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把那几只虫子给我打出去,若再来吵我午觉,就用马蜂窝砸向他们!”罗琉玉发怒了,这些不死心的,想死不怕没鬼当。
“是。”
一、二、三、四、五……一共七个马蜂窝,依大小斑低挂在内墙的白杨树上,嗡嗡嗡的马蜂飞进飞出采蜜,仔细一数有上万只吧,寻常孩子们是不许靠近的,免得遭蜂螫,而大人知道其危险性也不敢靠近,远远地避开。
而说来也怪,马蜂并不叮二牛,好似知晓他是养蜂人一般,只会绕着他飞而不攻击。这情形让人看了啧啧称奇,直道傻人有傻福,人厚道连马蜂都晓得。
“娘子,你这几日的心情不太好,要不要喝点降火的?”三桐忍不住开口提醒,免得其他人遭池鱼之殃,连四喜那傻妞都懂得躲远些。
“你说我火气太大?”罗琉玉杏目一睁,水光闪闪,闪得人头皮发麻。
“是大了些,娘子不觉得吗?”没瞧见她一直站在门外,不敢进门,主子的脾气如风似火,叫人承受不住。
“你是说,别人来占我便宜,我还得和颜悦色的请对方喝杯凉茶吗?”看来大家都误解她的性子了。
“不是,至少也别恶言相向,你说过要好好相处,给人方便不会少块肉。”你好我好大家好,多给人一条路走,少一个敌人,这是主子自个说过的。
“怎么好好相处?看我一个落单女子就想来占便宜,还大言不惭要买我的肥料,一袋三文钱,换成是你卖不卖?”他们算哪根葱哪根蒜,也敢欺到她门口。
罗琉玉做的有机肥料相当成功,她试着往田里洒了几次肥,那稻子长得比别人家的快又高,不仅秧子油油绿的,还提早结穗,人家看了十分眼红,便暗地打探她用了什么法子养田,使稻穗提早开花。
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瞒得住人,很快地大家都晓得她用了自制的肥料养地,所以稻子长得快。
有些人家虚心的请教,不藏私的罗琉玉便一一告知,希望大家都能大丰收。
但也有几户人家惫懒,不想自己动手,做个肥料要等好几个月后才能使用,他们立时想要,所以就上门讨了,还以施恩的嘴脸,说一袋土而已,能值几文钱,山边一挖就有了,只肯给个三文意思意思。
但此土能和彼土比吗?这是有机肥!和那些烂泥土不一样,想要她就该给呀?作他的春秋大梦!
“娘子,能卖钱为什么不卖,顶多提高几文钱,他们爱买就买,不买是损失,于娘子你并无干系。”她常说,银子不够用,那送上门的钱子钱孙为何不要。
罗琉玉眉头一挑,似笑非笑,“你其实是对方派来卧底的吧?”
“娘子……”三桐都快哭了。
“收了多少银子?”见者有分。
当她不在。
“你的师兄弟姊妹几时要来,他们不知道让人等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吗?”罗琉玉双眼水光闪闪。
三桐讪笑地缩着肩,“快了、快了……”
“是骑乌龟来的吧!的确够快。”
三桐干笑,有想死的念头,主子最擅长捅的是无形刀,三言两语刺得人浑身都疼。“娘子,你是不是在担心胡子大哥的安危,他实在太不应该了,也不想想娘子救了他几回,居然不知感恩图报……”
“闭嘴,少给我提到那家伙。”一提他,她就满肚子火。
“不提、不提,可咱们莲姐儿惦记着,一天问三遍大胡子叔叔什么时候回来。”不知怎么这一大一小竟这么投缘,除了主子外,莲姐儿最喜欢缠的人居然是大胡子,连她哥哥都往后靠。
“就说他死了。”她冷漠地说。
他若是说不回来了,她还能当他是一个烟火般的过客,火花一熄灭便了了。
偏偏他还一再强调无处可去,办完事便回庄子,让她心里老挂念着这件事,担心他是不是死在外头。
明明不相干的人,却一再影响她的情绪,她能不恼不怒吗?就算养条狗也不希望它死于非命。
“娘子……”这话太伤人了。
三桐正绞尽脑汁想劝,突然听见二牛的声音传来——
“回来了、回来了,大胡子回来了……”二牛大声的喊着,显得很高兴。
“回来就回来,喊得像捡到金子似。”骤地站起的罗琉玉又坐下,一张晚娘面孔阴沉得像五月的梅雨天。
“他背上还背了个人。”四喜跟着一喊,她两眼如鹰目,看得又远又清楚。
“什么?”
自个儿都是寄人篱下的,还附带一个拖油瓶?
罗琉玉坐不住了,直接往外走,穿过穿堂到了前院,就见一脸通红的于谨之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他一脚重、一脚轻的走着,显得很吃力,几次差点要往前扑倒。
那两只腿是抖着的,脚下的鞋沾满泥沙,鞋底磨得轻轻一戳就破,鞋子前端露出两根脚趾头。
这是一双新鞋吧!她记得是托耿大家的替他缝的,才不过十来日就变得像旧鞋,他是走了多长的路?
“快……快救他……”嘴唇都干裂了的陆东承声音沙哑,他眼睛是红的。
“你先顾好你自己再说,我看你也差不多快倒下了。”救了别人,赔上自己,他还真有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奉献精神。语带嘲讽的罗琉玉面上多了一丝恼意。
“甘露水……”
“没有了,都给你了,你当我是树藤能一直滴出水?”一说完,她自觉好笑,她不就是一根人形藤,每天挤出两滴灵液,自用不够还要哺喂众生。
“他伤得很重……”他腰弯得几乎挺不直,却还不忘心系友人安危。
“看得出来。”除此之外,她也看出他快上气不接下气了,“二牛,把人接过来,让他先躺平。”
“是,娘子。”
陆东承背了那人走了一路,到现在一双腿还在打颤,二牛只用一只手往背上的人腰月复一托,直接送进客房的床铺。
背上一空,陆东承深深吸一口气,腿一软就坐了下来,原本红得发紫的脸色转为青白。
“三桐,给大胡子倒碗水,我看他渴得彷佛喉咙快要烧起来了。”他脸色这么差,嘴唇都干裂,分明是月兑水现象,他是多久没喝水了?
“是的,娘子,你心肠真好。”早就端来一碗开水的三桐嘻嘻地送上前,对主子挤眉弄眼。
瞧,不用担心了,人都回来了,你的火气也该熄一熄吧!很高兴就笑一笑,别抿着唇瞪人了。
“我心肠不好就不会买下你,想想你花了我多少银子?”
三桐被买回将军府时已是入气少、出气多,只剩口气吊着了,那时的罗琉玉灵液不多,她自己也非常需要,因此只给了三桐三滴,暂时吊着她的命。
她找了位老大夫来医治,刚好对方还是太医院退休的太医,医术很好,在他的医治下,三桐的伤好得很快,没几天就能下床,再敷了几天药,连疤痕也不见了,肌肤白白女敕女敕的。可是那药钱出奇的高,因为用了上等的好药,那原是给宫里的娘娘用的,老大夫是这么说的,所以他的诊金也不低。
当时她手边能用的银钱不多,付了这笔钱,他们不知道能撑多久,幸好适逢灾年,别人遭灾她得利,财神爷送金元宝来,她不笑纳都对不起老天爷的厚爱。
“娘子,不揭人短。”她还不起那么多钱。
“我不揭你短,难道还揭你长吗?滚一边去,把小李叫过来。”没瞧见这里有伤患要救助,她那是什么眼神,莫非和四喜处得久了,染上她的傻里傻气?
小李是三姓村的村医,三姓村离庄子约五里远,牛车来回约两刻钟左右,小李的爹也是大夫,这附近的人都叫他老李,以此做为区分。
不过小李也不小了,三十多岁,他的大儿子也快能接他的衣钵。
不过小李比老李好的不是医术,而是医德,虽然他治病医伤的本事没差多少,可是从不向外泄露病人的隐私,也不会过问过多私事。
而老李就不同了,他会视一时喜恶随便开价,嘴碎得像三姑六婆,好道人是非,而且贪财,别人一给他银子,他就什么都说了,除了老婆、儿子不卖以外,谁都能卖。
“婉娘,他是我朋友,你救救他!”歇了好一会的陆东承仍站不起来,面色发白。
“陈娘子。”瞧他喊得好像她和他多亲似的,忒不要脸。
“是,陈娘子,他还在流血……”面对她的固执,他有些无奈的轻笑。
“我给你的那瓶子灵液呢,给他喝下不就得了?”他自己有能力救人还来求她,真把她当冤大头呀!
“喝了。”整瓶都让他喝了,才勉强救回他一条命。
“喝了?”她讶异。
陆东承往后一靠,靠着床柱,“我发现他时,他已全身是伤,还发着高烧,我看他快撑不住了就喂他喝甘露水,原本是有起色了,烧也退了,可当我们准备逃出去——”
罗琉玉精准的捕捉到关键字,“从哪里逃出去?”难不成他被捉了……
“虎威将军府。”一个他死都要回来的地方,没想到才短短数年就成了困住他的笼子,让他迫不及待想出逃。
罗琉玉目光一闪,“没逃成功?”
“不,逃了。”要不然她就不会看见他们。
“所以你是逃成这样子的?”
看她在打量自己,他忽地低声轻笑,“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
陆东承救了江半壁后,把他带往书房躲藏,幸好书房的格局没变,整排的书架后面是有秋间能容人的暗室。
当他把江半壁安置好之后,出了暗室找自己要的东西,同时也查探往哪个方向出府较为妥当。
就在他顺手往厨房拿一些吃的喝的时,地牢那边传出騒动,青衣暗卫发现江半壁不见了,当下将军府全面封锁,之后有更多的青衣暗卫来大肆搜捕。
眼看着逃不出去,陆东承再度退回书房暗室,一路上十分惊险的躲过重重围捕,这才顺利月兑身。
青衣暗卫在将军府待了五天,他们也躲在暗室不敢出去,但是很快吃的、喝的就没了,再不出去就只有等死的分。
好在陆东承运气好,遇到被眨为仆役的老管家,他一眼就认出自家少爷,老泪纵横地帮他们逃出将军府。
只是在出城门时,有六皇子的爪牙盯梢,两人再怎么小心还是被发觉,于是拔腿拼命往城外跑。
本已有好转的江半壁中了两剑,因曾喝过灵液的缘故,所以血流得不多,还能勉强在草丛中躲藏。
两人躲了好久,确定已无追兵才从藏身处走出,但江半壁已经撑不住,走了两步便晕了过去。
见状,陆东承只好背着他走。
只是从城外到庄子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同样身上有伤的陆东承背上再加上一个男人的重量,他走得步履蹒跚,可他没想过放弃,就想赶紧进庄子找罗琉玉救命。
“我借你的马呢?”
听到这话,陆东承怔了一下,人命难道不如一匹马?“京城的客栈里。”
“有马不骑,你偏要走路,你到底是有多傻呀!”虽是老马一匹,但跑起来不输战马,就是不耐久跑,跑久了会喘。
人只有两条腿,可马是四条腿,再不济轮着骑,也能减去一些负担。
“呃!”他呆住。
对呀!他怎么没想到呢?
因一脸的胡子,旁人看不出来他懊恼不已的神情,可他黑瞳透着羞恼,为自己的迟钝感到自责。
“谁要看诊呀?”背着药箱的小李大夫的喊声传来。
“喏!那两个。”罗琉玉洁白的下巴一努。
“先看哪一个?”他是拿银子看病的大夫,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伤得最重的那一个。”她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小李大夫看了看床上的那个,又瞧瞧地上的这个,开了药箱,拿出银针,“陈娘子,下手别太凶残,你看你一家健健康康,可我每回来都见血,而且还是快见祖宗的重症。”
他两手各持一银针,往陆东承的头部的穴道一扎,以指轻拈,再**两下,接着又下两针,左右各四针,嘱咐陆东承,“等一刻钟,别动,你气血冲脑。”
一说完,他又走到床边,仔细的给昏迷不醒的江半壁把脉,眉头一皱,就让二牛月兑掉江半壁的上衣,他先用自带的药水清洗伤口,然后上药,接着走到桌边提笔开药方子。
“小李,嘴巴仔细点。”关她什么事,她做好事反而成罪大恶极了?她冤死了。
“你用男人用太凶了,还一次两个。”小李大夫啧啧的取笑,一副她占山为王的样子,强抢良家男。
“小李,你知不知道我的拳头有多重?”她素手握成拳,还颇有威胁力!
干笑的小李大夫连忙关上药箱,“开开玩笑,博君一笑嘛,你别太在意。”
“攸关女子名节,我让你当笑话看?嗯——”她拖长了音,小李大夫的嘴唇抖了一下。“我……呵呵!是大夫,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病痛,你了解的……”
“若非你是大夫,我让你一脚长、一脚短的走出去。”把脚打断了便一长一短。
小李大夫讪笑的一抹额头虚汗,把开好的药方递给她,“这一个,三碗水煎成一碗水,
一天五次,连续三天,之后是一日三回,再吃上十天,他的外伤居多,内伤不重,主要是得养,养一养就没事了。”
他指的是江半壁,看着严重实则不然,药一服便能减轻伤势,不过文人身子太弱,一受点伤就撑不住。
“大胡子看着没大碍,可他一口气提着没放松,反而伤了心肺,堵住的气血往上冲,脑子容易受损,我用银针将气血疏通,你多弄些清血祛淤的汤水给他喝,养个两三个月也就好了。”伤在内里不好治,得徐徐图之。
“要这么久?”银子、银子,全是银子,一个讨债鬼还不够,再来一个补一双,坑她坑得全无羞耻心。
小李大夫睨了她一眼,“那是我医术好才好得快,你找河西村的周大夫瞧瞧,他没跟你说要半年以上,还要人蔘、血燕等药材滋补,我小李的名声让你扔在脚下踩。”
他说得好不神气,彷佛都要得道成仙了,神仙下凡,药到病除。
“得了,别炫耀了,三两伎俩也要上天了,你敢开脑剖心吗?”
“什么开脑剖心……”她要杀人不成?
“没什么,一刻钟了,他头上的针能取下吗?”插着怪可怕的,感觉像针包,左插一根针、右插一根针。
“嗯!是该拔针了。”小李大夫依先后顺序拔针,先拔出一根放在鼻下一嗅,仔细观察,再拔出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四根针尾都沾着黑血。
银针一起出,陆东承苍白的神色变得比先前好多了,两眼有神。
“小李大夫,多谢了。”他觉得胸口不闷了,通畅许多,呼吸间再没有疼痛感。
“不谢,我拿诊金的。”他笑呵呵的伸出手。
“于谨之,记得还我银子。”罗琉玉一脸凶相的掏出银子,说这两个男人不是她养的都没人相信,谁会替别人付钱呢?不是钱多就是傻子,明明她两样都不是。
陆东承失笑地点头,“连本带利。”
他的全是她的,夫妻本一体。
“嗯!”这还差不多。
“大胡子,你可以站起来了,走两步看看。”总要把人治好了,要是出了事,那头母老虎还不拆了他的屋子。
“好。”陆东承扶着椅子缓缓起身,他觉得站稳了,便把手放开,还有些无力的双脚往前一迈。
蓦地,砰的一声。
陆东承双眼一闭,往后一倒,怎么叫也叫不醒。
“小李——”这个庸医!
“别嚷、别嚷,我瞧瞧。”小李大夫伸手一把脉,随即松了一口气,笑了。“没事,力竭虚月兑罢了。”
“虚月兑?”他还真能折腾自己。
“睡一觉就好了,前两天煮点肉粥,不要太油腻,少放点盐和油,让他多吃点清淡的,除此之外,牛女乃养胃、青菜清肠,给他补一补,还要记得别让他干重活,多休息、少操劳,不要用到脑子……”
“娘,你拿刀干什么?”莲姐儿眨着困惑的星眸,不解的偏着头,模样可爱得惹人怜惜。
“杀猪。”
“娘,猪还太小,不能杀。”年哥儿一脸正经,眉头是拧着的,他觉得娘要做坏事。
“不小了,宰了给你吃肉。”这猪是瘦了点,好歹有一身精肉,聊胜于无,填填牙缝也好。
一听到吃肉,两个孩子眼睛都亮了,口水直流。
一儿一女像金童玉女般,粉妆玉琢,一左一右的站在罗琉玉身侧,若非她手中拿了一把锋利的刀,真像菩萨临世,眉心再点一红痣就更具庄严宝相了。
“可是猪在哪里?”好奇怪,看不到猪。
“喏,不就躺在那里?”还打着呼呢!
罗琉玉下巴一努,两个孩子惊讶得睁大眼,一个捂嘴、一个皱眉,都略带惊吓地拉住娘亲的裙摆。
“娘,那是大胡子叔叔。”不是猪。
“娘,杀人是不对的,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于叔叔,可是他会刻小木马给我。”年哥儿拿人手短。
莲姐儿和年哥儿都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娘,他们不要吃肉了,大胡子叔叔的肉一定不好吃。
看到孩子们认真的神情,罗琉玉忍不住噗哺一笑,“娘要下刀了,拿盆子接血。”
“娘,不要……”
“娘,不杀——”
亮晃晃的刀磨得很利,毫不迟疑的往下挥。
“咦?”
“喔!”
吓到脸发白的孩子一怔,两眼睁得又大又圆,原本是想外跑,找人来阻止娘杀人,可是刀子一落下,两人靠得比谁都近,莲姐儿还咯咯笑出声,说要帮娘杀猪。“他还真能睡,跟猪一样。”都睡了一天一夜,连翻个身都没有。
罗琉玉的手稳得很,一刀下去觉得硬,但刀足够锋利,一把胡子转眼就落了地,她一刀一刀的刮,一寸一寸的显露出陆东承原本的面容。罗琉玉越刮越觉得不对劲,这张脸太年轻了,看来只有二十出头,而且好像在哪见过。
他到底像谁?她心里忽然很慌。
“咦!”年哥儿讶然一呼。
“咦什么?”罗琉玉就要想起来,猛然被儿女打断。
“娘,他跟妹妹好像。”差别在于一个脸大、一个脸小。
“像莲姐儿?”她心中硌登一声。
罗琉玉一比较,发现两人真有几分神似,她手里的刀刮得更快,前一世她常替父亲剃胡,因此驾轻就熟,刷刷刷,光滑无毛的下颚露出来了,只剩下唇上那一片。
她两眉微拧,真的很像。
“莲姐儿,你站到于叔叔的床头边,脸稍微靠近点。”她来看看究竟像不像。
“好。”莲姐儿娇软的一应。
大脸、小脸一对比,罗琉玉内心万马奔腾,她非常纠结地看看大的,再瞧瞧小的,一颗心直打着鼓。
不敢相信的她又开始替床上的男人修眉,将他的眉毛修成和女儿一样的柳叶眉,再从墙上刮一些细白的粉末往他脸上涂抹均匀,又用门外的土将下巴修饰得短一点,并在两颊打点阴影。
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她吓得倒退三步,一把刀差点握不住,惊悚的盯着那张清朗俊逸的脸。
“娘,他真的很像妹妹。”年哥儿嘴儿抿得很紧,很不高兴大胡子叔叔偷了妹妹的脸。
“嗯!像我。”莲姐儿的反应恰恰和哥哥不一样,她兴高采烈的咧着嘴,笑得好不开心。
“是很像……”罗琉玉脸色不太好看。
说两人没有任何关系,绝对没人肯相信,他们太像了,连小痣都长在同一样位置。
“像什么?”从睡梦中醒来的陆东承还有些困意,声音略显低沉,有着佣懒的沙哑,乍见妻小都在,眼儿一弯,扬唇一笑。
“像妹妹。”
“像我。”
两个孩子争着说话,想模他又不敢,两眼睁得大大的,一个欢喜、一个不悦,盯着他的脸不放。
“你到底是谁?”罗琉玉沉着脸问。
陆东承还没发现胡子被剃了,他微微怔忡,“才几日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我是于谨之。”
“你真的是于谨之吗?”她又问。
他露出一笑,“我不是于谨之又是谁?”
“要不要给你一面铜镜照照尊容?”她讥诮。
“我的脸怎么了,你又看不惯我的胡……”陆东承不自觉一模,突地一僵,目露错愕。他……他的胡子呢!
再垂首一瞧,妻子手中的刀很刺眼。
“想必你会有一个很好的解释。”她感觉很怪,这人为何自来熟,一副和他们三人很亲近的样子。
“我……”
“你是抢海遗珠?”她的猜测。
“沧海遗珠?”这是什么意思?
“我前公公生前遗留在外的私生子?”这么说就通了,有陆家血脉自然相像。
“公公就公公,没有前。”这字眼真扎心。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长房也有撑门户的人了。
他抿着唇。“不是。”
“不是前公公的风花雪月?”难道是旁支?
“我不是私生子。”她怎么会想到那边去?即使两人相处时间不长,她总不该连肌肤相亲的丈夫会认不得吧?
对她的反应,陆东承气闷在心。
“那你是谁?”她不记得陆家有其他流落在外的子嗣。
气一吸,他缓缓张口,决定吐出真相,“我是……陆东承。”
“我管你东承、还是西盛,你长得像我女儿就是……”不对,他姓陆……陆东承这名字她好像听过?
因为一穿越来就得知原主丈夫死了,所以罗琉玉并未放在心上,也没刻意去打探亡夫的姓名,她只在和离书上瞥了一眼,随即往外一抛,总归是已死之人,也不用再记挂。
因两人已经和离,她又与陆家断了干净,陆东承的牌位放置在陆家祠堂,母子三人离开后也没想到带走。
“我说过,我回来后要告诉你一件事,现在你知道了吧。”既然已经被知道,他也不再多隐瞒,只是如今下巴凉凉的,空无一物,他反而不习惯。“知道什么?”她懒得猜。
“我是你的丈夫陆东承。”
“丈夫?”罗琉玉怔愕,脑子里在消化这个天大的讯息,她有些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我是你的丈夫,年哥儿和莲姐儿的爹。”他再一次重申。
她声音略微尖锐,“你怎么可能是陆东承?”
“我为什么不可能是?”
“他已经死了。”死得尸骨无存,因为陆东承战死,皇帝才追封他为虎威将军的。
“我没死成。”他说得苦涩。
“没死成?”她鹦鹉学话又说了一遍。
“是,阎王不收。”
所以他死里逃生,而她救了他,没让他死在那山野。
若非一路往京里逃,想查个明白,他也不会在危急之际巧遇上山采野菜的妻子,而她又正好有救命甘露水,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才能回到亲人身边。
罗琉玉心头乱糟糟,两个小人儿在脑中打架,一个说“很好呀!孩子多个靠山,以后不怕受欺负了”,另一个说“好什么好,人死不能复生,都死透了还来纠缠什么,阴魂不散呀”,厘不清了,她现在脑袋很乱,多个没死成的前夫,她都不晓得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婉娘,我回来了。”陆东承一脸温柔的看着她。
罗琉玉皱眉,回来就回来了,不用敲锣打鼓的宣告,“嗯,于谨之……不,陆东承,你该晓得我们和离了吧?”
和离文书已经交付京兆府衙门,他们不再是夫妻了。
陆东承面上一沉,“我可没同意。”这件事不作数。
“你死了。”死人没有话语权。
“我活着。”他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做不得假。
“当初你二叔陆建生代表你签字了,他是陆家家主,一言九鼎。”
“二叔的独断独行不代表我,你还是我的结发妻子。”他语气沉如钟,透着一丝浩荡大气。
罗琉玉似笑非笑的轻摇葱白纤指,“你说的不算,因为你已经死了,怎么能作得了活人的主?”
闻言,陆东承苦笑,伸手抚了抚女儿玉白小脸,“别闹了,孩子还小,他们需要有爹有娘。”
“闹不闹的你去跟陆建生说吧,当初他千方百计地要赶走我们,有人要他别闹了吗?我的和离书上盖了他的手印,他是陆家的当家主事者,他的决定有谁敢反对?”
即使他“死而复生”也改变不了,和离文书在京兆府衙门有档的。
“婉娘……”他有他的无奈,目前他还不能现身,不能和二叔对上,还要收集更多有利的证据,把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揪出来,将危害他们的威胁除去才行。
“陈娘子。”她警告他别想用过往的关系套交情,她不是把男人看作天的陈婉娘,轻易就被三两句温言暖语给打动。
他一叹,“你以前性子温顺,怎么才几年就变得刁钻难驯了,不能好好商量吗?”
她目光一闪,“等你守了将近五年的寡,在府里遭人白眼,无丈夫可依靠,连孩子都被人诬指与人通奸而来,你就该知道为母则强,没什么是一成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