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杀人夜,然而夏日的天气仍燥热得让人心头烦闷。
祁狄筠身着黑衣,站在宣武侯府院中的百年老榕树上,有些郁闷的注视着下方的一砖一瓦。萧洛交代的事,就算再不靠谱,祁狄筠也是要办的。夜闯侯府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他并不清楚杜若墨住在哪间屋子。
怀中的信件是萧洛的求贤信,这东西若送不到正主手上,自己回去恐怕也是无法交差。
这么一想,祁狄筠施展轻功飞身一跃,整个人与夜色融为一体。既然不清楚杜若墨住哪儿,也只能在侯府先逛上一圈再说了。
“小姐,您是不是又没吃饱啊?”
小丫头手里提着一盏红灯笼,身边走着一位穿着锦缎的女子,黑发如瀑,散落在颈间,一双杏仁眼,黑亮亮的。女子左侧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子,主仆三人慢慢的在院子里走着。
“嗯。”女子应了一声,今儿个初一,按照惯例是宣武侯府的家宴,侯府里的人虽是各怀心思,可是到了日子还是要参加家宴的。
侯府里的厨子不差,很多都是晋氏花重金请来的,不过,自从她换上男装出了府,方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侯府的厨子手艺虽不差,可是比起真正的佳肴,却还是要好好修炼一番。
“小姐,平日您在咱们自个儿院里能吃两大碗饭的,今天家宴才吃了半碗……”小丫头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眼中满是心疼。每到这个时候,小姐总是委屈自己,在自己家里连顿饭都吃不饱。
“这事儿都怪二小姐,她那哪里是吃饭,我都数着呢,米饭就吃了五口,喝了一碗羹汤外加几片菜叶,要不是她吃得这么少,小姐也不至于跟着一起挨饿啊。”小丫头愤愤的说道。
“行了,不是二小姐吃得少,是咱们小姐吃得太多了。”女子身边的婆子发话了,言语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福妈,您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
“嘿,你个丫头,倒是教训起我来了,我老婆子要是胳膊肘往外拐,能拉下来脸来去厨房给小姐讨吃的?”就着夜色,隐约能瞧见老婆子右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你以为名门闺秀都像咱们家小姐这般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主儿?你是不知道那些个名门望族的小姐为了维持身材,别说半碗米了,一顿饭只吃几口米那是常态。”
女子被两人夹在中间,听着两人左边一句右边一句,忽然之间——
咕噜噜、咕噜噜……三人停下脚步,齐齐的看向女子的肚子。
“我、我们快走些,嘿嘿……”杜若婉冲着一旁的妇人眨了眨眼睛,探身瞧着福妈手里的食盒,那里有半只鸡、两碗米饭,还有一盘麻婆豆腐,虽然菜有些冷了,不过有的吃总比没有的好。
她虽是嫡女,但是上面有继母压着,父亲也不怎么喜爱她,饭桌上几个妹妹的饭量又太过斯文,就连父亲也只吃了一碗饭而已,她可不想在饭桌上惹人注意,所以碗里的米饭数着颗粒的往嘴里塞,一顿饭下来,吃的空气比饭菜还要多。
侯府里布满了晋氏的眼线,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出了自己的小院,都被人掌控在眼皮子底下。好在福妈在府中这么多年也交了几个知心朋友,其中便有一个在厨房当值,福妈说是自己饿了,想讨些吃的,那人便好心的装了些饭菜给她,也没太在意饭菜热不热的问题。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会能填饱肚子就好,她向来是个心宽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走!回去烧壶热水,我把菜用蒸气热一热,怎么着也能让小姐吃上口热乎的。”福妈鼻子一酸,也不再提什么名门小姐维持身材的事了,抬起步子加快了脚步。
福妈是杜若婉母亲的陪嫁丫鬟,杜若婉自打出生,她便在身边照顾着,一方面拿她当主子,另一方面也早已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如今看着杜若婉挨饿,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杜若婉一听,心下高兴,抬手揉了揉肚子,脚下的动作不禁也加快了几分。
福妈是个手巧的,回到院里也不知道怎么折腾的,没一会便给杜若婉端上来了热乎的饭菜。想想她平日里在外面吃香喝辣的日子,这会到家却彷佛做贼一般,光看就让人心疼。
杜若婉掰下个鸡腿咬了一大口,这顿欠下的,明天一定要补回来才行。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您、您是个姑娘家,二小姐纵使身上有万般不是,可是人家那吃饭细嚼慢咽劲儿,小祖宗您可得学着点,市井上虽不兴这一套,可您是名门小姐,这……”福妈的话还没说完,杜若婉又咬了一大口的鸡肉。
“福妈,眼不见心不烦,要不然你回屋歇会,我怕等会你又要说对不起我娘,对不起我祖母了。我是太饿了,中午没来得及吃饭,晚上就吃了那么几粒米,这会实在是饿极了。”屋内的烛光照在杜若婉的脸上,她生得好看,鹅蛋脸,皮肤白里透着红润,曼妙的身姿罩在纱裙里,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见杜若婉脸上带着委屈,福妈心口一痛,娘走得早,爹又不疼,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又怎么能不心疼呢。“行行行,我老了说不过您,说不过您,我、我……”
杜若婉冲着一旁的小丫头使了使眼色。
“福妈,你都忙活一天了,想来也累了,我扶你去躺着歇会儿。”小丫头心领神会,连忙去搀站在一旁的福妈。
“行行行,你们俩啊,不就是想支开我吗,行,我走、我走。”
小丫头和福妈双双出了屋子,屋内只剩下杜若婉一人。
忙了一天,这会儿终是能好好吃上一顿饭了。
夜色中,黑衣人隐藏在阴影中,有些吃惊、有些不敢相信,还有些……好笑!这丫头的肚子还真是个无底洞。
祁狄筠仗着身手好,在宣武侯府中晃了一圈,如入无人之境,府中的侍卫和下人均没有发现他。据说杜若墨自从生了大病,性子益发孤僻,为了不被人打扰,搬到了府中偏僻的院落。他原本想去人少的院子碰碰运气,没想到正主没碰着,却是遇见了他的小兔子。
一开始,祁狄筠对自己的视力产生了怀疑。
楚悦?
祁狄筠揉了揉眉心再定睛一看,那女子眉眼、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子傻气,若是换上一身男装,除了楚悦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女扮男装经商赚钱,祁狄筠原本只当楚悦是个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为了生计迫不得已为之,未曾想过她竟会是堂堂的侯府千金。
她还真会给他制造惊喜。祁狄筠站在阴影里缓了好一会,才接受自己看到的现实。
宣武侯的原配生有一双儿女,既然她是嫡小姐,那么萧洛心心念念的那个相才杜若墨,想来就是她的哥哥了。
吃饱喝足,杜若婉放下筷子,向后仰了仰身子,还好有先见之明把福妈劝了出去,若让她瞧见自己现在这模样,保不准又是痛心疾首的念叨一番。
杜若婉站起身,决定去院子里走一走消消食,估计福妈此刻在拉着小丫头说话,她刚好也图个清静。
杜若婉拉开门,脚还未来得及跨出半步,只觉身前一道黑影闪过。
不好!她心中大惊,来不及多想,快速抬起右臂触动机关,袖中的短箭顷刻间飞出。
黑衣人哼了一声,身子一偏,当下闪过,箭头插在门框中。
是高手!杜若婉紧咬着嘴唇逼迫着自己不能大叫。
侯府千金杜若婉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论如何绝不会引来江湖高手前来暗杀,可是玉秀坊的幕后当家的楚悦却是不同。
此人定是为楚悦而来,他到底是何人,怎么会发现她的身分的?
杜若婉攥紧拳头,手心里冒出一层冷汗,男人站在她身后,一手制住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门被男人用内力关上,门框上还插着那刺眼的箭头。
“唉……”
她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又是唐门的东西,这些个骗人的把戏还真是不少啊。”身后的男人故意压低声音,俯身在杜若婉耳边轻声叹道。
低沉略带沙哑的声线,带着些许的玩世不恭,像是要故意逗着她玩似的,这声音她再熟不过了。
“丫头,我要松手了。记得别叫,要是招来了人,我倒是没什么,只怕到时毁了你的闺名。”
杜若婉点点头,感觉嘴上的力道和肩上的力道同时消失,瞬间恢复了自由。她急转过身,后退两步,孤男寡女此刻共处一室,没有戏文里的那些你侬我侬,情意绵绵,两人眼中多的是打量和探究。
这人身穿夜行衣,夜探侯府闯入自己的房间,究竟是为何?杜若婉心中有十万个为什么,从上到下把祁狄筠看了遍,生怕错过任何的细节。
还真是神奇……这丫头身上有些傻气却也有股灵气,肤如凝脂,淡黄色的罗裙衬托出婀娜的身姿,换上男装扮得了英气的少年郎,穿上女装却又多出几分秀婉。
“当家的,我们还真是有缘啊。”祁狄筠上前一步,杜若婉紧跟着后退一步,一进一退间,杜若婉的后背抵在身后的门框上。
“当家的,你难道不想和在下解释一下吗?”祁狄筠脸上是挡不住的浓浓笑意,萧洛交给他的原本是个折腾人的苦差,未曾想到竟然会变成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要她解释?杜若婉今天算是明白恶人先告状这几个字的意思了。她人在家中坐,祸事便从天上降,要她解释,她还想向眼前这位要个解释呢。
“要不然,还是先请齐帮主解释一下吧。”杜若婉以楚悦的身分混迹在生意场上,向来是个爽快之人,今日他们两人这般面对面,与其互相绕弯子,倒不如爽快些,该认的认,该问的问。事到如今她杜若婉连最后一层秘密都被眼前的人知道了,老天爷还真是喜欢捉弄她啊。
“来送信。”两人离得近,祁狄筠颇为宠溺的轻点了下杜若婉的眉心,接着便后退数步,如同主人家一般,大大方方的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什么信?谁送给我的?”她和这位齐帮主误打误撞在青楼结识,接着又因为漕运的生意有了往来,除此之外并无再多瓜葛,好端端的,这送信又是什么意思?
杜若婉明面上不动声色,但是暗中把整件事从前到后都细想了一遍,可是思来想去却一直抓不住重点。
“这信,不是送给你的。”祁狄筠看着杜若婉,这丫头还真是有几分胆色,突然间被人戳破了身分,脸上竟是看不出半分的慌乱,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她了。
“哦?若不是送给我的,齐帮主又怎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呢?”眼前之人没有要伤她的意思,最起码性命无忧。杜若婉定了定心神,迈开步子坐到圆桌对面的椅子上,习惯性的想去掀衣摆,可是抓住了裙角,方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分是杜若婉,不是楚悦。
看来,这丫头是想要套他的话啊,妥妥的一只小狐狸,祁狄筠心中暗笑。他也不拘谨,彷佛在自己的府中一般,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有些凉,抿了一口,微微皱眉,这茶叶是去年的陈茶,看来侯府嫡女的日子不怎么好过啊。
这丫头的院子里除了那个老妇人和小丫鬟,未曾见到其他下人,刚刚又听到她们在谈论晚饭吃不饱,不想惹麻烦上身。呵,好一个宣武侯,对亲生女儿还真是狠得下心。
“当家的,在下确实是来送信的,只不过这信不是给你的,而是给你哥哥的。”祁狄筠实话实说,没有半分要欺瞒的意思。他做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战场杀敌,指挥千军万马,稍有差池,那就是要搭上无数条的人命。
其实现身前,祁狄筠还未想好自己要不要捅破这最后一层的窗户纸,可是当杜若婉走出来,看到人的那一刻,他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冲了出去。
这丫头能在这天楚城的商海里搅弄风云,肯定是个聪明的主,所有人都被她瞒在鼓里,唯独自己摘下了她一层又一层的面具。祁狄筠心里有些得意,他向来是个沉稳的人,这些年打的胜仗数不胜数,就算当年皇上封他为战神时,他的心中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会认识我哥哥?”杜若婉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虽然只是一瞬间,可是却被祁狄筠牢牢地看在眼里,不是兔子,也不是狐狸,而是一只懂得隐忍的小狼。她很在乎她哥哥,不知为何,祁狄筠心中有些吃味。
“我不认识,不过是代人送信罢了。”说罢,祁狄筠从怀中掏出信件,直直的拍在了桌面上。
再平常不过的棕色信封,杜若婉攥紧了拳头,这是清风阁的纸,一刀的纸便能顶寻常人家一年的生活费用,信封的右下角,落了一个萧字。
指甲陷进了肉里,很疼,但是此刻杜若婉却顾不得。
萧乃北离皇姓。
“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杜若婉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抬手,行了个男子之礼。她哥哥这些年从未踏出府门半步,若这萧字属实,哥哥怎会招惹到皇家之人。
再者,眼前这齐帮主,又是何人?
“我姓祁,不过却不是你认为的那个齐。”如果说之前祁狄筠对杜若婉的女扮男装是有几分兴趣,那此时此刻,他就是对杜若婉颇为欣赏了。这般稳重,就怕是经历过风雨的男子也是难以做到的。
“不是齐,和皇家有关系……”杜若婉微低着头,低声细语道。突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那日在仙茗斋,邻桌那两个人的谈话,他们说,战神回来了。
战神……祁、祁大将军祁狄筠!
若真的是他,那么便说得通了,此人却是能和姓萧之人挂上钩。
“若、若婉拜见将军,之前若婉不识将军身分,多有得罪,还望将军勿怪。”
祁狄筠面色一沉,不过也只是片刻,这边杜若婉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个礼,刚抬起头,祁狄筠又换上那副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丫头对他太恭敬了,祁狄筠非常不开心。
心中的千头万绪还未来得及厘清,只觉得自己上方多出来一道黑影,杜若婉抬头迎上祁狄筠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漆黑的双眸像是黑夜里深不见底的池水,眼中闪过的情绪让杜若婉抓不住,也看不透。
“怎么?害怕了?”修长的手指,轻挑起女子的下颚,细细打量着杜若婉,恐惧、不解……还有稍纵即逝的无可奈何。
“哈哈哈,丫头,你说我是应该把你当兔子养呢,还是狐狸养呢,或者……是只乳臭未干的小狼崽呢?”祁狄筠松开手,轻叹了口气,背着手,反倒像个主人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完全没有初入女子闺房的自觉。
陌生男子在她闺房中随意走动,杜若婉虽有不悦,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丫头实在是太有意思了,祁狄筠开始暗自感叹,好在当年自己把人给救了下来,若不然,他的人生不知要少了多少乐子呢。
萧洛很看重杜若墨,就算他的病是个幌子,这人出仕要做的也是文臣,他一个武将,两人各司其职,倒也不存在什么敌对关系。
祁狄筠原本想把信送到正主手里,之后的事便与他无关了。不过这会他改变主意了,他对杜若墨没有半分兴趣,他有兴趣的是眼前的杜若婉。
既然她能在商场上搅弄风云,那他再给她一个机会,她的命,还有整座侯府的命运,他让她来选。
“将军说笑了,我是人,不是兔子,不是狐狸,更不是什么小狼崽。”碍于祁狄筠的身分,杜若婉不敢明目张胆的辩驳,只得小声嘟囔着。
“哈哈哈哈哈!”祁狄筠笑出了声。
“桌上的信,你不看吗?”祁狄筠在屋里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宣武侯府究竟会有何命数,大半都藏在这信封中。
杜若婉看了眼桌上的信封,“将军说是代人来送信的,不知是上面的哪位。”萧是皇姓,可是皇家人口多了去,皇帝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还有一众的亲王,细细算下来,手指加脚趾都数不完。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太子!杜若婉心中大惊,桌上的一纸书信顿时彷佛有千斤重。
“哥哥身体羸弱,这些年来一直在侯府闭门不出,不知太子殿下他……”
“你不会不记得你哥哥十四岁那年凭着一份治国十策震惊朝野的事吧。”既然这丫头想不起来了,那他就帮她好好回忆,“侯府的长公子杜若墨是位相才,饱读诗书,学贯古今。”
祁狄筠瞥了眼杜若婉继续说道:“当年那份治国十策一出,皇上便有重用你哥哥之意,只可惜,你哥哥突然得了顽疾,宫里几位御医前来看过,都说……”他欲言又止。
这丫头在套他的话,他又何尝不是在套她的话。
“都说哥哥活不过二十五岁……”杜若婉淡淡的说道。
哥哥自幼身体羸弱,虽然不能承袭父亲的衣钵来习武,可是在做学问上却是大有成就,祖母说,哥哥像娘亲,承袭了书香门第的风雅之气,哥哥师从大儒李非先生,十岁时便被世人冠以天才之名,十四岁考上解元,治国十策名动天下。只可惜,还未等到皇上的重用,倒是等来了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噩耗。
这些事,杜若婉又岂能不记得。
“你哥哥的病,可还好吗?”祁狄筠半眯着眼睛,缓缓向着杜若婉走去,这份压迫感逼得杜若婉想后退,可是,她没动。
“多谢太子殿下和将军挂念,哥哥他……安好。”
安好两字,祁狄筠细细琢磨了一番。朝堂之事这丫头到底知晓多少,她知不知道宣武侯已经站队了?
“太子乃是皇上与先皇后所出。”祁狄筠背过身去,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皇上与先皇后两人伉俪情深,先皇后虽然去世多年,可是在皇上心里依然挂念着她。”
杜若婉愣住了,无缘无故的,这人怎么扯起皇上同先皇后的感情史了?
“现今的皇后同皇上育有一子,于三年前封王,封号永安。你爹的继室和当今皇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听说这几年她与皇后走得颇为亲近,连带着侯爷与宰相走得也很近。”
当今宰相是皇后的父亲,祁狄筠几句话像似解开了困扰杜若婉两辈子的谜题。侯府百年基业,前一世皇上为何不留半分情面,硬是把侯府连根拔起,原来是官字底下两个口,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是清清白白、没贪过银子的,杜若婉原本一直以为皇上惩治父亲是为了这个贪字,如今经祁狄筠一提点,她才恍然大悟。
父亲是败在了党争之上,父亲站错了队,皇上要立的是萧洛,而父亲却站到永安王那一边。
杜若婉的脸上阴晴不定,就算她再沉得住气,如今找到侯府覆灭的原因,她原以为自己建立了玉秀坊便可帮侯府躲过劫难……但她太天真了,侯府的症结起于朝堂,根本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玉秀坊当家能解决的。
看来这丫头明白了。祁狄筠打量着杜若婉的一举一动。
“太子殿下的信,我送到了,至于要不要转交到你哥哥手中,丫头,这后面的路还是由你自己来选吧。”萧洛之所以把这个差事交到祁狄筠手中,一来是他为人谨慎,宣武侯和宰相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能冒险让这件事节外生枝。二来他是要让祁狄筠来当说客,不过杜若墨若是真活不过二十五岁,那便是神仙也没无法回天。
若是这传言中另有隐情,杜若墨实则在韬光养晦,那祁狄筠无疑是最好的说客。
如今这烫手的山芋突然间就交到了杜若婉的手上。
杜若婉觉得房内有些燥热,她想开窗透气,可是又怕被人瞧见祁狄筠的存在。
两人各怀心思,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叩叩叩。
突然而来的敲门声将杜若婉吓了一跳。
“小姐,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休息吧。”
杜若婉瞧了瞧不远处的祁狄筠,只见男人气定神闲的坐在椅子上,同样也在看着他,杜若婉扬了扬头,指着另一边的窗户—— 将军,您是不是该走了?
“小姐。”门外又传来声音。
一向好脾气的杜若婉这会被气得牙痒痒,只因眼前这人可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你先下去吧,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那位大爷没有分毫要离开的意思,杜若婉在心中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不长眼,招惹上了这个不安分的主。
门外的小丫头迟疑片刻,不过最后还是应声离开了。
“想好了吗,这信……”与其自己去当说客,倒不如让这丫头出面,亲兄妹怎么也比他这个外人要好说话。
“太子殿下的好意,若婉替哥哥谢过殿下,这信……若婉明日便会转交哥哥。”他爹要帮着永安王争权夺势,可不代表整个侯府要跟着他一起陪葬。
既然找到症结所在,就算杜若婉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这封信她都要转交到哥哥手中。
“好。三日后,落雪庄,我请当家的吃饭,顺便再聊一聊这回信的事。”
剪不断理还乱,越是不想有牵扯的人,越是莫名其妙会牵扯在一起。她对祁狄筠的印象不坏,虽然这人心思深沉,不过迄今为止没有要害她之意,不仅如此,还会在关键事情上提点她一二。若他不曾知道她女扮男装的身分,想来他们两人应该是能成为朋友的。
只可惜,他知道的太多了,她不得不防。
“依将军之言,三日后,落雪庄见。”杜若婉恭敬的答道。
“打扰多时,我也该离开了。”祁狄筠抬腿向正门走去,然后被突然冲过来的杜若婉拦住了去路。
“何意?”祁狄筠不解,这丫头应该早就希望自己走了,怎么这会还要拦下他不让走?祁狄筠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窃喜。
“将军……”杜若婉苦着一张脸,开什么玩笑,若是让人瞧见她屋子走出去这么一个大男人,她可就百口莫辩了。
杜若婉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窗户,这扇窗户正对着围墙,以祁狄筠的身手,必然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府。“委、委屈将军了。”杜若婉小声说道。
扯上眼前这人,当真是没发生过一件好事啊。
“唉……”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轻叹,杜若婉没胆抬头看。
祁狄筠摇了摇头,想他一世英名,当真是都毁在杜家这对兄妹身上了。
“丫头,你欠了本将军一个人情,记得他日可是要还的。”
“我……”杜若婉抬头,只剩一阵风从眼前飘过,带起了发丝和裙角,对面的窗户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屋内只剩下她一人。
杜若婉走到桌前,将信卷起藏入袖口,宣武侯府的劫,比她预想的还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