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晚上是很舒服的。这晚上田武元的房间正好腾出来给李玉山住。三多跟着田家阿婆睡,二妞同着田秀元一个房间。
田秀元一直同二妞讲她同李玉山的事,二妞很困的时候,田秀元刚好讲到她为李玉山而努力改变的事,委屈的同二妞诉苦,说啊说啊,居然哭起来了,二妞顿时清醒过来哈哈大笑。
田秀元哭着哭着便破涕为笑,抽抽鼻子就开始挠二妞痒痒。
二妞可没耐心哄她,使劲捶着她,埋汰道,“我阿娘也没说错啊,你就算什么事都听他的,你也得明白他说什么才好听啊。”
田秀元擦干净脸,又躺到二妞身边,委屈的说,“嫂嫂骂我蠢,我真不明白嘛。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你阿娘就那样甩脸色要走,我当着玉山怎么做人啊。不过你阿娘素来能干,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快讲给我听。”
二妞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我说得很明白了啊,二叔公说走亲戚不合礼,他们不去。但是再怎么样,你的亲事最重要,你过得好不好最重要,所以他支持阿婆带着我们大家去李家去玩。你怎么就只听到一半了呢?是礼重要呢,还是你过得不好重要些?你居然就说不去。我阿娘自然要骂你了,你这蠢货,她的意思是说你听了一半了,骂一下你,你认错了,就没事了,大家该去就去。你偏又娇滴滴的哭,说是说万事听三姑父的,呃,你那样说了,她还能往下说吗,她想说你们日子过得好才好这种话都没法说了。她当着李玉山的面让你去,日后吵架时,她上门去撑腰去,你婆家人说,嫁过来前已经仔细看过了,我们家里人就这样,让你们家三姑多原谅吧。她怎么答啊?她发个脾气走了,以后还可以圆回来。”
田秀元听着乐了,搂着二妞问,“那你阿娘到时怎么圆?”
二妞很不耐烦的推开她,“我好困,你这样压着我不舒服。她有一百种方法圆过来,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得多操心你婆家的人才是。”
田秀元患得患失了一会,又问,“我今天这样,你三姑父会不会不喜欢我?会不会觉得我好蠢,家里人都看不起我,他也轻视我?”
“三姑父不会觉得怎么样的,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你万事听他的也好。”二妞无力的答道。
田秀元想想也是,自顾自的乐了一会。
没等她乐得尽兴,二妞又泼冷水道,“你明明自己拿了主意了,还说要人家拿主意,真是好笑,掩耳盗铃也不过如此。”
田秀元啊的叫了一声,捂着脸,“他也没说什么,是不是他好面子没说出来?他会不会觉得嫂嫂不给他面子,当着他的面这样骂我?”
“阿公阿婆年纪一大把了,我阿娘要是再不管你,他才担心呢,将来有事你娘家就没有人帮他了。让他知道你娘家有个嫂嫂很厉害,日后同你吵架时也会注意几分。你怎么就会觉得是我阿娘甩了他的脸了,真是好笑。田三姑田秀元,你以前如何就如何吧,你都这样了,就不要搞成什么多愁善感的那种型了。我要睡了,不要再吵我了。”二妞没好气的翻了个身,背对着田秀元。
这晚二妞同田秀元说得很晚。
二妞家中田武元徐氏同田东平也说得很晚。
田武元同田家阿公都讲开了东平的事,于是他送徐氏时故意就绕到学里去,把东平叫回家了。
田洪元正自己煮了面条正在吃,看到徐氏一行很是惊讶,放下筷子问道,“这么晚才回来,吃过没有,这碗给你,锅里还有,我盛起来再煮。”
徐氏点头,“我同武元吃了回来的,东平从学里回来的,估计还能吃点,你去给东平再煮点吧。二妞三多明天去三姑婆家去玩,阿婆秀元武元都去。”
田洪元点头表示赞成,“你说好,就好。”
东平去锅里看了看,觉得够自己吃,便用一个大碗盛了,同田洪元一起坐在桌上吃。
田武元急着就想说话,徐氏却说人家吃东西时不要说事,于是他等了好久,看到田洪元父子都说不吃了,立刻就开门见山的同东平讲了大家对那个夫子女儿的看法。
东平皱眉,“他们有什么想法,不关我事,不能因为夫子想嫁女儿给我,我就得娶吧?。”
田武元以为他是少年的矜持,故做的那种,于是很理解东平的样子拍拍东平的肩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你要是怕家产不多,夫子看不上你,我把我们田家名下的田留五亩,其他的全让给你。这样,你就有房有地,可以去娶夫子的女儿了……”
田武元还想继续说条件是要努力去考上秀才,各项费用自理。徐氏田洪元以后赚的同他没关系,当然,他以后得同三多一起给两人养老,徐氏夫妇爱住谁家住谁家,不能说一人一个月,就算徐氏夫妇全住他家也不能得抱怨之类的话,没等他说完,暴怒的田洪元就怒气冲冲的要去打东平。
事发突然,东平左脸被田洪元一巴掌就打肿了,雪白的肌肤上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东平被打懵了,徐氏也懵了。
田武元常年经验丰富,立刻就从后面抱住兄长,箍得紧紧的,田洪元动弹不得,然后才说,“大哥,你怎么搞的,怎么同老头子一个德性了,二话不说就打人,打人也得有个道理啊。你不是一直看不起他这种暴燥脾气的吗?东平也是,居然不闪一下。”
田洪元暴怒,“一个秀才的女儿,居然要这么多条件,东平你不娶她会死啊。武元你疯了,居然把家里的田全给东平了。你叫我回去怎么见人,肯定大把人讲我对当初分家不满意,现在用了什么阴毒手段迫你放弃。”
徐氏在田武元抱住田洪元后,便心疼的验看了东平的脸,又急急用毛巾打湿了冷水轻轻给东平拭擦。东平摇头,“我要照下镜子,看看破皮没。”徐氏忙说没有破皮,又急忙去拿了铜镜给他照。
田武元对田洪元的话嗤之以鼻,“老家伙赞我呢,你这样说,小心他跑过来揍你。你话不听全就打人,简直是比老家伙还过火,啧啧。”
徐氏红肿着眼去灶房拿出火钳,不由分说的便冲上来抽打田洪元的腿,同时厉声让田武元放手。
田武元立刻放手,机灵的跳远点。
等田武元放手后,徐氏也不怕误杀了,于是攻击位置毫无保留,劈头盖脸的打着田洪元。
田洪元吃痛,边躲边喊,“武元,你快拉住你嫂嫂,万事好商量。”
田武元几百年都没见到徐氏同兄长红脸,素来说话是好声好气的,就算兄长做错事了,也只是说一次两次而已。现在这样劈头盖脸的打人,是他想所没想过的,这定是被碰到了逆鳞,田武元可不敢惹这种状态的人,他听到田洪元这样叫他,忙躲得更远,还拉着东平说,“你站远点,小心大哥发疯再打你。哎,你站到我后面吧,他不敢打我的。我护着你,大嫂也不会打我的。嘿嘿,咱们俩互惠互利哈。”
被打急了的田洪元不躲了,兴许也是徐氏体力用尽,被他站定抢过手中的火钳扔得远远的,完了他又顺手打了徐氏一耳光。
徐氏大叫东平。
田武元忙冲过去拉住田洪元,东平也跑去挡在徐氏面前。
田洪元挣扎了下,挣不开田武元,便向他诉苦,“你看,你大嫂好狠啊,我的腰好疼,腿也疼得不得了,肯定到处有是青的。脑壳上也疼,脸上也是火辣辣的,肯定明天见不了人。”
田洪元生怕他又象田家阿公那样说了不打了,一放手又抄家伙,依然还是紧紧的筘着他,还兴灾乐祸的笑话,“谁让你先动手的,你以为个个都是二妞阿婆那样没用的。大嫂同东平明天也见不了人了,你的手也不轻,大嫂明天只怕开不了铺子了。”
徐氏拿着铜镜照着自己,听到这话便冷哼一声,“谁说我不开铺子了,我就这样,谁来买东西,我都说是田洪元打的,起因是田洪元无缘无故打我的儿子。”
田洪元气短,梗着脖子说,“洪元也没成亲,他就想着让洪元把地给他,这太离谱了。”
徐氏斜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说,“二妞阿公很赞成,我说的话你不信,你问武元。你若连武元都不信,那就立刻赶车回去问二妞阿公阿婆还有三姑。”
田洪元立刻就没脾气了,“武元你也不早点说,早点说就不会成这个样子了。”
田武元嘿嘿直笑,“怎么就怪我了,我话还没说完了,你就打人,这主意是我出的,难不成我不应该说,地和房子给你,你阿公同意了。早晚归我的东西,我给出去才象样吧,若说是你阿公同意把地和房子给你,那就是老家伙直接给的,到时人家得见面就替我抱屈了。若是这样人家会说成什么样的都有,比如说是我如何恶毒了,你们宁可放弃家产搬走,结果田家阿公良心发现,把祖上传下来的田全给了东平,结局就是恶毒的幺叔一文没有的流落他乡。”
田洪元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搭话化解此事时,徐氏爱理不理的说,“人家可以随便打人的,人家不用讲道理的。武元,今天若是不你在这里,这话要是我说,或是东平说,我们母子得被打死。”
田洪元心念转动,这事确实是他不对,低声下气的问,“东平,你没事吧?我真是为你好,读书人最是清高,名声要紧,贪图钱帛的名声不好。”
东平只默默低头坐着不出声。
田武元冷笑着挖苦说,“你把他打成这样,还想着他说没事,呸。你从前说老家伙如何如何,哼,你现在不也一样吗?老家伙还没有让我脸上顶着五个手指印出过门呢,打肿了就有。你看看,你打人不留手,你这样,让东平明天怎么出门啊。”
“你们怎么说就怎么做吧,随你们。我明天马上找媒婆去夫子家提亲,东平的时辰八字我记得。”田洪元摆手就要去睡觉。
东平却叫住了他,“父亲,这事却不妥,叔叔还没成亲呢,我的亲事怎么也得等叔叔的亲事成了再挑一挑。并且现在三姑还没嫁出去,要是贸然提亲,人家不允,要是搅了三姑的亲事怎么办?”
听这话完全是不满意那个夫子的女儿了,这却与武元说的不同,徐氏满心狐疑的看着长子,“你叔叔说学里传你同夫子的女儿两相情愿,难道不是吗?。”
田武元也夸张的捧胸道,“不会吧,难道你唐突了她,她恼了?照我说,你哄哄她,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东平皱眉,不过很快又微笑道,“若是叔叔把地全给我了,叔叔却不好提亲,总不能让叔叔娶不上媳妇吧。就算要提亲,我们家底就是这样,不会打肿脸充胖子,她若嫁了我,她便只能去乡下住着,要是不同意,爱嫁不嫁。”
田洪元抓住机会说东平,“娶妻了就应该让她衣食无忧,手上也不能紧,就算做不到,哪有象你这样薄情的,看看你那口气,要是不同意,爱嫁不嫁。”
东平又低下眼皮不说话了,他的双眼皮很大,眼睛很大,睫毛很长,这种神情看上去委屈万分。
徐氏怒了,她是比较心疼自己的长子,东平天天念书写字,比二妞辛苦许多。二妞的那种愉快轻松的念书,说是因着不用做活就高兴去念书的,理应没有压力的,以前也时时嫌自己写字不好看,怕被张娘子不喜欢了。而还要参加科考的东平自然更加多的担心了,一念及此,她便大声说,“田洪元,东平怎么你了,你就这样苛严待他?他根本就是说不要娶这个女子,他几时说要娶了。”
田洪元叹气,“我什么都不说了,说多错多。”
田武元急得直跺脚,他是想让大哥家中和睦安宁啊,不是为了过来制造战争的啊,他见徐氏还要接话数落田洪元,便笑着说,“大丈夫何患无妻,我都同二妞讲好,先帮嫂嫂收菜,攒点钱,再跟着去京城去,再弄东西回来云县卖。等我和二妞发财了,大嫂,我就给你在城里盖一大套房子,让两个老的也时时进城来玩一玩。”
东平眼睛一亮,使劲摇头,“我现在也才十五岁,按虚岁算也才十六岁,娶亲迟几年没关系。叔叔你这几年若是有钱了,到时若是我还没考上,就资助我买个秀才吧。我不想这么早就因为一个秀才的名头赔上一辈子。”
徐氏这样一听,觉得东平是相当不喜欢那个夫子的女儿,她犹豫了。当年徐氏的大哥就对陈氏很不喜欢,觉得她不好看,不肯娶。但是这是老一辈订的女圭女圭亲,不情不愿的娶了,成亲好几年才有了长子,后来陆续生了几个孩子,但是一直夫妻感情不和睦。她总觉得大哥生活郁抑是娶错了妻子的原因,前车之辙,后车之鉴,于是她不愿意勉强自己的孩子们。
田武元听到东平的话后大为失望,这样一来,他向田家阿公描绘的美好前景不能马上呈现。不过想到田家阿公阿婆身体健康得很,等他赚了钱了,在他的钱的功劳下,东平中了秀才,田家阿公定会对他另眼相看,于是便又高兴了。
徐氏却不愿意再说什么了,神情低落的对田武元说,“这事不要乱说,不可外传,我宁可委屈自己,我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儿子。一个秀才而已,不值得东平赔上一辈子。”
田武元自然同意,他也只是担心徐氏日后的日子,随便东平娶谁他都觉得会比娶那夫子的女儿好,穷人家的,会勤劳些殷勤待公婆,有钱人家的闺女,东平不用那么劳作,只是秀才这事要是没有了,田家阿公定会暴怒的,他便把东平说的用钱买秀才的事记在心上了。
次日早晨,他便同徐氏说带东平去李家玩几天,免得在这边撞到熟人。
徐氏淡淡的点头,“正好东平一起去了,看着二妞多一点。不准三多随便乱跑,免得管不住被人拐了,你同秀元说,我要秀元时时看着他,不要出门。”
二妞见到东平脸上红肿很是惊讶,东平从来说话不顶嘴,从来没被打过,现在这么大了居然被打,二妞感觉不可置信。她在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难道是临时田武元反悔了,不肯把地给东平了,反而向田洪元告状说东平勾引夫子的千金?不,二妞摇头,努力的把这个念头扔开,田洪元视那些地为粪土,想的就是不要种地。就以他热于助人的为人,也不是这种告状的人。况且东平与他无怨无仇,还是亲叔侄。
不提二妞怎么胡思乱想,田家阿婆一见到东平脸上的红肿,立刻就眼圈红了抱着他哭起来了,“这是洪元打的吧,好狠的心啊,真是狠得下心。”
田家阿公也是暴跳如雷,“这个逆子,一直说我怎么样怎么样,他打人也不含糊,打人不打脸懂不懂,就算自己家的孩子做错了事,遮着掩着才是,怎么可以打脸,应该打到半年下不了地关在家里慢慢教才是。”
二妞听着觉得发抖,这是什么逻辑。她再次祈祷自己同自己阿公没有半点相象。
田武元若无其事的大笑着解释,“真的没事,东平知道二妞回来了还没见过呢,他担心二妞哪天又走了,回来一趟人都没见着,毕竟是亲兄妹,他心里很挂记。他又听我同嫂嫂赞玉山做人做事都好,觉得得学一学,正好还有一天就休沐了,便提前休沐了一天。结果大哥觉得这对他学业不利,便不由分说的打了他一下。嫂嫂心疼东平,拦了一下,大哥也打了她一巴掌。”
田家阿婆哭得满脸涕泪,“还说我命不好,跟了个爱打人的货。这大珍不是更命不好,又能干又能吃苦肯贴人,也被人打。”她说着说着更是伤心,估计是又想到以前的事,索性放声大哭。
二妞不清楚怎么回事,她悄声问东平。
东平摇头示意她不要问,二妞只好同着东平一起劝着阿婆不要哭。任东平怎么说他自己没事徐氏也没事,江家阿婆就是哭个不停。
田三姑也是愤愤不平,圆睁秀目,义愤填膺的说,“大哥也是的,真是铁石心肠,嫂嫂真是做牛做马,除了养育儿女操持家务外,还要赚钱,他居然下得了手。男人再怎么样都比女人力气大,打人算什么本事。也是大嫂心软,硬不下心来,要是玉山敢打我,我就拿菜刀砍他,看是刀快还是巴掌快。”
田三姑流利毫无停顿噼哩啪啦的说的这一长串话惊呆了二妞,大家都很惊愕,连悲痛的大哭着的江家阿婆也停止了哭。
田武元也是大惊,李玉山也在呢,这话当面讲出来,还没成亲呢,他忙笑着说,“现在大哥后悔着呢,后悔得胸口直疼,都请人去衙门捎信说病了。说要好好侍候嫂嫂,我们早晨吃的面条就是大哥起来煮的,我们是吃了大哥煮的面条才去买菜的。三姐,快去洗菜准备做菜丰盛点,嫂嫂还特意提醒了不能有三大碗腊肉同时放在一张桌子上的事。”
田秀元此时也知失口,笑厣如花的同李玉山撒娇说,“我是为我大嫂不平,连她这样的人都被打,真是不敢嫁人了。我大嫂从来就没出过错,又肯做事,人又好,在人前从来都是给大哥面子,事情全是自己做,还说是听大哥的吩咐做的,我天天都在仔细学她。”
李玉山听着觉得心花怒放,觉得笑吟吟的田三姑简直是人间仙子一样完美,魂不守舍的说,“秀元我不会打你的,我觉得你打我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