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一个个争相来问她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忘了,徐华瑛还不愿意相信自个儿穿越了。
总之,既来之,则安之,她得先搞清楚这个新的身分和处境,经过这阵子她从身边伺候的人那儿搜集信息,她知晓了原主并非孤女,是因为父亲带着两个哥哥去岭南打吴国,而娘亲已经过世,父亲只好将原主送到外祖母家。
外祖母家是京城四大权贵之一的荣国公府,严格说起来,在这种以权势论生死的时代,生在权贵之家自然更优于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但权贵之家总是藏污纳垢,而原主在这儿算是个外来者,往往是人家推出去当牺牲品的那一个,所以啊,人家吵架,最后撞坏脑子又丢了性命的是原主,原主的父亲肯定没想到他们才离开不到半年,原主就出事了,单从此事来看,荣国公府绝对是一个明争暗斗的地方。
无论如何,她取而代之,就有义务帮原主好好活下去……
念头一转,夏儿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三姑娘。”
“我听说瑛妹妹已经清醒了。”三姑娘云锦兰是二房嫡女,也是荣国公府里脾气最坏的姑娘,要不也不会几句话就跟三房的四姑娘打成一团,最后波及徐华瑛。
“是,不过姑娘还是精神不济、身子虚弱。”
“我进去瞧瞧。”
徐华瑛彷佛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专心地摆弄几案上的茶花,一旁伺候的春儿看她一眼,继续手上的针线活。
“瑛妹妹怎么起来了?”云锦兰的性子很急,但也识相的放慢脚步,深怕惊扰大病初愈的人,遭人一状告到祖母那儿。
“再躺下去,我岂不是成了废人了?”徐华瑛语气轻快,带着自嘲。
怔愣了下,云锦兰干笑了几声,在几案另外一边坐下,打量她一番后才又道:“我看瑛妹妹的气色还不错。”
“每日药膳养身,气色要是还不好,岂不是愧对荣国公府?”
又是一怔,云锦兰差点舌头打结了,“我从不知道妹妹如此能言善道。”这个丫头不是个闷葫芦吗?以往人家说个十句,她能回一句就不错了。
“我能言善道吗?”徐华瑛觉得自己很收敛了,毕竟她对这儿的情况还未模透,太过高调很容易踩到地雷。
略微一顿,云锦兰紧紧盯着她,“瑛妹妹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三表姊认为我有必要说谎吗?”徐华瑛淡淡的瞥她一眼。
她确实撒了谎,她接收了原主留在脑子里的信息,不过一直以来原主好像都活在自个儿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人事物不上心,信息并不完整,所以与其花时间精力消化、梳理脑子里面的东西,不如先当一张白纸,重新模索。
“不是,只是撞了一下……”
“听说血流满面,五表妹还吓晕了。”
一提到自己这一房那个没出息的庶妹,云锦兰脸都绿了,“五妹妹就是个胆小表,指头给针扎了,她也可以吓得魂飞魄散。”
“还好我忘了,要不这会儿岂不是还回不了神?”
“不好的事忘了也好……瑛妹妹大病初愈,精神不济,我不多打扰。”云锦兰狼狈的起身走人。
徐华瑛若有所思的轻敲着几案,荣国公府的人为何如此在意她是否真的失去记忆?难道她撞到脑子不是意外受到波及,而是一场阴谋?不过,她一个寄居的小泵娘,如何碍着人了?没道理啊。
“春儿,受伤之前我可有哪儿不对劲?妳不是说平日我不喜欢出院子,为何那日会去花园?”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很庆幸身边的秦嬷嬷和两个丫鬟都很忠心。
春儿摇了摇头,“姑娘没有哪儿不对劲,跟以往一样日日与花草为伍,且那一天姑娘并非要去花园,只是想出去透透气,见姑娘愿意走出去,我们很高兴,也没多问。出了院子,一路上见到丫鬟、婆子急匆匆的往花园走,我们就跟过去了。我们到了那儿,已经乱成一团,也不知道谁推挤,姑娘就撞进去了,我根本来不及拉住泵娘。”
若是真的有人在算计她,这一招可真是高明,当时乱成一团,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摆月兑嫌疑。
“妳可知道那日三表姊和四表姊因何起了争执?”
这件事如今是荣国公府的禁忌,春儿压低嗓门道:“四姑娘在武陵侯世子面前闹了笑话,害二姑娘正在商议的亲事黄了。”
徐华瑛微挑起了眉,长房二姑娘的亲事黄了,却是另外两房的姑娘闹起来?
“二姑娘与哪家议亲?”
“宁国公世子。”
“这可是一门好事。”理论上是如此,毕竟宁国公府也是京城四大权贵之一,除非,云馨兰的心更大,她想嫁皇亲国戚,否则绝对不会希望这门亲事黄了。
“这是当然,宁国公世子还名列京城四大美男子之首。”
“四大美男子?”徐华瑛好笑的唇角一抽,“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皇上亲口封的,宁国公世子、襄阳侯世子、安国公世子、武陵侯世子乃京城四大美男子,皆是文武兼备,贵女心目中的佳婿。”
徐华瑛觉得自个儿听见乌鸦叫,这位皇上会不会太无聊了?
“三姑娘与二姑娘的感情最好了,也难怪三姑娘为二姑娘抱不平。”
徐华瑛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感情再好,也没必要抢在前面当人家的打手,这绝对是遭人利用了,看样子,云馨兰绝对不像外表那么温柔和善。
“姑娘,哪儿不对吗?”
“没事,只是难得走出院子透透气就出事了,未免太巧合了。”
虽然无法证实那日原主遭罪是一场预谋,但直觉告诉她,此事绝非如此简单,要不然荣国公府的人何必非要一再确认她是否真的什么都忘了,很显然,原主是因为某个原因才走出院子,而算计原主的人就是担心事情曝露出来,教人察觉到她遭罪并非单纯意外,进而将某人的狐狸尾巴拉出来。
总之,她这个人最不相信巧合了,巧合往往是一场精心设计。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呢?”
“谁会想到呢?外祖母应该也没想到吧。”
“老夫人倒是仔仔细细问过我那日的事。”
她在荣国公府出了意外,于情于理,外祖母都要给个交代,若是外祖母不是个胡涂人,必然也察觉到这事太过巧合,偏偏她什么都忘了,无从查起。
“以后妳们凡事多留点心眼,我们毕竟寄人篱下。”
春儿欢喜的点头应了。姑娘撞了脑子真是一件好事,如今终于看清楚荣国公府不是什么好地方,除了老夫人,没有人真心相待。
云老夫人见徐华瑛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决定带府里的女眷上承恩寺祈福,顺道去承恩寺山脚下的桃花林赏花。
虽然初来乍到,连寄居的荣国公府都很陌生,徐华瑛还是向往外面的世界。习惯门一开就可以四处游荡的人,教她成日闷在一个地方,简直要憋死她。
她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可是正要靠过去,就想到古人规矩很多,尤其大家闺秀,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赶紧一缩,侧头瞥了云老夫人一眼,见老人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欢喜的凑近窥探街上的热闹。
她喜欢逛街,光是看着铺子里那些琳琅满目的物品就是一件很爽快的事,当然,若是荷包饱满随意她挥霍,让她尝一下土豪的滋味,那就更令人开心了。
“在床上养了半个月,是不是将妳闷坏了?”云老夫人笑问道。
徐华瑛回以甜甜一笑,“大病一场之后,我领悟到生机勃勃是很美好的事。”即便失去记忆,人的性子也不会产生剧变,她有必要为自个儿的转变找一个理由。
“妳能够有此领悟很好。外祖母如今上了年纪,什么都不怕,就怕静悄悄的,一点生气也没有,一个恍神,还以为自个儿进了阴曹地府。所以啊,见到妳们一个个生气勃勃围绕在我身边,笑嘻嘻的说个不停,我也来了精神。”
“我让外祖母担心了。”
“妳娘担心妳染上武将之家的粗野,对妳的管教格外严格,没想到养成妳压抑的性子,凡事喜欢搁在心里,教人模不透妳在想什么。”
徐华瑛状似惊讶的瞪直眼睛,“没想到我如此莫测高深!”
云老夫人闻言哈哈大笑,点头附和,“真的是莫测高深。”
“以后瑛丫头万不敢再吝于言词,倒是无意间言语有失,还望外祖母看在瑛丫头年轻浅薄的分上,不责怪瑛丫头不懂事。”
“外祖母面前没有这么多规矩,无须担心言多必失,见妳有活力,外祖母就开心了。”一顿,云老夫人的神情转为凝重,“妳会不会觉得很委屈?”
徐华瑛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的看着云老夫人。
云老夫人慈祥的模了模她的头,“外祖母不是偏袒云家的姑娘,而是不想给妳树敌,妳懂吗?”
徐华瑛回过神的点点头,以她的处境,确实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个道理她懂,更别说如今荣国公府是大舅母这个国公夫人掌家,即便外祖母有意见,也没有多大的发言权。
“关于妳的亲事,外祖母自有主张,无论有什么闲言闲语,妳只管左耳进右耳出,别放在心上。”
怎么突然提起她的亲事?难道她发生意外与亲事有关?略一思忖,徐华瑛试探的道:“我听说二表姊正要商议的亲事黄了。”
顿了一下,云老夫人回道:“宁国公府这门亲事很好,可谓京中贵女眼中的香饽饽,可惜,宁国公府是贤妃的娘家。”
外祖母很高兴宁国公府这门亲事黄了吗?迟疑了一下,徐华瑛决定顺着本心道:“贤妃只生了一个公主。”
因为身处荣国公府,她觉得有必要熟悉京中权贵的关系,便从秦嬷嬷那儿恶补了一顿,知晓贤妃是后宫仅次皇后最重要的女人,但皇上对她的宠爱却在皇后之上。
云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外孙女向来沉默寡言,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愚钝,如今看来,其实是个内心通透的,也是,女儿用心养大的孩子岂会愚笨?
“公主也好,皇子也罢,终究是皇家的人。”
是啊,皇子争夺皇位,皇家成员少有能置身事外,差别只在于站对了队伍,还是选错了边。当然,最要紧的是皇上正值壮年,贤妃还有机会拚一个儿子,届时,宁国公府还能安分吗?这才是外祖母真正担心的吧。她突然觉得这个外祖母很不错,不会用亲事拉拢权力。
念头一转,她云淡风轻的道:“二表姊想必与外祖母同心,这门亲事黄了也不见她有一丝埋怨。”
“馨丫头不同于她娘,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是说,宁国公府这门亲事完全是大舅母的意思吗?若是如此,这门亲事黄了,云馨兰应该不会挑唆二房的姑娘跟三房争闹,不过话说回来,此事终究与她有关,若说其中没有她的痕迹,打死她也不相信。好吧,姑且不管这事是不是预谋,那日原主为何反常出了院子?还有,若非察觉到什么,外祖母为何提起她的亲事?可是,人家的亲事黄了,和她的亲事又有什么关系?
“平日别老是闷在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多跟几个表姊妹走动。无论多亲近的人,若是互不往来,久了感情也会淡,何况不是亲姊妹,没有日积月累的相处,如何建立互相扶持的关系?”
徐华瑛笑着点头应允。虽然云家姑娘自个儿都在内斗,从她们那儿得到扶持就万万别想了,不过交好总好过树敌,再说了,她得模清楚云家这几位姑娘的性子,遭人算计赔了性命这种事可不能再来一次。
云老夫人鼓励的轻拍她的手,不再言语。
棋盘上黑白子杀得昏天暗地,安国公世子纪晏堂看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可是转头左右各看了一眼,满腔热血瞬间冷却下来,这两个家伙还是人吗,明明恨不得砍死对方,居然能这般面无表情。
“收了,收了,该认输的就认输,硬着颈项耗着也不会扭转局势,何苦来哉?”纪晏堂绝不承认他是由衷敬佩武陵侯世子严淮安,明明不是襄阳侯世子赵珵的对手,可是面对赵珵时,他的气势不但没有落下,甚至会让人生出此局必然翻盘的念想,了不起,他就没这个本事。
某人不为所动,继续发动攻势。
“承认你是明晔的手下败将并不可耻,连皇上都不乐意跟明晔下棋。”明晔是赵珵的字,虽然说赵珵是奉了外祖母长公主之命不得不拿出实力对战,但是胆敢赢了皇上,大梁绝对找不到另外一个,难怪皇上不让他位居四大美男子之首。
某人火了,瞪了纪晏堂一眼,“观棋不语。”
纪晏堂贼兮兮的对着赵珵眨了眨眼睛,一副准备看热闹的道:“明晔的未婚妻就快到了,你不是很好奇吗?”
赵珵回以冷冷的一眼,“此事未定,莫要胡说,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外祖母确实提过此事,但也说得很明白,他的亲事不能不慎重,毕竟他爹早逝,襄阳侯府又只有他们一房嫡系,妻族便格外重要。
“长公主都开口了,郡主还能不点头吗?”
“这事还得外祖母点头应了。”外祖母强势,娘确实难以违逆,不过外祖母也懂得分寸,他的亲事终究要襄阳侯府出面。
“侯爷夫人对上长公主,不过是手下败将。”
赵珵还真是无言以对,外祖母是皇家公主,她不习惯妥协,只接受别人顺着她。
纪晏堂作怪的挤眉弄眼,“你真的不好奇长公主看上的外孙媳妇吗?”
“外祖母的心思从来没有人看得透。”
“我倒是好奇死了,究竟是哪家姑娘,明晔见过吗?”严淮安急着追问道。
“若是见过,我们今日就不会来这儿凑热闹了。”纪晏堂觉得长公主还是有点人性,没有一意孤行,暗中安排让两人见上一面。
“你如何知道她今日会来承恩寺?”
纪晏堂送上一个白眼,“长公主岂会无缘无故邀明晔来承恩寺赏花?所以我特地打听了一下,荣国公府今日也来了。”
“荣国公府?”严淮安的脸微微一僵,上个月差一点扑倒他、扯下他腰带的,不就是荣国公府的姑娘吗?为了这件事,他至今还在作恶梦,而且梦境里更可怕,不但他的腰带被扯了下来,连衣裳也被扒下来。
纪晏堂显然也想起上个月的笑话,连忙道:“她不是荣国公府的姑娘,而是抗吴大将威武将军徐长风的女儿,暂住荣国公府。”
严淮安并未松了口气,反倒因为眼前浮起威武将军高大勇猛的样子,唇角不由得一抽,“据说威武将军府个个高头大马。”顿了一下,他看着赵珵半晌,突然很想伸手捂住眼睛,“貌若潘安的美男子站在高头大马的徐家姑娘身边,这……”适合吗?
纪晏堂嘲弄的瞥了他一眼,“你认为长公主的眼光如此拙劣吗?”
“长公主看人的眼光向来异于常人。”想到长公主一见他就皱眉,严淮安真是委屈,生得比女人还美难道是他的错吗?就是因为长公主对他的容貌很有意见,皇上才会将他列四大美男子最后一位。
“长公主是嫌弃你没有男子气概,京中贵女又争相在你面前闹笑话,她见你能不皱眉吗?”纪晏堂可以明白长公主的心情,长公主是巾帼英雄,最受不了男子像个病美人似的,即便知道严淮安自幼体弱多病,多年习武下来也难有阳刚之气。说起来,这都是赵珵的错,文武全才,有探花郎的风采,又有武状元的骁勇,长公主满意极了,自然看其他人皆能挑出不是。
“我知道,对长公主来说,男子就应该像威武将军府的公子高大勇猛,再不济,至少也要像明晔一样英姿勃勃。”
“我见过徐家两位公子,虽然高大威猛,但容貌也是赏心悦目。”
深深看了赵珵一眼,严淮安摇了摇头,“实在难以想象有哪家姑娘可以博他一笑。”
“所以啊,今日我们可要看仔细了,若是配不上明晔,无论如何也要搅黄了。”
严淮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如何知道她是否配得上明晔?”
这时,纪晏堂的侍卫急匆匆走过来,行礼道:“世子爷,荣国公府的人到了。”
纪晏堂不怀好意的勾唇一笑,两眼闪闪发亮的看着两位好友,“今日到此一游岂能白忙一场?我们找个地方看好戏吧。”
果然!严淮安一脸防备的道:“看好戏?你在玩什么把戏?”
“没闹点什么动静,如何知道威武将军府这位姑娘是否配得上明晔?”纪晏堂对于自个儿的恶行一向很理直气壮。
“上回你恶整荣国公府的姑娘,害人家在我面前闹了笑话,害我夜夜恶梦缠身,你还敢再玩?!”严淮安真想一拳劈了他,可惜身手不如人家矫健,只怕人还没劈到,自个儿先栽了。
纪晏堂很不服气,“若是荣国公府那位姑娘对你没有心思,我如何能将她引到你那儿?这笔帐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过去就过去了,我懒得跟你算旧帐,可是今日你最好知道分寸,惹恼了长公主,有你苦头吃了。”严淮安可不想遭到牵连,甚至被记恨。
“你们不说,谁知道此事与我有关?”
严淮安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你以为你的那点小伎俩可以瞒得了长公主吗?”
“说不定长公主很喜欢我的小伎俩。”坏了一桩不合适的姻缘,这是善行好吗!
“你存心坏了这门亲事,她会喜欢?”
“我以为那位姑娘若没有本事,还是别嫁明晔,明晔可是京中贵女眼中的香饽饽,还怕娶不到一个更合适的吗?”
严淮安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忍不住好奇的问赵珵,“你真的不清楚长公主为何挑中威武将军府的姑娘吗?”
“外祖母凡事自有主张。”赵珵一点都不担心,外祖母可挑剔了,否则既然都看中了,又何必迟迟拿不定主意?
严淮安真是服了他,“长公主的主张不见得是你的主张,你还真放心!”
赵珵不想多做解释,外祖母并非胡涂之人,更不会不问他的想法,何必在事情未定之前自寻烦恼?
“走吧,还是先看好戏。”纪晏堂硬拽着他们两个起身找最佳观众席。
徐华瑛真的以为今日来承恩寺是为了祈福,即便在桃花林巧遇安阳长公主,她也未曾多想,她们能来,人家为何不能来?可是,安阳长公主才开口关心她们一句,桃花林又来人了,而且是一拨接着一拨,全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每家都有一、两个十几岁的姑娘,她就是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这根本是相亲大会嘛!
她忍不住嘲弄的唇角一翘,相亲大会来的不是男主角,而是男主角的长辈,女主角究竟要嫁谁?
“妳们这些小泵娘别跟着我们这些老婆子待在这儿,四处走走瞧瞧,东边有一处泉水,用那儿的泉水沏出来的茶特别甘甜,妳们可以试试看。”安阳长公主已经看出来今日的计划落空了,不过倒是可以让外孙先瞧上一眼,当然,这要看他们是否有缘,明晔那个孩子只怕不会安安分分的待在一个地方。
徐华瑛承认自个儿很懒,最不喜欢四处走走瞧瞧,况且四处走走瞧瞧往往会出事,再加上有原主这个前车之鉴,她当然希望能跟外祖母紧紧拴在一起,偏偏长公主明明白白叫她们滚蛋,她无法赖着不走。
这种时候,她只要奉行跟大家一起行动的想法,就算有人想算计她也不容易。不过这是她的想法,若是人家不愿意配合她,那会如何?
“春儿,我们是不是被人家抛弃了?”前一刻,她真的牢牢记住苞紧大家,可是人人皆有吱吱喳喳的同伴,唯有她孤伶伶的被扔到一旁,她有一种荣国公府的姑娘连手孤立她的感觉,若非她心灵年纪有三十几了,没经过大风大浪,也经过小风小浪,肯定受不了这种被孤立的滋味。
如今她终于明白为何原主住在荣国公府时,连院子的门都不愿意跨出去。
顿了一下,春儿在她身后低声道:“姑娘,人家都是一家人。”
徐华瑛同意的点头道:“是啊,我又不姓云,她们丢下我也是理所当然。”
“姑娘……”
“放心,这种小泵娘的把戏不痛不痒,我不会放在心上。”
春儿有些不解,为何她突然觉得姑娘像个历尽沧桑的老婆子?
“这样也好,如此美景本该慢慢欣赏,何必急急忙忙赶着去投胎似的。”
春儿又有些错愕的微瞪大双眼,她发觉最近姑娘的言词越来越犀利。
“不过,她们干啥急着去投胎……不是,是为何走得那么急?”徐华瑛暗自提醒自己要好好约束一下口舌,人家可不见得懂得她的幽默感。
但是她真的觉得很困惑,根据眼前这种情况来看,她相信相亲宴的男主角就在东边泉水那儿,可若是长公主的用意是要她们来见男主角,她觉得这样的见面方式实在蠢到不行,随身伺候的丫鬟不算,一个男人面对一、二十个姑娘,能看出什么玩意儿?
“襄阳侯世子应该在桃花林。”
徐华瑛忍不住翻白眼,“我若是襄阳侯世子,绝不会傻傻的坐在那儿等着一群姑娘扑上来,他又不是一块东坡肉。”
春儿的舌头又打结了,姑娘的言词真教人招架不住。
徐华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般的姑娘喜欢吃东坡肉吗?”
“不知道,但我晓得若是见到喜欢的吃食,京中贵女也不会扑上去抢食。”倒是姑娘,脑子撞过之后,每次用膳都很欢快,尤其见到喜欢吃的,笑得两眼都要瞇成一直线……对了,姑娘好像很喜欢东坡肉,若襄阳侯世子是东坡肉,姑娘岂不是……春儿抖了一下,连忙甩去脑中浮现的画面。
若是徐华瑛知道春儿在想什么,肯定恨不得将自个儿的嘴巴缝起来,口无遮拦往往坑的是自己。“我懂,形象问题。”
“是啊,贵女就应该有贵女的样子。”春儿刻意加重语气,暗示姑娘也是贵女,凡事收敛一点,虽然她觉得如今的姑娘更令人安心、喜欢,但也挺令人伤脑筋的,总担心姑娘会不会突然失控。
徐华瑛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回头瞥了春儿一眼,“贵女也是有分的,一种是模子印出来的,一种是有独立思想的,而妳家姑娘属于后面这一种。”
春儿笑着点点头,转而催促道:“姑娘,我们还是赶紧跟上去,落后太多总是不好。”
虽然不想凑热闹,但也不想特立独行,徐华瑛再度迈开无意间停下来的脚步,怎料随即听见此起彼落的尖叫声,然后下一刻,她就看见那些远远走在前面的姑娘们疯了似的往回跑,原本的千娇百媚不见了,一个比一个还像疯婆子,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从她身边跑过去顺道一撞,害她蹲坐在地上,而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场面实在太震撼了,让她想起非洲大草原动物奔逃的盛况,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姑娘……”春儿试着拉她,可是自顾不暇,整个人坐在地上,几度想起身,又被撞跌回去。
徐华瑛终于回过神来,赶紧要起身跟着跑,这一回绝不能落后,可是她才刚有动作,那个让名门闺秀忘了形象的家伙居然近在她眼前,她看着牠,牠看着她,好像在比赛谁更有耐性,然后一个眨眼,她抽出袖兜里的帕子,对牠绽放灿烂的笑靥,接着用帕子用力捂住牠的口鼻,数到十,牠就晕倒在地。
她恼怒的赏了猴子一颗栗爆,“哪个恶劣的家伙放你出来吓人?!”
站起身,徐华瑛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半个人影,她没好气地轻哼一声,主子放宠物出来吓人,自个儿躲起来推卸责任,真是令人不齿!
春儿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从后面扯了一下主子的衣袖,“姑娘,牠怎么了?”
“牠中了我的迷香,过一会儿就会醒来了。”徐华瑛很庆幸自个儿有危机意识。她本就是调香高手,恰巧原主又一直用心钻研香料,所以这次出门前她为了安全,特地做了迷香熏入帕子,不过也多亏这只猴子是有主人的宠物,不会攻击人,只是喜欢捉弄人,否则她哪有机会出手撂倒牠?
闻言,春儿真是崇拜至极,“我还以为姑娘捣鼓香料只是好玩。”
“好玩?”徐华瑛骄傲的抬起下巴,“这玩意儿的用处可多着呢。”
“可是姑娘怎么会带迷香出来?”
“出门在外,不可控制的状况太多了,凡事有备无患。”
春儿显然很困惑,但还是“喔”了一声。
“走了,我们不好落后太久。”徐华瑛连忙取下珠钗,稍稍弄乱头发,随口解释道:“大伙儿都吓坏了,我若是与众不同,这只惹祸的猴子只怕要栽到我头上,即使最后能找出幕后的罪魁祸首,今日来的那些姑娘也不会放过我。”
事情有这么严重吗?可是想想姑娘如今寄居在荣国公府,太过惹眼很容易招来她们的敌意,春儿倒是很赞同这样的做法。
徐华瑛泄恨的又踢了猴子一下,才带着春儿快步往回走。
过了一会儿,赵珵他们三个才从隐身的高处走下来。
纪晏堂蹲,拍了拍他的宝贝宠物,没有反应,索性直接从脖子将牠拎起来,牠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到主子,两眼瞬间含泪,呜咽的控诉。
严淮安见状,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整日打雁,今日却被雁啄了眼。”
纪晏堂心疼的模了模猴儿的头,猴儿撒娇的张开双臂,他将牠抱进怀里,牠转头狠狠瞪着严淮安。
“今日遭人反将一军,滋味如何?”严淮安伸手弹了一下猴儿的头。
“你别欺负猴儿。”
严淮安翻白眼,“这是笑话吗?京中不知多少人的名声全栽在牠头上。”
说起猴儿的战绩,纪晏堂引以为傲,就是习武之人也不见得应付得了牠,牠不只身手灵活,更是精明得很,没想到今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轻易的撂倒猴儿。”
“这个丫头太厉害了,她是哪家的姑娘?”严淮安兴致勃勃的问。
纪晏堂站起身,转头看着赵珵,“你说她会不会是威武将军的女儿?”
“我又没见过。”
纪晏堂唤来贴身侍卫,让他调查此人的身分。
赵珵连忙出声拦阻,“没有这个必要。”
纪晏堂微微挑起眉,“你不好奇吗?”
“不好奇。”若她是威武将军的女儿,他们终究会见面。
“万一她不是威武将军的女儿呢?”纪晏堂可不认为他看得上那些惊慌失措的姑娘,虽然早预料有好戏可看,但见到那种场面还是目瞪口呆,为了逃命,矜贵没了、矫揉造作没了、不食人间烟火没了,一个个成了粗鄙的村姑。
赵珵淡然的道:“你何必如此着急?此事关系你一生吗?”
“好好好,你娶哪家姑娘与我何干?是我多管闲事了。”纪晏堂哼了一声,转身走人,当然,他没忘记要带着严淮安一道。
可惜两人脚底抹的油不够厚,还来不及走出桃花林就被逮住了,不得不承认,妄想逃出长公主的手掌心,根本是痴人说梦。
因为猴子闯入作乱,众人没心情赏桃花了,纷纷告辞离开,荣国公府也不例外。
“今日你们玩得可尽兴?”安阳长公主严厉的目光先看向赵珵,再转向严淮安,最后落在纪晏堂身上。
纪晏堂猛地打了个哆嗦,难怪皇上坚持要明晔当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武艺师父,明晔根本是长公主的传人,一个眼神就可以让这两个**朝天的皇子变成鹌鹑。
“长公主,冤枉啊,我的猴儿病了好一阵子了,是这几日我见牠精神不错,才带牠出门,进了桃花林,牠可乐了,后来见到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更是玩兴大起,吓得她们鸡飞狗跳,不巧的是当时我不在身边,要不怎会放任牠闯祸呢?”纪晏堂堪称演技派的,无辜的表情恰到好处,十个人之中有九个人会相信,而长公主偏偏就是例外的那一位。
安阳长公主皮笑肉不笑的挑起眉,“本宫不记得今日邀你来赏桃花。”
“长公主没有邀请我吗?”纪晏堂连忙转头看向赵珵。
“外祖母未曾提醒明晔不能邀请同伴,明晔便邀请子清和文琅一起来赏桃花。”即便知道纪晏堂今日准备唱哪一出戏,赵珵也会出口相邀,能够藉此机会看清楚那些姑娘有几分胆识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不会傻到老实把这话给说出口。
彷佛没听见似的,安阳长公主将目标对准纪晏堂,“若没有你的指示,你的宠物会拿栗子砸人?再说了,桃花林又没有栗子,若不是你早有算计,猴儿的栗子是哪儿来的?”
“猴儿喜欢栗子,出门一定要背着一大袋栗子,长公主若是不信,可以问明晔和文琅。”纪晏堂最会耍无赖了,他继续扮无辜,尤其在一身月白色衣裳的衬托下,更添文弱气质。
可是他这副模样在最痛恨男子没有男子气概的长公主面前,一点好处也没捞到。
赵珵点头道:“子清的猴儿确实很喜欢吃栗子。”
严淮安也赶紧点头附和,“猴儿像主子,子清也喜欢随身带上一包栗子。”
安阳长公主冷冷一笑,“皇后娘娘夸你是安国公府最大的骄傲,凭自个儿的本事考中进士,没想到十八岁了还像个孩子,因为嘴馋随身带着一包栗子。”
纪晏堂张着嘴,可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这个人就是嘴馋,有何不对?不过皇后姑母最无法忍受他这一点,严禁他带零嘴在身上,若是犯了,禁足一月,这不是要逼疯他吗?
“本宫是不是应该递个话给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好好管教你?”
纪晏堂赶紧举起双手,“长公主饶命,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认错了?”
“是是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次就放过你,可以滚了。”
大大松了一口气,纪晏堂赶紧拉着严淮安走人。
“坐下吧,给外祖母煮茶。”
在石桌另一边坐下来,赵珵行云流水般煮茶的手艺宛若一幅画,美好得教人沉浸其中,很快的,茶香袅袅,闻之令人心醉。
安阳长公主品了一盏茶,缓缓说道:“你可知道皇上为何特别信重威武将军?”
赵珵若有所思的看了外祖母一眼,“就我所知,威武将军是皇上的伴读。”
“是啊,他跟着皇上一起长大,关于皇上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倒是有不同的看法,“秘密知道太多,不是更教人忌惮吗?”
“此人若是个喜欢钻营的,皇上或许会忌惮,但他生性耿直,还是个死心眼的,云氏在世时,他守着云氏的人,云氏死了,他守着云氏的牌位,皇上破例给他赐婚,他却跪在干清宫前整整一日,直到皇上断了作媒的念头,再加上皇上还是皇子时,有几次遭到暗杀面临生死存亡,皆是他拚命护住。这样的一个人,皇上能不信任重用吗?”
“我只知道威武将军是个武痴,他的身手在大梁无人能敌。”
安阳长公主点了点头,接着道:“因为外祖母的关系,各方人马盯着你,想算计你的亲事,无论哪一家,皇上都不会放心。”
“这就是外祖母选择威武将军府的原因吗?”
安阳长公主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道:“外祖母给你尊贵,但也给你包袱,你无权随心所欲。”
他懂,但是他也不愿意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略一迟疑,赵珵还是说了,“若是遇到心仪的姑娘,我一定会让皇上主动成全。”
安阳长公主的双眼微微瞇起,“你有心仪的姑娘?”
“没有。”
悄悄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瞧上别家姑娘,可她又希望他得心爱之人相伴一生,如此一来,她就苦恼了。
“襄阳侯老了,你爹又早逝,你要撑起整个襄阳侯府不容易,你的亲事是重中之重,外祖母不会随意定下你的亲事,今日不过是想看看威武将军府家的姑娘是什么样貌、什么品性,可是连个影子都还没瞧见,就教你们给毁了。”
“虽然子清行事任性、莽撞,但用意是好的,他以为外祖母看上的姑娘若没有本事,还是别嫁进襄阳侯府。”赵珵倒是很认同好友的见解。
安阳长公主嗤之以鼻,“哪个姑娘遭到猴子疯狂的攻击还能面不改色?”她见过纪晏堂的宠物,那是专门训练来捉弄人的,牠一出现,往往是一场灾难,别说平常养在闺阁的千金之躯,就是成日在国子监读书的官家子弟,遇到牠也是个个吓得手足无措。
赵珵想起今日见到的那位姑娘,她不但面不改色,还反将一军。“我相信有这样的姑娘,只是外祖母没见到。”
以前他不曾想过娶什么样的姑娘,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今日见到那些贵女为了逃命流露出来的本性,他迟疑了,难道他要娶这样的姑娘吗?所以,见到那位姑娘如何对付猴儿,他不免生出了期待,她会不会是威武将军府的姑娘?如果是,当然最好,但也有可能不是,所以他不能让外祖母匆匆定下威武将军府这门亲事。
“也许吧。”
“我今年十八,过两年再订亲也不迟。”
“你的亲事人人盯着,我怕不赶紧定下来,不少人会大打出手。”
“外祖母真爱说笑。”赵珵别扭得耳根子都红了。
“外祖母是那种会说笑的人吗?”
他垂下头,有些无言。
“不过,外祖母也不愿意急赶着定下你的亲事,威武将军府这门亲事我再仔细琢磨。”
其实见到徐家姑娘并不像其他姑娘惊慌失措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还算满意,她也原定今日好好考一下徐家姑娘,若是个聪慧的,就将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可是先是行踪曝露,引来一堆不相关的人,接着纪晏堂那个臭小子又闹了一出大戏,如今她连徐家姑娘的性子都不清楚,假使真如明晔所言,她只是没见到更好的,为了不让自己将来后悔,她不能草率行事,她的明晔一定要配上最好的姑娘。
离开桃花林回到襄阳侯府,赵珵冲动地做了一个决定,“玄鸣,你叫青凌去查清楚今日那位姑娘的身分。”
玄鸣怔愣了下,搔了搔头问:“撂倒猴儿的那姑娘吗?”
赵珵斜睨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
玄鸣觉得好无辜,爷一向很固执,不会轻易改变心意,更别说一日未过,态度完全翻转,他难免心存疑惑,再确认一次也是情有可原啊。
“此事不好调查,今日在桃花林伺候的全是长公主府的人,只要我们问个话,很快就会传到外祖母那儿。”若那位姑娘是威武将军的女儿,外祖母知道了倒也无妨,就怕她是其他家的姑娘。
“我明白,只要爷不急,以青凌的本事,今日桃花林的所有姑娘皆可查得一清二楚。”他从小苞着爷长大,很清楚爷的性子了,爷只怕也搞不清楚自个儿为何改变心意想知道人家的身分,可是闹到长公主那儿,长公主必是大惊小敝,小事就变成大事,若她是爷要成亲的对象倒也还好,若不是呢?爷大概怕闹出什么么蛾子。
“不必多事,点到为止即可。”他只要知道对方的身分,其他的不必详查。
“是,我这就去找青凌。”玄鸣拱手退出书房。
书房安静下来,赵珵摆上棋盘与自己下棋。心情混乱之时,他喜欢与自己对弈,转移注意力,可是许久后,棋盘上的黑白子仍维持最初的模样,没有丝毫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