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宰年鸡赶大集。
这天一大早柳芙就被沈氏从温暖的被窝里拉拽起来,先是让她泡了个热水澡。说什么二十六洗了“福禄寿”,二十七还得洗“旧疾”。
泡完澡,柳芙原本白皙的脸蛋儿变得绯红如霞,再被一身柳色柔绿的锦绣裙衫衬托着,愈发显得娇艳欲滴,像颗饱满的水蜜桃似的。
沈氏看在眼里,甜在心里,忍不住道:“我这花儿一般的乖女儿,将来也不知会嫁到哪家去便宜哪个小子了呢。”
“娘”柳芙听沈氏又提及自己婚嫁之事,俏脸愈发绯红:“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儿的打算,等明年从皇家书院完成学业,女儿一定会拿一枚自行婚配的玉牌回来给娘。到时候,女儿想嫁给谁都行,谁也干涉不了。”
“娘知道你早有打算,娘也不催你,反正你翻了年也才十五岁,多留你几年,娘还能多享享福呢。”沈氏今日也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泥枣金的锦裙上绣着五柳穿杨的图案,喜庆中偏又不失雅致。加上一头青丝绾就的云髻上别了两对飞鹤吐珠的金钗,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神了不少。
“娘,你翻出压箱底儿的衣裳来让咱们穿了,今日要出门去吗?”不跳字。柳芙赶紧转了话头子,拉着沈氏上下仔细打量完了,笑意浓浓地撒娇道。
沈氏知道女儿不喜她多说“婚嫁之事”,也随着点了点头,挽住她:“你这记性,书本上的倒是一字不落,怎么这年节习俗却独独忘了。‘腊月二十七,宰年鸡赶大集’,今日咱们得去天泉镇上的集市,多买些年节之物东西回来。”
“女儿当然记得。”柳芙笑眯眯的仍由沈氏将自己拉出了屋子,顺带炫耀起来:“腊月二十七,宰年鸡赶大集。是说这天除了要宰杀自家的家禽,还要赶集购年货。什么鞭炮、春联、香烛、烧纸、还有女孩子的头花饰物等等没说错吧”
“没说错,这样聪明的脑袋,就知道算计母亲放心,今日咱们先去一趟锦鸿记,拿了分红的银子就给你买衣裳首饰。”沈氏伸手拍拍柳芙,一脸的宠溺:“你明年十五,也是要及竿的大姑娘了。老穿这些素的衣裳可不行,为娘好好给你挑些颜色鲜亮的给你打扮打扮。”
柳芙倒是没注意母亲又把话题给绕回来了,只想着正月十五那天还得入宫赴宴,便道:“娘,今年的元宵夜宴女儿也接了帖子,入宫的行头今日也一并购置了吧。”
“也对也对。”沈氏也想起了这茬儿:“这次不同以往,听你文爷爷说若得了魁首要被皇上赐婚的。你好好做那花灯,有什么不明白的来找娘就行。至于穿什么”眨眨眼,沈氏笑容里饱含了几分深意:“娘早就为你备好了,这次去锦鸿记就是取货的。正好你也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女儿大了,身子的尺寸也见月的长,得看看合不合身。”
沈氏说起打扮自己的女儿,脸上神采飞扬,愈发显得年轻了不少,看在柳芙眼里,只觉得这样的母亲才是真正的幸福的,不免也迎合道:“那一切就交给娘了。这次若是出不了彩,女儿嫁不出去,那可就不是我的缘故,而是娘的缘故了。”
一边和柳芙相携而去,沈氏一边念叨道:“从你十岁受邀参加宫中夜宴开始,娘就劝你穿的引人注目些。娘就觉得奇怪了,你在书院的时候从不谦让,在拈花会上也总是高调地去保持五年都摘桂。怎么一牵扯到宫里头,你偏要藏拙呢?”
“娘,我不能把所有的好事儿都占全了,总得给其他小姐们留点菜吃吧。”柳芙只轻飘飘地搪塞了过去,挽紧了沈氏又道:“但翻年我便十五了,也该考量一下嫁人之事。所以,这次的机会我是不会拱手相让了。还请娘多多费心替女儿置办行头。既要出色显眼,但又不可太过花俏。娘您在这方面可是个行家里手,女儿的未来可全交给您了。”说着,还撒娇似的拽了拽沈氏的衣袖。
“乖女儿,你就放心吧。”沈氏一脸“我懂”的表情,母女俩相视一笑,这便齐齐来到了文府门口,准备上马车。
“夫人,小姐,请上撵。”守在门口的刘妈妈一见沈氏母女就赶紧神色恭敬的迎了上去:“今日奴婢也得赶集,置办些厨房里过年用的肉菜鱼蛋。有暖儿真儿相伴,奴婢就不陪夫人小姐了。”
“刘妈妈,你忙你的事儿就行。”沈氏笑意温和,只点了点头。
暖儿和真儿也双双立在门口候着,暖儿一脸兴奋,真儿虽然也一脸向往的样子,却含蓄许多。
柳芙朝暖儿和真儿笑着招招手,这才先扶了沈氏上撵,回头对两个婢子眨眨眼,笑道:“今日可是赶大集,你们俩想买什么就开口,错过了可就要又等上一年了”
暖儿使劲儿点头,还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真儿:“我就说小姐大方吧,咱们等会儿好好挑。”
被暖儿这么一打趣儿,柳芙捂了捂腰间的荷包:“就知道你这妮子会狮子大开口,还好今儿我带了足够的银子,就怕你们花不完呢”
这一调笑,连带着沈氏也“呵呵”地笑出了声,一时间文府门口笑语嫣然,仿佛那春天已经降临此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儿的寒冷。
而一直话极少的真儿也随着笑了起来,看向沈氏和柳芙的时候眼中有些感激,更有几分暖意流动。
“咦”
大家正说笑着,暖儿突然发出惊疑的喊声:“那是”
“怎么了?”沈氏笑着望向了正撩开车帘子往外打量的暖儿。
暖儿回过头来,脸色有些不好,和刚刚一副兴奋的模样完全是两个人:“奴婢看到一个人像是”
柳芙正捧着暖手炉赖在母亲身边,见暖儿大惊小怪的样子,赶紧问道:“什么人?像是谁?”
暖儿神色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沈氏,这才朝柳芙打了个眼色,忙埋头道:“没什么,或许是奴婢眼花认错人了,夫人小姐别介意。”
看懂了暖儿眼神里的深意,柳芙虽然心里有疑问,但却选择了帮忙打岔:“对了对了,等会儿咱们第一站先去锦鸿记,第二站再到集市采买年节需要的东西。暖儿,真儿,你们先想好了要什么东西,可别挑花了眼像去年一样什么有用的都没买到就把这银子花光了。”
说着,柳芙从腰间的荷包里取了两张银票出来塞给两人。
“哇,五十两呢”暖儿赶紧调整了脸色,拉着真儿扬了扬手中的银票:“小姐真是大方,奴婢们拜谢了。”
“人家真儿可不是奴婢。”柳芙伸手轻轻打了打了搞怪的暖儿,“别拉了别人下水。”
“小姐”真儿听得柳芙这样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氏倒是看着真儿,察觉到了她似乎有心事,忙笑着鼓励道:“真儿,你有话就说。这两年来,咱们都将你看做一家人。即是家人,有话且直说,不用顾虑太多。”
柳芙也冲真儿点头笑笑,鼓励的意味不言而喻。
真儿看着身边的暖儿,再看向一脸柔和笑意的沈氏还有柳芙,不知怎么的,眼眶就湿润起来,语气也十分认真:“这两年来,得夫人小姐照拂,真儿打心底里感激不尽。从来,夫人小姐都没把真儿当做下人,只以礼相待,多般照顾。如今真儿是真心想要成为小姐的人,所以想请夫人和小姐接受我的卖身契。”
说完这句话,真儿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高举过头,双膝跪在车内的绒毯上:“真儿愿为奴为婢,报答小姐知遇之恩。”
看到真儿这一举动,无论是和她情如姐妹的暖儿还是沈氏都吃了一惊。唯有柳芙,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恬然微笑:“真儿,你不必如此。无论你是奴婢也好,自由身的也好,只要你的心是向着我和娘的就行了。卖身契你还是收回去吧,我不会接受的。”
听得柳芙此言,真儿抬起头来,泪水不听使唤地扑簌而落:“小姐,真儿本是个孤儿,从小在书院长大,周围的人不是王孙公子就是千金小姐。他们何曾正眼看过我一眼只有小姐,不但收了我为侍读,还待我一如家人般。小姐的恩德,真儿就算卖身为奴一辈子都无法报答。更何况”
抽泣着,真儿深吸了口气,这才继续道:“离了小姐,真儿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不如死心塌地地跟在夫人和小姐身边,真儿相信,小姐一定不会薄待了真儿半分。这一生,也算是有了托付了。”
看着真儿言辞恳切,表情真诚的样子,柳芙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也罢,这契书我先收着。但并不表示你从此就是奴婢身份了。我只想给你一些时间,让你好好的考虑你的将来,一个月之后再给我说你的决定。到时候,无论你是想保有自由之身还是执意为奴,我都不会再拦你,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尊。”
“多谢小姐,多谢夫人。”真儿见柳芙松了口,赶紧将契书放到了她的手中,破涕为笑起来。
“好了好了,快擦擦脸,免得等会儿上街丢我的脸。”暖儿眼圈儿也红彤彤的,显然是被真儿和柳芙两人所感,只嚷嚷着打破了车内有些沉重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