。
再有,想要田武元这样人材的男人做上门女婿,那家条件差了些,那家的财产还不如田武元现在有的——在徐氏决定不要家里的财产时,地和房子就全归田武元了。徐氏认为田武元虽然黑了点,没有兄长与堂兄们长得好看,但是长得也算很不错的,人又勤快又肯用脑子,嘴也甜。徐氏对他的评价是高过二妞的父亲田洪元的,因此,她觉得那个寡妇的女儿长得低于一般,家屋条件一般,要田武元做上门女婿的要求太过份了,那样以后田武元走出去都要被人看不起的。若是那女孩子长得漂亮或是家里有钱,田武元还可以说是眼馋别个的长相或者家屋条件。什么条件都占不上,人家定会觉得是田武元有问题。
二妞点头表示知道了,这家一定要强烈反对。
另一家是女孩子长得不错,田武元也喜欢,但是那家很穷,没有嫁妆不讲,还有弟弟什么的要帮衬。徐氏只说这家不行,都没提原因。
二妞对此有些不明白,她们家以前也是很穷的,是徐氏放弃了继承家业,田武元的竞争力才强了些,徐氏一向是标榜有一双手日子就能过的。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问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担心田武元以后要照顾岳家。
徐氏冷哼了一声,“那家女孩子长得其实也一般,就是会打扮,会说话,十六七的姑娘无丑女,一打扮就跟不打扮的人不同了。家里那么穷那么乱,她倒打扮得光光鲜鲜的,娶回来的话,岂不是供了一座菩萨了。虽然我不喜欢你阿婆,你阿婆不懂看人眼色,你叔叔若是娶这个女的进门,她以后有得罪受了。到时我接她过来住,别人又讲你叔叔的不是。不接,你阿父会心疼。你阿公真是狡猾,就知道跟着我们肯定是享福些,我起码不得让他天天下地还没饭吃没衣服穿,到时候他拿饭给你阿婆,我是不得说他的。要是你这个笨阿婆跟着我们,肯定是老老实实的看家,不会偷吃的给你阿公。”
二妞哈的笑出声了,连连表示这个女的不能进田家的门。
徐氏又讲了几家女孩子,也有人家挑田家聘礼少的,也有不愿意出嫁妆的。徐氏比较满意有一家女孩子各方面条件都还过得去,同田家是门当户对,不太穷也不太有钱,女孩子勤快能干,只是长得黑些,刚好田武元也黑,心烦将来他们生的孩子会很黑。这家属于纠结的,徐氏也纠结,若是田武元不介意黑的话就是良配,如果介意的话,以后吵架时都会时时说的,现在是很介意。
还有一家是田家阿婆老亲戚家的女儿,各方面条件还不错,女孩子倾心田武元,但田武元不喜欢。徐氏也反对,觉得田武元又不是挑不到好媳妇,挑亲戚家的女孩子感觉象他娶不到一样。并且若是那女孩子娶进来,以后若是对田家阿婆不好,田家众人只能忍了。
因为以前徐氏因着二妞时时牢骚没得吃的同田家阿婆吵过架,若是小儿媳再同她合不来,人家外人会说田家阿婆同个个媳妇都合不来,这个小儿媳还是她娘屋的亲戚。若是徐氏接了婆母过来,人家又会指责徐氏挑拔离间。这样,大家都不好做人。
二妞觉得徐氏说得有道理,便也赞成这个决定。
徐氏觉得事实上田家阿婆只是不能干而已,人还是好人,她不愿意婆母被将来的弟媳欺负。说着说着她提出一个构想,她要趁二妞在时同大家讲,要田武元成亲前,就要同岳家先讲好将来媳妇进门了如何待田家阿婆。
二妞楞了一下。
徐氏越说越兴奋,看二妞没反应,便白了二妞一眼,“她同我就吵过几次,难道我不是好人。我们大的净身出户,一文钱都没有要老人家的,武元是小的,我们让下他无所谓。你阿婆笨,武元性子急,到时候要是有人挑灯拔火,说不准就有得吵。你今天要说,就说叔叔成亲了,到时候若是阿婆同他们过不来的话,可以过来同我们一起住,只当是多双筷子,不准他们拿老家伙当牛当马还不准人吃饱。”
“幺叔大方得很,饭肯定是随便阿婆吃的,这不需要担心吧。”二妞乐得捧月复大笑。
田洪元此时带着三多回家,大声表功道,“你们在说什么,说得这么好笑。我把肉割回来哒,酒也打哒,菜也买哒,快点收拾东西,我今天请假送你们回去。”
二妞打个呵欠,“阿父,我阿娘说,要同幺叔讲,以后要是阿婆跟着他们过得不好,可以过来同我们一起住,反正只多一双筷子。”
田洪元最是孝顺,听到这话立刻喜笑颜开,笑着说,“三多早晨来看你好多次了,总说你怎么还不醒,实在是看你没醒才跟我一起去割肉的。”
三多咬着手指头,可怜巴巴的说,“我不是掂记阿姐给我带的东西,我是好想阿姐的,阿姐不在家,都没有人同我玩了。”
徐氏叹气,“我们刚搬过没多久,认得的人也不多,他又小,我也不敢随便让他出去玩。”
二妞睁大眼,“怎么不让他上学去,我象他这么大不也去上学了吗?上学了不就有人陪着他玩了吗?。”
一下子说得徐氏乐了,“可不是嘛,我是忙晕头了。你上学那会也是这阵子来着,你上学后才有的三多。今天先带你们回乡下去看看你们阿公阿婆,再回来就让三多上学去。”
二妞说话间已经把带给三多的东西找出来放一边了,徐氏让田洪元带三多去他自己的房间去看,她同二妞还要清一下带回乡下的礼物。
徐氏匆忙的同二妞点着东西。
现在天气热,乡下大多吃腊鱼腊肉,带新鲜肉豆芽豆腐什么的回去给长辈们吃是不错的。
给江家阿婆的金银头面也要带上,布料不象二妞计划的给八匹,只给六匹,得匀两匹给二妞外婆,另外还额外给了一两碎银子和一贯大钱,方便她平时割肉买豆腐买肉饼之类用。
给二妞三姑的那只钗也带上了。
每人都有一个荷包,这个每人包括二妞叔公家里的每个人。
田武元正是爱现的时候,自然是荷包手帕要更多些,二妞还帮他带了京中流行的头巾袜子什么的,一并放进支。怕他手紧,徐氏还给他的荷包里多放了二两碎银子。
给二妞哥哥的书本笔墨纸砚荷包手帕袜子什么的也全装起来,徐氏给他装了一贯大钱零用。
二妞从樊城带的果脯也带了一大包回去再分。
至于同徐氏相好的那些乡里的嫂子婶子们,徐氏也带了许多荷包络子手帕什么的去分。
徐氏对二妞已经嫁了的两个姑姑的待遇同那些相好的邻居们一个待遇,徐氏觉得还有些吃亏。因二妞要去京城时,那些邻居们个个问要不要借点钱给徐氏,二妞的两个姑姑一声没吱,徐氏对此表示强烈的不满,平时没少同田洪元抱怨。再说,徐氏一直认为,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嫁出去的小姑子们肯定不能同还没嫁的田三姑比,更不能同田武元比。她对公婆有孝顺的义务,对田武元扶持可以保持家庭和睦,小姑子们嫁出去了不但不同她搞好关系,还总挑她的刺,她就懒得理了。
徐氏给二妞外婆一支银簪子一对银耳环一对珍珠耳环一个锦缎抹额两匹布,外公两匹布一坛酒,所有人都有荷包手帕。徐氏对二妞没给外婆金银头面有些不满,不过她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多花钱,也没说什么。反正女儿管母亲是应该的,但是外婆就不一定理所当然了,她的母亲应该她自己来尽孝,她能力不够,也只能借花献佛了。再说,她若是把自己的金银头面匀给自己的母亲,等母亲上路了,肯定是留给她娘家嫂子的。若真有这种事发生,以二妞的性子,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准会更加敌视徐家。徐氏是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并且惹得家中不宁的蠢事的。
二妞因着给祖母金银头面和抹额什么的,没给外婆,也没给外婆家的人带,心中不由得有些心虚,也由着徐氏匀几匹布出来。
母女两人迅速的包好东西。
三多已经看完了他的礼物冲过来拉着二妞讲话,二妞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他,一抬头无意间她悲哀的发现,三多长得比她更美些。
二妞再没心情同三多解释礼物的好处是什么了,而是忍不住愤怒的报怨,家里头的人个个都比她好看。
田洪元哈哈大笑。
“你这人真是讨厌。”徐氏狠狠的拍了田洪元的头一巴掌,然后咬字咬句的安慰二妞,“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只要有钱,看哪个说你长得没有你的姑姑们好看,至少你阿婆不会觉得你比她们丑些。”
田洪元模着自己的头,笑眯眯的说,“你下手好重啊,打得好疼,不是说过不要打头吗。二妞是长得不好看呀,这又不是假话。让她认清事实有什么不好,免得她还以为自己多漂亮,弄得跟那个几珍一样丑人多作怪。”
虽然徐氏以前也说二妞长得不漂亮,——是指二妞没有长子漂亮,但是她听到别人这样讲就很生气,尤其这人还是田洪元。她扑过去一边使劲掐田洪元,一边恶狠狠的说,“二妞是没得东平三多漂亮,可是她比你的几个妹妹要漂亮得多。再说,她孝顺,她给你的上了年纪快进土的老娘备了一套金头面,一套银头面,头髻簪子宝花挑心钿子头花什么都齐全,还有几匹好料子的布,你的几个妹妹给她准备了没有?不要说金的,就是银的,你的老娘以前想得流口水,只怕从来没发过梦有一套。你的妹妹们给你的老娘做双鞋都恨不得在我面前显摆几年,呸,德性。”
田洪元不仅被徐氏恶狠狠吓了一大跳,还被她说的话吓了一大跳,他伸手制止徐氏掐他,扭头正色问二妞,“你母亲在骗我吧,金头面得多少钱啊,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
二妞翻翻白眼,徐氏吩咐她不要说是她置的,现在一着急居然她自己说出来了,她本来也没打算说,想让徐氏在众人面前树立起孝顺的好形象,现在全完了,她没好气的说,“怎么没可能啊,我现在比你们都有钱些,以前夫人就经常给些东西给我,现在去京城,见别人家的那些老人家,个个都给金的或是银的锞子给我。我都攒起来了,我自己攒嫁妆,你们要供东平三多上学,还要管阿公阿婆,也是有困难的,我就不指望你们帮我攒哒。对了,我阿娘虽然有时口气恶些,其实她很孝顺阿婆的,那头面就按她的名义给,免得别个以为我有钱,天天说闲话。”
田洪元对二妞的话感觉奇怪,不由得问道,“你送给你阿婆东西,这是孝顺啊,别人能讲什么闲话。”
徐氏抢白他,“财不可露白,二妞还小,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有钱。”
二妞哼了一声,挖苦道,“阿父说话真是不经思索,刚才你不是也不信我有钱,难道我还同别人个个都解释我有钱。阿娘都知道怕人讲我闲话,同说我是她攒的钱让我带到京城帮阿婆打的头面。你记得啊,是我阿娘孝顺阿婆的,千万不要说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