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家狩猎活动结束后,段蓓欣就被卓氏紧紧看着,追根究底还不是忠亲王害的,故意派追星招摇护送,让那些贵人们瞧在眼底,就什么臆测的话都出现了。
卓氏听在耳里相当不自在,还有人假意恭喜她,说什么他们段家的嫡长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还赞她可以享福。嫡长女又不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这事谁不知道?说这些话不就是故意添堵吗?
卓氏从段蓓欣嘴里知道始末,只能气那宁府少爷太过分,居然想借着女儿攀上忠亲王,只是这也不好全揭开来说,毕竟女儿还得称宁府为外祖,不管怎么说,这外祖又不是自个儿上门去认来的,怎么外面传的尽是什么攀附权贵的恶名?
当卓氏辗转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时,牙根都快咬崩了。
只恨当时自己不察,以为段悟贞是好意,原来她是藏着这副恶心肠,才十几岁的年纪居然就如此心机深沉,卓氏吃了闷亏学乖,再说她也没有什么证据,段蓓欣去认外祖也是合礼,能挑出什么错?且宁府舅爷还是她兄长的上峰,她又能逞什么能?只能把这亏和着苦水往肚里吞了。
段蓓欣不晓得母亲心里的苦楚,只以为是忠亲王造的孽才害她被母亲看管住,好不容易年节将近,母亲也稍微放松些,她马上提出要外出,争取每月一次可以到书肆买书的权利。
好说歹说,总算让母亲松口,段蓓欣开心得就跟飞出笼中的鸟儿一样,一早就迫不及待催着车夫套马,直朝春明大街而去。
春明大街上书肆、茶坊林立,驶过青石板路上车声辘辘,来往行人不似东市的骈肩累迹,这儿的行人带着一股闲适,应着年味,不少摊位贩卖春联,还有学子赶上年节希望赚点零花,还特地摆上墨笔当街挥毫,就是希望增加买气。
段蓓欣让车夫直接把马车停在书肆门口,才由着朱辰扶着下马。
今天她外罩着烟紫色玄狐皮斗篷,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实在是入冬后,天气益发酷冷,尤其前天还下了细丝雨,湿气遽重,身上的棉衣虽然让奴婢持着炭炉夹烤过,刚上身是暖,但过不久就觉得冷意由脚底直往上窜。
朱辰当然知晓二小姐畏冷,忍不住念叨道:“这天气冻着,就只有二小姐还要往外跑。”
“被娘关了这么久,再不来补些书看,只能扳着手指数着过日子,多无聊。”段蓓欣也不爱出门,实在是书都翻遍了,没办法。
“小姐可以剌绣啊!”
“你这是在打趣本小姐吗?”虽然撷彩坊因为有她的绣样,生意更好了,但论起剌绣功夫,段蓓欣只是差强人意。
“奴婢不敢。”朱辰笑着扶着二小姐进书肆。
书肆伙计瞧见贵客临门,殷勤的招呼,段蓓欣可是常客,之前每月砸在书肆里的银子不少。“就知道段小姐这几天会上门,小的还留了一份新报给您。”
“新报?”段蓓欣声音里带着疑惑。
“段小姐这个月没来不晓得,这新报由华创书肆出刊的,类似邸报,只是内容都是一些文人学子的投稿,入选的还有银子可以拿,听说还和普贤茶坊有合作呢!”
闻言,段蓓欣起了兴趣,连忙接过手翻阅起来。
咦!第一篇是魏子游的策论,讲的是民富,由荀子的《富国》篇切入,观国之强弱贫富有征,上不隆礼则兵弱,上不爱民则兵弱,已诺不信则兵弱,庆赏不渐则兵弱,将率不能则兵弱,最后点明了重文轻武的弊病。这着实罕见,毕竟魏子游是清流文士,居然替武夫说话?自古文武分立,上朝面圣不也文武分列成排。
难得魏子游有这番见识呢!段蓓欣想到前几天看见的邸报,不就是威武将军被调走,明明一直固守北疆,现在被往南调派,姑且不论这南北气候差异,从地形来看,一个是沙漠,一个是平原丘陵,他以往擅长的战术、优势都无从发挥,这不是浪费了人才吗?
这篇策论应该就是针对威武将军这事来的,这魏子游真有些本事!
“段小姐看得懂?”
吓!段蓓欣抬头,居然是魏子游,这些人都喜欢神出鬼没吗?
“都是官话,怎么会看不懂?”
“抱歉,魏某惊扰到小姐。”魏子游也发现自己的唐突,只是瞧见段蓓欣,他以为段蓓贞也一起来,才会忍不住上前打招呼,然而前后打量,好似就只有段二小姐一人。
“你在找人?”段蓓欣发现魏子游四处张望,最后神情略带失落,她想了想,问道:
“你在找家姊?”
心思被当场揭露,魏子游顿时耳根泛红,“魏某和段大小姐有过几面之缘,十分钦佩段大小姐的才思敏捷。”
朱辰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大小姐明明就不喜读书,连什么游记闲书也不爱,这样称得上才思敏捷?这魏大才子不会是书读到脑子坏了吧?
“家姊没有跟着我一起来。”段蓓欣看着魏子游失魂似的,总觉得怪怪的,难道他喜欢长姊?接着她摇摇头,不想再细想这件事,转移话题问道:“这篇文章是你写的?”
“确实是魏某的拙作,让你见笑了。”魏子游只是谦虚,他不认为段蓓欣看得懂门道,若今天遇上的人是段蓓贞,或许还可以稍微切磋见解。
“你写得很好呢!由荀子的《富国》篇切入,这是影射威武将军的事吗?”段蓓欣直接询问。
“这是你大姊告诉你的?”魏子游欣喜若狂,果然她懂。
嗄?面对他的愉悦之情,她有些不明白,这和长姊有什么关系?
他直觉认为自己没想错,以段蓓欣的年纪,若不是段蓓贞在一旁教导,怎么会懂荀子,这也称得上姊妹情深,难得段蓓贞身分摆在那儿,还愿意为妹妹这般付出。
“我可以问问你姊姊平时喜欢什么吗?”
凡是衣饰、珠簪往昂贵的去就是段蓓贞的最爱,但这让段蓓欣怎么说明白?她只能婉转的回道:“家姊最近都到宁家族学上课,听说是迷上画了。”只是功课都是找她操笔代画的。
她看他这呆愣的模样,应该是心仪长姊没错了,只是凭着他的身分,只富不贵,若要得长姊青睐,可能很难。
“凭着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工笔彩画,能授课的夫子应该也是大师级了,没想到她还想着精益求精,这份毅力让魏某钦佩万分。”
他也看过大姊的工笔彩画?段蓓欣难掩惊诧和困惑,长姊到底显摆到什么程度?“我会将您的话带给家姊。”
“那么就劳烦段二小姐了。”魏子游从耳根一路红到面颊上。
看样子是情根深种了,段蓓欣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但她不是嫉妒长姊有爱慕者,长姊外貌秀丽,顾盼之间流转的风情堪称一幅美人画,只是和魏子游的温文儒雅气质怎么搭就是怪,她想他会喜欢上的大家闺秀应该才貌兼具,才能夫唱妇随、琴瑟和鸣,若是他跟长姊,就是一个天上、一位人间,八竿子打不着了,不过这种事儿旁人不需要多加置喙,只要他魏大才子喜欢就好。
“您客气了。”段薛欣福身后,跟着伙计离开,去找她要的书籍去了。
她不知道当她结账离开后,魏子游还特地问伙计她买了哪些书,听着书名,他不禁面露诧异,这些书是她自己要看的,还是段蓓贞交代她买的?应该是后者,否则那些书这么艰涩,她怎么可能看得懂?
段蓓欣回到家,吩咐朱辰将买的书先送回梧秋园,自个儿朝芙蓉园走去,朱辰说什么都不肯,段蓓欣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将书交给扫洒的三等奴仆送去,由着朱辰陪着往芙蓉园去了。
“二小姐觉得大小姐真的才思敏捷?”朱辰不是故意编排大小姐的不是,若是提大小姐在装扮上,那确实是独具一格的好眼光。
“或许长姊最近迷上看书,就像她的态度也突然变得亲切一样,人都是会变的。”
“但这也变化太大,简直就是换了个人。”朱辰觉得古怪。
跨过宝瓶门就是芙蓉园,凛冬时节自然瞧不见花草繁茂,院子萧瑟,几棵挺拔绿松覆上一层冰霜,在阳光下闪耀,墙角数枝梅,点点浅白相映,别有一番意趣。
檐角下有个奴婢正在打扫,瞧见段蓓欣连忙福身,“二小姐要找大小姐吗?奴婢进去通报。”
“好。”段蓓欣在檐下候着,没多久就见巧荷出门相迎。
段蓓欣才刚跨过门坎,就听见长姊的声音——
“妹妹好兴致,这么冷的天也出门。”
“就到书肆买了几本书,妹妹的兴趣也就这些了。”段蓓欣在小杌子坐下,巧惠向前,送上一杯热茶,她也不客气的喝着祛寒。
“读书是好事,只是回来就来姊姊这里,难道是有什么好事和我分享?”
“是好事,妹妹到书肆遇上魏子游魏公子,他对姊姊赞赏有加,还一定要我转告他对姊姊的赞誉。”
“他还有说什么其他的吗?”段蓓贞迫不及待的追问。
眼神发亮,嘴角含羞,长姊的模样十足十是对魏子游上心,这有可能吗?段蓓欣眼见为凭,还真让她不得不相信。“他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提到姊姊的工笔彩画出神入化,这工笔彩画是妹妹之前给姊姊的那些吗?”
“这……有些是我自己画的,我也不晓得魏公子看到的是哪一幅画。”段蓓贞心头一震,没想到魏子游这么上心,连这些也跟妹妹提起,那么魏湘云邀她后天到普贤茶坊再聚,魏子游也会到?
段蓓欣一直注意她的表情细微变化,“妹妹觉得……这画,以后姊姊还是自己努力好。”
“什么意思?”段蓓贞倏地脸色大变。
“若是姊姊愿意,妹妹可以跟姊姊一起习画,但若是再由妹妹提供画作,姊姊不就一直没有进步的空间?这样反而对姊姊有阻碍。”段蓓欣索性把话说明白。
“你以为我会求你?你可以直说想要什么好处。”段蓓贞态度倨傲。
“妹妹没有要什么好处,只是单纯认为这样不妥,再说,若是哪一天被发现,对姊姊的名声也是伤害。”
“你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当然不会,但是妹妹也不会再帮忙姊姊做了。”段蓓欣站起身行礼,“话已带到,妹妹就先回去了。”
“你别以为只有你可以做到,这件事不用你也没有关系。”段蓓贞厉声说。
段蓓欣挺着背脊离开芙蓉园,回到梧秋园才垮下双肩,“我以为跟姊姊的关系和缓,没想到这一切全是姊姊为了那些画做出来的假象。”
“现在知道也不迟啊,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好。”朱辰只能这么劝解,“话说回来,您就是太好说话,才会让大小姐利用了,什么声名鹊起,辛苦的是您,顶着这名声招摇的却是大小姐,这种空心大萝卜,最好哪天被识破了才好。”
“笨丫头,你就没仔细想咱们段府姑娘一损倶损,若是姊姊传出这种冒名顶替的风声,我又能得到什么好?”段蓓欣看得开,姊姊现在准备议亲,若是才名在外,自然是个助力。
唉!只是这种谋求得来的名声不靠谱,姊姊都没想过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万一东窗事发怎么收拾?
其实段蓓贞是想过的,若真的东窗事发了,她已经达到目的,难道被欺骗的人愿意撂下脸子四处去诉苦?那岂不是也曝出自己的短处,就笨啊!
虽然有些事情的轨迹被她扭转过来,但还是有些事情发生的时间提早,她知道要加快速度布局,她总觉得有些事情已经月兑离她的掌控。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宁府里,宁老太君坐在福寿铺锦榻上,接过高嬷嬷递来的红枣茶,慢慢的啜了一口后,才看着两个媳妇,点头示意她们可以先下去。
冯氏嗫嚅半天,才又开口,“儿媳还有件事要请示母亲。”
官氏一听,倒也自动留了下来。
宁老太君敛着眉,“什么事?”
“是关于允淞的事。允淞的年纪也不小了,儿媳想替允淞说门亲事,这对象想请母亲拿个主意。”
“你看中的对象是谁?”
“就……段家姑娘,母亲认为好不?”
“之前你不是看不上眼?”宁老太君虽然眼睛不好使,但脑子可是清晰的。“是因为那丫头最近传出才名,你看着她在族学里的表现,所以急上火,心里是不是想着,帮淞哥儿娶个才气展露的女子,才能督促淞哥儿上进?”
“母亲,媳妇也是替淞哥儿操透了心。”冯氏捏着帕子。
宁老太君叹口气,“我早就盼着贞丫头能嫁进咱们家,这件事得好好跟贞丫头通气一番,看看她是怎么个想法。”
“女儿家的,怎么好意思说这些事,婚嫁之事当然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如儿媳找卓氏谈吧!”冯氏心里早就有谱。
宁老太君挥挥手,“就如你说的这么做吧!如果要去段府拜会,这备礼上可得注意,往丰厚些去安排。”
“母亲放心,这事儿媳省得。”冯氏得了宁老太君首肯才喜孜孜的离开。
倒是官氏有些不安,“母亲,有些事媳妇不晓得该不该说。”
“什么事?”
“淞哥儿游历归来后,这段时间对书院的事情不太上心,关夫子还告到老爷那儿,直指淞哥儿心念不专,做事难以有成,老爷还念着要跟二老爷商量,这次可千万要把淞哥儿看紧,别再像上次一样闹出那种事情。”官氏知道冯氏爱攀比,若是让她听见这些话恐怕又要气闷在心底,才特地等她离开才说。
“就是他那心性,我才希望他早点娶妻,看能不能让他定定心。”宁老太君挥挥手,让官氏别再说了,这事情一出出的不消停,都让她头痛起来。
“希望如此,那么儿媳先告退了。”
看着官氏离开,宁老太君才低声说:“你说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老太君也是心疼表小姐,才想着让表小姐嫁进咱们宁家,都是知根底的,又有老祖宗护着,哪能让她受到委屈。”高嬷嬷说。
“就是不知道那丫头知不知道我这份苦心,瞧着她在族学里的表现,那些出类拔萃的工笔彩画和诗词,哪一样是一时半刻可以练就而成,还这么甩出手就让夫子惊为天人。”
“老夫人,您的意思是……”高嫂不得不往深里想。
“我只希望是我自个儿想多了。”宁老太君叹口气,那丫头平时就爱在她跟前磨蹭,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她又怎么不了解她的个性呢?
“表小姐只是内敛着没有张扬,老夫人就安下一万个心吧!”高嬷嬷也只能安慰着。
为什么你需要别人期望你拼搏出什么?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凡事问心无愧就好!
赵朗泽坐在书房里,桌案上摆着一本《兵策论杂》,打开却没有翻过页,不期然的脑海中又出现段蓓欣说这句话时的模样,明明是个小丫头,却端着一副老成的态度,她以为自己有多么厉害吗?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就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王爷,吕姨娘有事禀报。”追月进了书房请示。
吕姨娘是庶弟赵尔嘉生母,其父吕进凡曾任昭武校尉,当年可是父亲旗下一员猛将,凭借着躬先士卒立下汗马功劳,把女儿送给上峰为小,可不是为了追捧巴结来着,听说是吕姨娘崇拜英雄,而吕进凡拗不过女儿的死心眼。
但是真实情况赵朗泽哪有心思去理会,父亲过世,祖母撒手人寰,这些接二连三的变故早就把他打懵,后宅妇人天地,哪用得着他费什么心思,索性由着二姊决定,交由吕姨娘和柳姨娘相互箝制着打理,至于前院则是周大总管理事。
记忆中,吕姨娘只有遇上祭祀等事才会来禀,但这祭祀明明时间还早得很。
“让她进来吧!”赵朗泽起身离开书案后方,坐到太师椅上。
吕姨娘梳着坠马髻,简单的金钗银篦,身穿黑狐毛绯红缂丝斗篷,样式简单却华贵无比,一进书房就先行礼。“王爷安好,妾身有事相禀。”
“什么事?”
“王爷如今也快十六了,按俗应该要安排通房服侍,所以妾身带了白妁和荧芳给王爷请安,若是王爷看得上眼,今晚就留下伺候了。”
明明是冬日,白妁和荧芳还身着薄纱,虽然该遮的地方都有遮住,但薄透的衣裳可遮不住姣好身材,丰胸柳腰俏臀,一见就是好生养的体态,尤其是荧芳,媚眼泛丝,波光潋潋。
若是过去他可能就应了,毕竟这些事情他在逍遥居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但现在他就是提不起劲,尤其这后宅的女人哪个是省心的主?今天他收了吕姨娘的人,明天大概就是柳姨娘带人来了。
“本王不喜欢这些莺莺燕燕往后院凑!”
“这……逍遥居的女人背景复杂,白妁和荧芳是妾身身边伺候的,她们的父母也是妾身庄子里的老实头。”
赵朗泽脸色一沉,“什么时候吕姨娘手伸这么长,连前院的事都想插手管一管了?”
“妾身不管,妾身只是替王爷着想,毕竟这逍遥居的名声褒眨不一,王爷若是偶一为之去玩玩、见识见识也就罢了,可把人领回来就实在……”太荒唐。只是这话吕姨娘不好说出口。
“把人领回来是如何?现在她可是进了宫,说不定哪天皇上一高兴,给她封个什么位分,你见了还得下跪行礼。”赵朗泽语带奚落。
嗄?王爷居然把人送进宫?贤妃娘娘也允准?这……“奴妾逾矩了。”
“知道逾矩怎么罚?”
吕姨娘一窒,没有料到王爷这么不给面子,只能呐呐地道:“口语冲撞逾矩,应罚掴掌十下。”
“念在吕姨娘初犯,就掴掌五下吧!”赵朗泽瞧了瞧追星,这厮可是亲卫,浑身蛮力,打一掌都让人受不了,最后他挑了吕姨娘身边的嬷嬷,“你来吧!就这边行罚,罚完再走。”
“老奴、老奴……”嬷嬷吓坏了,吕姨娘可是主子,她怎么敢动手?
“若是你不下手,就让追星来吧!”赵朗泽不耐烦地道。
“嬷嬷,就你来吧!”吕姨娘自然清楚若是让追星来,后果更是严重。
嬷嬷扛着巨大压力,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老奴得罪了……”她抖着声音说完,手起手落。
啪!第一下。
“掴掌是这么样的吗?要不要追星示范一次?”赵朗泽冷冷地道。
啪!嬷嬷这次是出了全力,接三连四,掴完五下,吕姨娘的嘴角出现血丝,脸蛋红肿带青。
“妾身告退。”吕姨娘受屈的福身,带着白妁和荧芳离开,跨过门坎时脚步不稳,幸好嬷嬷及时扶住,吕姨娘却将人挥开,由着焚芳接手搀扶。
“这群女人,以为爷不晓得她们心底打什么主意。”赵朗泽脸色深沉。“夜深了,咱们出门一趟。”
追星疑惑地问道:“要带追水吗?”
追日、月、星、风、云是亲卫队长,从小就陪着赵朗泽一起长大,本领各有所长,至于五行的金木水火土则是他们掌管的小队的小队长。
“不用了,咱们要去段府,轻便就好。”
段府?哪一个段府?莫非是王爷这些日子才上心的那个段府?而且这时候要去那里做什么……不过这些话追星只能在心里想想,王爷的命令他照做就是,哪能废话什么。
幸好这段府不比一等世家名门,守卫精简,若是高手云集,追星可就搞不定了。
赵家祖上以武立业,虽然老祖宗不愿让赵朗泽从军,但在强身健体上却非常着重,又有不能数典忘祖的根本思想在,所以他的功夫很好,才有闯祸的底子,毕竟要卷起衣袖打人,总要自己动手才爽。
赵朗泽早让人都打探清楚了,模到梧秋园,让追星守门,自己由窗子进去。
只见段蓓欣仅着白色中衣,半倚在贵妃榻上看书,正看得入迷,连他进来也没有发现,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在烛光映照下散发迷人的光泽,肌肤如雪薄透,蒙上一层光晕,微俏的红唇时而嘟噘,时而轻咬。
那小模样,看得他心底一阵骚动,偏偏罪魁祸首一无所觉,“看什么书?”
“啊!”段蓓欣惊呼一声,却马上被他捂住嘴巴,掩下随即逸出的尖叫。
“是本王!不准喊就放手?”
段蓓欣瞪圆着大眼,这个混账,居然夜探女子闺阁!无奈之下,她只好点头同意,推开他的手,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
赵朗泽倒是舍不得放手,她肌肤滑腻,触感极好,比绫丝要好上千倍。
“你这人就算不从礼仪规范,也要尊重别人的意愿,擅闯黄花大闺女的闺阁,若是传出去让人知道,我这辈子就毁了,连我段家未出闺的姊妹也跟着完蛋,你知不知道?”段蓓欣试着厉声质问,无奈她的嗓音就是软腻。
“所以我不是阻止你尖叫了?”赵朗泽坐在小杌子上,打量起她的闺房。“再说以你这小身板,本王的胃口哪是这么随便。”
“你!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你挺聪明的,猜猜?”
“王爷晚上闲得发慌,特地来找小女子聊古往今来?”段蓓欣咬牙切齿,谁知道他王爷哪根筋不对?
“你还真说对了。”
她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若王爷真得空,可以去逍遥居。”
“甭提了,本王对那种地方才没有什么兴趣。”赵朗泽清楚要她倒杯茶来可是困难,索性就着桌上的茶碗喝起来。
那……那是她的红枣茶,而且茶碗她方才还用过的!段蓓欣涨红了小脸,瞧着他大剌剌的喝完,还嫌弃的皱眉。
“怎么是红枣,不是茶?”
她受不了的轻斥,“这么晚喝什么茶,扰眠。”
“年纪小就懂得养生之道啊!可惜这门心思没有花在其他地方。”赵朗泽自然也发现她酡红着一张小脸,却也明白不适合再出言调侃,否则惹毛这丫头,就什么话都崩了。
“什么意思?”
“本王这趟可是报恩来着,你也不用感谢我,你的长姊好算计,哄着你帮忙作画,又买通你园内的三等丫鬟,每次趁你不注意就从房里把你练字写下的那些诗词都偷走,你大概也没有想过丢进纸篓里的废纸很值钱,让人拿去换了赏银。”
“她拿那些废纸要做什么?”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赵朗泽眯着眼,缓缓吟出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诗?你偷看我的手札?”段蓓欣相当震惊,这人实在太混账。
他藐视的睨着她,“全京城的读书人都知道这首诗,你说我怎么知道的?之前举办的桂筵宴有一个由来已久的习惯,就是把当天的好作品集结成册,发送给每一位来参加的贵人,
我相信你没有收到,这本册子应该是在你长姊手上,而这首诗被评选为代表,就列在第一页。这可是大大长了段蓓贞的脸,也奠定她才女的名声。”
“不对,这首诗明明就是我那天看了楼子夫的《钱塘游记》,心有所感随手写下来的,后来我还整理进手札里,怎么会变成姊姊的?”
“那些工笔彩画不也是这样来的?你那长姊平白无故揽了这么好的名声在自己身上,也不怕哪一天东窗事发,这种以假乱真的西贝货,若是遇上一个真计较的,当场考校可就露馅了。”赵朗泽这次来也是讨回脸面的,上回被她奚落得没面子,他还以为她就是只长心眼,不长个子,谁知道一查发现也是个呆的。
或许是同病相怜,才会让他惦记上了。
“画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也不答应再帮忙她,但是诗词这些我不知道,她真的太过分了!”段蓓欣鼻头泛红。
“那么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些你听了可能更生气。”
“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段蓓欣不敢相信,长姊就算现在刻意示好,但在无意间还是会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总是瞧不上她,既然瞧不入眼,怎么会用她的诗词和画作冒充自己作品,这到底是什么心态作祟?
“我觉得你的警觉性太低,或许是真把她当成亲姊,才没料到至亲的算计更容易让人万劫不复。你与她到山上拜佛之事,都被好事者广为宣扬,她替宁飞静添的及笄礼,大大超出礼制,那富贵手笔被解读成你母亲藉由她攀权附贵,甚至她多次带着你出席宴会,也被传成是受你母亲压迫,谁让你母亲出身江南首富,嫁妆可是十分惊人,连她这嫡长女都不得不为钱财折腰。”
段蓓欣瞠目结舌,居然传得这么离谱,若说无人刻意为之,断不可能。只是长姊为什么要把自己塑造成楚楚可怜的嫡长女?她的母族可是宁府啊!这等贵女身分是她一直凭恃着显摆的。
“女人这些后宅手段,往大处说就跟治国道理一样,你自个儿好好琢磨。在你自己的名声还没有被扔进阴沟前,还有机会挽救,若是等你及笄可就来不及了。”赵朗泽神气的睨着她,“今天告诉你的这些可算是报恩了吧?”
“我爹呢?长姊声名鹊起,他在朝堂之上,怎么可能没听见丁点风声?”段蓓欣觉得不对劲。
“我只负责查到事实,至于你爹的心态你要自己去推断。”赵朗泽吓一跳,他才不愿意承认自己压根没有想到段太常卿,所以没有派人往那儿查,只是这丫头脑袋是怎么使的,怎么会想到她爹身上去?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照理说段太常卿会从同僚那里得知女儿的事迹,回到家却一声不吭?这样的态度令人玩味啊!
自己推断?八成是没有猜想,装什么大尾巴狼?但段蓓欣没有揭穿他的心思,而是说道:“谢谢。”
“你说什么?”赵朗泽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谢。”她再说一次,“我这人恩怨分明。”
“小丫头片子还敢大言不惭。”总算逮着机会,赵朗泽本是带着恶作剧的心思,想弄乱她的发,怎料她的发丝手感太柔顺,他模着模着就不由自主放轻了力道。
欣蓓欣猛地身子僵住,这种突然其来的宠爱模头动作,只有娘亲对她做过,不过他做起来是这么自然,而且她似乎也不讨厌……哎呀,她在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退开一步,打开窗子,“你赶快走吧!”
“好,但为什么要从窗户走?”他不解的问。
“你不是从这里进来的?原路回去。”
赵朗泽翻了个白眼,才不理会她,径自大步朝门口走去。
段蓓欣在他身后追着,紧张的压低声音提醒道:“你不可以走门,门外小榻有人守夜的。”
来不及了,赵朗泽已经打开了门,结果居然见到另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男子,他一瞧见段蓓欣马上背过身去。
“你还不进去,没瞧见自己穿什么吗?”赵朗泽低声在她耳边斥责。
段蓓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内室冲。所以她刚刚……那混账怎么不早点提醒她!
“追星把守夜的人弄晕了,只是一点迷香,大概再半个时辰就会醒来。你早点歇息,别再看书了。”低声交代完,赵朗泽迅速离开,一身黑色劲装与黑夜融成一体,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段蓓欣关上门,来到床边坐下,缓缓躺了下来,心思却仍转个不停,其实逭忠亲王虽然顶着混名,但做人还不错,至于长姊嘛,她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利用她的画作和诗词博到一个才女名声,然后呢?爹的想法又是什么?
好乱,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长姊应该是为了议到一门好亲事,才会想出这样的计谋,只是她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吗?若有,这人应该很重视才名……莫名地,她联想到魏子游,可是又觉得不可能,魏子游是京城七贤之一,名气响亮是自然的,听说在集英书院可是领导级的风云人物,出身江南,世代经商,虽然富甲天下,但只富不贵的背景是无法赢得长姊倾心的,长姊可是以出身名门宁府自豪,更何况爹爹还是三品太常卿,长姊素来就瞧不上商户出身之人。
所以问题又回到原点,长姊到底是为什么要博得才名?
若非魏湘云发帖邀约,天寒地冻的,段蓓贞可没有心思出门,尤其是约在普贤茶坊这种地方。
甫进门就嗅到淡淡的炭烟味,让她忍不住盐起柳眉。今天她可是花了心思,三层夹衣的衣领绣上凤仙花团簇,外罩青罗绫纱,营造出缥缈的仙灵感,再搭了灰鼠狐毛皮缂丝斗篷,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贵气的斗篷确实是托了段蓓欣的福才获得。
平常她穿这斗篷时可小心翼翼了,深怕污了,现在这炭烟味这么重,恐怕不用半刻就染上味了。
“大小姐,这儿可不是用银霜炭,烟味恁重的,让奴婢把斗篷拿回马车上放吧!”巧荷深知主子心意。
若是明月馆,用的可是上好银霜炭,丁点儿味道都没有,但大小姐这阵子就爱来这儿,屡次应邀,她就不明白大小姐明明就不喜魏湘云,怎么又愿意给脸?
段蓓贞轻轻颔首,让巧荷把斗篷拿回马车上,自个儿则随着伙计上楼。
“堂哥很期待可以见到佳人吧?”
某间雅间传出魏湘琴的声音。
“别胡扯!”魏子游的声音十分清朗。
“我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段蓓贞嘴角微弯。
“刚好准时。”魏子游马上站起身。
魏湘琴爽朗大方的露齿微笑,“段姊姊是准时,我们才是早到了。”
“魏公子今天也有空?”段蓓贞面对魏子游热切的视线,只能带着羞怯低下头。
“段姊姊先坐下,今天外面可冷着,先喝杯热茶祛寒。”魏湘琴让贴身奴婢彩蝶倒茶。
“段姑娘才名远播,久仰。”魏子游笑容灿烂。“前天在书肆巧遇令妹,令妹聪明伶例,颇有乃姊风范,段家好家风。”
“堂哥,你在胡扯什么?”魏湘琴笑道:“怎么连好家风这词儿都用上了。”
白皙的面容泛上一层红晕,魏子游笑得腼腆,“小生不擅言词,让段姑娘见笑了。”
“魏公子谦虚了,谁不知您是京城七贤之一,不论策论或是诗词均是信手拈来,出口成章。”段蓓贞笑容可掏,毫不掩饰对魏子游的推崇。
魏湘云这小红娘顺着竿子爬,“既然段家姊姊也欣赏堂哥的文采,那么就别叫魏公子了,好生疏,直接喊魏大哥嘛!”
段蓓贞面带桃花红,“魏大哥。”
“段家妹妹。”魏子游唤得很自然。
“这太好了!”魏湘云不虚此行,完美达成目的。
三人聊了好一会儿,魏子游借故下楼去见同侪,魏湘云便把彩蝶遣出去雅间外候着,段蓓贞见状也让巧荷去外面。
“魏妹妹这是想聊什么?这么神秘。”
“姊姊还装傻,你老实告诉妹妹,你是不是对堂哥有些中意?”
段蓓贞倏地涨红了脸,轻拍了魏湘云一下,娇嗔道:“你胡扯什么劲,万一被人听见,让姊姊将来怎么见人?”
“这不就是怕被人误会,才把丫鬟都遣出去吗?”魏湘云苦着一张脸,“妹妹也不瞒着姊姊,自从桂筵宴上姊姊展现惊人的才华,再来就是那些工笔彩画,配上这仙人姿容,把我堂哥迷得魂都不见了,妹妹这不就是看不下去才自告奋勇的约姊姊出来,就是想探问姊姊的心意。”
“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姑娘自己拿定主意,这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段旧贞面露为难。
“话虽如此,但嫁人日子是自己过的,难道段大人会违了姊姊的意愿?总是要问一句你合不合意吧!”魏湘云话说得在理,“妹妹也知道依姊姊的门第,堂哥是高攀不起,只是缘分哪能这么比较,若是姊姊也中意堂哥,堂哥豁出去这脸皮也要求家中长辈作主,聘媒到府上说亲,若是姊姊没有那意思,妹妹就让堂哥死了这条心。”
“我……你这让我怎么说?”段蓓贞欲语还休。
“说不出口,那么我问你回答就好。”魏湘云古灵精怪,“你讨厌堂哥不?”
段蓓贞摇摇头。
“既然不讨厌,那么就是喜欢喽!”魏湘云笑得得意,“只要姊姊这儿确定,我就跟堂哥说清楚,姊姊就等着媒人上门吧。”
“胡闹!不理你了,我要回去了。”段蓓贞跺脚起身,快歩离开。
这才是名门闺秀的做派,魏湘云笑得乐不可支。
彩蝶拨开珠帘进来,瞧见小姐没个坐样的瘫在椅子上,连忙用身形遮掩。“小姐,您好歹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若让人瞧见可怎么办。”
“我就是这副做派,若让我学着段姊姊的柔情似水,我还怕你恶心。”
彩蝶倒是知道自家小姐的斤两,毫不留情的点头附和,“小姐确实不适合段家小姐那路子,只是段家小姐的做派,总让人觉得有股刻意不自然。”
“你又看懂什么了?彩蝶大师。”魏湘云自小与彩蝶一起长大,虽名为主仆,感情却跟姊妹无异,反正魏家是行商富家,没有做官人家的主仆分际要严格遵从。
“小姐又不正经,反正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觉得段家大小姐的行止让人觉得古怪,别的不论,咱们都见过这么多次面,她总是来去匆匆,除非是有堂少爷一起出现,否则她都有借口不会应邀,这种感觉让人不舒服。”每次送帖都是彩蝶去办的,也是她归纳出来的规律。
“话不能这么说,段家大姑娘可是官府千金,出门哪能像咱们这么自由。”魏湘云倒是看得透澈,就算段家大小姐真的是冲着堂哥才赴约,这也是好事啊!
两情相悦,这才和美。
“敢情小姐是媒人当上瘾了?”彩蝶打趣问道。
“是啊!那我也帮彩蝶保个媒好不?”
“小姐,你还故意!”彩蝶被这么一调侃,双颊立即红了,不依的跺着脚。
这时,魏子游打起珠帘,“你们……”
“堂少爷,请进。”彩蝶连忙过去打起珠帘。
魏子游着急地问道:“她走了?那你有帮我问吗?她的意思是什么?”
“堂哥急吼吼的做什么?还不快坐下。”魏湘云故意卖关子不说结果。
魏子游坐在椅子上,“好妹妹,你就别折磨我了,快点告诉我吧!”
“她答应了!堂哥可要快点写信回老家,可以托人上门提亲了。”魏湘云笑着说出答案。
“真的?!”魏子游瞧着堂妹斩钉截铁的点头,欣喜若狂,“我这就马上回去写信!”
他猛地起身,差点踉跄,逗得魏湘云大笑,不过这会儿他顾不得困窘,赶紧大步离去。他除了要写信回家禀明这件事,还得想想要请谁上门提亲才显得庄重,毕竟这门亲事在外人看来可是门不当户不对,若想让段家应允,说不得还得经过更多努力,他得好好琢磨一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