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水韵不知所措的垂下头,匆匆告别:“阿姨,叔叔,真的很对不起,我……我看我先走好了。”
脑袋空白,脚步凌乱的往前走,走着走着,一只手拉住了她,她停步,抬头转身——
姜至聿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说:“你不能走,你留下。”
“姜至聿,别这样。”她满眼恐惧,嗓音亦微微颤抖。
“你走,我就跟你走。你留下,我就跟你留下。”姜至聿不让她再有逃离的机会,他就是要逼她面对事实。
任水韵不敢置信地瞪大水眸,另一手拼命想拉开他的大掌。
“任水韵,你别无选择了,你跟我在同一条船上。”姜至聿冷冷启嗓,击碎她最后想逃的冲动。
慌乱的小手败下阵来,她认命的放弃挣扎。任水韵转过身,与姜至聿并肩站立,齐同面对姜家两老。
姜母将两人这一来一往的举动全看在眼底,当下心中有了底。
她太清楚自己儿子的性格,原本她还存有一丝想法,认为是水韵一厢情愿,是她推着至聿走,才会演变至此。
可当她看见是至聿主动拉住水韵,那一丝可笑的想法登时被打散。
太明显了,这一切都是至聿主导。也对,至聿是什么样的人,谁有办法推着他走?就连身为他的父母都无法强迫他做任何事,谁还有办法?
“阿姨,对不起……”任水韵一对上姜母的目光,立刻愧疚得拼命道歉。
“妈,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会结婚。”
“然后呢?你们打算一辈子都不认我们当爸妈?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姜母冷冷地问,表情甚是痛心。
“算了,随他们去吧!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这是行不通的。”姜父气极的喝斥。
“爸,妈,对不起。”这是姜至聿生平初次对父母道歉。
闻言,姜家两老脸色都沉了下来,内心既感慨也激动。
“我自认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们的事,但这一次,我知道我违背了你们的期望,我知道你们想看到我娶一个家世背景比水韵更好的女人,但是很抱歉,我做不到,我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们,什么事情我都能做到,唯独这件事不能。”
一席话说毕,姜至聿忽焉松开了任水韵的手,长腿往前跨一小步,随后就这么跪了下来。
躲在厨房口偷看的姜芷蕾倒抽了一口大气。姜家两老瞪大眼,全楞住了。
任水韵傻了,慌了,哭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急急忙忙跟着一起跪。
“姜至聿,算了……算了……我们别结婚了……”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她从没见过自负又心高气傲的姜至聿这模样,即便下跪对象是他的父母,她也不愿见他为了自己放下尊严。
她在姜家待了这么久,跟姜家人一起生活多年,她比谁都清楚姜至聿这个人,就算对父母也是满怀傲气,不容他们干涉插手他的人生计划,眼前他却为了她,舍弃尊严下跪……
“姜至聿,我们不结婚了……不结婚了好不好?”她慌张的哭嚷。
姜至聿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说:“不好。任水韵,你给我站起来,是我拉着你结婚,是我拉着你上床,是我赖着你不放,你没错,你起来。”
闻言,姜母脸色铁青。因为,她当然清楚,儿子是故意透过这一席话,让他们明白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
任水韵只觉得没脸对姜家人,拼命地扯着姜至聿的手臂,央求他:“算了……我们算了……”
“你可以算了,但是我不能。”姜至聿冷冷地斥道。
“……姜至聿,你给我站起来。”
姜母这一声落下,除去姜至聿之外,所有人倶是怔住,齐首望去。
“你要是想清楚了,那就给我站起来。”姜母做了个深呼吸,表情僵硬的下命令。
“我不懂妈的意思。”姜至聿直截了当的问。
“想清楚要结婚的话,就站起来。”姜母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见儿子跪地的这一幕。
闻言,姜至聿这才拉着任水韵一起站起身,望着母亲颤抖的背影,他沉沉地开口:“妈,对不起。”
“可不可以给我们两个老人一点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姜母背对着他们两人说道,背影看上去有些颓丧,有些挫败。
见状,任水韵用着浓重鼻音的哭腔不停道歉:“阿姨,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姜母缓慢地转过身,眼眶同样泛红。“蕾蕾说的没错,我确实认为你配不上至聿……我不该嘴上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
“阿姨,至聿那么优秀,那么好,我也觉得自己跟他并不匹配。”
姜至聿紧皱眉心,出言驳斥:“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别说得好像只有神才配得上我,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要准备天天吃供品过活了?”
此话一出,原是严肃紧绷的氛围,悄悄松动了……
任水韵与姜母不约而同地红着眼笑出了声。
“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我可是很认真的。”
看着破涕为笑的两个女人,即使聪明如姜至聿,也无法理解女人情绪转变之快的逻辑。
“你就是大家心目中的神啊,对我们来说像神一般的存在。”姜芷蕾机灵地跳出来打圆场,故意用夸大口吻惹笑众人。
望着脸上露出笑容的姜母,任水韵拧紧的一颗心总算松卸下来。
仿佛心有灵犀,姜母的目光投向她,两个女人静静对视数秒,一者平静,一者紧张,等待着讯息。
姜母朝她微微一笑,这一笑,有释然,有无奈,有落寞,或许……仍有些淡淡的不甘。
可最终,她仍是对任水韵微笑。这一笑,隐含了太多意义,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尽浓缩在这记眼神,这一笑里。
任水韵明白,姜母不尽然是完全接纳了她,可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实际上,她根本不敢置信,能得到冯阿姨与姜叔叔的认可……这一切仿佛是场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做过这样真实的美梦。
任水韵低下头,拼命想忍住眼中的泪,却怎么也阻挡不了那倾盆而下的泪雨。
直到姜至聿将她搂进怀里,她才抬起泪涕交横的脸蛋,说:“姜至聿,我不会走了,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不会装乖,也不会装温驯,可是我很能忍,所以不管你对我再怎么恶劣,我都能忍。”
姜至聿失笑,久远记忆瞬间被勾起,他想起两人第一次在厨房起冲突的情景。
“你什么都不必装,也不用忍耐,因为我知道你不过就是个胆小表,需要我来看着,你才不会逃跑。”
任水韵笑了,泪中有笑,心底遗失的那块缺憾——那块,名为家的缺憾,终于完整被补上。
很多年以前,她孑然一身来到姜家,她以为,这里不过是她人生的中继站,甚至讨厌过这里。终究,她会离开姜家,她会建造属于自己的家。
可时光把人心磨老,岁月把感情淬深,才发现,原来她早已把姜家当作自己的家,她越是想月兑离,就越是离不开这里。
青春期作祟的别扭,自卑心态萌生的尴尬,与姜家人曾有过的心结,全交付给时光与一生的爱去解……
纤手捏紧了手里那张发皱的纸张,任水韵心浮气躁的频频望向窗外。
驾驶座上的姜至聿,静静地不出声,就这么凝睇着她,等她开口下指令。
他们的车就停在一栋房龄看上去至少三十来年,外观陈旧斑驳的铁皮屋加盖透天厝前,房子前摆满了东倒西歪的盆栽,一个打扮稍嫌邋遢的中年妇女坐在矮凳子上,腿上摆了个铁盆,盆里正挑拣着一把地瓜叶。
“马麻,我肚子饿了。”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童在一旁吵闹。
中年妇女心生不耐,用着印度尼西亚语碎骂起男童,男童扁着嘴蹲下来,乖乖看着母亲拣菜。
任水韵坐在车里,五味杂陈的看着这一幕。
正当她鼓足勇气,准备推开车门时,屋里忽然走出一道略略驼着背,身形看上去有些干瘦的白发男人。
纤手紧握住车门把,任水韵隔着车窗紧紧瞪住那个男人。
“你应该知道现在的他已经伤害不了你。”
听见身后传来姜至聿安慰她的声嗓,她因潜意识里的防卫心,而高高耸起的双肩,这才缓缓放松下来。
“我陪你一起去。”姜至聿直接开口要求。
她却摇了摇头,说:“他是我爸,我要自己去面对。”
这就是任水韵,总是那样坚强却也倔强。姜至聿心中升起不舍,一把拉住了正准备下车的女人。
任水韵一脸紧张又迷惑的撇首回视。
姜至聿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大掌握紧了她手腕,说:“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我在这里,不准你独自面对。”
胸口一暖,任水韵凑上前啄吻他嘴角一记,低声道谢:“姜至聿,谢谢你。”
姜至聿扬着笑,目送她下车,看她勇敢面对每个人一生中都必须面对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