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曹地府其实是不分昼夜的,白日还是黑夜都要看阎王老爷子的心情,他要是觉得困、想睡觉,就算阳间是艳阳高照,他也得把地府弄得黑漆漆一片。
对这件事不少勤劳的鬼都很有意见,这些年没少往崔钰眼前递请愿书。好在最近来了只爱打更的鬼,每过一个时辰就绕着地府的大街吆喝一遍,路过森罗殿的时候声音格外响亮,把阎王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得不忍着起床气爬起来帮地府升个太阳。
嗯,这个月可以给打更鬼多发点饷银。
崔钰看小太阳甩着尾巴从屋檐边上飘过去,心里很满意。在地府亮堂起来的瞬间,她抬起手捏了个诀,熄灭了楹柱边上挂着的红灯笼。
今天酆都开鬼集,里面有她爱吃的炸响铃,那厨娘的手艺在生前就响当当,在阴间几百年来更是练得炉火纯青,豆腐皮的香味隔了半条街都能窜进鼻孔里。可惜她那食肆特别讲规矩,不开鬼集不接客,偏偏鬼集百年才开一次,崔钰早就馋得要命,早几个月前就眼巴巴盼着今天去下馆子。
眼看小太阳打着旋就要腾上空中,崔钰从带锁的小盒子里模出点碎银子揣进兜里,推着轮椅往外走,可连屋门都没出就被一个带着风声飞进来的包袱砸中了脸。
那包袱带着灵性,用打着的结使劲地去砸崔钰。
崔钰被烦得不行,一把将它甩到书案上,但它到了书案上却还不老实,把一堆笔墨纸砚都撞落了地。
按住额角冒起来的青筋,崔钰回到书案前打开包袱,随着结被解开,包袱安静下来,而里面堆成小山的生死簿,着实把崔钰惊得目瞪口呆。
她记得这两天阳间歌舞升平,连平时忙起来脸都没时间洗的姜小白都去酆都跟守门的小辟儿谈情说爱了,这么多新的生死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瘟疫?灾荒?还是大洪水?
没等她寻思完,那个勤劳的打更鬼就跑了进来。
他见了崔钰,先是有点害怕,后又开始害羞。
害怕呢,是因为从他进了阴间以后,见的每个小表提起崔判官都是敬畏、胆怯的语气。传说当年崔判官还是凡人时,就凭一己之力杀死了为祸人间的八岐大蛇,那可是一口能吞掉一座城的上古大妖怪,能杀掉牠,岂不就是比牠还厉害?
打更鬼听完就在想,以后千万不能得罪崔判官,不然她生了气,想把他打得魂飞魄散恐怕连根手指头都不用动。
害羞呢,是因为他亲眼见了崔判官。那张素净的小脸不过巴掌大,明眸皓齿,五官看起来甚是柔和,青丝编成辫子,松松绾在脑后,活月兑月兑像个邻家小泵娘。若不是她严实地套着那身厚重的判官服,打更鬼根本不会把她和威名远扬的崔判官联想在一起。
崔钰正惦记着鬼集里的炸响铃,又不好在小表面前露出来,只好摆出一张严肃脸,“打更鬼,你有何事?”说完她还在心里暗自点头,这气势不错,总算有点阎王老爷子的味道。
打更鬼不敢看她,埋头盯着青石板,小声说:“小的在阳间有位恩公,听说今天一大早被当街斩首了,我怕他初来乍到不习惯,想接他到家里坐坐,可去黄泉路口那儿守了很久都没见到恩公。我就来问问,您的生死簿里有没有我那位恩公的名字?”
哦,去了黄泉?崔钰眼睛一亮。她正纳闷哪来那么多的魂魄,打更鬼这简直是给瞌睡鬼送枕头呀!
她听完就在心底哈哈大笑,不过明面她还是沉着声,语调平平,“你说你一早去了黄泉,那里如今是什么模样?”
“奈何桥上乌泱泱全是魂魄,你推我挤的骂成一片,说是阳间有个奸臣害人,把不听他话的好人全给杀了,”打更鬼说得眉飞色舞,“小白姑娘的裙子被踩脏了,发了好大的脾气,把那个踩裙子的莽夫鬼给推下了奈何桥,好在忘川上的渡船先生就在下面,不然那个倒霉的莽夫鬼就要被忘川给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他说完,一抬头,正对上崔钰墨黑水亮的大眼睛,惊得立即又低下头,背比刚才弯得还厉害。
崔钰回想着姜小白的裙子,要是她没猜错,被踩脏的是那条鹅黄色的烟纱散花裙,就是前儿个阎王老爷子喝了点小酒兴头正好,从他那宝贝箱子里拿出来的。她和姜小白都有分,只不过她要的是素白的罗绸裙。
当时姜小白欢喜极了,直拉着她说那布料如何如何珍贵,很是爱不释手,结果刚穿上身就被踩上了脏脚印—— 崔钰直乐,那莽夫鬼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呀。
但她是判官,判官当着小表的面不能乐!
崔钰坐直身子,面无表情帮打更鬼看了看生死簿,声音慢又稳,“你的恩人已经过了奈何桥,只怕是魂魄太多,你一时错过了。再去仔细寻一寻,若是还遇不到便去金银桥头找马面,让他看在我的情面上帮帮你。”
打更鬼大喜,躬身作揖好一顿谢。
崔钰瞧着头顶上的小太阳已经耷拉下了尾巴,正懒洋洋地垂着大脑袋,心里很是着急—— 那炸响铃仅仅一百碗,去晚了连个肉沫星子都捞不着!
好不容易装模作样把打更鬼打发走,崔钰捏捏绷了太久都发酸的脸颊,又伸展下胳膊筋骨准备全力冲去酆都,可手还没碰到轮子上,她的院门又被推开了。
有完没完呀!
崔钰打定主意,不管来的是谁都先糊弄走。理由她都想好了—— 如今冥界混乱,我担心森罗殿被那些不长眼的魂魄冲撞了,要去给阎王爷护驾。
可话还没出口,就看见她嘴里差点被魂魄冲撞的阎王爷走了进来,而且那个成日黑着一张脸的铁面阎王,居然顶着一张谄媚到笑开花的脸,点头哈腰迎着一名俊美的神仙走进来。
顶头上司都成了这副德性,崔钰哪儿还敢像刚才对打更鬼那样冷面冷脸,她连忙推着轮椅过去,惶恐地弯腰告罪,“下官患有腿疾,无法向大人行礼,还望大人见谅。”
“没事,我不爱看人行礼。扑通一片跪在地上低着头,看着是挺毕恭毕敬,心里想什么可就不一定了,还是面对面说话舒坦。”
神仙的声音好生稚女敕,虽然话里满满是傲慢和嘲讽,但用这样的声音说出来倒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崔钰在屋里时瞧过一眼,神仙连进她院子的小门都要弯腰,怎么会发出宛若垂髫小儿的声音?她抬头看他,这才发觉神仙长了一张艳丽的脸。不是俊美,也不能说是妖媚,在世间数不尽的词里,崔钰发觉竟只有艳丽能与他般配。
见她盯着自己的脸恍神,神仙嗤笑道:“我长得好看?把妳迷住了?”说着,眼底显现出些轻视和不屑。
你如果不说话,还真能把我迷住。崔钰在心里嘀咕,他的声音就像地里刚冒出来的翠绿小苗,还带着女乃气,听完后再看那张艳丽的脸,就很难有旖旎遐想了。
于是她老实摇头。
大概是没想到崔钰会摇头,神仙的脸一僵,他猛地挥了下用金线绣满瑞兽的广袖,借此来掩盖眉眼间的懊恼。
可不知怎么的,他被风鼓起来的袖子还未垂下,一旁的阎王就像被重物砸中了一样,忽地踉跄着趴跪在地,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不说,还浑身乱颤,把崔钰看得一脸莫名其妙。
见阎王都承受不住自己的神威倒地,崔钰却还好好坐在轮椅上,一副根本没感觉的模样,神仙的脸上不免露出几分诧异。
“她的法力很高深?”神仙敛了神威,问阎王。他还记着崔钰摇头说他不好看的仇,不愿搭理她。
阎王松口气,抹着满头的汗殷勤回答,“她连最简单的法术都施不好,怎么可能有高深法力。”
崔钰觉得阎王这话说得不对,她才不是施不好法术,而是法术太厉害,小地方施展不开罢了。不过想起阎王殿里那根断掉的顶梁柱,她又把抱怨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说起来她也是好心,看柱子上缠了蛛网就施法想用布把网扑掉,谁知道力道掌握不好让布生生把柱子撞断了。
神仙蹙着眉打量了崔钰两眼,高傲地伸直脖颈,对阎王女乃声女乃气地说:“告诉她,我是谁。”
“是是。”阎王对着神仙把头点成小鸡啄米般,转身面对崔钰时又是平时的正经官腔,不过带上了点与有荣焉的激动。
“崔判官,这位是北极中天的紫微大帝!执掌天经地纬,率日月星辰和山川诸神及四时节气,能呼风唤雨、役使雷电鬼神,为万象之宗师、万星之教主!”
阎王对紫微大帝的这番歌功颂德,崔钰没怎么听进去。打从“紫微大帝”这个词儿跑进她耳朵开始,在崔钰眼里,那名神仙艳丽的脸上就印上了“徐清明弟弟”五个大字。
她盯着那臆想出的字儿发呆,连阎王喷到她脸上的唾沫星子也不知道要抹。
“妳不知道我?”见崔钰没反应,紫微大帝差点横眉竖目,一脸不可置信。
崔钰连忙行礼,“小辟崔钰,见过紫微大帝。”
紫微大帝不罢休,“我问的是妳以前知不知道我?”
“以前”两字咬得颇重,嘴角也抿得很紧,一脸“妳敢说没听过就和妳拚命”的架式。
直到崔钰连声说“知道”,他才把拧起来的眉头松开。
接着,紫微大帝一抬手把阎王隔空拎起来,然后一摆手又把阎王扔到了院外。
阎王老爷子无辜的眼神和沉重的落地声,都让崔钰心惊胆战。
这位连阎王爷都能随便摔的大人物,她一个没名号的小表官哪惹得起。崔钰模模自己的**,生怕紫微大帝一个不如意,把她直接甩到九重天外。
不过紫微大帝并没有这个打算,他打发走阎王这个碍事的,再在四周画上隔音符,确保没人能偷听后,立即恶狠狠地掐住崔钰的脖子。
“我还道是什么绝世画皮,就妳这么个东西也敢害得我哥哥历劫失败,失掉一半修为?”
幸好紫微大帝并没打算要把崔钰怎么着,见她真快喘不上气也就松了手。
崔钰逃过一劫却没觉得庆幸,满脑子都是紫微大帝刚才说的话。
害得徐清明历劫失败?还掉了一半修为?这简直是把六界所有的冤屈都扔在她身上了。“徐清明他怎么了?”
紫微大帝指指她坐在轮椅上的腿,很是不忿,“我哥那世下凡,为的是经历断腿带给他的磨难考验,妳倒好,没事儿替他断了腿、挡了劫。”
崔钰的手顿时攥成了拳。
说到这儿,其实紫微大帝也觉得讲得重了,毕竟崔钰当年也是真心为徐清明好,豁出命不要的在马车前把他推开,结果自己断了腿,至今也坐了五百年的轮椅,他这么劈头盖脸地来指责她好像有点恩将仇报。
但他霸道惯了,不会在别人面前服软,继续用着命令的语气,“因为妳坏事,害得我哥现在又要去凡间历劫。阳间不是常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吗?既然当初妳为他断了腿,那这次妳就让他为妳断腿,把难受了、情还了,他的修为大概就能回来了。”
崔钰被他一席话弄得瞠目结舌。
别说她因为曾经捅了徐清明一刀,如今听见他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就是活着的时候,在她和他最亲近的那段日子里,她也不敢想什么打断他的腿。
但看紫微大帝的样子,不太像是在开玩笑呀……
崔钰琢磨着就算她不答应,碍于天规,紫微大帝除了给她来点酷刑也做不了别的。她刚死的时候为了不喝孟婆汤,连刀山、油锅都受过,其实是不怕紫微大帝来这招的。
于是,她鼓起勇气,“这事儿还是……算了吧?”
紫微大帝像是提前预料到她的反应,一点也不生气。他走近她旁边的石凳一**坐下,接着双手按在膝盖上,身体微倾向崔钰,意味深长地开口,“我听说,崔判官这五百年在地府过得很是舒适安宁?”
“还……好。”崔钰有点紧张,屈起左手食指用指关节蹭了蹭鼻尖。
“我哥却过得不怎么好呢……”他冷哼,“妳也知道,他在上面名声太大,那次历劫有不少好事的神仙盯着。在司命写好的命数里,我哥他应该活到白头,位列权臣,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不到而立就回来了,还是被下了药,在被窝里欢好时被一刀捅死的。”紫微大帝越说越咬牙切齿。
他突然一拍石桌,厉声说:“崔判官,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崔钰当然知道。确切来说,她就是让徐清明早早升天的罪魁祸首。
虽说紫微大帝女圭女圭音喊出来的问句不吓人,但他随手拍断的可是花岗岩做的石桌……崔钰心虚的避开紫微大帝的视线,眼神闪烁,十指紧紧纠缠着,手心全是汗。
紫微大帝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把手上沾的灰往衣服上蹭蹭,带点无奈地开口道:“许多神仙都对那个敢给我哥捅刀子的女子很好奇,有些呢,是觉得她勇气可嘉想见见,有些呢,是想捅她两刀给我哥出气。妳也知道,那些帝姬、仙姑都爱慕他爱慕得不得了……”
紫微大帝故意吓唬崔钰,自然是把事情加油添醋的说。
果然崔钰受不了了,她欲哭无泪地认输,“帝君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阳间。”
紫微大帝见目的达成,心情变好。他张开手心变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铃铛扔给崔钰,“妳的腿这样办起事来不方便,把这铃铛随身带着,可以让腿暂时恢复正常。”
崔钰听到后很是惊喜,她已经在轮椅上坐了五百年,早把走路的感觉忘了。她捧着小铃铛,感觉到上头充沛的力量慢慢涌进她本该没有感觉的双腿,那力量很清凉,又很霸道。
对于崔钰的眉开眼笑,紫微大帝全当没看见。他站起来,一脸施恩地说:“还有妳的法力不是不行吗?干脆别用了,我给妳封起来,再送妳一点我的法力。”说完伸出一根指头轻点崔钰额头,她刚觉得发热,他就收了手。
“行了。快去把我哥的腿搞断,我就不把妳那点破事说出去。”紫微大帝自认很有风度地甩甩袖子,抬脚要走,随手去了隔音符。
随着最后一张符纸的消失,热热闹闹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进来,锣鼓、唢吶、梆笛,像极了阳间里娶亲送聘的音律,那些声音太响亮,简直是贴在耳朵边发出来的,吵得紫微大帝心烦。
他迁怒崔钰,“妳到底住了个什么破地方?”
崔钰也纳闷呢,没听说这两日有鬼要结亲呀。她好歹也是判官,但凡谁有个喜事都会来给她送请柬的。
没等她想明白,那喜乐就停在她的院子门前,院门也随即被扣响了。
就在崔钰和紫微大帝面面相觑的功夫,外面有鬼扯着嗓子喊起“上生星君来向崔判官求亲啦”,接着围过来的鬼越来越多,声势浩大起来。
“上生星君终于来求亲啦?”
“总算来了,都追了咱们崔判官有三百年了吧?”
“你说崔判官能答应吗?我记得她生前有个相好,她为了不把那个男的忘了,还自愿去受了刀山油锅的刑罚呢。”
“这都五百年了,谁还记得谁啊。上生星君是多好的归宿,怎么不比那个没露过脸的男人强?”
紫微大帝听到最后一句黑了脸,他瞇着眼问崔钰,“刚才那话是哪个不要命的小表说的?就是说上生那小子比我哥强的。”
说话的是红娘鬼,帮阴间的不少夫妻拉过线,除了话多点,真是个顶好的鬼。崔钰舍不得她再次没命,连忙摇头说不知道。
紫微大帝的气没地方出,看着崔钰又不顺眼起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骂她,“妳还敢嫁人?妳怎么能嫁人?妳都和我哥洞房过了,就算他不要妳,妳也不能再去找别的男人。你们凡人不是都爱讲什么守节吗?妳怎么不给我哥守着?”
“那个不叫洞房……”洞房说的是新婚夫妇,她和徐清明的那一晚最多算露水姻缘,而且守节这词也不是这么用的。
“胡说!妳也不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全是我哥的精血气,我隔了老远就闻见了,”紫微大帝有些得意地说:“我跟我哥在一起的时间有多久,妳连想都想不到,别人闻不出来,可我一闻就知道。”
崔钰低头到处嗅自个儿身上,就是普通的皂角味,还带着阴间特有的潮气,哪儿有什么徐清明的味道?不过她知道紫微大帝听不得别人不信他的话,也就不再问了。
正巧这会儿,外头该走的礼数也完了,上生星君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
开门的时候还算昂首挺胸,可见了崔钰,上生星君马上就羞答答地垂下头,跟个小媳妇一样开始玩手指头。他面皮薄,脸颊上那两抹红云明显得很,看得不少小表都在旁边捂嘴笑。
“我……我来下聘礼。”
上生星君那声音只比针落地声大一点,越到后面,声音越小,要不是外面那阵势够明白,崔钰是真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不过旁边紫微大帝的嗤笑声倒是足够大声,把上生星君羞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但他还是握起拳,鼓足勇气对崔钰示爱。
“崔判官,我心悦于妳,从三百年前妳把差点被渡船先生扔进忘川的我救下来开始,我就心悦于妳了。”他嘴角抿得紧紧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紧张得声音在发抖,但仍然十分认真地说:“妳长得好看,心眼又好,我想把妳娶回家,一直照顾妳。”
不知是因为觉得上生星君认真的模样蠢,还是听见那句夸崔钰好看的话,紫微大帝的嗤笑更响亮了。
上生星君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他看看紫微大帝,愣是没认出是谁,对上他霸道凶狠的眼神更是不敢说什么,只好小搬羊似的又低下头,用脚尖碾着青石板缝里的小石头,接着又呆呆地抬头,“我叫了月老来牵线,月老呢?”
你问我,我问谁?崔钰心里直想叹气。
当初见到他,他就是因为弄丢了钱袋,坐船过了忘川却付不出渡费,差点被渡船先生扔进水里去。她看他可怜巴巴地在那儿抹眼泪挨骂,像只被主人丢掉的哈巴狗,心一软就替他付了钱。谁知道就被缠上了,三百年来隔三差五就往她家里跑,好吃、好玩、好看的东西送得数不过来,简直都要把她那小屋子堆满了。如今来求亲,居然又把牵线的月老给弄丢了。
好在他话音刚落,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就从鬼群里挤出来。月老大把白胡子糊在一起,头发上还倒插着几根畜生毛,抹了一把脸边黏乎乎的灰,他费劲地把身子也挤进来。
接着崔钰就听见远处屠夫鬼嘹亮的咒骂一声——
“哪个天杀的玩意儿砸了我家猪圈?!”
月老老脸一红,脚下一个踉跄,硕大的脑袋“砰”一声撞到上生星君背上,顿时眼冒金星。等他眼前清明了,朝崔钰看去的时候,老脸又变绿了,压根没给上生星君拉住他的时间,月老像见了鬼的凡人一样扭头就跑,边跑边喊,“哎哟!我肚子疼,对不住啦,星君,您这线我牵不了……”
酆都鬼集上的那碟炸响铃,崔钰到最后也没能吃成,还应下了一桩苦差、丢了一件婚事,一想起这些糟心事儿,她连着几下唉声叹气。
“那月老也真不是东西,上生星君请他过来牵线,那可是他几千年都捞不到一次的好处,他倒好,说什么肚子疼,谁信呢?”姜小白正在用青灯笼草染指甲。青灯笼草虽然名字里头带着“青”字,颜色却是红的,比凤仙花的红更艳。
崔钰无力地倒在书案上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本来就不打算嫁给上生星君,婚事不成倒也没觉得不高兴,只是月老看见她便撒腿就跑,这算怎么回事?
她想破了脑袋也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明明上一次见面,月老还很和蔼地送了她一条三股红线做礼物,这才五百年居然就物是人非了,真心塞。
姜小白正伸直双手晾着指甲,见崔钰没精打采,她悄悄用指尖蘸了点青灯笼草汁一下子按在崔钰额头,顿时便浮现出朵鲜红的荷花。
没等崔钰去模,姜小白挑着手指抬起崔钰的下巴端详了两眼,满意地点头。
“这才有点姑娘家的样子。我听说妳和阎王爷告了假要去阳间转两天?既然不用装模作样的当判官就把自己收拾得鲜亮点,成日里不是黑就是白的,我看着都觉得清冷。”
崔钰一向听姜小白的话,见铜镜里的那张脸添了红荷后竟显出俏丽娇媚的味道,再想到她是要去见徐清明,也就垂着眼睛点了头,还央着姜小白把那条鹅黄色的新裙借她穿两日。
姜小白虽诧异,但对崔钰这个比亲妹子还让人疼的姑娘,她一向大方,立即把裙子拿出来还帮着崔钰穿上。
等崔钰推着轮椅往阳间去后,她立即冲去森罗殿,严肃地问奋笔疾书的阎王,“老爷子,您说咱们崔判官是不是想背着上生星君偷男人?”
阎王手里的笔一掉。
牛头马面捧着的生死簿砸了一地。
在门口晃悠的小表们更是直接炸了锅——
“我就说上生星君那小身板,满足不了崔大人。”
“也是呢,咱们崔判官可是徒手杀死八岐大蛇的人,那胃口肯定大。”
“那原来得她欢心的那个男人,岂不是相当厉害?”
“难怪,我听说崔判官刚来的时候一直在找他,恐怕是那滋味太好,尝不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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