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痛!
头痛、喉咙痛、胸口是烧灼的闷痛,这是气爆造成的后遗症吗?
她全身都在痛,而且很热,热到快烧起来了……
呃!不对,谢明朗呢!
他明明覆在她身上,挡住气爆造成的冲击和热气还有喷飞的残骸,他肯定伤得比她更重,她得去瞧瞧他。
突地,凉凉的东西往额头一覆,接着擦拭起她发热的颈子和后背,窦青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勉强撑开一点点眼缝,以为自己身在医院的烧烫伤病房,医护人员正在照顾她。
可是入目的却是老旧的纱帐,纱帐上有个鸡蛋大小的破洞,被用一块白布打上补丁。
然后,她看见头顶上的房梁,房梁上面是一片迭一片的瓦片,而墙壁是用青砖砌成的,看来有些年月了,有些青砖已出现裂痕又用泥巴糊上,此外还有一扇井字窗,上头糊着浅紫色的窗纸,窗纸褪了色,有些地方泛着白。
是她在作梦吗?
还是有人在恶作剧?
这时有人将躺在床上的她半扶起身,喂她喝了好几口苦到舌头发涩的中药,因为家里是开中药铺的,她多少喝得出是药,很苦很涩,没加蜂蜜和甘草。
吃了药后的窦青青又沉沉睡去了,等她再清醒已是三天后的事,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二哥,大姊会不会死掉?”
糯糯的童音带着很浓的鼻音,好似哭过了,又勉强忍住不哭。
“胡说,大姊吉人天相,你不要乱听别人说的话,他们都见不得我们好,巴不得我们家倒霉!”
另一道声音虽然也是童音,可显然少了糯气,多了一些气愤的软音。
“可是大姊睡了好久都没睁开眼睛,二哥,我好怕!大伯、二伯都说大姊挺不过去,叫我们别白浪费银子请大夫,赔钱货一个还救什么……”
小一点的男孩呜呜地哭起来。
“别听大伯、二伯的,他们瞧不起我们又怕我们发达了,大姊只是太累了,多休息几日便会好了……”其实他也很担心,所以才寸步不离的守着,就怕大姊真的一觉不起,再也醒不过来。
“但是……”
“没有但是,我们听马大夫的,他是镇上最好的大夫,他说大姊只是撞破了头,血流得比较多而已。”
一想到满地被血染红的青草,年纪大点的男孩身子颤抖了一下,战栗不已。
“嗯!听大夫的。”较小的男孩重重一点头。
手指头动了一下的窦青青感觉自己的手变小了,她不确定地又动了几下,发现手真的变小了,据她推测,这应该是七岁到九岁左右的小女孩的手,且这双手的指月复和手心十分细滑,没有茧子,应该不曾做过粗活,是被娇养着的。
她猜得没错,这具身躯的原主便是今年九岁的霍青梅,底下是大弟弟霍青云,七岁,五岁的二弟弟霍青风,以及一足岁的小妹妹霍青霜,她父亲是中了秀才却反被赶出家门的霍家老三,还被家人嘲讽是穷酸秀才。
至于为何中了秀才反被分家单过呢?这又是一笔说不清的胡涂帐,只能说利益当前无手足。
“二哥、二哥,你看大姊,她张开眼睛了!”霍青风很兴奋的拉拉哥哥霍青云的手,指着床上面无血色的大姊。
“你又在胡说什么,大姊她……啊!大姊,妳醒了?”惊喜不已的霍青云咧开嘴叫道,忍不住直接蹦跳上床。
看着小猴子似跳上床大吼大叫的两个男童,窦青青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你们……是谁?”
略带沙哑的声音一出,两兄弟同时一怔,发不出半点声音,像是吓到了一般,顿时又跳下床。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小心翼翼的靠近,不敢大声地问着:“大姊,妳不记得我们了?”
“你们是?”她假装一脸困惑。
“我是青云,他是青风,我们是妳弟弟,还有个妹妹叫青霜。”霍青云急着把家里的人都介绍一遍,希望大姊赶快想起他们。
“我发生什么事了?头好痛……”抚着头,她模到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棉布条,而她两只细白的小手有明显的擦伤。
霍青风闻言抢话,小拳头一握,忿忿地挥着。“还不是大伯家的大宝,爹要进城考举人需要银两,拜托祖父从公中出银子,可是爹光是秀才就考了三回,他们不相信爹会一次中举,不肯出银子,让爹自己想办法……”
“然后呢?”
看了看四周的摆设,再瞧瞧自己养得豆腐般的女敕白小手和一身的伤势,有擦伤割伤撞伤,却没有半点烧伤,窦青青再想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认她已非原来的自己,而是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的姊姊。
以前,她很羡慕别人有兄弟姊妹一同玩耍,不论争吵或欢笑都有人分享,觉得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如今她也有弟弟妹妹了,看起来十分乖巧,她会好好疼他们,让他们过上好生活,走上对的路。
只是……她人在这儿,那谢明朗呢?
霍青云接着说:“爹气不过就找大伯、二伯理论,大伯、二伯却像是早就准备好等着爹娘来闹似的,开口就说分家,他们说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分田地给他也种不了,不如直接给银子。”
“给了多少?”她问。
“四十两。”
说到这,霍青云、霍青风气得泪流满腮,明明均分也该有七十两的。
“不分家前咱们总共有多少亩田地?”
从她这几天隐约听到的话语判断,这四十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加上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的花费,那一定是捉襟见肘、不够花用,更别提还要养活一家六口人。
“三十二亩。”
“一亩田可换银两几许?”
“下等田六两、中等田九两、上等田十二两,而我们有八亩上等田、十亩中等田,四亩下等田,还有十亩沙地……”
“十亩沙地分了吗?”
窦青青想到沙地可以种瓜,她最喜欢果肉红澄澄的西瓜,汁多又甜,西瓜皮能腌成腌菜,配粥、煮汤都好吃,也能用在蒸鱼上,鱼肉吃起来会特别鲜美。
“还没,沙地太贫瘠了,根本种不出粮食,全是沙子,大伯、二伯一直想推给我们,让我们吃亏!”
大伯、二伯真的太坏了,水都留不住的沙地怎么种植粮食?而且再贫瘠的地,一年也要缴一百文税金,十亩沙地就是一两,分明坑人!
“青云,你去跟爹说,把那十亩沙地要过来。”只要知道如何种植,变废为宝,银子就能滚滚而来。
为了控管好蔬果的质量,窦青青曾下乡看农民怎么种地,同时收购他们的菜蔬,农民们看她如此热情又善良,还愿意免费下地帮他们采收,不怕辛苦不怕累,于是每个人都不吝啬地教她施肥、翻地、播种、授粉什么的,想到什么就教什么。
而窦青青也是乐于学习的好学生,她把每个人所教导她的东西都整理成笔记,试着在自家后院将原本晒草药的空地改成菜园,种起南瓜、黄瓜、哈蜜瓜、西瓜和西红柿,还嫁接了两棵水梨树和苹果树,种了一排葡萄和百香果以及一棵可可树。
不过这些植物的主要照顾者是她爷爷,有爷爷的照顾,这些植物长得还不错,谁让她忙于餐馆的事,回到家往往都晚上十一、二点了,最多早上起来浇浇水,摘几片枯叶,看有没有长虫,发现有虫就一把捏死,观察一下蔬果的生长,除此之外还真没心力照顾。
“为什么?”霍青云苦着脸,不懂为什么要没用的沙地。
“是呀,为什么?我的闺女呀!妳受苦了,一醒过来就犯胡涂了,我苦命的闺女呀……”
嚎啕声如蛮牛咆哮,震耳欲聋,肉肉的双臂紧紧抱住瘦了一大圈的女儿。
“我、我不能……”呼吸。
她抱太紧了,两团肉迎面而来,她的头脸顿时陷入软肉之中,窒息感让窦青青差点喘不过气,她挣扎着将人推开些才能大口喘气。
“都是那杀千刀的,居然怂恿大宝那孩子想把银子抢回去,说是给大宝成亲用的聘礼,缺心眼的大宝信以为真,便当银子是妳拿的,心那么狠呀!一把将妳推倒在地……”
原本摔倒顶多擦破皮而已,不会太严重,偏偏霍青梅摔倒的地方是个斜坡,又没什么草,都是尖锐的石子,她就这么滚呀滚的滚得遍体鳞伤,直到头撞到拱出地面的石头才停下来,血流如柱,昏迷不醒。
“闺女呀!别担心,娘为妳讨回公道,把妳大宝哥打了一顿,又把妳大伯母、二伯母骂得狗血淋头,让她们拿了二两银子给妳看大夫,咱们是没他们膀粗腰壮,可咱们有理呀!有理还怕她们咬人吗?”周氏头一抬,气势如虹。
她好崇拜呀!原主的娘亲太剽悍了,这才是为母则强的标竿,有这样凶悍的娘,走到哪都无所畏惧。
窦青青一双眼睛澄亮发光,对周氏这张保护网十分满意,是居家必备的“恶犬”,谁敢使坏心眼就咬住不放,甚至咬下一块肉来!
“嗯!娘,那十亩沙地……”
没等她说完,一只肉多的厚掌往她额上一贴,看她有没有发烧。
“没烧着呀!怎么满嘴胡话?”那些沙地根本不能种,拿来干什么,想到那些废地不长粮食还得交钱,周氏就想发火。
“娘,反正不拿白不拿,爹是秀才老爷了,他名下的田地免缴税,咱们拿了沙地也没关系,请人种些花生、黄豆也行,花生、黄豆能榨油,黄豆还能做豆浆、豆腐,亏不了……”
“花生、黄豆真的能榨油?”周氏一脸惊讶。
看到原主的娘满脸讶异,窦青青心里惊了一下,难道没人知晓花生、黄豆能榨油?
“真的。”
“那十亩沙地……呵呵呵!人家不要咱们就捡来用。”周氏一张脸快笑成菊花了,有点贪财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娘,不过我想要种西瓜。”别人无,而我有,那便是商机。
“可是花生、黄豆能榨油呀!”多好用。
“种西瓜剩下来的边角就够用了,我们家才几口人呀!用不着那么多的油。”西瓜采收后还能种黄豆、花生,秋天再收一次,只要下够肥便能丰收。
“好,娘听妳的,不过妳怎么变伶俐了?张口一来连娘都说不过妳。”
周氏一喜一忧,喜的是女儿聪明了,脑子变灵光,忧的是女儿突生异变,会不会对她的身子不好,毕竟都说什么太聪明会出事,丈夫说过那啥慧极必伤的。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天下父母心呀!总是多担心,始终放不下心,忧这烦那的难以心宽。
“这一撞,撞开窍了,把女儿的慧心、智巧全撞归位了,还能不聪明过人吗?”她自吹自擂,把自己捧上天。
周氏闻言得意地仰起脸。“说的对,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妳父亲是秀才,当女儿的能差到哪去?偏有那些短视的,认为妳爹考不上举人,闹说什么一年一年的供着不知要花多少银两,甚至索性撕破脸皮把咱们三房分出来,省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娘,别气了,以后银子我来挣,养爹和娘,以及弟弟妹妹。”她会先赚第一桶金,把她的秀才爹推向仕途。
之后,三十二岁的窦青青成为年方九岁的霍青梅,一名穷秀才的女儿,而原主的娘比她还小上几岁,她内心万马奔腾,最后还是克难地跨过那道坎,认了这个娘。
“卖西瓜了,又香又甜的大西瓜,不仅肉多汁甜,还是你们前所未见的西瓜!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人生第一回大开眼界,擦亮你的眼睛仔细瞧,看看我们秀才老爷独树一格的西瓜!快来买喔!手脚慢了就买不到—— ”
霍青梅想要种的西瓜真的种出来了,打一开春就全家大动员的忙活,一直忙到瓜熟。
要种这些西瓜可真不容易,先是老爹想办法托人买来西瓜种子,催芽后还得铺上稻草保暖,等长出了三四片叶子,才能往沙地上种。
此外还得授粉、追肥、注意沙地的温度和排水,还要瞒着老家那群人,简直把一家人折腾到不行。
而且她种出的西瓜还和别人不同,圆的西瓜不稀奇,众人早就见惯了,可正方形西瓜、长方形西瓜、三角形西瓜,还有心形西瓜,有谁见过?
她让人做了木匣子,当西瓜长到一定的大小后便将西瓜放入木匣子内,让西瓜贴着木匣子生长,如此就能长成她要的西瓜样子,不只新鲜有趣,运输上也比圆的西瓜方便,能载的量更多。
因此当霍家载满西瓜的牛车一往集市上最热闹的一角停放,搭配霍青梅的吆喝,马上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指指点点地往前靠拢。
“这……这是什么东西?”长得奇奇怪怪的,像西瓜又不像西瓜。
“这是西瓜呀!婶子。”
问话的婶子不信的哼了一声。“丫头片子不可以骗人,西瓜哪会长成这样,我们县城里的人可不好骗!”
西瓜在村里、镇上是卖不了大钱的,毕竟肯为此花银子的人不多,见识又不高,因此西瓜一熟,霍青梅便说服爹娘往县城拉,一大清早天没亮就赶紧先摘成熟的西瓜,摘完后再搬往租来的几辆牛车上,西瓜又大又沉,加上形状方便堆栈,一车能放近百颗。
镇上和县城差不多距离,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的差别,不过进入县城一人要缴两文钱的入城费,摆摊也要收费。
这对几乎快把分家的银两花光、还处处要用钱的霍家夫妇而言,小小肉疼了一下,毕竟能省一点是一点,可是一会儿一锭一锭的银子往钱兜里放时,哪还记得那几十文钱?他们根本收钱收得目瞪口呆,嘴角一直往上扬,不曾放下过,笑得嘴都阖不拢。
“婶子,别说妳不相信,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姊姊也一定一头雾水,这真是西瓜吗?”个头小小又腿短的霍青梅,手脚伶俐地往其中一辆牛车上一翻,“青云,拿把刀来,咱们不能骗人,西瓜就是西瓜,咱不能卖南瓜!”
一听到她说的俏皮话,围在牛车周围的百姓都笑了,看着小丫头的眼神充满好奇和兴趣。
“成,刀来了。”霍青云是向隔壁卖大饼的借的刀,一张大饼比脸盘大,即便横切四片还是饼比脸大,用来切瓜最合适了。
霍青梅挑了一颗卖相较差,形状不够明显的西瓜从中剖开,西瓜的鲜甜香味立即飘出,而后是红得喜人的果肉,叫人一看就嘴馋,口齿生津,恨不得咬上一口。
“来来来,一人一小片,免费尝尝,不甜不要钱,我们一家从一大早出门忙到日落黄昏,天都暗了看不见路,也要为大家种出好看又好吃的西瓜!
“看看我爹,老实的读书人,再瞅瞅我娘,那个瘦呀!都是辛苦工作流汗瘦的,你们尝尝,不买不打紧,西瓜不要钱送你们吃!”
被点名的秀才老爷没想到女儿也把他算上了,一脸腼腆的红着脸,看来就是个老实样。
周氏则是不好意思的直笑,不自觉的拉着衣裙希望让自己看着显瘦。
两夫妻的模样在城里人眼中便是纯朴的乡下人,不被人骗就好了,哪来的心思骗人。
“给我一片,我尝尝。”
“我也一片,看着就好吃……”
“我也要,来一片!”
霍青梅刀功还算不错,一片约三口的大小,吃完就没了,但见者有分,人人吃得到,一吃就把馋意勾出来。
“哎呀!真甜,这瓜怎么卖?”
“大的三两、小的一两,不二价。”
“什么,这么贵?”不少人一听价格打了退堂鼓。
“不贵、不贵,你再仔细瞧一瞧,上面有字的,那位哥哥,你识字不?帮妹妹我念念。”
一位十三、四岁穿着直裰儒服的少年走了过来,看着西瓜上写的字念出声,“富贵吉祥、平平安安、顺风顺水、吉祥如意、花好月圆、蟾宫折桂……”
“还有一对的喔!这可是秀才老爷亲笔写的吉祥西瓜,开门见财、日日来钱,掌柜的,要不要来一对,摆在柜台上多喜庆,不吃的话可以摆上一个半月,客似云集、日进斗金……”
被霍青梅这么推荐,真有掌柜的靠近来买瓜。
开门红便是十颗大西瓜,三十两进帐,其他人见状也赶紧下手抢购,一时间吆喝声大起,人人疯抢。
“爹算账,青云和娘收银子,青风看好青霜!”
霍青梅忙而不乱的指挥着家人,也不忘招呼来买西瓜的客人。
而这几牛车的西瓜真是不够卖,有大户人家闻风而来,一口气买了四、五十颗大西瓜,小西瓜也有二、三十颗,不到两个时辰,所有载出来卖的西瓜全卖完了,一颗也没剩下。
晚到的人家怨声载道,说他们不厚道,就载这点西瓜来,故意馋人。
霍青梅便说了,地里还有,看他们要几颗瓜,先付订金,下回再来直接给订西瓜的人留好数量,保证买得到。
“卖……卖光了?”霍三老爷还在震惊中,无法回神。
“是呀,卖光了。”周氏无意识地回答,整个人也傻了,还在恍神,这城里的人都疯了吗?不把银子当银子看,随手洒。
大西瓜三两、小西瓜一两……这得多少银子呀!她已经数不清了,满脑子都是银两,银子彷佛长翅膀了到处飞。
“爹呀!娘呀!我们才卖出四百颗西瓜,别忘了地里还有几千颗的西瓜没采,你们别高兴过头了,大头还在后头。”
特殊形状的西瓜是稀罕物,要种出瓜大汁甜的更难,霍青梅一开始也种得战战兢兢,想着一亩能有一百颗西瓜就满意了。
谁知十余年未种植的沙地肥足,瓜苗一种下去长得又快又好,枝蔓粗大,再加上他们悉心的照顾,一颗颗长得又大又肥,沙地上满满的都是绿皮大西瓜,有的西瓜熟了,有的还在长,一亩约莫有几百颗。
不过霍青梅晓得,这批西瓜之后,明年的西瓜不可能再长得这么好,因为地里的养分在这一季后都薄了,除非再铺上一层厚肥养过一冬,开春先种点豆子再种瓜养回来,不然连现在一半的收成都不到。
“我们卖了四百颗瓜……天呀!相公,你数过赚了多少吗?”周氏喜得咧开嘴露出牙齿,想大笑又怕人家知道他们有钱会来抢而不敢笑。
“我……我的兜袋太沉了,放在青云、青风那边。”霍三老爷能写会算,略微一加减便算出大概数目,但他不相信,以为算错了,怎么可能只靠卖西瓜就能赚这么多钱?
其实是因为种西瓜的人少,又很难种出汁甜水多的大西瓜,更何况霍青梅又是弄特殊形状又是写字的噱头,城里人银子多,他们不怕花钱,就怕买不到合心意的心头好。
然而霍青梅开口就喊出高价,自个儿也心虚得很,心想没人买就降到一两、半两,或是整批卖到酒楼,她教他们做出好喝又清凉的西瓜汁,卖得便宜点也不亏本,况且她爹买的西瓜种子一斤二十文,买了三十斤也不过六百文。
花不到一两的种子钱,沙地又是白得来,请人整地花了一两,摘瓜二两,木框以及施肥还有租用牛车那些林林总总的花费,前后也就十两银子。
若是一颗大西瓜卖一两,十颗就回本了,何况她还有四辆牛车的西瓜,绝对赔不了本。
谁知县城方圆十里内没人种瓜,霍家的瓜一枝独秀,卖相好又好吃,一推出就大受欢迎,贵了一点也买得下手。
“爹,您先数出两百两当日常家用,其余的存进钱庄,免得宵小上门,偷光了您之后考举人的银两。”她决定上县城卖瓜真是明智之举,虽然路途远了些,可收获是超乎想象的丰厚。
“对对对,要小心旁人的觊觎,你们挡着点,我先取出两百两,其他的放进钱庄就不怕贼儿偷。”
霍三老爷没想着独占,他觉得几个儿女人人有分,如今有钱了,儿子送进学堂读书、女儿娇养,这些银子够他们一家花上很久了。
乐昏头的霍三老爷忘了地里尚未采收的西瓜,快要千两的银子就让他乐得找不到北了,脚下彷佛浮着踩不着地。
“爹,我们还要在县城找间宅子,宜快不宜迟,最好靠近县衙附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赚大钱的事肯定瞒不了多久。
“我们要搬家?”霍三老爷一怔。
“是的,越快越好。”她爹是读书人,尽信圣贤言,不会使心眼的书生最吃亏,打不过人家,骂不过人家,只能被人往头上踩。
“为什么?”他们在现在的宅子住得好好的,屋顶不漏雨,墙壁不漏风,一间正屋、两间偏屋,够住人了。
站起来还不如霍三老爷胸口高的霍青梅脸色慎重的说道:“如果让大伯、二伯他们知道我们卖西瓜赚了钱,会不会三天两头的上门打秋风,借个十两、八两的……”
“这……”会。
“要是晓得沙地里的西瓜能卖出高价,您想我们还留得住吗?”早被偷摘一空,连瓜藤都拿去喂猪。
霍三老爷一听,整个人像浸在胆汁中苦不堪言,他那些兄弟太不要脸了,他考上秀才后的银两和米粮哪一次没拿回家,他也不是光吃白饭多少有点贡献,可分给他的却是区区四十两,以及现在住的屋子,那十亩沙地还是他们嫌弃才能要过来的。
“爹,我们五天后再卖一次西瓜,之后就开放城里人采摘,一样大西瓜一颗三两,小西瓜就不算钱,当个添头,买十颗大西瓜送一颗小西瓜,买越多送越多,省得雇工采西瓜,让人家知道种西瓜会赚大钱就来抢……”
一次、两次知晓的人不多,次数多了总会有人问起,若有城里回来的一说,西瓜高价卖出的事便众所皆知,霍家大房、二房岂会不起贪心,想着把剩下的西瓜占为己有。
所以霍青梅想了个最妥当的法子,先下手为强,宁可损失几百两也不便宜心怀不轨的人。
“好,听妳的,爹的闺女出息了。”霍三老爷是苦中作乐,人家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的兄弟却只想吸他的血、看他落魄,让他一文不名,只能抄书写信赚点小钱。
“不是我出息了,是爹教得好,凡事要脚踏实地,老天爷都看得见。”原本不信神的霍青梅在这次的穿越后,对所谓的神明生出些许敬畏。
“说得好,是当爹的成器才养得出蕙质兰心的闺女,以后咱们有福了,有闺女孝顺。”喜孜孜的周氏是笑得见牙不见眼,那份得意溢于言表,捡到宝般发着光。
“娘!我们也孝顺。”霍青云连忙出声,不想落于人后,抱着娘的胳臂直撒娇。
“娘,我也孝顺。”霍青风有样学样,抱着娘的另一只手磨蹭,把小小的脸都蹭红了也不放手。
“好、好,都孝顺,都是好孩子,娘就等着享福。”周氏宠孩子,每一个皆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哪能厚此薄彼。
以一般平民百姓而言,周氏的出身并不差,她爹是中过秀才的教书先生,霍三老爷是他的学生之一,周氏跟着她爹也识了些字、读了几年书,和丈夫算是一见钟情、两小无猜,当年的嫁妆也相当可观,居三个媳妇之冠。
因此她刚进霍家时,公婆对她甚为疼爱,也不让她做家务,当成菩萨供着,只要她陪着老三读书就好。
那时的霍三老爷正在读书,开销颇大,书籍、笔墨是一大负担,霍家拿不太出银子,再者大房、二房也有微词,不停从旁挑拨,表示不愿养个不事生产的闲人,因此周氏动用嫁妆助夫求学。
其实自从周氏嫁进来后,丈夫学问上的开销全是她自掏腰包,很少用到公中的银子,丈夫也明白她的维护和自家人贪婪无情的嘴脸,所以事事纵容妻子,不和她红脸。
外传的妻管严名声也是他心甘情愿,若没有人人传言的母老虎妻子,他今日的秀才名头连边都模不着。
只是眼见周氏的嫁妆越花越薄了,手头也越来越紧,得不到好处的大房、二房就打起坏主意,硬要将三房分出去。
秀才的名头说来好听,但对庄稼人来说,除了少缴田税外真的是一无是处,当大房、二房的人在田里干活时,三房的人却在屋子里看书、习字,锅不洗、地不扫,闲着等人煮好饭上桌,连手脚都干净细致得不象话。
说实在,一个屋檐下两种待遇,任谁都有不甘,一样是兄弟、一样是妯娌,为什么有人不用干活坐享其成,有人是累死累活在地里辛苦,一口热茶也没得喝,只能喝井里没煮过的凉水。
太不公平了,这口气谁咽得下去?
正好大宝十二岁了,他底下几个弟弟妹妹也不小,过个两、三年也要说亲了,这些嫁妆、聘礼总要先准备好,还有新房,于是大房、二房同时盯上三房,最终目的是要房子也要银子,让三房净身出户。
霍三老爷是读书人,又是最小的弟弟,不善言词又不懂得和自家兄长争执,因而吃了不少亏。
幸好他娶了个剽悍的妻子,能言善道又能豁出脸面,就算得了个泼妇名声也要据理力争,找来里正和村长以及霍家族老,这才保住一家人住的屋子和四十两分家银子。
在女儿的要求下,她又弄来十亩沙地,这些地记在秀才丈夫名下是不用缴田税的,本想着不能种粮食,照女儿所说种些杂粮也好,先不说能否榨油什么的,至少省下一笔买菜钱,种出的杂粮也能养几只鸡,下了蛋好给丈夫和孩子补补身子。
周氏一心扑在丈夫孩子身上,她的凶悍从不摆在自己的小家上头,护犊子护得狠又全身心支持丈夫,不管两房人如何酸言酸语、刻薄对待,她都会一一反击回去。
只是分家后,大宝却听到自家娘亲和二婶口沫横飞的说着他娶媳妇的银子被三房拿走了,三、五年内别想娶媳妇,他一听就冒火了,不分青红皂白的上三叔家要银子。
谁知他先碰上的是霍青梅,两人发生口角后,他愤而推了她一把。
也是霍青梅倒霉,不过也因为这一推,才有窦青青的到来。
“爹,您要尽快找到宅子,最好在十日内,西瓜一卖完就搬家,不要让人有机会找上门。”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一旦有银子,什么牛鬼蛇神都会蹦出来。
“那我们的沙地呢?”周氏舍不得让他们赚大钱的沙地,想着明年再赚一笔,那她以后就真的高枕无忧,有银子在手还担心什么。
“娘,那块沙地种过一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肥了,十几年积累一次用光,若您想将沙地再利用,那就种些黄豆、花生,这些不需要太照顾,请人隔三差五的除除草,也不用施肥,几个月就能收成了。”
“啊!不能再种西瓜呀?”周氏怅然若失。
“娘,您别想着少赚多少,有了咱们今年卖出的高价,想必明年种西瓜的人家会多很多,谷贱伤农,瓜多价低,想再卖出高价是不可能的事,能有几百文就差不多了。”
这些道理采购食材多年的她再清楚不过,有时只相隔十天半个月,菜价却是天差地别,抢先上市的菜价如黄金,再贵也人人抢着要,一旦蔬果大量上市后价钱就一路下滑,甚至跌到贱价抛售也无人要。
“怎么差那么多?”她讶异。
“您说黄瓜一斤卖几文?”她举例。
“啧!黄瓜三文钱就能买到一斤了,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会种上几棵,谁会花银子买黄瓜?”家里没种的就向邻里要两根,自家没种菜也照样不缺白菜、葱姜蒜,邻居们会送来互相交换。
“同样的,东西多了就不值钱,若西瓜多到像黄瓜一样满地长,你有我也有,这价钱卖得高吗?”她穿来的年代人人都买得起西瓜,甚至一年四季都有,温室种植,只是季节不对口感差了些。
周氏想了想,微微叹了口气。“说得也对,就是有点可惜,看到满地的西瓜我心里也跟着满足。”
“娘要是喜欢种田,改明儿我们搬到县城后就在城外买个庄子、置几十亩地,看您要种什么就种什么,养鸭、养鸡、养猪都行。”霍青梅画个大饼让娘分心。
“可以吗?”周氏乐得像朵花。
“有什么不可以,别忘了我们刚刚赚了多少银子,后头还有银子山等着您,您要想想我们现在是有钱人了,有钱就要任性,我们花自己赚的银子谁管得着?”财大气粗,有钱是一座大山,能压死人。
“什么任性,妳这闺女呀!娘是沾了妳的福。”周氏欣慰不已,怜惜的模着女儿养得乌亮的黑发。
她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嫁对丈夫,生了四个乖巧的孩子,他们鲜少让她操心,一家融洽。
“不过呀,娘,那十亩沙地您真的别惦记了,咱们卖西瓜赚钱的事迟早会传得沸沸扬扬,若是传到大伯、二伯耳中,他们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吗?肯定死磨活缠『借』回去一用。”借了就不还,占为己有。
将来西瓜大贱卖,看他们欲哭无泪,就是最好的报复。霍青梅觉得自己挺阴损,算计人不手软。
一说到那群贪得无厌的人,周氏脸上的表情变得难看。“好在我们就要搬家了,不用再看他们令人作呕的嘴脸。”
“嗯!有了银子,我们就能把爹送进最好的书院,让他专心读书,三年后就能考举人,有好夫子不怕上不了榜,只是爹的个性不适合当官,就弄个县丞的小辟当当,不升官也不怕有太大的作为,有个官位护住我们一家人就好……”她想得远,官场难为,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一帆风顺,没有大靠山撑着,说什么都白谈。
“好,听闺女的。”周氏宠女儿宠到没边。
霍青梅若有所思的往怀里一模,她想着有钱了,莫名跟着她的这双银箸也能面世了,她不晓得为何筷子会跟着她穿越,但终究是另一世的念想,留着也好,她怕有一天遗忘了那边的人、事、物,以及……那个人。
很快的,十亩沙地的西瓜在一个月内全卖光了,霍家大房、二房得到消息想上门蹭点油水,讨回沙地,一敲三房的门才发现早就人去楼空,而采收完的沙地已种上那些贱价的杂粮作物,顿时气得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