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灾区伤患最爱讨论的一个话题就是——该不该去给小严大夫看诊?
为什么叫小严大夫?因为偶尔小严大夫的父亲严大夫也会来义诊,大家便改称严婳熙为小严大夫以做区分。至于为什么要犹豫该不该给小严大夫看,实在是因为她医人的方式实在有些惊悚啊!
一般的小伤口倒没什么,但如果伤口较大或是受创较深,严婳熙就会进行所谓的“缝合”。
第一个需要缝合的伤患并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只是严婳熙叫人把他扶进医棚里,他也就任人扶进去了。
起初严婳熙在他的伤口旁施针,开始清理他的伤口,那伤患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她突然拿出一根弧型的针穿线,然后要助手压住他,他刚觉得不妥,严婳熙就在他的伤口上缝了起来。
虽然那痛楚并不如真的有针刺在身上,但伤口还是有感觉的,再加上亲眼看见针线在伤口上穿来穿去,那名伤患当场就吓得昏了过去。
伤患醒来后这折磨还没结束,严婳熙告诉他,有部分的人身体会对线头产生反应,把线头给挤出来,若有这种情况要赶快回来就医,否则感染之后可能会皮肤破损、溃烂,更严重的话还必须截肢,吓得那名伤患差点再次昏过去。
时日一久,灾区的伤患们发现缝合过的伤口癒合的速度快些,相比之下,纯粹只上伤药、用布巾紮起的伤口,治疗过程虽然没那么恐布,但复原速度慢,而且伤口容易崩裂。
一段时间之后,伤患大部分都得到了救治,不再有需要缝合的情况,严婳熙就恢复成一般大夫的样子,灾民也比较敢找她看诊了,毕竟她长得美,看了病痛都先去了一半。严婳熙除了在医疗方面帮了忙,也给了夏景烨不少建议。
现在是夏天,屍体容易腐烂,平常村子里一两户办丧事,放个七七四十九天倒也没什
么,但灾区一下子死了太多人,若还是这样办丧事,容易引发传染病,所以必须在七天之内办完葬礼。
虽然有毅军加入帮忙整理倾倒的房屋,但夏季多雨,震后又多坑洞,造成积水,生出的蚊虫会带来断骨热,所以她也提到了必须着重清除积水。
严婳熙把从现代学到的震后防灾知识教给毅军的人,也在夏景烨的帮助下集合了所有医者,阐述震后容易出现的几种传染病,希望大家注意。
夏景烨妥善并详细的把工作做了分配,灾区虽然乱,但处理的过程井然有序,看得出来灾区正在有系统的清理中。
所以不仅毅军的人赞严婳熙思绪有条理,帮了不少忙,就连夏景烨跟朝廷请调的医署太医,都颇为赞赏她对防治传染病的想法。
救灾告一段落,灾区进入了重建,朝廷给的赈灾款不足以帮助整个灾区重建,所幸毅州的商贾富户捐助了不少银子及物资,帮助灾民重新建立家园。
大夫渐渐分批退出灾区,严长紘依然会在固定的日子来灾区义诊,打算做最后一批退出的医者。
而此时,严长紘的医棚里突然送来一个急症患者。
他的脸色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沉重了,当前来灾区义诊的大夫越来越多,受伤灾民都得到基本救助后,再送到医棚来的病患大多是这段期间紮营在外受了点小风寒,或是在清理家园的时候不小心受伤的,基本上都不严重。
然而今天有人抬了一个月复部剧痛的患者来,他一诊就沉了脸色,“你这月复部的伤口是什么时候有的?地动之后伤的吗?”
病患已经痛得开不了口了,他的亲人告知严长紘,是地动的时候被异物穿刺,清创之后做了包紮,没想到这几日突然剧烈疼痛,而原先为他诊治的那名大夫又已经退出灾区了,听说严长紘的医术甚佳,这才转到了这里来。
严长紘给病患服了止痛药,并施以金针让他沉睡后,这才命身边的助手去请严婳熙来。他知道现在就公开手术的事太过冒险,毕竟严婳熙还没在人体上做过实验,但凡事都有第一次,不走出第一步,她的实验永远无法完成。
只是严婳熙好不容易在这回震灾之中经营出好名声,若是这回的病患及家属不认同,怕是又要有不好的谣言了。
严婳熙到来的时候正看见病患家属被请出来,想必父亲是有事要跟她讨论,但她不明白,以父亲的医术,哪里有需要她的地方。
她进入医棚就看见了躺在诊疗床上的人,严长紘让了位子给她,她坐下诊脉后,也皱起了眉头,“爹爹,这人……”
“你之前做的实验,目前能在人体试验了吗?”
“我只在羊的身上做过,实验算是非常成功,但这是人啊!”
在进入灾区之前,严婳熙就已经试着在小动物的身上做剖月复及缝合的实验,就是要试着
将伤口感染的机率降到最低,当她刚掌握降低感染的方法后,大地震就发生了。
有一回她看见毅军赶了一群羊进灾区,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善心人士捐助的物资,要让灾
民有口肉吃、有碗汤喝,于是她突发奇想,跟夏景烨商量了让她先做实验,过几日再宰杀这些羊只。
夏景烨答应了之后,派人清理了一个营帐做为手术房,她便开始进行器官摘除的实验。
那一段日子,毅军的人可是大开眼界,亲眼见到严婳熙不过用奇怪的东西在羊身上注入了什么,又给羊扎了几针,羊就像死了一样,连她拿着那把奇形怪状的小刀在它肚皮上划一刀也没反应,之后又见她打开了羊的肚子,拿个奇怪的夹子夹住它肚子里的东西,然后快手一切……几个大男人瞪大眼。
倒是严婳熙还有做为助手的于静萱表情专注,好像常常这么做一样。
这种医治法太过骇人,严长紘及严婳熙不敢随意找人做助手,怕传出去对严婳熙的名声不好,所以才选了于静萱。
一开始于静萱也吓得帮不了忙,还不小心害死几只小动物,经过慢慢训练才习以为常。
不过那时都只有剖月复及缝合,摘取器官的实验,她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当严婳熙流畅的把羊肚子缝好后,那几个大男人都跑到营帐外去吐了,镇定的只有夏景烨。
于静萱对他们这样见怪不怪,还有余裕笑话白着一张脸却硬是要陪在她身边的徐天磊。
夏景烨只看了一次,走出手术营帐月兑下隔离衣后,就命人把所有羊只留下,待严婳熙确认实验是成功或失败了,才能进行宰杀。
然而这次严婳熙要面对的是人……
“他疼痛的原因是月复中靡烂,怕是肚子里有什么器官坏死了,然而不是所有脏器都能摘除的。”
“是胆,我观之伤口,再加上病患亲人所言,应是地动时就已刺穿胆囊,但没有做好清创,如今胆囊溃烂。”
“胆是可以摘除没错,后续做好调养便可,可是……爹爹,这样的手术不是没有风险,而且又是第一次在人的身上做……”
若是在现代,这样的手术对严婳熙来说是驾轻就熟,但面对病患亲属想要病患复原的期待,她无法给他们太大的希望。
“就跟病患及其亲属明说吧,若不做手术,怕是……”
于是,严氏父女商讨好后,把病患的亲人给请进了医棚,告知他们这个状况。
病患若不进行手术,怕是拖不了几日,而若进行手术,也不能保证肯定能救活,但至少……还有希望。
医棚里顿时哭声大作,病患的妻子怎么也不肯答应手术,还大骂严氏父女没有医德,是庸医。
严长紘知道这种医治法是闻所未闻,自然不会苛责病患家属的不理智,但严婳熙却不舍得父亲因为她而被无端责骂,于是让他们把病患带走,考虑后再来。
病患的父母相对理智一些,但看起来也不愿意接受手术,于是三人合力把病患带走了。
“爹爹,拖累您了。”
“说什么拖累,我亲眼见到你在实验上的成功,也认可这是一个救人的方法,幸好我当时决定帮你,这种医治法肯定可以救下很多人的。”
“可是他们拒绝了。”
“婳熙,在人们知道金针可治病之前,谁又肯相信大夫,让大夫在自己身上扎针?所有新式的治疗法都会经过这样一段时间的。”
“我明白。”
“好了,你先回医棚去吧,若病患那边有什么变化,我会再找你来。”
严婳熙向父亲一福身就走出了医棚,却见夏景烨正在棚外等着她。
“殿下怎么来了?”
夏景烨陪着她一起走回她的医棚,说是方才有事去找她,于静萱说她来了这里,他才过来的,没想到才刚到就看见有人抬着病患哭着走出来。说完之后,他这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这是病患的隐私,严婳熙能和严长紘讨论,但对他人是不应该说的,可方才病患家属把人抬出去后呼天抢地的,大概不多久事情便会传开了。
“欸……殿下,如果有人要以异端为由放火烧死我,你一定要救我。”
“怎么了?”夏景烨皱起眉头,实在不敢想像有那一天。
“方才,爹爹与我向一名病患家属提议做手术了。”
“怎么这么急?你不是说要先试着找自愿者做实验吗?”
是,这本来是她的计画,但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如果不动手术,刚才那个病患怕是活不了几天,再拖下去连肝也有可能要切除一部分。
“碰巧遇到需要手术的病患,爹爹劝我试一试,若对方同意了,也算是自愿者。”
“那人不手术会死?”
“是,但做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活。”
夏景烨蹙眉沉思,他知道这是一个困难的抉择,若是发生在他或他亲人的身上,他或许也无法接受。
“客观来说,我觉得他该接受手术,毕竟一条路是死,一条路是可能活,总还有希望,但我想……你得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或许想尝试不一样的方法,想找出第三条路。”
“我不勉强他们接受,只是希望他们尽快,毕竟……时间不多了。”
夏景烨既然是偏心的,当然希望两方都得到最好的结果,但如若失败了……严婳熙也能从此事抽身。
“婳熙,既然连你也没有十成的把握,那你必须有所为。”
“什么意思?”
“拟一份切结书给病患或病患家属签,以免事后他们翻脸不认,说是你害死了病患。”
严婳熙先是一愣,后又突然笑了起来,看得夏景烨不解。
“殿下,你想得真周到,的确有种切结书叫手术同意书,只是我居然忘了,还需要殿下来提醒。”是啊!明明自己才是来自现代的医生,结果居然是这个古代皇子提醒了她。
“有这种切结书正好,你可别忘了让他们签,说这些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是怕你真有被处以火刑的一天。”见她表情轻松许多,夏景烨松口气,脸上也有了笑容,知道逗她了。
“我以为自己认识毅王殿下,可以逃过火刑呢!”严婳熙娇俏的揽着他的手臂撒娇。夏景烨举目四望,这里接近严婳熙的医棚,因为近来需要看诊的人少了,所以四周并没有他人。
他俯,给那个调皮的小姑娘一个深深的吻。
严婳熙没拒绝,她太喜欢眼前这个英俊的男子了,双手勾住了他的颈项,开始笨拙的回应他的吻。
夏景烨抽了一口气,将严婳熙紧紧搂进怀中,吻得难分难舍。
医棚里的于静萱正想着严婳熙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打算去严长紘那里看看,一出医棚就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她是想掩嘴轻笑退回医棚里的,但似乎是动静太大,被夏景烨发现了。
夏景烨十分不好意思的把严婳熙松开,严婳熙一看见于静萱站在一旁,脸飞快的红了。
于静萱虽然看见严婳熙连耳根子都红了,但还是不免想调笑一下两人,故意装得一脸严肃,说:“毅王殿下,我师姊还要名声,你都这么做了,该给我师姊一个名分吧!”
夏景烨一时没办法回答,他的确十分喜欢严婳熙,但他想给她唯一的位置是必须先向父皇母妃禀报的。
严婳熙当然知道他的为难,连忙拉着于静萱要进医棚,并对夏景烨道:“殿下,谢谢你送我回来,医棚里还有些事,我就先进去了。”
夏景烨开口,但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严婳熙推着于静萱进医棚了,以至于他本来想问她的事都没来得及问出口。
这回她在灾区的表现颇得医署太医的青睐,要破例收她进医署做见习太医,这可是比通过医考做大夫还更有成就的事。
等灾后重建告一段落后,他必须回京向父皇禀报地动发生到善后的详细情形,他想问她肯不肯接受医署的邀请,愿不愿意随他一起进京。
但……现在她很可能要进行第一次手术,夏景烨想着,还是先别影响她的心情,等手术这事解决再说吧。
严婳熙站在“手术室”里,表情严肃的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病患。
昨天,那名胆囊破裂的病患陷入了昏迷,在求助了多位大夫都药石罔效后,他们终于回头来找严婳熙了。
看见病患昏迷,她知道情况远比她决定为他做手术那天还要危急,但爹爹说得对,她不迈开第一步,那么要在古代动手术的计画就永远会停滞不前,她不能老往坏处想。
让病患家属签了手术同意书后,严婳熙就着手进行相关安排。
夏景烨帮她用油布搭了一个专属的营帐做手术室,就连地上也铺了油布,方便清理,也可以减少帐外的细菌及灰尘侵入。
能进入手术室的都是必要人员,身上也穿了油布做的隔离衣,由严婳熙主刀,于静萱做助手帮她递器械,而严长紘负责麻醉及止血。
古代没有针管,夏景烨帮她所找的匠人特意打造,使尽全力做出,还是比一般针管粗了不少,刺进皮肤时痛感较大,但能把麻醉的药物直接打入血管里就好,未来若有需要轮血的手术,便可以使用。
为了避免有人打扰,严婳熙请夏景烨派人在帐外顾守,在他们出去之前,不能让任何人入内。
病患的家属因为放不下,就在营帐外席地而坐等消息。
严长紘亲眼看着严婳熙进行手术,发现她动作俐落,好像常常这么做一般,若眼前的人不是长得和自己的女儿一个模样,他都要怀疑自己认错女儿了。
严婳熙剖开了病患的皮肤,拿直角钳夹住胆管、切除了胆囊,一直到最后的止血、缝合,她催眠自己还在现代的高级医院手术室里,而不是什么都很克难的营帐中。
严长紘很认真的记下了过程,有一大堆问题想发问。他十分好奇女儿是在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懂得用蚕丝做为缝合线,懂得画出图纸做出这么多手术器具。
他过去也问过,她只说在一些医书上看过,那些医书是孤本,她无法买下,只能凭记忆力记下一些。
当他表现出兴趣时,她甚至能为他默出一份来,称之为“讲义”,严长紘便相信她当真在找医书的时候见过这些孤本。
整个手术进行了大约一个时辰,当严婳熙由营帐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月兑下了手术服、净过手,开始喊人进入营帐把病患给抬出来。
刚做完手术的病患身上盖着油布,必须送去另一个做为手术恢复室的营帐,那里也是做过清理跟消毒的,避免病患术后感染。
“小严大夫,我儿子的手术还成功吗?”病患的父亲发问,病患的母亲及妻子实在不敢开口。
“所幸只有胆囊溃烂,尚未影响到肝脏或是其他脏器,所以只有摘除胆囊。目前得在恢复室住几天,避免伤口感染发炎,过了这几天都没有异状,就算手术成功了。”
这算是好消息吧!至少没有在手术过程中发生什么事,没有像原先说的可能在开月复后发现溃烂的脏器太多,无法救治,现在只要照顾好恢复期的他,就会没事了吧?
病患的父亲老泪纵横,一直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谢谢小严大夫……”
“这是我该做的,只是这段时间你们要很小心,进恢复室看他之前一定要好好的清理头、手、脸,穿着油布做的防护衣才能进去,我会让医馆的助手待在恢复室里看护他,直到恢复期结束。”
“是,我们明白了。”
“恢复期结束,你们就可以接他回去休养。记得,他肚子开了个洞,短期之内不能做太粗重的工作,到时我会写一张清单,罗列注意事项,未来的几个月要小心,还得定期去严家医馆找我复诊,若检查都没有任何问题,就算是完全复原了。”
待病患及家属离开后,严婳熙才显露出疲态,而这时她的身边总会有那人的存在。感觉到身后有人扶住了她,她侧过脸,果真看见夏景烨,“殿下。”
“怎么这么累的样子?手术还成功吗?”
“嗯,没死在手术台上,算是过了第一关。”严婳熙再擅长做这些,但她的身体毕竟只是十五岁的女孩,在手术台边站了两个小时又聚精会神的,难免身子撑不住。
“那便好,希望你的试验能成功。”
“殿下怎么会来?”
“来看看你手术进行得如何,顺便告诉你衙门要开堂审药王祭时香汤下毒一案了。”
“希望能审出个结果,还我们严家医馆、药铺一个清白。”
“你放心,一定会的。”夏景烨自然是胸有成竹,但他没急着告诉严婳熙,到时开了堂她便明白了。
夏景烨带着严婳熙离开后,严长紘才走出了手术室。
说来严长紘的确是颇喜欢冯承绍这个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的孩子,可是他在医考时自以为的帮助换来了不好的结果,让这事有了阻碍。尽管冯承绍后来努力挽回,药王祭时主动帮忙,赈灾时出钱出力,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但因为严婳熙已经彻底的表现出不愿意,他也舍不得再强迫自己的宝贝女儿。
严长紘本想着没了冯承绍,以严婳熙的条件,要再找好夫家并不难,只要能先解决谣传的丑闻,可是谣言是平息下来了,却是因为毅王的帮助,而看自家女儿那样子,似也不是对毅王无情。
严长紘十分忧虑,毅王的身分摆在那里,他怎么能眼看着女儿站在悬崖边缘却不拉上一把?可是他若强硬的把女儿与毅王分开,她又岂会开心?
严长紘深深叹了口气,谁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的,他为什么一点也无法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严长紘师徒三人是最后一批退出灾区的,回到了津凌城,他们就又投入了医馆及药铺的工作。
这几日,于静萱因为受了风寒,无法到药田进行例行视察,严婳熙便代替她前去。
她搭乘马车出了津凌城不久,车夫就对她说,有辆马车似乎车轴坏了,正挡在路中间。
严婳熙本要车夫上前问需不需要帮忙,车夫却告诉她,停在前头的是柳家的马车。
这么一听,严婳熙便犹豫了。
前几日,衙门终于开堂审问了,审的是药王祭香汤下毒一案,严长紘、严婳熙也在提审之列。
一开始所有负责熬制香汤的人都不承认自己下毒,直到听审的夏景烨反常的要求刺史把所有负责熬制香汤的人都斩了,这才听见堂外喧哗。
刺史本想让人把扰乱公堂的人轰走,夏景烨却让人进来,原来是罗宏的家人。
他们上堂就连声喊冤,说是另有隐情,夏景烨倒有耐性,说愿意一听,结果罗家人道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罗宏其实是受人收买的,因为罗家家贫,近来罗父病了,严长紘曾为罗父看过诊,说是需要长期调养,所需的药材几乎是无偿相助,然而这时却出现另一家药铺,说严长紘是舍不得花钱才用便宜药材为罗父调养,还说自己可以提供更好的药材,只要罗宏帮他做几件事。
罗宏本来是半信半疑的,对方愿意给他一株药材试试,他一试发现父亲真的病况好了不少,便信了那人,也恨起自己的东家美其名说是救济,但却是拿劣等药草来医治他父亲。
罗家人哭请刺史留情,都是严长紘害人在先,罗宏才会听信他人之言,做下错事。
听到这里,严长紘自然不满,他虽然从没要求所助之人对自己感激涕零,但也不能接受这样的污叽。
“绝无此事,若真有这种药材,请拿出来,如果属实,我愿领罪绝无怨言。”
罗家人似乎是早有准备,把没用完的药材拿了出来,这一瞧,不用严长紘这名老大夫辨识,就连严婳熙都知道那是寻茯茋。
“胡闹!那是寻茯茋,用作药引的确可以令药效加成,但十分伤身,是一株毒草,通常用来助弥留的病人回光返照,或是制作毒散时用来加强效用,从来没人拿来治病。”
罗家人捧着药草的手颤了颤,虽然嘴里说着不信,但到底心里还是起了疑。
于是,刺史命人找来信誉不错的城中大夫数名,上堂作证,这一查,还真发现严婳熙所言不假。
罗宏当下就后悔了,抓着严长紘的手问说父亲服药服了这么久,是否伤了身体?可否救父亲一命?
几个大夫轮流为罗父诊治,发现他虽未伤及性命,但底子已经掏空,怕是剩下的日子都要与药罐子为伍了。
罗宏一听愤恨不已,终于把整件事和盘托出。
原来当初找上罗宏的人是柳文心,她收买他,让他在严婳熙的马鞍里藏针。那一次严婳熙全身而退,他还因此被柳文心数落了一番,也没拿到尾款。
过不久,柳文心又带着柳敬忠来找他,说是要在香汤中下毒。罗宏本是不敢,是柳敬忠说在场的大夫很多,喝了香汤的人顶多受点苦,不会有性命之危,他若做了,却可以报复严长紘,以消他心头之恨。罗宏被蛊惑,这才答应了柳敬忠。
药王祭事发时,罗宏本以为能害了严长紘,怎知道毅王针对的竟是熬香汤的人。因为怕自己下毒被发现,他这才胡诌了一个看到外人进入棚子的谎言。
刺史又命人提审柳氏父女,这两人当然是矢口否认。此时,夏景烨才让他的人把数人押上公堂,柳氏父女一看均变了神色。
“柳敬忠,你可认得这些人?”夏景烨早就模清了来龙去脉,就等着在公堂上让众人供出,哪里能容柳氏父女狡辩。
被押进来的,有些是在药王祭现场鼓课的人,有些是田地在严家药田附近的庄稼汉。
药王祭那天,夏景烨命徐天磊把人抓起关押,问出幕后主使就是柳氏父女,他们只是小角色。柳氏父女并没有对他们说明太多,只说到时津凌城会传出谣言,他们只要配合谣言在药王祭上闹就好。
夏景烨觉得这手法很熟悉,想到了上回有人到药田作乱,让徐天磊去把在药田下毒、正在服劳役的那名犯人的底细查清楚,得知他的妻儿突然发了财搬了家,徐天磊还命人去那犯人的家乡找,得到的消息是他的妻子把儿子带回家乡就趁夜跑了,当然,是带着那笔横财跑的。
徐天磊去借调那名犯人,告诉他这件事,那名犯人便崩溃了,在徐天磊的利诱下,和盘托出了他鼓动左右邻居去寻药田晦气还有收了柳氏父女银子的事。
柳氏父女尽管变了神色,但仍不肯承认,反倒说毅王近来与严婳熙走得近,是为了她才安排这一切要陷害与严家是竞争对手的柳家。甚至还对刺史说,这一干人犯都承认犯行了,该好好刑求让他们说出事实才是。
刺史要那些鼓课的人提出被柳氏父女收买的证据,否则要动大刑,这才终于逼出了柳文心的贴身侍女。
原来带头鼓谍的是侍女的相好,收了柳氏父女的好处后便去召这些人来为他们办事。
侍女一五一十的招了,从严柳两家因为生意竞争而交恶,柳文心喜欢冯承绍但冯承绍却心仪严婳熙,导致她心怀嫉恨,到故意放出对严婳熙不利的谣言,还有柳敬忠因为药王祭主祭竞争输给严长紘,所以下毒陷害严家等事。
有了一连串的人证,柳氏父女终是百口莫辩。
刺史还了严家药铺清白,严婳熙之前谣言缠身,虽有毅王相助,但如今总算能澄清。
被收买的人因为招供从轻量刑,无罪的人则释放,至于柳氏父女,马鞍藏针及下毒都是害人之举,虽然没致人于死,但刺史判两人需付给严婳熙及药王祭上被下毒的受害者钜额赔偿金,并于七日内驱逐出津凌城。
严婳熙这时在路上遇见柳家人,是他们正要离开津凌城。
她虽然有心要帮忙他们,但想来他们应该不乐意她的帮助,看看还有时间,她就让车夫把马车赶出郊道,先在一旁暂歇。
不久后,后方传来了马蹄声,来人直接跑到了柳家的马车前。
严婳熙由车窗往外看,想来这就是柳家找来帮忙的人吧!
然而这辆马车下来的人,严婳熙也认识,是冯承绍。
冯承绍让自家车夫去帮忙,自己则与柳氏父女走到一旁谈话,他们不知道严婳熙就坐在一旁的马车里,刚好进了同一片树荫下。
“柳伯父,父亲让我来送行。时值多事之秋,他就不来了,他老人家说了,待柳伯父安顿下来,写封信给他,他会亲自去拜访柳伯父。”
“我明白……承绍啊!你能否原谅文心?她也是因为太喜欢你——”
冯承绍没有给柳文心半个眼神,还直接截断了柳敬忠的话,“柳伯父,这不足以做为藉
口,更何况小侄一直只当她是妹妹,不管她做再多,小侄对婳熙妹妹的心意都不会变。”
“但你应该看得出来,严婳熙跟毅王暧昧不清——”
“柳伯父,请慎言!”
柳敬忠被这么一喝,也知道他说的冯承绍是听不进去了,只好道:“承绍,我们两家相交已久,伯父不会害你。就算严婳熙与毅王真是清清白白的,你也真能求娶得到严婳熙,可你当真不介意这段时间他们过从甚密?你当真不介意她嫁你之后还与毅王为友?”
“柳伯父,小侄的确有意求娶婳熙妹妹,严大夫似乎也不反对,但女子该有的规范还是要守的,小侄若真能娶到她,不会因为喜欢她而放纵她,会严格掌控她的交友情况,这样……柳伯父可放心?”
柳敬忠本想着若能撮合冯承绍及柳文心,那么至少宝贝女儿不用这么狼狈的走,但如今看来冯承绍心意已定,怕是非严婳熙不娶了。
柳敬忠再无奈、再可惜,也只能放弃。
此时,柳家车夫来禀报马车已经修复,柳敬忠挥手让车夫做好准备,可以启程了。
“承绍,你心里有底就好,柳伯父也不再多说了,就此别过。”
“柳伯父,别忘了安定好后捎封信来。”
“会的。”
柳敬忠带着柳文心要回马车,柳文心还舍不得,拉着冯承绍的衣袖想挽回,“承绍哥哥……”
“柳妹妹,是你走错了路,你若没存着害严姑娘的心,我还能当你是妹妹。”
“我不甘心啊!”
“柳妹妹,马鞍藏针是会害死人的,你不甘心就要别人的命来抵吗?这样的你……我不敢要,也要不起。”
“承绍哥哥……”
柳敬忠不想看自己的女儿继续被数落,只得硬拉着她上了马车,吩咐马车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