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鄞考中举人这件事情,在牛南村一下炸开锅,这穷乡僻壤的,连里正都不愿住的地方,也能出个准官爷?
乡里人心思纯朴,都真心为白家高兴,有几家有男孩子的更是盘算起来,白苏鄞也才念了几年书就考上举人,自家小子不知道现在努力一把来不来得及,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束修虽然贵,但孩子的前程可比什么都重要。
大花见柳氏体弱,白苏芳又晕了,不敢离开,直到白苏芳晚点醒来,这才放下心,隔日天未亮就坐着借来的牛车出发前往梅花府给少爷报喜,没想到黄昏的时候白苏鄞搭着马车回家了!原来发榜虽然只会派人到学子本家响锣通知,但也会在墙外张榜,书院前一天就派了人去守着,确定名字后立马快车回梅花府,所以白苏鄞当天下午就知道自己高中了。
高中,当然不能马上回家,首先要谢先生。
磕头,然后给先生洗脚,再次磕头,这一番忙碌下来,就是晚餐时分,只好在书院多睡一晚,隔天再出发。
既然考上了,待遇就好的多,以前来往要自己去租马车,这次书院把先生的马车借给两个考上举人的学生回家报喜,托好马的福,原本要一天半的路程,这回一天就到了。
柳氏见到儿子,自然是悲喜交集,“鄞哥儿,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千言万语说不出,便只能讲这简单的几个字,胸口太满,反而词穷。
白苏鄞把母亲扶坐至土床,跪下磕头,“儿子不幸,生得异常,这十五年来辛苦母亲了。”
柳氏红了眼眶,“说什么话,都是娘没把你生好,你不怪娘就了。”
“怎么能怪娘,母亲为了儿子吃了多少苦,儿子是知道的,这回高中,总算回报了母亲一次,母亲放心,以后肯定让您过好日子。”
“我也没想要过什么好日子,便是求你们姊弟平平安安,成亲生子,家庭和乐,这便什么都好。”
“儿子才十五,讲成亲还太早,不过母亲放心,儿子肯定会娶个孝顺的媳妇给家里开枝散叶,若是情况允许,再收几个姨娘,热热闹闹生一窝孩子,让母亲开心,小娃一个一个出生,那时恐怕母亲做小衣服都忙不过来。”
“要真那祥,就算针线不得闲,为娘也只有高兴的分。”柳氏欣慰,“娘就是想看你有个好前程,然后子孙满堂,对娘来说,那可比什么都好。”
“对了,姊姊呢?”姊姊就算没辞去上品客栈的活计,现在也是下工时间了。
“在后面烧菜。”
两人说话间,白苏芳已经捧着一盆甘薯跟一大碗菜汤过来,“娘,吃晚饭了。”及至看到弟弟,十分惊喜中又有着意外,连忙把吃食放在母亲的土床边,“怎么这么快回来?”大花现在应该只到半路。
白苏鄞把书院报榜的事情说了。
“原来是这样。”白苏芳想,那大花可真白跑一趟了,“这回勤智书院总共几个学子考上举人?”
“两人。”
“先生有没有交代什么?”
“先生便是问我们有没在打算要上京考贡士,另一人的表伯父在禹州当州官,说会替他打点,所以不打算考贡士,靠着表伯父帮忙,要直接当派官。”
柳氏不赞同,“这也太呆了,都有了资格还不上京一搏。”
白苏芳心想,不会啊,如果有人给她一千两,她肯定马上把客栈的活计辞掉,那人既然有个州官表伯父,又何必去跟天下学子争破头。
看白苏鄞的表情好像欲言又止,白苏芳觉得奇怪,“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讲?先生知道你要考贡士了?
没有别的交代?”
白苏鄞颇为难,但在姊姊的火眼金睛下,还是开口,“先生说,贡士考试在明年秋天,我们牛南村跟京城距离谣远,为了避免水土不服,最好是三月就出发,花一个月慢慢入京,然后在京城另外寻安静处读书,直到入围。”
白苏芳心想,这个朝代的贡试竟仍在秋天,不过这也不重要,重点是京城什么花费都高,安静住处更是贵中之贵,但这钱绝对省不得,白家就赌这一把了,她原本是预计苏鄞带着大花五月出发,那冷嗓子给的金珠子除了路费外,大概可以在京城找个安静客栈吃住三四个月,但现在书院的先生建议三月出发,那至少得再多五十两才保险。
她是没五十两,不过,盛掌柜有,她签五十个月奴工的活契,预支五十两,然后让盛掌柜把田地挂在苏鄞名下免缴粮税,当作利息,这样应该可以。
她想想于是笑了,“这容易,姊姊有办法。”
“姊姊能有什么办法?”虽然考上了举人,但白苏鄞却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一个男子汉,却什么都要靠姊姊。
白苏芳笑着一把捏着他的脸颊,“从小到大姊姊可没骗过你,安心吧,既然先生说一月出发好,那就这么安排,这天下最企盼你能考上的,除了家人,就只有你的老师了,他说的话总不会错的,我们就听他的话。”
白苏鄞点点头,在心里暗暗了决定,一定要考上,一定要让娘过上好日子,要让姊姊不用再为了金银操心烦恼,他要考上贡生,还要进殿试,以前他靠姊姊养,以后,他要撑起这个家。
白苏鄞在家里住了几天,又回梅花府的书院去。
白家一切照常,柳氏跟大花看家,做点家务,白苏芳去客栈工作,想预支支是很好“想”,但真的要开口却是有点难,白苏芳磨蹭了一个月,这才红着脸开口。
盛掌柜一口就答应了,也没让她签奴工契,说就当借的,白家既然出了举人,也不用怕不还,连欠条都免了,是白苏芳觉得不妥,还是写了借据,这才千恩万谢的拿了那五十两的银票。
回到家,那银票总不能埋在灶灰里,想想,便让柳氏缝在自己的枕头里。
柳氏缝着银票,心里也不免感慨,芳姐儿明明是白家小姐,却要为了五十两去跟人低头,她自己不委屈,她这个娘的替她委屈,只希望鄞哥儿高中,这样芳姐儿的身分就能抬起来,即便年纪大些,进士的姊姊也还是很好嫁的。
“娘,可缝好了?”白苏芳一身鸡毛的进来。
“刚刚收了线。”
“女儿去后面洗洗手脸。”
柳氏一脸慈爱,“去吧。”
白家固定养鸡,三个月卖一次。
今天是鸡商来收鸡的日子,柳氏的身体不好到连扑腾的鸡都抓不住,于是每次跟鸡商约定的日子,总要挑女儿休假,不然就没人绑鸡,鸡商只负责买,是不会帮忙绑的。
白苏芳把手脸洗干净,这便到瓦屋前跟母亲一起摘菜。
屋前这一小方菜园,还是刚搬来时附近几个好心人见他们孤儿寡母帮忙翻的地,一年四季都能种植蔬菜,不然柳氏体弱,白苏芳白苏鄞当时年纪小,根本没人能拿锄头,乡下地方就这点好,什么都能互相帮忙。
跟柳氏摘了几把菜,又挖了几块地瓜,这就是白家的晚餐。
这时跟他们收鸡的鸡商骆大叔赶着牛车过来,两边都买卖好几年了,熟门熟路的,客套话也免了,收了这家,还有下家,自然得快快快。
骆大叔跟着白苏芳到鸡棚点鸡,五只绑一起,一百零二只,共十两银子,然后又给了他们一百一十只小鸡,是三个月后要来收的,白苏芳千恩万谢的收下这些小鸡,幸好有这些鸡可以养,母亲的参片这才有着。
骆大叔的几辆牛车都还没走远,又有一辆青帐马车过来。
白苏芳觉得奇怪,牛南村通常只有在南口小街那边才会有马车,还是很偶而才会有,马车怎么会出现在他们这种农地中?
难不成是来找苏鄞的?
这倒是可能,说不定苏鄞考中举人,朝廷发了些东西来呢。
是什么,布匹,还是吃的?希望是两袋上好的棉花,家里的被子实在太破旧了,眼见快过冬了,换上新的棉花,晚上才好睡暖。
那马车在泥土路上摇摇晃晃,然后还真的在白家前面停下来。
很快一个紫衣丫头下来,放好凳子,把车幔卷上,马车里慢慢下来个老妇人,约莫六十岁上下,头发半白,但精神很好,衣服看起来是丝绸做的,上面还绣有花纹,头上插着比筷子还粗的纯金发钗,耳上大大的珍珠,两只手腕各戴玉环,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金钱堆砌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像会出现在这乡间的人物。
老妇人过来问道:“您是白家姑娘?”
白苏芳莫名,您?举人姊姊威名这么大吗?困惑之余还是点点头,“我是。”
老妇人屈睦行礼,规规矩矩的道:“老奴沐氏见过五小姐。”
蛤?五小姐?不是白苏鄞举人的姊姊?五小姐是什么鬼?
正在奇怪,却听得柳氏惊呼,“沈、沈嬷嬷?”
那沈嬷嬷抬起头,一脸堆笑,“画眉,好久不见了。”
柳氏快速走过来,满眼企盼,“沈嬷嬷,是二老爷派您来的吗?二老爷,是、是要来接我们母子回去的吗?”
沈嬷嬷含笑说:“正是。”
柳氏欣喜过度,正想说什么,眼前一黑,晕了。
白苏芳连忙把母亲拉起,紫衣丫头也过来搭把手,两人一人架一边,把柳氏扶回床上,探了探鼻息,呼吸还算稳定。
白苏芳见母亲昏迷,神色就不太好看,“母亲身体不舒服,沈嬷嬷还是请回吧。”白家的人真的是衰神,一出现母亲就晕了。
沈嬷嬷陪笑道:“老奴懂一点医理,不如让老奴帮忙松松手脚跟肩颈,也许很快就醒来。”
白苏芳虽然气这个沈嬷嬷,但也不想拿母亲的身体开玩笑,“那就有劳了。”
沈嬷嬷又福了福,这才进屋。
不得不说,沈嬷嬷还真有一手,又捏眉头,又掐人中的,床上的柳氏果然慢慢睁开眼睛。
白苏芳扑了上去,“娘,您醒了,先含个参片。”说完自床边模出一个小瓶,从里面拿出一片薄薄的人
参片让柳氏含着。
“我、我这是怎么了,对了,我像看到老夫人身边的沈嬷嬷。”柳氏突然一惊,睁大眼睛,“沈嫉嫉?”
“老奴在。”
“真、真是你?”
“是,画眉,不对,现在应该叫你柳姨娘了,老夫人说你生子有功,提为姨娘,以后便是二房的正经姨娘了。”
“老夫人提我为姨娘?”柳氏又惊又喜,然后眉头深锁,“二夫人能答应么?”
“二夫人不答应也不行,这可是老夫人亲口说的,二夫人哪能拗得过老夫人,老奴恭喜柳姨娘,以后您就是有名分的人了。”
柳氏听着高兴,呼吸又急促起来。
白苏芳连忙说:“娘,您别听了,休息休息,我跟嬷嬷去外头说话。”
柳氏点点头,芳姐儿虽然是女儿身,但这几年可是她撑起这个家,听她的不会有错。
白苏芳一边把人往外带,一边想,这是白家找人来着?什么时候不好找,偏偏苏鄞中了举人才来?这会不会太巧了?
卧室出来就是正厅,一张缺角的破桌子,两张板凳,除此之处什么也没有,地是泥地,屋顶是木头,雨要是大一点,恐怕还会漏水——沈嬷嬷自然看在眼中,心想,这种困窘的情况下,居然还培养出一个举人儿子,举人哪,张大人的儿子都快五十了,还在考举人,六爷却十五岁就高中,这画眉也真不简单。
白苏芳替她用竹杯倒了水,沈嬷嬷连忙说不敢,但五小姐已经倒了,又不得不喝,只能喝了表示尊敬。
白苏芳虽然对白家不希罕,但还是很想知道白家的事情,“嬷嬷说的那个老夫人,就是我的祖母?”
嬷嬷回答,“是,老夫人是平阳国公府的小姐,直到现在都跟娘家关系紧密。”
哇哦,白家老夫人居然是国公府的小姐,那白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母亲绝口不提从前,我对幼时的记忆也是模模糊糊,你跟我说说白家事情。”
沈嬷嬷躬身道:“是。”接着便娓娓道来,这一说就是半个时辰。
白苏芳听得超惊奇,原来白家还真有来头,赤马候府是也。
老候爷就是她的祖父,已经于年前过世,老候爷夫人就是刚才的白老夫人,两人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婚后却恩爱异常,老候爷有几个通房,却没人有生孩子,府中只有正妻所生的两男两女,两个女儿自然已经出嫁,长子白忠之,老候爷过世后袭爵,成为新的赤马候爷,正妻黄氏为候府夫人。
次子白忠良,娶妻赵氏,生有一子二女,另外有几个姨娘,嫡庶加起来共六名儿女。
大户人家,爵位只有一个,老二通常得自己找出路,白老候爷跟白老夫人给次子找的路是经商,对,没爵位,有钱也很好,靠着候府的名义,做什么生意都好赚,可是他们高估了儿子的智商,白忠良虽然不蠢,但也不聪明,不会赔钱,要嫌大钱却也是万万不能。
为此,赵氏没一天不埋怨丈夫,一样是白家媳妇,怎么大嫂那里那样多好东西,自己却没有,让他去跟老夫人说。
白忠良怎么可能为了妻子就要母亲开库房,被念烦了,干脆外出做生意,数月不归,两个通房一起带出门,一个画眉,一个心眉。
两个都是家生子,也都是温顺性子,白忠良在这两个通房之间,可是过得十分惬意,偶而才回家,却没想到在回家时,心眉有了,赵氏便理所当然把心眉留下,白忠良再次外出时,就只剩下画眉这丫头。
白忠良对画眉有几分真心喜爱,所以有孕后没把她带回家,赵氏善妒,他又不能时时看着,带回家不等于自己把孩子送给赵氏砍杀吗?
于是他就把画眉留在梅府,买了丫头仆妇照顾,想说生了儿子就接回来吧,却没想到生了个丫头,丫头也好,总归是自己的女儿,几个月后他又到梅花府去,这回一住半年,画眉当然又有了,为了孩子,当然最好在外头生,只是这一胎虽然是男婴,却是个长短脚,老候爷听闻后很不喜,不准他把母子三人接回来,他一向就是没什么用的人,父亲一生气,他也就怕了,没再提接人的事情。
沈嬷嬷说得很婉转,但白苏芳还是懂,这人就是没担当的,亲爹生气,就不管自己的女人跟孩子。
人不来就算了,连月银都不给,这就太烂了,凭着他候府二老爷的身分,一个月给个十两不算难啊,居然就放着不管。
“既然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怎么又想起我们母子三人?”白苏芳问,这很重要,她要问清楚,等母亲或者苏鄞问起,她才能回答。
沈嬷嬷弯着身子回答,老候爷过世后,老夫人开始吃素抄经,可还是睡得不太好,前阵子去请示国师,国师说一家子有人流落在外,气有个缺口,所以怎么吃素抄经都没用,让老夫人把人接回来,好好对待一家人。齐了,府里的气自然会不同了。
“这么说,白老夫人是想要一家团聚,这才接我们回去?”
沈嬷嬷陪笑,“那是自然,人年纪大了,就想子孙满堂,老夫人这阵子一直念着五小姐跟六爷,一心想家团圆。”
白苏芳一笑,“嬷嬷可知我今年几岁?”
“五小姐今年十七?”
“那你还拿这些话来诓我?”
“老奴怎敢骗五小姐。”沈嬷嬷惶恐。
“你既然知道我十七,想必也我们查询了一番,你真觉得一个七岁开始在客栈干活的人会相信你这番活?我可不是小核子,更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
白苏芳看着沈嬷嬷那老脸闪过一丝尴尬,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沈嬷嬷若是连基本的诚信都没有,那就请回吧,我们家可不是一定要回白家才能活,我已经在这牛南村待了十年了,再继续待下去也没问题,地瓜好,菜叶香,剩饭剩菜我也吃得习惯,我可不求白家的富贵。”
她没说的是,现在是白家的富贵来求她。
这白家放任他们母子十几年自生自灭,现在没个道理,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想接人回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嬷嬷苦着一张脸,“五小姐,这、这老奴说的是真话。”
“你就装吧,你不说实话就自己回京城去,我们母子三人,一个也不会跟你走。”
沈嬷嬷被白苏芳弄得没办法——出发前,老夫人可是三令五申要她务必把人接回,否则就打得她两个月下不了床,她一定要完成任务才行。
没办法,她只好压低声音道:“老奴这就说了,可五小姐听过就算,千万不要再跟人提起,不然老奴恐怕会被老夫人活活打死。”
然后便说了。
原来赤马候府只有五世爵位,白忠之就是最后一世,等他一死,白家就打回白身,不会有俸禄,宅子也要还给朝廷,人脉?有爵位才有人脉,当了普通人,谁管你有哪些姻亲呢,退一步说,那些姻亲恐怕也避之唯恐不及。
于是白家这二三十年很重读书,希望子孙能考个功名,把富贵延续下去,偏白忠之读书不行,就是一个普通人,白忠良更糟,比普通人还笨。
实在没办法,只把希望放在下二代。
白忠之有三个儿子,白忠良有两个,这五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平庸,大爷白骢人生得伟岸,就是通过童生然后开始漫长的考秀才旅程,今年已经二十六了,还在考秀才,读书不行,孩子却生了一串。
两房后面的四个兄弟,白玒,白玢,白管,白珅,一个比一个普通。
白老候爷一直很烦忧,终于有一天,他听到一个好消息,他那个叫做白苏鄞的庶孙以十二岁的年纪考过秀才——他其实一直有在留意柳氏母子的消息,只不过他心肠很硬,孩子不够出色,他绝对不出手帮忙,就这样看他们搬家,看他们吃苦,看着十八岁的庶孙女在客栈工作,他也没有感觉,直到白苏鄞考上举人,白家两代共七个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一个庶孙却做到了。
白老候爷走前告诉白老夫人,等自己过世,就把白苏鄞接回来,他们母子三人若是有埋怨,就怪到他身上,白家的爵位没有下一代的,得有个功名当官,白家才能继续下去,白璁几个孙子若有个兄弟在朝堂,就算平庸,人家也不会欺到头上来。
沈嬷嬷虽然压低声音,白苏芳可是是听得清清楚楚,对嘛,人绝对不会突然想起一个人,没好处,谁会想起他三个。
不过这白家也好笑,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要人回去,他们就得回去吗?苏鄞现在前程大好,何必回去白家看人脸色。
“沈嬷嬷来这里一趟辛苦了,不过你也看见了,我家穷,没赏钱给你,请回去转告白老夫人,我们一家三口以前在白家不存在,以后也不会存在。”
沈嬷嬷一脸恳求,“五小姐即使不替自己想,也得替六爷想,六爷就算考上贡士,进士,没人打点前程,那也是枉然,别的不说,十几年前有个进士第八名,因为没人打点,现在还在客栈等礼礼部发派,三天两头去礼部转,但谁理他?”
“可是王丞相的孙子不过是个贡士,却已经拿到外放的肥缺,您说,这跟实力有关吗?没有,跟运气有关吗?没有,跟背景有关吗?有,除非您有把握六爷能中状元,榜眼,探花,让皇上留下印象,不然进十几名,皇上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六爷若是不认祖归宗,老奴刚刚说的那个第八名,就是六爷的将来。”
这沈嬷嬷厉害,白苏芳不稀罕白家,但稀罕弟弟的前程,她知道“关系”一向很有用,但居然这么有用?
若能助苏鄞轻易发派到官位,展开新人生,那还拒绝白家吗?当然不,傻子才拿弟弟的人生跟白家赌气,苏鄞吃的苦够多了,好不容易有条快捷方式可以走,她这个姊姊没资格替他说不需要。
他对自己的腿一直很自卑,早一天出仕,他的心病就能早一天治,不再是个跛子了,是个官老爷。
自尊?有,但不能用在这种时候。
白苏芳来到这里,好日子没过几年,然后便是无尽的苦日子,七岁开始洗碗洗菜,十岁开始端菜上桌,被客人骂过嫌过,也被打翻的菜汤烫过,吃客人的剩菜早吃得没自尊,对她来说,能到手的好处比什么都重要。
沈嬷嬷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说到点上了,于是再接再厉,“可若六爷回到白家,就算考不上贡士,那也是举人,能派官的,赤马候爷的亲侄子,还愁前程吗?科考不过是锦上添花,五小姐带着柳姨娘跟六爷回府一方面,府中库房好物甚多,柳姨娘可以调养调养身子,京城的好大夫多着呢,都能请来给柳姨娘看身子看,再者,府中院子地多,安静又清幽,最适合准备科考,候爷认识不少名士,也能请过来给六爷当陪席,有老师指导,可比自己埋头苦读要快得多,书读得越透,考上贡士的机会也就越大了。”
白苏芳心一动,对了,京城还有好大夫。
母亲身子弱,若能得到好大夫跟好药调养,要恢复如常生活也不是不可能,别的不说,至少把手脚冰冷的毛病治好。
母亲的手脚冰冷太严重了,夏天勉强还行,冬天总被自己冷得睡不着,然后因为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就差,不是走路绊倒就是磕到桌子,手上腿上总是青青紫紫,可饶是身体疲倦,躺上床依然会因为手脚冰冷而睁着眼睛。
她别的也不求,把这个治好就行了,让母亲好好睡上一觉。
白苏芳要收回前言,她希罕白家了,因为希罕母亲的身体,希罕苏鄞的前程。
柳氏是一直想回白家的,白苏芳也赞成回白家,白苏鄞被大花从书院叫回家,不过十五的年纪,当然听母亲跟姊姊的话。
沈嬷嬷知道了十分高兴,要她说,牛南这小瓦屋真的什么都没有,也不用收拾,三人跟着她上马车便是,能快一天是一天,没想到一家三口却不愿意,理由在她看来也不可思议,说要跟邻里——告别。
沈嬷嬷就不懂了,六爷现在已经是举人,准官爷的身分,白家怎么还跟那些乡下人来往,但跟五小姐过招后,知道五小姐脾气硬,因此也不好阻止,六爷脾气虽然没那样大,但除了柳姨娘跟五小姐的话,谁都不听。
唉,府内的人知道她要来牛南村时,还觉得是简单差事,是啊,她自己也觉得简单,这母子三人肯定痛哭流涕的感恩,马上收拾跟她回京,老夫人会奖赏她办事能干。
没想到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只有柳姨娘高兴,五小姐那里她可是费了半天唇舌,搬出了替六爷求前程跟柳姨娘调养,这才说动五小姐点头。
原以为六爷十五岁懂得不多,没想到他问话也绝——
“白二老爷跟白二夫人可有说什么,我娘回去是给白二夫人作伴,还是给她当下人使唤?”
沈嬷嬷再三保证,有白老夫人在,不会让柳姨娘受委屈,白苏鄞却是不信,后来她又说:“少爷是举人,二夫人就算不喜欢柳姨娘,也得看您的面子,不可能太过的。”
白苏鄞这才收起怀疑神色。
果然穷人家的儿女早当家,大爷二爷那几个,都年过二十了还一个比一个好哄,爷不过才十五,问话却是一针见血。
沈嬷嬷虽然觉得五小姐跟六爷麻烦,但忍不住又想,这两个孩子真比白家那几个出色了,年纪小,当姊姊的想着母亲身体跟弟弟的前程,弟弟开口不是问自己,是怕回京城母亲会受委屈,这画眉真会教孩子,就算二夫人严厉,但她有这一双贴心儿女,以后肯定有好日子。
白家实在是穷得太窘迫了,于是每人只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白苏芳又去灶底把冷嗓子给的那包金珠子挖出来,柳氏也把缝在枕头里的五十两银票拿出来,还给了盛掌柜。
盛掌柜知道他们要回京投亲,看着白苏芳长大的他也替母子三人高兴,还让厨房炒了几个菜,让他们带在路上吃。
与乡亲们一一道别后,马车慢慢驶离牛南村。
白苏芳小时候过得还算可以,没想过自己后来会过得那样穷困,可当她穷困了十年,又没想过会回京,本家还是候府。
她怀里藏着那袋金珠子,心想,到了梅花府就给母亲、弟弟,还有自己买几套新衣服,既然要回本家,原不能穿得这一身补丁,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他们这半路认亲,跟半个外人也差不多,穿得干净整洁点,省得让人看不起。
虽然肉痛,但这钱不能省。
成衣可贵了,可又不能买布在马车上做衣服,贵也得买买买。
却没想到入住梅花客栈的第一天晚上,服侍沈嬷嬷的那个紫衣小婢来敲她跟柳氏的房门,说候爷夫人交代,让带一张银票给柳姨娘。
白苏芳接过,居然是五百两。
紫衣小婢规规矩矩的行礼,“候夫人要婢女带话,这点零用让柳姨娘路上买点东西,都是自家人,请柳姨娘不用客气。”
白苏芳拿着银票,心想,这候爷夫人可是比白二夫人要实际多了,据沈嬷嬷说白家官路已经到了尽头,
现在苏鄞中举,前途大好,说不定白家以后就靠他了,这时候不跟母亲打交道,还等什么时候。
收不收?收!
老话一句,骨气不能当饭吃,银子可以。
候爷夫人既然送银子给她,那就不会有歹意,至少比起白二夫人,她更愿意让他们母子三人回家。
她打算花这笔钱请个随行嬷嬷,一路教会他们基本的生存法则,至少得知道衣料怎么分,菜要怎么点,顺便说一下官衔之间的关系,才不会一进府里就闹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