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谕这会儿根本不知道他已经成了三大家的仇敌,就是知道也不会在意。马贼盘踞金矿场这么久,开采的半成品金砖如何处置,最后流入谁的口袋,几乎是傻子都能知道背后还有别的势力参与。
但如今赵恒接手过去,就是赵恒该费心的事了,他在意的从来就是丹阳这一亩三分地,只要百姓安居乐业,没有马贼骚扰,没有欺压,他就心满意足了。
父母官,牧民一方,为的也就是这个。
身后的马车上一百多名矿工,瘦骨嶙峋、狼狈憔悴的连乞丐都不如,让他心情沉重极了,若是他早一年来丹阳,是不是就能提早救他们出火坑,也能少死几个百姓……西琳扯着马强,走在他身边,许是感受到他的心情,伸出马鞭,敲敲他的马鞍,悄声道:“程大哥,那个国公爷什么时候给我送弓箭来啊?”
程谕回过神来,忍不住就笑了,“放心,国公爷若是忘了,我就托义妹在京都买了送来。”
西琳笑得露了整齐的牙齿,转而想起什么又沮丧起来,“程大哥,你一定要帮我说情啊,我是偷偷跑出去的,女乃女乃知道了,怕是要打死我!”
“哈哈,”程谕终于被她这个可怜模样逗得笑了起来,“好吧,看在你救了我和赵悍两命的情分上,我就帮你说几句好话,但管不管用,我可没信心,说不定女乃女乃连我都打了。”西琳想想,兴许还真有这个可能,小脑袋越发育拉下去了,惹得程谕越发好笑。
“这会儿怎么怕了,先前逼迫我这个县令穿皮甲的时候,也没见你……”程谕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昨晚的凶险,若是没有穿皮甲,怕是真要葬身在马贼的刀下了。难道西琳早知这般,才逼迫他穿皮甲?
西琳显见也想到了这点,她一鞭子抽在马身上,嚷道:“程大哥,我先回城了!”话音落地,她已经逃得远远了。
程谕无奈好笑,赵悍好奇,就上前问道:“西琳姑娘这是怎么了?”
“无事,早点儿回去找打了。”
程谕应了一句,倒是让赵悍听得更疑惑了。
紧赶慢赶,半个时辰后车队终于到了县城外,远远就见城门口黑压压的人头,好似全城的乡亲都聚集到了这里。
马车上的矿工们都激动起来,纷纷跳下马车,往城门口疯跑。城门口的人也同样奔上前,一时间都是呼喊声。
“六子,你在哪儿,娘想你啊,六子,你快应娘一声!”
“哥,哥!你还活着,呜呜,太好了,女乃女乃想你想得眼睛都哭瞎了!”
“天杀的马贼啊,我的儿呢,我的儿呢!”
马贼这么多年来掳走了起码五六百人,如今活下来不过一百多,注定大半人都要失望。所以人群里除了团聚欣喜的欢呼,更多的是失望的哭嚎。
“呜呜,我的儿啊,娘随你去吧,娘也不活了!”
有些家乡不在丹阳的人,麻木的站在车旁,看着这一切,想淌眼泪都淌不出来。正这个时候,两匹快马从远处跑来,当先一个就是古达,跟在他身后的当然是西琳了。原来她没有回城,而是担心古达不知道,跑去报信了。
古达的大哥疯跑出去,兄弟俩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西琳跟着抹了眼泪,抬头见到程谕看过来,赶紧低着头,悄悄进城去了。
这一场认亲大会,足足闹了半个多时辰,最后三分之一的人跟着家里人回去了,留下六七十人继续坐了马车,回去县衙安顿。
幸好,先前县衙重新修葺扩建了,倒也安顿得下。
西琳正趴在井口,把女乃女乃捞上来,果然,热娜女乃女乃顺手模了个木棍,就开始满院子追杀孙女了。
“死丫头,我让你主意大,我让你偷跑!”
“女乃女乃,我错了,我错了!”西琳抱头鼠窜,跑得脚下生风,嘴里不停认错。
可是这次热娜女乃女乃真是气狠了,家里老伴和儿子媳妇都死了,她身边只有西琳这么个孙女,也是唯一的亲人了,若是西琳也出了事,要她怎么活!
“你从来都嘴里喊着错,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你……你就没想想我,没想想我怎么担心你?”热娜女乃女乃累得气喘吁吁,最后干脆扔了棍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西琳吓坏了,赶紧跪倒跟前认错。自从爷爷和爹娘过世,女乃女乃还从没掉过眼泪呢。“女乃女乃,我错了,你打我,打到彻底出气!我就是担心程大哥,想要跟去看看。女乃女乃,我真救了程大哥和赵大哥,我不过去,他们就被马贼杀了,我……”正好程谕回来进后院换衣衫,主要是把沉重的皮甲月兑下来,见得祖孙两个哭成一团,赶紧上前劝慰。
“热娜女乃女乃,您别生气,西琳没有受伤,我请了五百精兵,把马贼都杀跑了,不会有谁伤了西琳,您放心啊。”
“我怎么可能放心,她就是胆大包天的。那可是马贼啊,当年把她爷爷的脑袋一刀就砍下来了,呜呜,她出了事儿,我就不活了。”
热娜女乃女乃三分怒七分怨的瞪着程谕,“都是你把她的魂儿都勾走了,那么多马贼,她都跑去救你,根本没想到我这个当女乃女乃的会担心。”说罢,她又抹了眼泪,一副被抛弃的悲戚模样。
西琳脸红又心疼,赶紧劝着,“女乃女乃,我没有啊,我就是……就是过去看看。”倒是程谕猜到老太太心思,就道:“女乃女乃,昨晚西琳又救了我一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们本就两情相悦,若是您不嫌弃我无父无母,这几日我就下聘,定下西琳,待得丹阳彻底安定,除去了马贼,我们就成亲。您看,行吗?”
果然,热娜女乃女乃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应道:“行,但不要让外人知道,否则想害你的人都来害西琳可不成。”
“好。”程谕笑起来,扫了一眼满脸懵懂呆愣的西琳,她明显还没想明白,女乃女乃明明在生气,怎么就说到他们的亲事了。
这个幸福的丫头,有个时刻为她打算的女乃女乃多好啊……
当天晚上,整个县城多少人久久无法入睡,特别是那些接回了亲人的家庭,说起被劫的惶恐,金矿场里的悲苦,获救的狂喜,家里人抱着哭了一场又一场。
就是安置在县衙里的矿工们,都得了一顿久违的热饭菜,虽然是最普通的红烧羊肉、白米饭,却让所有人吃得肚子溜圆,顶着冷风在院里不停溜达,还是撑得睡不着。
后院里,程谕写着奏折,明日就要送去京都,顺带还有给义妹的书信,托付她帮忙置办一份体面的聘礼,最好实用又不繁琐,先把西琳定下来,马贼不彻底创除,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西琳同他亲近,否则是祸不是福……
草原的冷风可是忙碌坏了,这里听听墙脚,那里看个热闹,满城的乱窜……
得了团圆的丹阳,好像被打了强心针的病患,几日间就彻底换了个模样。有很多人结伴,远远去看了金矿场,回来时候都是一脸的欢喜。
虽然那一处金矿场在马贼手里是魔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但被朝廷接管之后,肯定要在附近招矿工,工钱还不会低,大伙儿说不得都有了养家锄口的营生。
就是不愿意去挖矿赚工钱,以后丹阳肯定会因为这座金矿,接纳更多的外来人、车队之类,城里的客栈饭馆和商铺自然也生意多多。
总之,金矿会带来人口流动,人口流动会带来生意,生意带来银钱……程谕自然更忙了,赵恒给的那箱金子被他分了一百多份给了那些幸存的矿工,但因为金子是半成品,想要花用还要费些手段,所以,他额外把三大家贿赂的银子又拿出一千两,一起分了下去。
这样,回归的乡亲有了基础重新开始生活,而家在外地的也有了盘缠回乡。
县里县外听说这事儿,人人都是赞不绝口,对新县令更是尊敬信赖,甚至很多人相约到衙门门前磕头,谢过救命之恩。
程谕得了民心,又有北武军的二百兵卒做后盾,虽然忙碌了一些,但不过十几日,就把整个丹阳完完整整抓到了手里。
不敢说有风吹草动都能知道,起码不会像先前一般做个聋子瞎子县令了。这一日,前衙终于清闲一些,后院里开了烤肉大会,算是小小庆贺一下先前惊险创除了马贼。
切得薄薄的牛肉片腌制了足足一下午,很是入味,放在铁板上烙得油滋滋,沾上干料,别提多美味了。
还有羊肉串,肥瘦相间,放在炭火上烤得滴油,撒上辣椒和孜然、细细的盐粒,一口肉串,一口烈酒,简直是所有男人的最爱。
二十个护卫们凑在一起,吃喝说笑,差点儿闹翻天。
程谕坐在角落,他喝不了烈酒,就分了一壶果酒,西琳动手烤肉,两人分吃,偶尔西琳偷喝一口果酒,脸色就红得好似秋日的果子一般。
赵悍喝得半醉,想起当日凶险,就起身走去程谕身前,单膝跪倒,高声道:“大人,当日马贼凶残,大人不顾自身安危,用后背为属下挡了一刀。属下区区贱命一条,连大人一根头发都比不过,但大人毫不嫌弃属下愚笨,属下实在是无以为报。若是大人不记恨,属下恳请大人收留,属下愿意为大人效忠,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求大人答应!”赵悍是赵家的护卫,主子是赵源、程谕的妹夫,这般突然开口要效忠程谕,实在让人吃惊。
程谕赶紧起身,想要把他扶起来,劝道:“赵大哥,你怎么这么说?当日我们一起来丹阳,不等进城就差点儿被马贼砍死,是得你一直帮忙扶持,才有我的今日,我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记恨你?”
“既然如此,就请大人答应我的效忠!”
赵悍却是不肯起身,程谕无奈,只能道:“好,我明日写信到京都问问三爷,若是他同意割爱,我就厚颜接下你的请托。”
“太好了!”赵悍欢喜,一个头磕在地上。赵家不缺他这么一个护卫,只要程谕肯开口,三爷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起身回了兄弟们中间,玩笑道:“小子们,以后咱们就不是一个主子了,对我客气一点,你们踩的是我的地盘啊。”
“哈哈,看把他得意的!兄弟们,灌他!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莫猖狂!”一干护卫们是真没客气,不到片刻就灌得赵悍找不到北了。
程谕无奈道:“他可是我第一个护卫,兄弟们手下留情啊,多吃点儿肉,少喝酒。”
“大人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就算他倒下了,还有我们顶上去呢!”护卫们嘻嘻哈哈应着,惹得赵悍大着舌头抗议,“你们撬我墙角!”不必说,院子里又闹成一团。
西琳扯了扯程谕的袖子,可爱的歪着头,问道:“程大哥,你想不想看看我的秘密基地?”
“好啊,左右今晚也无事,我们出去走走。”程谕大胆握了西琳的小手,两人偷偷溜出了后院,两个没有喝酒的护卫见了,远远跟在他们身后,毕竟马贼没有肃清时,谁也不敢当真没有一点儿警惕。
赵悍等人依旧在喝酒吃肉,最后吃饱喝足,都是懒得动,就窝在炭火旁边闲话儿。有人就踹了赵悍一脚,低声问道:“你怎么想的,怎么就不回京都,要跟着程大人留在
这里吃沙子了?”
“是啊,”旁边另一个护卫也是附和道:“我们不是说程大人不好,只是京都繁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罢了。”
赵悍揉揉闷疼的太阳穴,笑着应道:“程大人是个好官,而咱们脚下这片地方缺的就是好官,护住了程大人,就是护住了一方百姓。京都是繁华,但待久了我全身骨头都在痒痒,我不怕吃苦,就想活的有些用处。更重要的是,先前马贼举起刀的时候,程大人毫不迟疑就替我挡了下来,那一刀若是砍实了,程大人就没命了。我们都见过为主子挡刀的护卫,谁见过为了护卫挡刀的主子?如此,我若是不效忠追随,怕是一辈子都在后悔。”院子里一时静默无声,众人都不得不承认赵悍的话有道理。大丈夫,行走在世,总要有些追求,而且知恩不报,也不是好男人所为。
“好,他日我们在京都相聚,咱们一定再喝个不醉不休。”
“对啊,这里有什么事,我们能帮上忙就喊一声,千里迢迢,必定最快赶来。”
“好啊,谢兄弟们。”
不说护卫们说着体己话,只说西琳被北风一吹,酒气上了头,心头越发兴奋,她一手扯了程谕,好似欢喜的孩子,几乎是蹦跳着跑去了肉饼铺子的后边。
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土坯房子,因为塌了半边,又这么偏僻,从来没人落脚,甚至多看一眼。西琳却熟门熟路的模了进去,在窗下取了火石,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然后放下窗子上遮挡的破羊皮,这样,外边即便有路人也看不见里面的灯火。
程谕借着灯光,仔细探看,才发现屋里其实很是空旷,除了一张破桌子、一把破椅子,就在对面墙壁上放了个草把子,距离不过五丈远。
西琳在墙根模了两下,居然又模出一把旧木弓,还有一筒羽箭。
“程大哥,你试试?”西琳笑嘻嘻把弓箭塞到程谕手里,一定要他试一下。
程谕倒也没拒绝,拉弓射箭,十支箭射出去,只有五支上靶,惹得西琳笑得花枝乱颤。她跑去捡了箭枝,接过旧弓,抬手几个呼吸间就射完了,箭箭都正中靶心。
射完,她还得意的朝着程谕眨眼睛。
程谕好笑,揉了她的头顶,问道:“你的箭术就是在这里练成的?”
西琳点头,应道:“那时候,马贼杀了我爹娘,我恨马贼,又怕马贼。找到这么个地方,我就常躲过来偷偷练习,后来能射得远了,出去放羊时就在山洞附近练习。”程谕脑子里忍不住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小泵娘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依旧毫不犹豫的抬手射箭,一直咬牙在练习。
他心底一疼,抱了她在怀里,低声道:“辛苦你了,以后不用怕了,有我。”西琳鼻子酸,越发往他怀里靠了靠,直到没有一丝缝隙。她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没有了,低声在程谕耳边说道:“程大哥,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先前一定让你穿皮甲?”程谕抬眼见她神色里居然有一丝决绝,心头一软,就道:“不,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
只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西琳心里立刻改了甜蜜,越发坚定要同他分享秘密。“其实我有一个秘密,许是马贼杀了我爹娘的时候,我被吓到了。之后偶尔就会作梦,梦见马贼在哪里杀人劫掠,我同女乃女乃因此避过好几次。那次救了你和赵大哥,也是我前夜作了梦,特意去附近放羊,趁机救下了你们,前天更是,我梦见你被马贼砍在背上,流了很多血,几乎要死掉……”她说到这里,偷偷望了望程谕惊奇的神色,悄悄添了几句,“程大哥,我不是妖怪,我真不是妖怪,你不要让人烧死我,好不好?”
程谕真是哭笑不得,赶紧把她抱得更紧,安慰道:“你救了我两次性命,我对你好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你当妖怪?再说《山海经》上写了无数的志怪故事,离奇的比比皆是,你不过是作个预知的梦而已,怎么就是妖怪了?别自己吓自己!”
“我不是妖怪,没人会把我烧了?”西琳的大眼睛差点瞪出眼眶,欢喜极了,“原来是女乃女乃吓我!”
程谕忍不住炳哈大笑,抱了她,低头就吻了上去。
上天待他不薄,虽然他失去了爹娘,但多了义妹和义弟们,如今更是把这么一个可爱善良的姑娘送到他身边……
丹阳县城上高挂的月亮,一点点移到了半空,北风吹得越发寒凉。
程谕背了西琳,慢慢走在回县衙的路上,许是搬开了心头大石,原本就有几分醉意的西琳,彻底安心的睡在了他的背上。只不过,这一次她作了美梦,嘴角高高翘着。
两个护卫上前,程谕嘱咐他们道:“帮我把那个废弃房间拾掇干净,里面的弓箭之物带回县衙。”
“是,大人。”
一个护卫回身去忙碌,一个继续保护他们回程。
西琳这一晚睡得特别踏实,待得醒来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惊叫一声就赶紧爬起来,草草洗漱完推开门,院里已经是静悄悄,显见所有人都去忙了。
只有热娜女乃女乃从灶间探出头,笑骂道:“年纪轻轻,真是越来越懒了,太阳晒被窝了才起来,还不赶紧来吃饭!”
西琳笑嘻嘻进了灶间,吃了一个肉饼,一碗粥,不等放下碗,热娜女乃女乃又说,“程大人早起让人在院角给你立了一个箭靶,告诉你在家里就可以练习……”不等话音落地,西琳已经欢呼着冲了出去。
果然,她熟悉的箭靶子,还有旧弓和箭筒都被搬了回来,她欢喜的围着,又跳又笑。热娜女乃女乃看得直摇头,“这丫头,不过是几样破东西,居然比收了金银首饰还高兴,真是越来越傻了。得赶紧嫁出去吧,否则真容易被拐走了。”有情饮水饱,金银固然珍贵,但情义却是无价……
一个月后,朝廷那边派了官员过来接收金矿场,还带了一千精兵,替换掉北武军,保护金矿安全。
官员们有的带了家眷和奴仆,在丹阳县城要找住处,要添置用物。就是一千精兵也要在丹阳采买粮食和肉食,于是,丹阳县城有了这样的新血注入,立刻就热闹起来,赵恒很是够义气,二百精兵始终没有撤回,也是担心马贼对程谕报复。
县衙里,几乎隔一段就会出一个新告示,差役们敲着铜锣满街吆喝,把县衙的各种新政传达给百姓。
牛羊不许进城,各家商铺负责门前清扫,偷抢之人一律坐牢,杂税废除……城里百姓应接不暇,但丹阳也迅速变得干净又井井有条,同先前完全就是两个样子。行人正在慢慢学着靠右侧走路,大路中间留给载货或者载人的马车,这般泾渭分明,避免了碰撞和争吵。
初始自然是人人都不习惯,比如牛羊不能上街,甚至羊群也不可以进城这事,很多牧民就抗议过。
西疆的县城,百姓以牛羊为食,怎么可能在街上找不到羊粪蛋儿?但县衙的差役看管的严格,几乎一刻不停的在街上巡逻,碰到胆敢违反的,就要罚钱,没有钱就要牵走一头羊。牧民舍不得,也就不得不屈服。时日久了,街上被扫得干干净净,光脚上街都不会踩了一脚羊粪,甚至早起时,路旁的店铺还会让人在街路上洒水,避免扬尘。
干净的路面人人爱,当真有谁赶了牛羊走过,拉了满地的粪蛋儿,不等差役赶来,路人就骂开了。
胳膊搏不过大腿,渐渐所有人都开始自觉遵守。
特别是县老爷考虑周到,在城外特意开辟了一块地方,用来给牧民们建羊圈,慢慢又形成一个小集市,需要买卖牛羊的都去那里,省得肉铺到处寻牧民,牧民也要进城兜售羊肉,简直是皆大欢喜。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县衙里人来人往,街上也是热热闹闹,就是热娜女乃女乃都心疼家里的铺子空着,想要回去重新卖肉饼。
但程谕却是把老太太拦了下来,劝阻她再等一段时日。三大家同马贼勾结开采金矿,早就习惯了日进斗金,这般突然断了财路,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吃亏,这些时日县衙外看着松散,其实所有人都提高了警觉,只等着三大家出手。
果然,这一晚,县城东侧的棚户区突然着火,大火就着风势,没一会儿就吞没了七八家的草棚和土坯房子。
有人迅速报到县衙,程谕立刻就点起了差役,一百精兵外加一半的护卫赶去城东救火。剩下一半护卫,当然是要留下保护热娜女乃女乃和西琳。
棚户区里正乱得不可开交,有老人坐在地上大哭,痛骂放火的人太恶毒,有人拎着水桶极力想要打水灭火,但没人组织,像没头苍蝇一般,根本不见什么效果。
程谕赶到现场之后,迅速下令把火头前的一栋房子推倒,搬走易燃之物,隔断了火势,然后又命人排成两队,传水桶灭火。
不得不说,这般安排很是有效,不到一刻钟,大火就被扑灭了。
夜色里,只留了湿透的木头在散发着青烟,救火的众人累得厉害,坐在一旁稍作休息。
这一场大火烧了七八家,若是不能妥当安排,以后他们要在何处落脚?更何况一起烧掉的还有粮食,衣物等,都说破家值万贯,缺了什么都过不了日子。
程谕四处查看,见得没人受伤或者被烧死,就放了心——赵悍调查了半晌,低声回禀了两句。
程谕寻了个高处站了,高声对众人说道:“各位乡亲,这场大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点火害了大伙儿。本官一定要把这个恶人找出来,县衙悬赏五十两征集线索,但凡有用处的都有赏赐。大伙儿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这两日特别是今晚大火之前有什么蹊跷之事?大伙儿可以偷偷说不必担心被报复。
“另外,房子被烧的几家,今晚先在邻人处安顿一下,明日清理火场,本官保证帮你们重建家园,不会让你们流落在外。所以,擦干净眼泪,事情已经发生了,大伙儿一起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听得这些话,原本还有些惶恐的百姓顿时就安心了。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县老爷说的很具体,有查问放火的恶贼,也有安顿遭难百姓,甚至还承诺帮他们重建家园,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人觉得踏实了。
果然,受灾的百姓都不哭了,县老爷一向说什么就会做到什么,否则县城也不会大变样子,只要他这般说了,他们就有依靠和希望了。
其余百姓基本都是附近的,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会儿就主动开口把受灾的男女老少请到家里暂住。
人群渐渐散去了,当然路上还有人开口痛骂,“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居然放火烧房子?好在没伤到人,否则就太惨了。”
“是啊,县老爷悬赏五十两呢!我就是没看到人,否则赚了这五十两,就娶个婆娘回来。”
“你可算了,放羊都懒得去,娶了婆娘回来拿什么养啊。”
“你管我呢!”
众人吵闹着,慢慢莲去,火场也安静了下来。
程谕喊了赵悍,吩咐他安排几个差役看守这里,正在这个时候,西琳却跟着一个护卫过来了。
程谕皱眉,低声问道:“这里不安全,你怎么来了?”
西琳笑的讨好,应道:“这附近我很熟悉,想着你可能要找人询问线索,就过来同你一起。”
程谕心头一暖,到底没有撞人。他确实也有这个打算,毕竟明日天光大亮,就是有人想要提供线索,但畏惧于被报复,也要打起退堂鼓,不如今晚打铁趁热,在附近挨家问问。于是两人带了十个护卫,开始挨家挨户走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