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祭,津凌城除了年节以外最热闹的日子,这一天整个城里热闹非凡,除了津凌人会上街参加祭典,也有邻县的人闻名而来。
每回药王祭都会吸引许多外地的医者来此义诊,疾病缠身的病患便会藉着这个机会来给不同的大夫看诊,看看是否会有转机,其他百姓也会来祭拜药王,期盼身子康健。
祭典在药王寺前的广场举行,严婳熙一到就被寺方请进了寺中的厢房歇息,她并没有因为即将上台进行主祭而紧张,也没有因为祭典举办而欣喜,反而有些沉重、多思。
前几日她才知道,原来早在医考放榜时,夏景烨得知她未考上,便让徐天磊及童格前往医署去调阅她的卷子,想知道她没考过的原因。
岂料最后的结果,她这次医考未过,竟不是能力不足以通过,而是卷子被抽出未评。
严婳熙得知后便猜到自己的卷子是被刻意抽出的,只是是医署的老古板们认为她不够资格报考、不够资格年纪轻轻就通过医考,还是……与朱同昌有关?
她想起了那日应考时的插曲,虽然不想胡乱猜测,可事实摆在眼前,这代表她原先是真有机会通过医考的不是吗?
她觉得不平,想抗议,却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
此时,厢房门上传来轻敲,严婳熙以为是寺方的人来通知祭典开始了,没想到拉开门看见的是徐天磊,他的身后还站着夏景烨。
“严姑娘,殿下想来看看你。”
严婳熙让开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夏景烨率先走了进来,徐天磊跟在后头进入。
入了厢房,夏景烨才得以看清他送的衣裳穿在严婳熙身上的样子。
她穿着石青色的诃子,外搭袖口为淡紫色缎布的白衣,下着石青色的高系长裙,胸下以深绯色系带固定,外加一件鹅黄色宽袖带子,领子直至下袜都饰有石青色花边,梢子下襦饰有牡丹纹绣花,十分精致。
夏景烨的眼神太过炽热,严婳熙被看得脸上生出红晕,衬得她的面容无比艳丽,一双凤眼媚而不妖,长睫轻搦,像能搧起撼动夏景烨心头的狂风。
她穿着这身华贵雍容、长及曳地的衣裳,之前着胡装衬出的不盈一握的细腰,如今藏在高系长裙之中,却更显一番楚楚韵致。
严婳熙踩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夏景烨面前,美眸含怯,不敢大方望向夏景烨,似乎想要他的赞美,又不好意思任他打量自己,“殿下……”
夏景烨发现自己居然看严婳熙看直了眼,连忙收起视线,故作镇定,“婳熙,你十分适合这套衣裳。”
“那是殿下的眼光好,为我选了这衣裳,今日祭典应该能衬得了殿下吧!”
“不,如今看来,是我衬你了。”
严婳熙看得出来夏景烨是真心赞美,听得开心,带着笑意的脸面若芙蓉。
夏景烨因为这个笑而着迷,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忍笑深喘,这才回神。
他忍下剜徐天磊一眼的冲动,刻意四下参观了一会儿,要掩饰方才的失态。
同是主祭,寺方给严婳熙的包厢并不如给夏景烨的,虽然看来清幽,但包厢朴素又不大,所幸窗外景色不错,有株垂柳遮荫。
“婳熙,我以为你会在煮香汤的棚子里,没想到扑了个空。”而且还在棚子那里看见冯承绍,夏景烨脸色当下就不好了。
虽然后来发现严婳熙不在棚子里有些失望,他本想藉机帮忙的,但总好过看见严婳熙与冯承绍一起在棚子里忙碌。
“让殿下白跑一趟了。”
“无妨,你不去棚子也好,免得有条小尾巴跟着你。”
严婳熙想了想,一开始并不明白夏景烨说的是谁,直到想到昨天父亲说冯承绍会去棚子帮忙,才道:“爹爹让我不用忙,他及静萱能行的,我也担心造成他的麻烦,就不去了。”
“怎么会造成他的麻烦?”夏景烨猜测可能是最近谣言越演越烈,他亲自让人去查,才发现是有人刻意污蔑。
谣言一开始虽与医署有关,但已确定不是由医署传出,毕竟医署里有人收贿,怎么说他哪们也不会把自己的丑事公开,只是他需要证据,所以还要一些时间来查。
“因为之前的谣言,有人开始说我不配当主祭,若真执意而为,惹怒了药王,怕是会引来灾难。虽然我曾向寺方表达,为了避免对寺方有不好的影响,我可以退出,但寺方说若随舆论而为,那么也太没有原则了,所以决定依原计画而行。”
徐天磊听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还心虚的别开了视线。
严婳熙看着徐天磊奇怪的反应,先是呆了呆,然后自嘲的笑了,“不是寺方相信我,而是殿下相信我吧!”
夏景烨闻言偏头看了看徐天磊,见到他的反应,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徐天磊知错,立刻向夏景烨一躬身,退出厢房守着了。
夏景烨收回视线,再对着严婳熙时便是笑意了,“我是皇子,又是大庆的战神,有什么灾厄是我镇不住的?我说了主祭得是你,就谁也别想换。”
夏景烨走上前,牵住了严婳熙的手,带着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
严婳熙这才知道原来寺方早动了换她的心思,要不是毅王先一步挡住,还独排众议,恐怕根本没有时间让她识大体的主动退出。
“殿下为我调阅卷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夏景烨不意外是谁透露的,如今徐天磊与于静萱走得近,肯定是他自以为这样是撮合,故意让于静萱告诉严婳熙的。
夏景烨从来没想过告诉严婳熙这些事,他与冯承绍不同,帮助严婳熙没想从中得到什么回报,所以无须告诉她。而事实证明,因为他没有明显介入此事,所以医署里有人不长眼,还是抽了严婳熙的卷子不是吗?他严格说来并没有帮上她的忙。
医署既然有人尸位素餐、有人贪赃枉法、有人公报私仇,那么他便得好好整顿,不只是为了严婳熙,也是为了朝廷、百姓。
“婳熙,此时我再介入帮你,你也名不正言不顺了,所以我宁可你明年再考一次。你信我,这一年我一定好好整顿医署,只要明年你发挥实力,就一定能通过医考。”
“殿下,你总是在帮我,我何其有幸能拥有殿下的护持。”
夏景烨揉了揉她的头顶,听见外头的徐天磊出声禀报,说是寺方来人来请了,这才拉着严婳熙的手准备离开。
“婳熙,别多想了,先把祭典完成。”
广场上人非常多,倒也没人真的让严婳熙下台,却是有不少人因为她这身打扮而惊艳,毕竟她不像一般名门闺女出门只乘马车,要见到的机会不多,去过严家医馆的人九成九都见过她,她平常穿着俐落,鲜少这样盛装打扮。
严长紘也是第一次见到严婳熙这模样,感动得热泪盈眶。自从她娘因生她难产而亡,他一个人把女儿带大,这都十五年了,当年那个小娃儿如今已及笄,再过不久就要说亲……
思及此,严长紘看了与夏景烨并肩而立的严婳熙,不是他骄傲,女儿生得如此美貌,而且也不是无才之女,与毅王站在一起可谓郎才女貌,若不是他们家世……他女儿哪里配不上毅王了?
只可惜他虽看得出毅王并不是无意,却无法放任此情继续发展下去。身为一个皇子,哪里不会有妻、有妾,而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不可能甘愿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祭典持续进行,最后是香汤赐福的仪式,由两位主祭在台上分送香汤,而香汤由主祭的药铺熬制,每一锅都有专人照看以防有失。
前来的民众不少,一一排队领受香汤。
祭典本是顺利进行,先前的谣言好似不复存在,直到……
有一位领受香汤的人突然抱着肚子喊起月复痛,然后一个、两个、三个,有十几人陆续出现月复痛的情况。
夏景烨知道情况异常,立刻命令徐天磊将所有香汤集中看管,并让刺史安排大夫为这些人做诊治。
夏景烨为主祭,又是在百姓这么多的场合,徐天磊早就安排不少毅军分散在四周守备,所以一声令下,立刻能拨出几人看管香汤。
严长紘沉着脸,一人月复痛或许可撇清,但同时多人月复痛,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他们共同都饮用过的香汤,因此他能理解夏景烨的作为。
但也在棚子里的冯承绍就不同了,当下就跟毅军发生了争执,“先别说你们不是衙门,凭什么看管这些香汤?再说无凭无据的,你们又怎知是香汤引起的?”
徐天磊是军人,一个小小的商人还不放在眼里,轻易的就把冯承绍隔开,将几锅香汤及负责熬制的人依序排列好。
冯承绍还在叫嚣,反而引起了周遭百姓的注意。
严长紘知道冯承绍是为严家药铺好,也自信不是自家的香汤出问题,但这个时候配合调查才是聪明的,他出声劝道:“承绍,稍安勿躁,我既知自己调配的香汤没有问题,自然不怕毅军来查。”
“毅军的人无凭无据,只因这次的谣言就第一个怀疑严家药铺,这种作法并不公平。”
“喔?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次的谣言起因好像与你有关,你也在棚子里帮忙熬制香汤,我看第一个要查的就是你熬的这锅。”徐天磊见冯承绍这般愚蠢,忍不住言语讥讽。
冯承绍被徐天磊的话堵得无话可说,人也安静下来。他以为送贿一事是秘密,虽然不知道为何被传了开,但送贿的人其实是他在谣言中并未提及,徐天磊为何会知道?是他自己查到的,还是严长紘他们师徒三人说出的?
再看严婳熙似乎已经察觉这里的喧闹,带着不谅解的眼神望了过来,她的身边是一直陪着她,并且在现场指挥的夏景烨。
幸好现场的大夫很多,刺史很快便稳定下情况,依夏景烨所说让多名大夫入场为月复痛的患者看诊,然后又找了其他大夫进棚子一一查验香汤,最终查出其中一锅香汤可能含有“鹿蹄草”,看锅中剩余的量,饮用的人应该不多,还能控制情况。
鹿蹄草虽然是药草,但使用不当会对人体有所损伤,所幸发作缓慢又并非无药可医。
一听这事,严长紘也亲自一一查验,果然其中一锅被加入了鹿蹄草。
先不论香汤无须使用鹿蹄草,只说鹿蹄草是药也是毒,使用必须十分小心,不经诊断不会使用,更何况是用在这种不知对象是谁的香汤之中。
因香汤大多有清热解毒之效,严长紘立刻挑出现场就有的药材,另外熬出一锅解毒汤。
刺史虽然有所疑虑,但在场的大夫都现场看严长紘熬药,自然知道那锅解毒汤没有问题,再者大多数的大夫也都认可严长紘的医术,便认同此药汤可用。
“救人要紧,你让人去分送解毒汤吧。”夏景烨一锤定音,刺史这才让人去分送药汤。
夏景烨领着严婳熙走向棚子,严长紘急着解释,“毅王殿下,香汤遭下毒草民的确难辞其咎,但草民绝对没有行此恶事。”
夏景烨走到了被下毒的那一锅香汤前,无须端出什么震怒的面孔,只消一脸严肃便不怒自威,“负责熬制这一锅香汤的人是谁?”
几个药铺的雇工发着抖站了出来,还没走到香汤之前就吓得软了双腿,跪了下来。
“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你们最好看看四周,确认有没有人漏了,方才熬制这锅香汤的就你们几个,没有其他人了?”
这群人虽吓得腿软,但倒不敢胡乱攀咬他人,唯有一人吞吞吐吐的似有话要说。夏景烨看见了,给了徐天磊一个眼色,徐天磊便指了一名毅军兵士,再指了指他,那名兵士立刻上前把人押到了夏景烨面前。
“你似是有话?”
面对质问,那人结结巴巴的说:“草、草民好像看到有人接近棚子,但……但当时手头有事在忙,没、没能通报,也、也没想太多……”
“没想太多?那你可能就得为他担黑锅。你播倒也罢了,还要连累其他人。”
其他人倒是没见到他所说之人,但一一都带着不谅解的目光望向他。
“殿下,草民是冤枉的啊!若有人下毒,一定是那人。”
夏景烨没理会,迳自走到严长紘面前,问:“严大夫,今天来熬药的全都是你的人?”
“是,有些是药铺及医馆的雇工,有些人是草民家中的奴仆及医馆的小厮。”
“懂药材的有谁?”
“懂药材的只有药铺及医馆的雇工,小厮并不懂。”
药铺的雇工听严长紘这么一说,当下脸色苍白,就要爬上前喊冤了。
严长紘看见徐天磊命人把那些雇工押住,立刻解释,“但就算懂也只是皮毛,殿下,只凭这一点不能证明他们下毒。”
“要下毒不一定要懂药理,这本王明白。”夏景烨接着指向那名说看见外人进棚子的人问:“这人是雇工还是小厮?工作多久了?”
“此人名为罗宏,是小厮,平日里大多负责马房的工作,鲜少在医馆及药铺帮忙,这回是人手不足才被调来,在严家工作已有四、五年了。”
“马房?平日工作情形如何?可还尽心?”
“罗宏做事虽不是无可挑剔,但也还算尽心,若有缺失大多是因为家中艰难,并非刻意贪懒。”
严长紘老老实实禀报,听来是无不妥,但夏景烨却留了心。
“香汤共有六锅,下毒的唯有这一锅,负责熬制此锅的人嫌疑最大。来人,将负责熬制此锅香汤的人各别看押,以防串供。”
刺史听了命令后,对衙役招了招手,立刻有人上前押人,几人都大呼冤枉。
尤以罗宏呼喊得最大声,他以为只要说看见外人进棚子便多少能撇清,至少毅王也会下令清查,没想到他连一句相关的命令都没有下。
“别急着喊冤,你们当本王及刺史都是随意诬陷你等吗?”
“草民不敢,但……草民冤枉啊!”
“既然冤枉就配合调查,带走。”夏景烨不与他们废话,让人把人押走,接着便对棚子
里的其他人说:“衙门会彻查是否真有外人进入棚子,你等并不是就此毫无嫌疑,所以调查
期间不许离开津凌,亦不许传唤不到,否则本王就视为心虚,以共犯论处,你等可知?”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一一应声。
夏景烨回望严婳熙,虽然语气柔和些许,但却没循私,“婳熙,你也是,一视同仁。”
“婳熙明白。”
此事本该暂时告一段落,哪里知道还有人不甘,竟在人群中叫嚣起来,直说严家父女二人无德无才无良,医考贿赂、制作香汤使人中毒,凭什么无须收押,只需配合调查?
毅军上前要镇压,夏景烨制止了,只消眼神一扫,在场不管是鼓动的、被鼓动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夏景烨走至主祭台上,句句铿锵,“严大夫在津凌城住了一辈子,他若医术不佳,会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又岂能立刻在现场的药材中挑出所需,熬制出解毒汤?若是一时疏失,不会只有其中一锅香汤出问题,这其中受人陷害的可能有多大?自然,严家药铺不能完全免责,所以需配合调查。”
“都是严家大小姐无德还要担任主祭才会引来灾祸!”此时人群后方又传来声音。百姓们往四周看了看,没敢再出声。虽然的确有人这么想,但一切都是谣言,没凭没据的,怕说了反而让毅王究责,所以没敢说。
夏景烨眼神示意,徐天磊立刻退下,不知去办什么事了。
“说来谣言传得已经太过,本王早就留意到此事,但本王要问一句,谁有证据能证明严姑娘本人确实送贿了?又送了多少银子?送给什么人?”
“她没通过医考就是因为送贿被拒……”
声音戛然而止,人群后方引起了小骚动,但夏景烨立刻又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不觉得此话说得过于牵强吗?那么今年所有没通过医考的人,只要有人出面诬指他送贿,他都百口莫辩是不是?”
似乎发现了谣言的矛盾,民众或许因为理亏、或许因为毅军镇压,渐渐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徐天磊走回夏景烨身后。
夏景烨瞄了他一眼,见他点头,知道起兰的人已被抓住,那么闹剧也可以结束了。
“此事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审问将由衙门负责,届时会给各位一个交代,现在……香汤不再发送,但祭典继续进行。”
毅王都这么说了,祭典重新恢复热闹。
夏景烨走下祭台,对刺史说:“审问时本王要在场,开堂问审前先通知本王。”
“微臣遵命。”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众人的耳中先是听到地鸣声,接着一片天摇地动,百姓们四处逃窜,尖叫声此起彼落。
地动持续许久,城外后山更传来崩塌的声音,祭台的巨柱倒下,往一众官员及夏景烨、严婳熙的方向压来。
夏景烨看见了,及时抱着严婳熙滚开免于被巨柱所压,自己却被巨柱落地后喷飞的石块击中,额上立时见血。
徐天磊受惊,但却站不起身子,直到地动渐渐缓下,他才踉踉跄跄的奔到夏景烨身边,“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夏景烨站起身,本以为怀中的严婳熙会吓得花容失色,但低头一看,没想到她虽发着抖,但还算镇定。
严婳熙上辈子并不是没遇过这么大的地震,她会发抖是因为方才眼见巨柱压来,却吓得动弹不得,她以为自己又要死一次了,没想到下一瞬她就被抱在夏景烨怀中,躲开了巨柱。
她抬头看夏景烨,在他眼中只看见对自己的担忧,直到瞧见他额角流下的鲜血才回神,“殿下!你流血了。”
夏景烨模了模额头,这才感觉到痛,皱了皱眉头,他伤得不重,只是看严婳熙一脸忧心忡忡,他舍不得,“刚刚还说我能挡灾厄呢,我没事。”
“殿下还要说笑吗?”严婳熙气得拉着夏景烨往棚子走。
棚子里早就一片慌乱了,不是被地动吓的,而是有不少人受了伤,所有大夫包含严长紘都已经开始诊治病患,就连一些见习大夫也下去帮忙,毕竟这个时候,有总比没有好。
严长紘悬着一颗心,在意女儿的安危,但又放不下伤患,只能请冯承绍帮忙寻找。
冯承绍才刚应声好,离开棚子,就看见严婳熙拉着夏景烨走回。
“婳熙妹妹,你没事吧?”冯承绍立刻迎了上去。
严长紘听见了,也赶了过来。
“我没事,就是方才险些被柱子压着,殿下救了我,反而自己伤了。”
严长紘松了口气,险些要跪下向夏景烨道谢,是夏景烨及时扶住了他的手臂拉他起身。
冯承绍一脸妒意,为什么每次严婳熙需要帮忙的时候他都迟一步?好不容易帮了她一次,最后的结果却是害了她。
见严婳熙没事,伤患的哀嚎声又引起严长紘的注意,医者仁心,他立刻放下了方才的担忧,“婳熙,你来为殿下疗伤,我还得去忙。”
“爹爹快去吧!方才地动这么大,肯定有不少伤者。”
稍早严长紘已让人把棚子的东西清走,该视为证据的物品也被衙门的人带走,他开始指挥让人把受伤的人抬到棚子下。
那头有不少伤患痛得哀嚎,严长紘见人手不足,只能喊冯承绍帮忙。
冯承绍看见严婳熙及夏景烨的样子,实在不想走,但再不甘心也知道人命关天,他只能去严长紘的身边帮忙。
“殿下又帮了我一次。”
“不,这回是帮我自己。”
“明明是救了我,怎说是帮你自己?”
“你若有事,我怎么活?”
明明夏景烨说这话很欠揍,但严婳熙还是深受感动,她娇嗔着,“你就傻下去吧,把我气死了,你还是不能活。”
这是……在调情吗?站在一旁的徐天磊十分不自在,只能把视线转开。
“好了,大概包紮一下就行了,这次地动想必十分严重,我得去指挥救灾。”
严婳熙知道这是要事,只能加快手上的速度。
包紮完,看见夏景烨站起身转身要走,她抓住了他的袖子,担忧的说:“殿下出入灾区要小心,这么大的地动通常伴随多次余震,未来七天至半个月可能余震频繁,虽然不会比主震还大,但仍不可小觑。”
“好,你自己也要小心。”
两人互道保重后,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严婳熙投入救治伤患的行列,夏景烨则领着刺史派人勘查灾情,并商讨如何善后。
这场震灾受害的灾民不少,死伤惨重,药品的需求变大,严家不只医馆,连药田都忙碌了起来。
虽有舆论说是药王祭主祭严婳熙品德不佳触怒上天引起地动,但毕竟在药王祭上夏景烨主导了一场洗白戏码,这个谣言并没有真的发酵起来。
严长紘毕竟不是大药商,能做到的有限,所以开始号召其他药商一并赈灾,捐助伤药做为物资送去灾区。
此事一开始没人响应,直到毅州各地的商号主动送来自家商品抛砖引玉,才有更多的商号参与,捐助品也不再只局限于药品。
这一回严婳熙没再那么单纯了,她去问了羽娘,得知这些响应的商号果然都是夏景烨的产业,他这么做是要帮忙严家挽回声誉,怕药王祭上的洗白还不足够。而其他有心做善事的富贾本对严家还有疑惑,看见有人响应,终究也相信了严家。
灾区里头药物及大夫都欠缺,夏景烨向朝廷请调,由医署派了几位太医前来协助,又因津凌有执照的大夫大多无法常驻灾区,他决定征召见习大夫去灾区看诊。
严家医馆募得的物资不少,夏景烨听闻灾区那边发生灾民抢劫的事,主动来到严家要协助运送物资前往灾区。
有了毅军的帮忙,严长紘松了口气,毕竟这么庞大的物资,他真没有足够的人力运送。
医馆这么忙碌,夏景烨却没看见严婳熙,便问了严长紘,这才知道严婳熙去灾区义诊。
严长紘一时还放不下城里的医馆,又担心灾区危险,本是坚持等他有空前往灾区时再带着严婳熙一起,但严婳熙说她去灾区义诊比留在津凌城中有用,最后严长紘同意了,让她与于静萱一同前往。
夏景烨一听十分担心,灾区附近情况混乱,时不时就听见有人打劫,严婳熙及于静萱两个弱女子前去,正好成为那些作乱暴民眼中的肥羊。
严长紘一听才知大事不妙,“殿下说灾区附近有人作乱?那婳熙及静萱她们……”
“严大夫暂且别慌,本王与天磊速速赶去,亲自送她们到灾区,一接到她们就派人回津凌通知你。
“那就多谢殿下了。”
将运送物资的工作交给另一名副将后,夏景烨立刻与徐天磊跨上马,急往灾区奔去。
前往灾区的路多有毁损,严婳熙虽然骑马,不如马车受限于地形,但她也不敢快马疾行。至于于静萱,她本来就不太会骑马,要不是灾区地貌受损,马车难以到达,她绝不会选择骑马,自然也不可能疾行。
郊区因距离津凌城较近,灾后重建的协助已经到位,而震央处受创严重,毅军虽然已经赶至紮营并投入救灾,但那里相对人力吃紧,严婳熙此番要去的就是重灾区。
离开郊区,路上渐渐没有人烟,严婳熙不是不害怕,但于静萱还要依靠她,她可不能先露了怯,而且她要救人的心太坚定,因此继续策马前行,直到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看着拦路的人,不像是山贼,倒像是一般的庄稼汉,她想,莫不是这些都是灾民,因无家可归又饿肚子才会拦路打劫。
严婳熙知道此趟路危险,身上并没有带太多银子,都是必要时才能用的,当然不能没头没脑的做了爱心。
“各位,我们师姊妹是要去灾区义诊的大夫,只有药品,你们若有人受伤或生病需要医治,我可以帮得上忙,但要银子我们真没有。你们发发好心让我们过去才可以帮助更多人,那些人都曾经是你们的左右邻居,你们忍心让他们受了伤、生了病却无人救助吗?”
劫匪有人产生松动,但看严婳熙及于静萱的样子实在不像大夫,便质疑道:“哪有大夫像你们这么年轻的,别以为骗得了我们。”
几名劫匪就要动手,严婳熙见那些人挥着鎌刀就要冲过来,连忙拉着于静萱躲到马月复底下,怎知一钻过马月复,另一头也有人等着她们,最后,她靠着马,而于静萱则是躲在她怀中不知所措。
几名劫匪见她们吓傻了,高举手中的木棒往她们的方向落下。
严婳熙及于静萱及时分开才免于被击中,接着便一左一右跑开逃命。
这时,远远的传来了马蹄声,劫匪们看见马背上的人身着戎装,心知不妙,大喊,“是毅军的人,快逃!”
毅军?严婳熙心头大定,只要请求毅军的人带她及静萱同行,应该就不用再担心劫匪了吧?她是个大夫,毅军总不会拒绝协助的。
马蹄声由远而近,严婳熙正想往来者的方向跑去,就见到徐天磊挥剑劈向一名想抓住于静萱的劫匪。
那劫匪眼见有人相助,又是一身戎装,自己肯定打不过,立刻转身逃了。
而另一匹马快速的奔至严婳熙身边,马上跳下一个人,她定眼一看,是夏景烨。
夏景烨看见劫匪落荒而逃,没急着追,而是紧紧的将严婳熙拥入了怀中。
徐天磊也没好到哪里去,抓着于静萱的双肩来回察看,确认她真的没事这才放了心。
夏景烨先是紧紧一抱,再推开严婳熙时,就是一句又一句的责难,“你有没有脑子!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弱女子吗?严大夫没空陪你到灾区义诊,你不会找我帮忙吗?”
“我……我忘了嘛……”
“忘了?这种事也可以忘,你们两个来灾区有多危险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只带着于姑娘来灾区义诊,我吓得都魂不附体了,可我担心我一慌,你父亲也跟着慌,因此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一上马就追了过来。你方才在做什么?若你乖乖配合,那些劫匪就不会伤你,你把东西给他们就好,为什么跟他们发生争执?”
“我们这马背上驮的都是药,他们抢了也没有用,但我带进灾区却有大作用,怎么可以给他们。”
“那你就不管自己的死活吗?如果我来迟了,你出了意外我怎么办?我这些日子见到的屍体还不够多吗?你还要来凑热闹?”
“当屍体有什么好,我干么凑这个热闹?”
“你还有心情说笑?”
严婳熙被这么一喝,刚才因为恐惧而强忍着的眼泪就这么滑了下来,她不是这么脆弱的女子,但她上辈子哪里见过这种真会危及性命的乱象?遭遇劫匪的恐惧还有如今被夏景烨骂的委屈,所有情绪掺杂在一起,便化为眼泪滑了下来。
夏景烨口中有再多要骂严婳熙的话,都因为她的眼泪而梗在喉头,他心疼的又把她搂入怀中,转而改口安慰她,“对不住,我骂得急了,是我的错。”
严婳熙在他怀中摇摇头,终于也回抱住他,有人保护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恐惧渐渐退去,他的责骂转为柔声安慰,委屈也不复见了。
徐天磊见情况安稳下来,放了心,看向惊魂甫定的于静萱。
两人不像严婳熙与夏景烨那般煽情,他们互望一眼,总觉得一直留在这里不行,才由徐天磊轻咳几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严婳熙这才害羞地想要推开夏景烨。
夏景烨虽没再抱着她,却还是扶着她的腰不肯放手,并道:“天磊,我们各自牵着她们的马,让她们与我们同乘吧。”说完就扶着严婳熙上马,自己再上马坐在她身后。
徐天磊也照做,四人便这般前往灾区。
越接近重灾区,路越是难行,由灾区运出的屍体一具具排在路边,严婳熙尚未到达就已经闻到了浓浓的屍臭味。
活人在灾区里待不了,转而到郊外紮管。这几日余震不断,有些原先未倒的房子倒塌,所以大多数的人都不敢住在家中。
面对这迫不得已的情况,人们只能收拾贵重物品及细软离开。
有不少无主的房子遭到打劫,衙门的人无法一下子控制情况,直到毅王派兵前来,情况才稳定下来。
但终究饿肚子的人太多,打家劫舍无法做,便转而抢劫路人,这才有了严婳熙她们方才在路上遇到的险况。
一行人没直接进灾区,而是先去了营区,夏景烨命人为两人在主帐旁边支了一个营帐让她们居住,与主帐一起接受保护。
“婳熙,你先与于姑娘留在帐中准备准备,我及天磊把营里的事处理好便会进灾区,到时再带着你一起进去。”
“记住,要有耐性地等我,别再自己收拾行李进灾区知道吗?”
“知道,我不至于连一点时间也等不了,我若再自己去灾区,就把我的手剁了行吗?”
“很好,记得你说的,把手留下来医人。”
严婳熙还想抗议,夏景烨已经带着笑容揉了揉她的头顶,带着徐天磊离开了。
于静萱先着手把行李放好,严婳熙则拿出药箱装入一瓶瓶的伤药及必备药品,两人收拾了一番后,就等着夏景烨及徐天磊来接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