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床上的季天佑整个背上及臀部满是鞭痕,知府虽然没有官官相护,但也没让季天佑好受。
现下赵东贵正在帮季天佑上药,由于洪长泰就坐在一旁,季天佑实在没有让别人把他全身看光的癖好,所以他让赵东贵放下一半的床帐遮掩。
“东家,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为何家弟妹做这些事?”
“我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我不帮她,谁能帮她?”
“自有她的男人帮她,轮不着东家你。”
“你明知故问,她一个守寡的妇人,哪里来的男人?再乱说话坏了她的名节,我不饶你。”
这话他不说东家不说,还有谁会传出去坏了唐珺瑶的名节?洪长泰看了赵东贵一眼,唯有这个二愣子说话不经大脑,于是他上前接过他手上的金创药,把赵东贵打发了出去。
“大东,这药我来上就好,你去药铺抓些消炎解热的药,怕是东家除了身上的伤,还得受些发烧的折磨。”
“好,我去,交给你了。”
见洪长泰把赵东贵支走,季天佑睨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东家,因为何家弟妹没男人,所以东家便打算做这个男人吗?”
“你胡说什么?我对她没有私心。”季天佑现下是太过虚弱,否则他的眼神该更有杀伤力,让洪长泰不敢再乱说才是。
“东家,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除非是亲妹妹,否则没一个男子肯为一名青梅竹马的妹子牺牲至此的。”
季天佑还想反驳,洪长泰上药的手故意多施了点力,让他来不及斥责就吐出了一连串的痛吟,要不是知府后来的确来了长嵌县办案,他都要怀疑那是故意要把他往死里打。
“你笨手笨脚的,我不用你来上药,你快给我滚回去,把运销商行的事给我办好。”
洪长泰没乖乖听话,若东家真的对何家弟妹动心,他希望东家这顿鞭刑没有白受。
“东家,你为何家弟妹做的已经太多,总不会是因为你到了这个年纪还没娶亲,所以没发现自己对何家弟妹的心意吧?”
敢情现在是在笑话他都二十有四,身旁还没个女人吗?季天佑懒得再与洪长泰争执,索性转过头,不去看洪长泰也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东家,你总是男人吧!你该懂男人的冲动才是。”
这还越说越过火,季天佑基本上是赤luo地趴在床上,实在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洪长泰讨论男人的冲动。
“我从军多年,听过营里的老兵说过不少段子,我很明白我对珺瑶没有邪念。”
“是没有,还是没有想过?”
“当然是没有!”季天佑不愿意亵渎他与唐珺瑶的情感,尽避重逢后他曾为唐珺瑶清丽绝美的容貌而惊艳,与她因荷坞的事多有接触后,又对她这些年的成长感到心疼及骄傲,但他们只是兄妹之情,否则上回他入浴被她撞见时,他早该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了……
想起那日的事,季天佑突然红了脸,洪长泰看在眼里,也不急着反驳,甚至连上药的动作都停了,就是要让他好好想一想。
季天佑想起当时唐珺瑶险些摔倒,他搂着她助她站稳身子时,她在他怀里磨蹭着想站稳,让他险些有了不该有的反应……因为他赤luo的身子只隔着唐珺瑶被水濡湿的衣裳,肌肤能清楚的描绘出唐珺瑶背部那优美的线条。
该死!他居然被洪长泰给影响,在这里对唐珺瑶的身子想入非非,这太不应该了。
见季天佑居然握起拳在枕边槌了一记,洪长泰也明了,他是男子,也为女子悸动过,第一次对当时还不是他妻子的陈姑有了邪念时,他也是这么在心里唾弃自己的。
“东家,何家弟妹过得这么苦,你有没有怨过一次何祈川死得早?”
“那是自然,他一死百了,留了一对公婆给珺瑶侍候,别说还有一个不成材的大伯。”
“那假若有一天,出现了一个能好好疼惜何家弟妹的男子,东家你真放得了手让她去过她的幸福日子吗?”
“那是自然,我希望她能有好的归宿……”季天佑虽这么说,但心头想闷闷的,像有人拧住他的心一般。他想象着个男子身着大红喜袍,以红彩牵着唐珺瑶的模样,就觉得那身红非常刺眼,也觉得唐珺瑶脸上的笑容似乎不是真正的开心。
他怎么会觉得她成亲会不开心呢?他想象着唐珺瑶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双颊还因为身为新嫁娘而羞红着,他也笑了,这才是唐珺瑶出嫁时该有的表情啊!
此时季天佑再想象能牵着唐珺瑶的手的男子,却被自己的想象给吓了一跳。
那是身着大红喜服的自己,带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笑容,然后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向洞房。
那日去探监给唐珺瑶的承诺又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那时他认为自己是一时同情才给了承诺,却不曾想过,他是不是真心想给唐珺瑶承诺。
见季天佑沉默,洪长泰用了激将法,“还是因为何家弟妹已经成过亲,不是清白之身了,东家便嫌弃她了?”
“你胡说什么?甫一重逢我便知她守了寡,怎么会介意……”发现自己被洪长泰套出了心里真正的话,季天佑气得赶人,“你给我滚!”
这声怒吼没吓着洪长泰,倒是吓着了刚走到房门口的唐珺瑶。
季天佑由惊呼声认出是她,连忙说:“怎么是你,我明明交代了士玮不能让你知道,也不能让你进来。”
“士玮怕是跟我一样,对东家的痴傻看不过去了吧。”洪长泰站起身,把手上的伤药交给了唐珺瑶:“弟妹,你来给东家上药吧!”
“这怎么行,传出去对珺瑶的清白有损!”季天佑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东家难道会刻意把这事传出去,坏弟妹的清白?若不会,东家不说,我不说,难不成弟妹她自己会把话传出去吗?”
“我可以。”唐珺瑶一听何昆说季天佑可能为了她遭受鞭刑,便忙不迭的跑来,如今见他真的趴在床上,没被床帐掩住的上背还布满伤痕,满心都是自责。
“东家,这可是弟妹自己同意的,那我先离开了,东家切记,你现在不能起身,一起身,还真坏了弟妹的名节了。”
“你……”要不是身上一丝不挂,季天佑真会起身赏洪长泰一脚,“给我滚!”
“我立刻滚。”洪长泰嘻皮笑脸的,又对季天佑连眨了好几次眼,这才真的转身离开。
唐珺瑶把洪长泰交给她的伤药放在桌上,这才摊开自己带来的包袱拿岀金创药,这是何家祖传的,十分有效。她走到床边要坐下,就看见季天佑连忙扯了被子盖住自己的,当然这个举动碰着了他的伤口,疼得他龇牙裂嘴的。
唐珺瑶看见他的身子却顾不得羞,因为另一种情绪牢牢揪住了她的心。
季天佑一抬头就看见唐珺瑶双眼滑下两颗金豆子,顿时急了,“你别哭啊!我这不没事吗?”
“都怪我,我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非得给郭瑞丰难堪,才让他玩这把戏,累得季大哥为我受苦。”
见她哭就够急了,这会儿听她把罪全揽上身,季天佑更急,他顾不得背后的伤坐起身子,臀部的伤再疼也没看见唐珺瑶哭泣时心疼。“所以我说别让你知道,这个士玮竟敢不听我的命令。”
“季大哥别怪他,今天就算张管事拦着我我也会闯进来的,我值得让季大哥为我付出这么多吗?”
见她睁着一双晶莹的眼看着自己,季天佑整个人都傻住了,他从未见过一名女子可以这么美,泪眸可以这么令人心醉,她这么全心全意的看着他,祈求能对他的付出给予回报,这样的容颜,让他有些心痛……原来,看见太美的容颜,也会让人心痛的。
“你值得。”
“我哪里值得了,我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嘘!”季天佑以指封唇,见她终于住口,这才把她搂进了怀里,也真实的感受到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份心满意足。原来,他一再的帮她,是早就受她吸引了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因为她的美、她的坚韧?或是她在逆境中犹存当年的一丝天真,还是早在他们都还小的时候,这份情感就已深种,只是不曾被他发现而已?
唐珺瑶的泪早在季天佑把她搂入怀中时就止了,她的脸颊贴着他赤luo健壮的胸膛,她的手怕弄疼他,垂放在他的身侧,她想起了他全身上下赤luo,只有盖了件被子,顿时不知所措。
“我居然还得靠别人帮我想通,为什么要为你做这一些?”
“季大哥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一些呢?”唐珺瑶一脸茫然,仰头对上季天佑的脸,尽避她还在他的怀中,这让她觉得十分不得体,但她的好奇胜过了一切。
她不明白他那双黑眸为什么好似燃烧着不知名的火焰,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的眸光而心跳剧烈。
唐珺瑶那无辜的双眸太诱人,季天佑喉头一涩,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缓缓地将她的背抵在床柱上,他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直到印上她香甜的唇。
唐珺瑶震惊地瞪大双眼,不明白季天佑怎么突然吻她,她虽是人妇的身分,可这唇……是无人尝过的啊!
她垂放在身侧的手终于想起了要抵抗,可抬手的结果就是让季天佑寻到空隙大肆的抚上她的腰侧,他的大掌描绘着她完美的曲线及柔软的身子,让她不禁颤抖。
但季天佑却笑了,她在他怀中颤抖的模样是那么无助,让男人燃起熊熊的保护欲,如火灼烧他周身一般。
“季大哥……为什么……”在他吻她的空档,她的双唇得以短暂的自由,她把疑问问了出口,她相信季天佑不是占她便宜的登徒子。
“我想保护你。”
“保护我?你一直十分保护我啊!”
“还不够,不是过去那样的保护,而是让我代替何祈川保护你……”
何祈川这个名字让唐珺瑶清醒了过来,是了,这就是为什么原先季大哥口口声声说他们有着青梅竹马的兄妹情,所以他帮她至此,如今又对她做岀这样的事,皆是出于同情,他同情她独自一人肩负奉养公婆的责任,同情她出了事身边也没个男人保护,同情她险些要在牢房中受辱。就连在牢里时,他的同情也让他说出愿意负责她终生的话,但她不希望自己的终身大事是建立在他的同情上。
唐珺瑶推开了季天佑,勾唇淡笑,笑容依然绝美,却有些疏离,“季大哥,你打算代替祈川哥哥保护我,做我的归宿?”
“是!你的未来让我来扛。”
“可我不想你做这些事,我们不般配。”
“我不在乎你曾为人妇,你是守寡,并不是坏了名节。”
原来季大哥不知道她守的是望门寡吗?所以即便他以为她不是清白之身,也想要她吗?她很感动,但她所说的不般配并不是指这件事,“季大哥,我守的是望门寡……”
“望门寡?”季天佑很是意外,虽然这事他在也不介意,“那么我们之间怎么会不般配呢?”
“因为世俗人的眼光,季大哥的条件是万中选一的,不该娶一名守寡的妇人。”
“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要让我托付终生的人,并不能只是因为同情我。”
“我对你并非同情。”
“不是吗?那季大哥你能看着我,对我说一句爱我吗?”
季天佑才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再加上他本就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意思开口,但他的迟疑看在唐珺瑶的眼中,只是更肯定了她的想法,她心里无一丝芥蒂,反而微笑着。
“我很感谢季大哥你对我的心意,即便你不爱我,我都很感谢你为了保护我,而说出要照顾我终生的话。”
“可是我真的——”
唐珺瑶举起手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好了,季大哥别再说了,别让我们之间纯粹的兄妹情变了样,更何况我是放不下我公婆的,这辈子,我或许不会改嫁了。”
季天佑知道自己的心绪还很紊乱,所以所说的话还不能说服唐珺瑶,但他会厘清一切,给她一个说法的,到时她会知道,他是真心,不是同情。
“季大哥,快趴下,我帮你上药。”
季天佑只得乖乖照做,将一肚子的话全压了下来。
“季大哥,这金创药有镇定的效果,通常受了创伤容易发炎造成发烧,镇定的药效可以让你少受些折磨,也会好睡些。”
“那么我还得感谢这回受的伤,终于可以让我好好睡一觉了。”
“季大哥是故意说来让我不要自责的吗?”
季天佑只是微笑望着她,看着她忙,想象着终其一生身边有她的陪伴,竟觉得有丝甜蜜在心头漾开,原来喜欢上一名女子,是这样的感觉啊!
唐珺瑶上完药,就看见季天佑那莫名的笑意,她偏过头不解,季天佑轻咳几声掩饰,“这药敷上去比较不痛,我还觉得热辣辣的,或许也该换上这个药。”
唐珺瑶听他这么说,倏地红了脸,季天佑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让你为我上药,只是你带来的药真的舒缓很多。”
“我去找人来给季大哥上药吧。”
“不要!”季天佑握住了唐珺瑶的手,人也变得有些昏沉,“陪我,药不用换了。”
看着季天佑渐渐睡去,唐珺瑶知道那是金创药的药效,她试着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被季天佑牢牢握紧,她叹了口气,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靠在床边打了个呵欠。
她在牢中没少受折磨,她也是很想好好睡觉的……
要说这回庆典上最热门的吃食,那就非唐珺瑶的摊子莫属了。
她在美食评比上得到好成绩,得以在五奇寺的寺前广场设摊,摊子上一共卖六种吃食,这是别的摊子都不敢尝试的。
唐珺瑶并非过于自负,庆典一共十天,前六天她一天只卖一种吃食,然而生意太好,纷纷有顾客上反应想吃先前卖过的吃食,所以她便决定,后面第七天到第十天把六种吃食都摆上摊子。
也莫怪客人反应如此热烈,这三蒸三煎六种吃食,都是经过季家庄里不少工人试吃出来的,自然百里挑一。
唐珺瑶不只把莲蓉包豆沙饺糯米丸子做得外表精巧又好吃,三种煎品也极具巧思。
唐珺瑶擅长以莲藕做料理,这回自然不能少,第一道煎品名为莲藕酥,她将莲藕切成极薄的薄片,藕片一层层叠好,再以米线在两端束紧下锅煎熟,就像一节又一节漂亮的莲藕,酥脆爽口的口感与它的外表佥人爱不释手。
第二道煎品为菊花酥,以面皮做成花朵形状,并在每片花瓣边缘镶入碎肉,放下锅油煎时,就像在煎锅里开满了一朵朵菊花一般。
第三道煎品为荷花酥,无数张面皮像荷花花瓣般盛开,外皮酥脆,内里的豆沙馅却是香软绵密,一道点心有着两种口感。
第一天摊子上就卖得忙不过来,第二天连花氏都把赤水村的摊子先收了,带着大妞来床典的摊子上帮忙,依然忙得不可开交。想当然耳,舍不得唐珺瑶太辛苦的季天佑,第三天就为她送来两名做事麻利的婆子,唐珺瑶这才能稍稍喘口气。
就着这个热度,季天佑提议让唐珺瑶快些进城开铺子,唐珺瑶也知道该乘胜追击,但城里的铺子无论是买还是租,这笔费用都不是目前的她负担得起的。
于是季天佑又接下了这个活儿,主动要帮她找一个地段不错的铺面先租下,日后有钱再买。
庆典期间,季天佑也没闲着,长嵌县不少富户或多或少都与县衙合作开棚赈济,季天佑被排定的日子就在庆典最后一天。
唐珺瑶也把摊子交给花氏及正逢休假的何昆,到季天佑的粥棚去帮忙。
难民的人数众多,粥棚里的粥自然不能像寻常人家饭桌上的一样稠,但季天佑也让人尽量别把粥煮得太稀,免得失去了赈济的本意。
一人只得一碗粥和半颗粗面做的馒头,虽能吃个半饱,但总是十分粗糙,对比庆典期间在县城里逛市集大啖美食的百姓,可说是两个世界。
唐珺瑶前几日眼见的都是繁荣之象,如今见这粥棚前大排长龙,难民们个个衣裳褴褛面黄肌瘦,实令人不忍。
“今日已经是庆典最后一日,没了赈济,这些难民该怎么过才好?”唐珺瑶不禁为那些难民担心。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县衙不实施应有的作为,只将全副心力投注在庆典之上,当真昏官。”
“季大哥难道有什么想法?”
“早在李辰昌抓捕你入狱前,县衙派人找上我商谈赈济事,我便向县衙提议过以工代赈,赤水村外堤防十年一大修,如今正是第十年,可让难民前往河堤工作换取粮食,也可与周围几个县城募工,转移部分难民,难民有了挣钱的方法,自然能想办法自行安置,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聚集一处,还得长嵌县城设立难民营收容,只可惜当初李辰昌不愿意采纳我的意见,如今因为上回越级上告一事,与他算是结下粱子,他便更不可能考虑我的提议是否可行了。”
唐珺瑶不免叹息,李辰昌果然是个昏官,但如今她也只能独善其身,上回的鞭刑让季天佑在床上足足休养了半个月,如今她说什么也不愿见季天佑再冒险了。
“季大哥可别又同情心泛滥,提建言设粥棚,已经仁至义尽,不许再去越级上告。”
季天佑自从母亲离世后,身边就再没有人叨念他,唐珺瑶的叮咛让他十分怀念,也乐于接受,毕竟是他认定的媳妇,媳妇的叨念他当然甘之如饴。
“季大哥笑什么啊!我很认真的在交代你,不许再做傻事。”
“你心疼我?”
自从季天佑对她说愿意负责她的终生后,时不时就会由他的口中吐出这样不知该算是调戏,还是逗弄的言语,有时甚至让唐珺瑶一整天都双颊粉红,她越是局促他便越觉得有趣。“季大哥希望我不管你吗?”
“当然要管,我也甘愿让你来管。”
“别说了,让人听见多不好意思。”
季天佑怎能不说,她这个小脑袋瓜装着的只有孝顺,完全没想过改嫁的事,他都明说了,她仍然认为他只是出于同情,他再不这样多多表达对她的心意,她要到几时才会想通?“好,不说了,总之除了你,也没人有让我为她受鞭刑的资格。”
是,他是不说了,但说了另一句更令她害羞的话。
唐珺瑶气鼓了双颊瞪着他,哼了一声就打算转身到前头帮忙派粥。
怎知这一转身,就看见一名女子往他们的方面望过来,下一刻,就见那女子脸上的表情由惊转喜,然后流下了眼泪,她先是有些迟疑有些颤抖的走了两步,接着便快步的跑上前来。
当她与唐珺瑶擦身而过时,唐珺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她记不起这是什么味道,只知道,这是一股令她十分嫉妒的香味。
“天佑哥哥,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那女子扯住了季天佑的袖子,落下满是感动的眼泪。
“你是……”季天觉得这名女子有些熟悉,却不记得自己在哪见过。
这女子虽然身着粗布衣裳,却生得明艳俏丽,唐珺瑶好似渐渐想起了什么。
“茹雪身上的味道跟你不同,她身上总是带着甜甜的花香味,而你身上总会带着淡淡的油烟味,所以我能猜出是你,即便声音是她的。
这是有一回,她捂住了季天佑的双眼,让身旁的人开口问他捂住他的眼的人是谁,季天佑立刻猜出正确答案后,给她的解释。
“茹雪像个瓷女圭女圭一般精致,适合摆在多宝福上当摆饰,不适合带着一起出游。”
这是有一回,她开心地和季天佑要到郊外赏景踏青,尽避他的表妹哭着说要跟,但他没带表妹,只带她一同出游,她问他为什么,他给了她这个回答。
季大哥对她很好,小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季大哥是特别的,但他的表妹季茹雪出现后,她终于知道自己并不持别了。因为茹雪身上有女孩子家才有的甜香,还是个精致的瓷女圭女圭,她比不上茹雪,那根扎在心里很久的刺,她本已经遗忘,现在重新见到她,唐珺瑶才又想起。
“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茹雪,我不希望她长大,不希望她嫁人。”
“那珺瑶呢?你希望她嫁人吗?”
“珺瑶……不一样……”
她记起了季大哥与师傅的对话,季大哥不望季茹雪嫁人,但对她并不在意,季茹雪是季大哥心尖儿上的那块肉吧!
“是茹雪吧。”唐珺瑶开口说出季天佑一直想不出的答案,但脸上笑容尽失。
“是茹雪?你长这么大了?”季天佑难以置信,他展开季茹雪的双臂,围着她转了个圈,细细打量着她,最后一次见她,她还是一个小娃儿啊!
“天佑哥哥,都几年了,我现在已经十六岁了。”
“茹雪啊!终于找到你了,快点,喝碗粥吃个馒头,娘要带你去张老爷那里了。”
季茹雪听到这个声音,竟是害怕地躲在季天佑的身后,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求救道:“天佑哥哥,救我,我不要去张老爷那里工作。”
“什么张老爷?”
“就是城东的富户,家里听说是做胭脂买卖的。”
本来在一旁盯着粥棚派粥的张士玮,因为有一女子突然扑向东家,他怕难民搔扰东家,这才上前,因为听见东家与那名女子似是旧识,便守在一旁没有其他举动,如今听到季茹雪说的话,他附耳在季天佑的耳边,说了那个张老爷的来历。
那是个长嵌县城里有名的色老头,以季茹雪的姿色,怕是进门当夜就会被张老爷给绑上床了。
季天佑一听,过去对姑母的不满如今又全涌上心头,“姑母,许久不见,想不到你已沦落至此,依然如此不择手段啊。”
季氏本没有留意女儿与何人说话,直到季茹雪躲到那男子的身后,她才抬头把对方看了清,这一看差点没吓掉了魂,她以为已经死在战场上的季天佑居然回来了!
“你你你胡胡说什么……”
“我胡说?”季天佑仔细的打量了季氏一番,她身形的确没有当年圆润,还穿着一身旧衣裳,但或许年轻时保养得宜,仍是能看出一丝风韵。不过……一路逃难来的人,一身这样干干净净的,不免让人怀疑。“姑母是真不知道那张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氏当然知道张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可他们逃难至此,再没有活路的话,一家四口怕就要饿死在城外的难民营里了。直到有回有个牙行的人来挑人,出手对女子就是东一点西一点的占点小便宜,她看准这一点,偷偷找上那牙人,给了他点甜头,他便答应要帮她那个招赘的夫婿梁俊找个好些的工作。
但梁俊去了趟牙行回来,尽是嫌弃那些工作太操劳,不肯做,季氏才想骂他是个没用的男人时,他便开口说了在牙行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张老爷刚刚纳了房小妾,想要给小妾找个贴身侍女。
当时,有个同是去找工作的长嵌县县民不屑的冷哼一声,说是谁家想卖女的才会把闺女送去张府工作,在张府工作的侍女,但凡长得能入眼的,就没一个清白的。
季氏听见了转机,想着自己生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只要她教女儿一点手段,把那张老爷侍候得服服贴贴的,就算不捞个小妾做做,能在大宅院里做个一等丫鬟,日子也是可以过得很滋润的,而且若能懂得哄哄男人,有什么赏赐拿不到手呢?
于是她又去见那牙人,磨磨蹭蹭的服侍了他半个时辰,那牙人才为她送来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及一小盒香料,让她可以为季茹雪好好打扮一番,以便把她送去张府。
“我初来乍到,怎知道那张老爷是个什么人,要知道了也不会把亲闺女给送过去。”
季天佑冷笑数声。是!茹雪是姑母的亲闺女,但她是姑父的亲闺女吗?姑母当年那件荒唐事谁人不知,只是碍于季家的势力没人敢明说罢了,姑母被始乱终弃,对茹雪的亲爹只有恨意,若非茹雪是她的亲闺女,哪里会不冷不热的养着,早丢弃她了。
而那个长相平庸懦弱无能又是招赘的姑父,可能好好待这个来历不明的闺女吗?知道把闺女送去张府会有什么下场他不管,只差没明讲要卖闺女了。
“姑母,我一句没说张老爷是怎样的人,你完全是不打自招。”
“我……”季氏因为无话可说,只好破罐子破摔,耍起无赖来了,“不让茹雪去张府工作,我们一家子怎么活?难不成你要养我们吗?”
季氏直到此时才发现设粥棚的人竟是季天佑,心知他是发达了,想不到他失了季家的所有家产,竟然还能重新发达起来。
“要我养你们?姑母说这话不脸红吗?我爹死后,姑母是怎么侵吞了季家的产业?要不是我爹在世时看出姑母不是个安分的,以我娘的名义置产,我及我娘怕是在他过世后就要流落街头了。”
“既然是季家的产业,怎能交给你娘,万一她改嫁了怎么办?我这是在保护我季家的产业,更何况你和你娘根本没有流落街头,我待你们也不薄啊!”季氏开始还有些心虚,说了几句后,就变得理直气壮。
“那是姑母以为我娘醉心厨艺,不懂得经营,你一直觊觎着我爹留下来的家产,才对我娘好的不是吗?要不是我爹同时留了忠心的掌柜,怕是那些产业早不存在了。”
“忠心的掌柜?”季氏想起季天佑从军前发生的事,毫不留情的笑话他,“你那忠心的掌柜如今人呢?你不是被自己的掌柜背叛,才心寒从军的吗?”
事实上,是季氏误会了,季天佑从军前得知母亲尸骨未寒,姑母就要借口爹遗留下来的产业都是未分家前所购置的,该当还给季家,于是他让信任的莫掌柜变卖了所有产业,改到他处置产,然后自己才去从军,避开了这些纷扰。
“不管莫掌柜做了何事,都无法抹杀姑母你想侵吞爹留给我的产业的事实,如今见你死性不改,我不能容许茹雪跟你们过日子,你们大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生自灭我也不理,茹雪得留在我身边。”
“你凭什么?茹雪是我闺女,我要怎么安排她的未来是我的事。”
“有你这样把亲闺女推入火坑的娘亲吗?”
“你再不放人我就去官府告你。”
季茹雪过去一直不知道娘亲曾做过这样的事,还想着舅母在世时,两家还算要好,舅母一离世,怎么天佑哥哥从军去也不曾告诉她一声,原来发生过这样的事,难怪天佑哥哥再也不想与她家有任何瓜葛。
思及此,季茹雪抽回自己的手,从季天佑的身后走出来,“天佑哥哥,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茹雪……”
“我娘对天佑哥哥做过这样的事,我怎么能恬不知耻的受天佑哥哥保护?更不能因为我的事,让天佑哥哥被我娘告上官府。”
季天佑很无奈,姑母这一家子他本是完全不想理会的,但茹雪是没被姑母养坏的,相比那个还大他一岁的纨裤表兄,以及仗着季家家产整日花天酒地的姑父,加上日复一日败光家产的姑母,端庄有礼的茹雪简直是一股清流,今日他若放手了,茹雪的未来将只有悲惨二字可言。
“我明白了,你们就到我庄园里来做事吧,我先把你们分配到荷坞工作。”
季氏知道季天佑心疼表妹,自然拿乔,“太辛苦的工作我们可做不来。”
“我早知道姑母会这么说,荷坞是个酒肆,我可以让姑母来安排姑父及表兄的工作,但姑母别忘了,你只管人,酒肆的经营及财务可是别人打理,不许插手。”
季氏当然不肯安分的只当个小小的管事,心中盘算着最好能捞个掌柜做做,梁俊识字也懂作帐,若能让他进帐房,那整个荷坞的营收有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若能再把儿子季天赐给拉来做采买,那整个荷坞不就等同是他们一家子的了。
看来虽然不能把茹雪给送去张府,用她来牵制季天佑倒也是个好法子。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季茹雪还想拒绝,她怎么能让爹娘如此得寸进尺?
“茹雪,还是你改变主意了,想去张府工作,你挑一个。”
听到娘亲这么说,季茹雪噤声了,她就是害怕被送去张府才从娘亲的身边跑了,如今碰上了季天佑,他愿意伸出援手,她怎可能想着去张府工作?
“茹雪,不用再想了,就这么定了。”季天佑下了决断,回头就给张士玮命令,“士玮,安排个人先把我姑母家送去庄园。”
张士玮应命,立刻去张罗人手。
唐珺瑶觉得心闷,甚至有些疼痛。荷坞是她与季天佑一同规划的,季天佑十分感谢她的建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来日若酒肆开张了,要给何昆做采买,因为他信任她,也会信任何昆。可如今季天佑轻易就把他姑母一家子给纳进荷坞里,未来还有爹的位置吗?
想到这里,唐珺瑶又暗自己不知歹,荷坞不是她的,她只是帮忙策划而已,而且为的还是偿还季天佑的恩情,她怎么能藉此认定一定要给爹安排一个位置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看着季茹雪感激落泪,季天佑心疼安慰她的模样,唐珺瑶揪着心,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是他们一家子的团圆,不管是当年做为师傅的徒儿,还是如今只是个青梅竹马的妹子,她的存在都是突兀的,她不该打扰了他们。
“茹雪,我让你见见一个人,可能会是你未来的表嫂。”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是附耳在季茹雪耳边说的,就怕给人听见了,面皮薄的唐珺瑶又要害羞。
“也该有这个人了。”季茹雪破涕为笑,要不是天佑哥哥从军去了,能到现在还未娶妻吗?他生得如此帅气英挺,一直有不少姑娘家暗恋着呢!
“但她死脑筋还转不过来,我还在想办法让她相信我的真心,说来这个人你不陌生,就是珺瑶……”季天佑抬头要找人,却发现唐珺瑶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他觉得疑惑,当下本想到五奇寺前的摊子上去找她,可粥棚这边他暂时抽不开身,便想着这事先缓一缓。
“是方才先认出我的人吧!我就觉得她很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她不知跑哪去了,改日我再带你去见她。”
“说来舅母当年本就有意撮合你们,都是天佑哥哥老是嫌瑶姊姊还小。”
“她那时是真的还小啊!都还未及笄,我怎么会想到什么男女之情。”
“如今后悔了吧!”
季天佑的确后悔,当时的他确实无意,娘亲过世之后也再没人提起此事,唐家后来也把唐珺瑶许给他人,若当年他依了母亲先把亲事订下,是不是唐珺瑶就不会多过那五年的苦日子?
“天佑哥哥,别难过,或许有些感情,就是要第二回才能圆满的。”
“你啊!自己只是个孩子,还敢老气横秋的给我忠告。”季天佑说完,用力地揉了揉季茹雪的发顶。
“天佑哥哥,这种揉发顶的事你对着瑶姊姊做就行了,不要对着我做。”季茹雪抗议着。
季天佑笑得甜蜜,甚至甜得让人有些刺眼,季茹雪不知道自己那个英姿焕发的天佑哥哥,怎么想起瑶姊姊就成傻子了。
“她啊……我怎么舍得用力揉,都是轻轻拍的。”
“天佑哥哥说这些都不害臊吗?”
“有一日你遇上了喜欢的男子,就知道这个时候顾不上害臊了。”
看天佑哥一脸幸福的模样,季茹雪才放下心,虽然娘做了坏事,夺了不少该属于天佑哥的家产,但至少娘亲是得到教训落得身无分文的下场,而天佑哥则是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没被当年的事所影响,这真是太好了。
“天佑哥哥,为了我,你收留了我们一家,这样真的好吗?”
“放心,你娘想做什么我看在眼里,绝不会让她如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