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盛冬花和虎子就开始披麻带孝了。
有村里妇人听村长吩咐去东边村子寻方月娥回来,可惜那妇人却是连人影都没见到。
方家人说了,闺女太伤心,不知道躲到哪里哭去了。
村里人听得直翻白眼,这是骗鬼呢!但是再看哭得无精打采的虎子,人人也只能叹气。
很快灵堂就搭了起来,火盆之上,棺材前也开始烧纸钱了。
隔壁石甘山的院子里搭了大灶,正热腾腾地烧着饭菜,毕竟村人忙碌一天了,总要垫垫肚子。
苞谷面粥,配上掺了两斤五花肉的白菜炖土豆,烧滚之后就飘起了油花。这算不得如何丰盛,但也让村里人都偷偷咽口水。
正要开饭的时候,盛家人终于赶到了。
盛家老太太庞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见闺女披麻带孝跪在棺材前,立刻就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心疼至极。
“娘的冬花啊,妳怎么这么命苦呢!呜呜,好好的出嫁,怎么就成了寡妇?呜呜,老天爷没开眼啊!”
随后跟进来的盛大山和媳妇儿赵金桂也是放了悲声,“冬花啊,妳太命苦了!”
“就是,早知道石老二这么短命,怎么也不会让妳嫁进来。这死鬼,真是害苦了我们年纪轻轻的妹子啊!”
“说什么胡话呢,什么短命鬼,难道石老二想死啊!”有村人听不过去,开口呵斥。
最后赶到的瘸腿盛老头儿赶紧赔罪,“大兄弟别跟妇人们一般见识,她们也是太心疼冬花了。”
那村人平日同石甘同关系不错,否则也不会开口,这会儿到底念着盛老头儿是石甘同的岳父,也就转过脸不说话了。
赵金桂光打雷不下雨,哭了半晌,帕子也没湿润一点,倒是眼睛像钩子一般,勾在这座大院子上不愿意动了。
她伸手扯了盛大山一把,示意他看院子。
盛大山以为媳妇儿让他看棺材,哽咽道:“石老二是个好的,可惜命太短,早知道就不为了两个小子的束修把妹子嫁来了。”
赵金桂恨得咬牙,低声骂道:“闭嘴,咱们是看中石家日子好,让妹子来享福,哪里是为了束修。”
盛大山也觉得说错了话,闭了嘴给石甘同烧纸,不肯再吭声。
赵金桂无法,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前打骂,就只能去撺掇婆婆,“娘,这里太冷了,妹妹还年轻,身子骨单薄,不好冷坏了,扶她进屋坐会儿吧,这里让大山烧纸。”
盛冬花趴在娘亲肩头哭得胡里胡涂,听得这话,倒是心疼老娘岁数大了,赶紧道:“对,娘先进屋坐会儿吧。”
娘三个很快进了屋子。
离开外人的眼前,庞氏就拉了闺女的手问道:“冬花啊,妳以后打算怎么办啊?妳可不能给石老二守着啊,你们没圆房,可不算夫妻啊。”
“娘,妳瞎说什么呢!”赵金桂却是一口打断老太太的话,小声说道:“冬花嫁进石家就是石家人了,怎么说都要守上三年啊。妳若是担心冬花自己住不安全,不如让冬花回咱们家啊。”
庞氏听得满脸惊奇,这个儿媳妇最是刻薄小气,冬花没出嫁的时候百般嫌弃冬花吃了家里粮食,这次冬花出嫁,更是把所有聘礼都留下了,若不是她坚持,怕是冬花就要空手进石家,连床新被子都没有。
盛冬花却是想得多一些,嫂子让她回娘家,恐怕不是想好好养着,明面上担了个庇护小泵子的好名声,私下她还是要当牛做马。
赵金桂被母女俩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我也是为了冬花好,冬花不守着,这么大的院子怕是就便宜外人了。不如她守几年,这院子也留在手里,过几年家里两个小子成亲,冬花就当给侄儿置办家底了,以后老了也有侄儿养老。”
庞氏惊了一跳,开口就道:“不成啊,冬花才十七岁,守一辈子太苦了,不能为了个院子就……”
赵金桂立刻瞪了眼睛,恼道:“娘,大宝二宝可是妳的亲孙子啊!他们爹爹没能耐给他们盖大院子,难道妳要看着他们以后打光棍儿?再说,他们以后给冬花养老,这有什么不好?还是说,娘能拿出一百两给他们再盖一个这样的院子!”
庞氏被儿媳压制多年,当初闺女在家被当牛做马的使唤,她也没敢多说一句,如今又怎么会为了闺女同儿媳翻脸?说到底,她老了是要跟着儿媳过日子,看人家眼色活命的。
盛冬花听得失望至极,看老娘低了头不再说话,心彻底凉了。
赵金桂还以为说服了婆婆,这事就已经成了,开口就道:“冬花,赶紧把房契拿来,嫂子收起来,省得明日石家人来要。”说罢,她想起隔壁石甘山的院子,又道:“听说方月娥搬了东西跑了,家里还剩了个小子?正好,妳带那小子到咱们家里住,她那个院子,妳也把房契找出来,以后大宝二宝一人一座院子刚好。”
盛冬花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嫂子真是打的好算盘,这两个院子都是石家的,妳要把我和虎子带回去当牛做马,还要石家的院子给妳儿子成亲用,妳的脸皮真是比锅底还厚。”
赵金桂没想到小泵子会反抗,愣了好半晌才恼道:“盛冬花,妳说的什么话,我都是为了妳好!”
“收起妳的假好心,我不需要!妳为了儿子卖了我一次,我做姑姑就算尽到力了,也还清了盛家的养育之恩,以后,我就是讨饭也不会回盛家的门前。嫂子还是死了这条心,这院子绝对落不到妳手上。”盛冬花抹干净眼泪,冷冷望着嫂子,一脸的坚决。
“小贱人,妳跟谁说话呢!嫁过来两日就胆子肥了是不是?不回盛家,我看妳能挺几天,饿得半死的时候别爬回来求我!”赵金桂跳脚大骂。
庞氏夹在闺女和儿媳中间,吶吶不知说什么好。
盛冬花指着门口,“嫂子赶紧走吧,石老二的魂魄还没离开家呢,听到妳这就谋算他的房子,怕是会缠着妳不放!”
赵金桂不怕小泵子,却是怕鬼魂,想着石家兄弟是横死的,听说可能会变厉鬼,当即怕了,“哼,妳等着,有妳后悔的时候!”一摔门就走了。
庞氏还想劝闺女几句,盛冬花却道:“娘也回去吧,我不会再回去给家里当牛做马,妳就当我死了,以后少来往。”
“冬花啊,妳别说得这么绝,妳嫂子也是为了妳侄儿好……”庞氏说到一半,到底被闺女冷冷的眼神看得说不下去了,“那我们先回去了,明日出殡再来。”
庞氏讪讪出了门,赵金桂已经在吆喝着盛大山回家了。
盛老头儿正同村长说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儿媳已经在嚷着了。
“赶紧走,谁不跟着就别回去了!”
这话明显是说给他们老俩口听的,所以他也来不及问,被老伴儿扯了袖子就离开了。
虎头山村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女婿横死,盛家人却扔下闺女这么走了,这实在是太无礼了。
见盛冬花一脸漠然的从屋里出来,跪倒在棺材前烧纸,他们也不好问什么。
倒是石三爷的儿媳妇上前小声探问两句,盛冬花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好似哭哑了嗓子。
石三爷的儿媳妇没有办法,也就放过她了。
守灵一般都是亲人做的,天色一黑村人就散了,只留下石三爷等族人。
春天的夜风依旧像小刀一般锋利,没到夜半,石家人也跑光了。
盛冬花把虎子抱去屋里睡了,独自守到天亮。
石甘同坑了她一辈子,她也不怕他没良心,变了鬼魂还要回来吓唬她。
横死之人是不能进祖坟的,之后村长同石三爷做主,在石家祖坟西边百丈之外开了两个土坑,简单把石家兄弟下葬了。
村人们眼见原本日子过得红火的两家,一下子只剩一个小毖妇、一个孩子,都是形容狼狈,心里怜悯,吃了饭,安慰几句就散去了。
村长将账册交给盛冬花,十两银子只剩不到三百文。
冬花见了,想留给村长买烟丝,权当谢礼了,毕竟她是寡妇之身,不好上门道谢。
村长却是坚持让她收了,石家已经这样了,能帮一些是一些。
石家院子终于安静下来,盛冬花带着虎子一日两餐,日升爬起来,日落睡下,平静也可以说是麻木的活着。
虎子年岁小,突然没了爹娘和叔叔,到底没顶住,第三日晚上便病倒了,发了热。
盛冬花背着他跑去县城外边的小药铺寻医,花了几百文,又是针灸又是熬药汤,衣不解带的守着,终于把虎子救了回来。
村里妇人听说后来探看,有热心肠的去方月娥娘家寻人,但是依旧没有结果,村人除了大骂也没有别的办法。
第七日的时候,虎子能下地了,还是有些虚弱,蔫蔫地跟在盛冬花后边,不肯离开半步,生怕她也抛弃他。
村里同石家兄弟交好的人家,还有石三爷一家子赶来会合,一起上山烧了头七。
纸钱燃烧之后的黑灰飞扬在山林间,很有几分凄凉,盛冬花沉默跪着,自然看不到石三爷等人眼底的算计。
从山上下来,村人各自告辞回去,石三爷就带着儿孙等十几口进了石家院子。
他大模大样地往主位上一坐,环视屋里屋外,眼底贪婪更重,“老二媳妇儿,不,冬花姑娘,老二头七烧过了,妳已经仁至义尽,以后不必再在石家守着了,该回娘家就回娘家吧。妳放心,老大老二的坟茔自有我们家里人照料,虎子我也会带回家里好好教养长大。”
“是啊,是啊,我会把虎子当亲孙子一样疼爱的。”石三爷的老伴儿赶紧应声,还想将虎子扯到怀里,可惜被虎子躲了过去。
盛冬花心里跳得厉害,觉得族人这话不对劲,“三爷,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要给老二守着,所以暂时不能回娘家。”
她的话音落地,石家人脸色就都变了,哪里还有笑模样啊。
石三爷的大儿媳石大婶尖着嗓子嚷道:“冬花,妳可别这么说,我们石家不是那刻薄人家,妳一个黄花闺女硬是留在石家,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石家人怎么恶毒呢。再说了,虎子小,以后家里人免不得总来走动照看,妳一个寡妇……常见面,好说不好听的。”
不知是为了迎合这话,还是本来就存了歹心,石三爷的三个儿子望过来,眼神都不算清正。
盛冬花下意识抱紧了虎子,应道:“我会紧紧守着门户,带着虎子过日子。”
“不成!”又是石大婶第一个嚷了起来,她家里的两个儿子,因为没有银子,至今都没成亲呢,就指望这两座院子,她怎么会让盛冬花留下。
“实话跟妳说吧,冬花,妳肯定要走,我们石家不能留妳。外边都说妳克夫,老大老二前一日还好好的,迎娶妳进门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被叫走,横死在外,我们石家可不敢留妳,万一我们家里男人都被妳克死了呢!”
盛冬花脸色惨白,她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她出嫁当日死了男人,本来已经很可怜了,但这世人的舌头却是肮脏又锋利,怎么狠毒怎么搅动。
如今“克夫”这顶帽子还是扣在了她头上,可是她不想认,也不能认!
她不知道进门就会死男人,若是知道,她不会嫁,她也不会让石老二出门。
“不,妳胡说!去猎狼是县衙征召,根本不是我决定的,老二的死同我没有关系。妳家里也有闺女,最好留些口德,小心有报应。”
石家人没想到一向沉默的盛冬花会说出这番话,都有些惊异,但这阻止不了他们的贪婪。
“放屁!就是妳这个丧门星,克夫命,才害死了我们石家两个好小子。我们石家没让妳赔命就不错了,妳还不赶紧交出房契地契,早早滚出去!”
房契地契?盛冬花冷笑,终于明白他们的目的了,“不行,大哥的院子还有虎子继承,我家的院子自然是我的,同你们没有干系,凭什么要给你们!”
“哎呀,爹,别跟她废话了,她又不是我们石家人。她不给,我们自己拿就是了。”石大婶忍耐不住,又怕两个弟媳妇抢了先,一个箭步冲进屋里就去翻箱倒柜。
盛冬花气得厉害,骂道:“你们是强盗吗?我要去报官!”
可惜石家人根本就不理会,石三爷的两个孙子一左一右扯了她的胳膊,甚至找了绳子把她绑了起来。
盛冬花大声叫喊,但女子的力气怎么也比不过男子,只能委屈至极的被按在地上。
虎子眼见二婶受欺负,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上前帮忙护着二婶,“你们放开我二婶,呜呜,二婶!”
可惜他本来就年纪小,又病了几日,哪里有什么力气,被一脚踢到了旁边。
石大婶和两个妯娌翻箱倒柜了半晌,就差连耗子洞都翻了,就是没找到房契地契。
“爹,没找到啊,这个小贱人藏得太隐蔽了!”
盛冬花万分庆幸自己那日灵机一动把东西藏了起来,这会儿她万万不能承认,就道:“我进门不到半个时辰老二就走了,他根本没给我房契地契,就那十两银子还是压箱底的。”
这话倒是有道理,石大婶就骂道:“老二那个短命鬼到底把东西藏哪里去了?没有房契地契,怎么去县衙过户!”
石三爷抽着烟袋锅,小眼睛在盛冬花和虎子之间扫了又扫,最后眼底厉光一闪,说道:“老大老二是我们石家最好的小子,却死在这个克夫的扫把星身上,我作为他们的叔叔,不能不替他们报这个仇。小子们,把这个扫把星押去方塘,绑上石头,让她给老大老二偿命!”
“你敢!”盛冬花听得头皮发麻,死命挣扎着要起身,“我没犯法,你也不是当官的,你不能杀我,杀人要蹲大牢!”
石家的儿孙平日虽然都有几分地痞模样,偷鸡模狗没少做,但杀人还是第一次,于是一时之间就有些犹豫。
石三爷恨铁不成钢,敲了烟袋锅,恼道:“还等什么呢?把这个扫把星除掉,再养了小崽子,这两个院子和田地就是无主的,没有房契地契也能换成我们家的!”
这话可是点中了所有人的死穴,他们一大家子挤在一间茅草屋多年,住得憋屈,如今两座大院子入手,怎么说都是美事一桩。
于是,石大叔三个上前抓了盛冬花,将她捆绑得更紧,就要拖去村外。
盛冬花吓得肝胆俱裂,拚尽最后一口力气,嘶声喊着,“虎子快跑,去找村长救命!”
虎子本来就在门边,听得这话就跑了出去。
石家人也是慌张,有了疏忽,想抓的时候虎子已经跑掉了。
“赶紧去方塘!”
石三爷带了众人,拖着盛冬花就往外走。
方塘是虎头山村外一处废弃的鱼塘,因为塘底水草多,夏日被雨水灌满,常有孩子去玩儿,结果被水草缠了腿淹死,久而久之就成了村里一处禁忌之地,除非家里实在穷得要饿死的人会去捞些鱼,平日再没人过去。
石家两座院子虽然在村边,离方塘近,但这么一大堆人呼啦啦走动,自然会被村人看见。
碰巧虎子寻不到村长,高声哭喊着救命,村人们就聚过来十几个。
虎子年岁小,颠三倒四说了几句,众人听个大概,都惊了一跳。
有人跑去盛家喊人,有人去喊村长,有人则赶去方塘拦阻。
结果村长不知道去了哪里,村里村外都寻不到。
而这个时候,盛冬花已经被押到了方塘边,腿上绑了石头。
“等一下,你们不能这样,这是一条人命,怎么能随便就害了!”
“就是,就算是族中长辈,也没有石老二死了七天就淹死人家媳妇儿的道理。”
“是啊,是啊,石老二媳妇儿有什么不好,撵回娘家就是了,怎么能沉塘呢!”
村人围上前七嘴八舌劝阻。他们倒不是同石甘同关系多好,实在是一条人命啊,谁也不能看着人就这么死了,想着拖一拖,村长来了,盛家人来了,自然这事儿就过去了。
偏偏盛冬花被堵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石家人自然不能说他们是为了谋夺两座院子,一定要害死盛冬花。
见众人一个劲地骂着,石三爷说道:“老二昨晚托梦了,说他死得冤枉,都是这个小贱人克夫,这才害死了他和老大,他要我们帮他们报仇呢。只有这个小贱人死了,他和老大才能重新投胎托生!”
村人久居北地,读书的人不多,对神鬼之事本来就在意,这会儿即便觉得石家人说话不可信,也不敢随意开口了。
幸好拖了这么一会儿,去盛家搬救兵的人回来了,可惜盛家一个人都没来。
那村人恼道:“盛家媳妇关了门,不许盛家人过来,说冬花嫁人之后眼里就没有娘家人,他们不能管。”
“这是什么话!就是平日有个不好,也是亲闺女啊,盛老头儿真是窝囊!”
“盛家媳妇简直不是人,就这么看着小泵子被淹死?”
“一家子窝囊废!”
村人忍不住苞着骂,十里八村听说过闺女同娘家吵架的,可没听说过娘家不顾闺女死活,见死不救的。
这还没完,一会儿去寻找村长的人也赶来了,“村长去了百里外的地方办事,这两日都回不来。”
石家人本来还有些担心,听了这些话更是底气十足,连老天爷都要让这个小贱人去死,给他们石家腾地方啊。
“盛冬花,妳害死了我们石家最好的两个小子,是个克夫的扫把星,简直比山精还要恶毒,今日就除掉妳,为我石家的小子报仇,为村里除害!”石三爷挥舞手里的烟袋锅,眼底闪过疯狂的光,大义凛然喊了几句,就吩咐儿孙们把盛冬花扔进方塘。
“不成!”
“不行啊!”
众人都是惊叫,但想上前拦着,又被石家的几个儿孙恶狠狠推搡着。
“怎么,你们看中这个扫把星,想上她的炕啊?若不是,你们怎么这么护着她!”
这话甚是恶毒,当即就逼退了几个男人,就是旁人也是迟疑。
就在这样的时候,盛冬花被扔下了方塘。
“二婶!呜呜,二婶!”虎子挣扎着就要往方塘里跳,却被村人死死拉住了。
都这情况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方塘上泛起巨大的水花,盛冬花被石头拉扯着,很快被水淹没。
岸上一片死寂,村人心里都很沉重,可是到底无名无分,盛家人又不肯管,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人救下来,总不能喊着他们娶盛冬花吧。
石家人脸上也是复杂,三分兴奋,三分恐惧,四分欢喜。
水面不断有气泡冒出来,盛冬花在水底拚命挣扎,可是手脚都被紧紧绑住,她根本挣不月兑。
冰冷的水浸湿了她的身体,是比她被卖去做丫鬟那几年时冬日洗衣衫的井水还冷,但那时候只是冻手,如今却是要命。
她方才听得清楚,亲生的爹娘哥哥都不肯来救她,整个世界居然只有虎子想要跳下来,这是何等的悲惨,何等的寒心,好似除了虎子,所有人都要她死。
有一瞬间,她真的想认命了,但是灌满水的耳里隐约听得虎子的哭喊,想起小小孩子对她的依赖,想起她这辈子还没享过一天福,她不甘心。
她又开始奋力挣扎,拚尽一切的挣扎!
许是她的不甘终于打动了铁石心肠的老天爷,突然她脚下沉重的石头被去掉了,双手和双脚上的绳子也断开了。
她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什么帮了她,结果水下太脏,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好似是个年轻男子,五官看不清,但他眼底的冷、皱着的眉头却太清晰。
她还想再看一眼,但脚底下被一托,求生的让她奋力一窜,直接露出了水面。
村人都以为盛冬花被淹死了,想着是不是要给她收尸,不想水面突然出现一个怪物!
散乱的黑发像水妖一般缠绕着整个头颅,随着水面晃动,在寂然的水塘里显得异常诡异。
不知道是谁胆子小,想起这方塘里没少淹死人,就高声喊了一句,“啊,是水鬼!”
这句话吓坏了村人,众人都扭头就跑,生怕被水鬼拖下水。
石家人刚刚亲手淹死了盛冬花,更是吓得腿软,连滚带爬跟着跑个精光。
只有虎子哭得眼睛红肿,嘴里只知道喊着二婶,当真盼到了爬上岸的盛冬花。
“咳咳!咳咳!”盛冬花一边吐着脏水,一边把虎子扯到怀里,与他抱头痛哭,“不怕,咳咳,二婶没死,没死……”
虎子手脚冰冷,显见是吓得太厉害,盛冬花抹了眼泪,赶紧安慰孩子。
冷风吹得他俩抱得更紧了。
盛冬花打着哆嗦,虽然还是恶心得厉害,肚里满是塘水,又脏又臭,但她极力忍着,眼睛扫过四周,见没有外人,就高声喊道:“刚才是哪位恩人救了我?可否现身,让我给恩人磕几个头?”
可惜,她的话音落地,却没有人回复。
她也是个倔脾气,一声又一声的喊着。
过了半晌,终于有人痞里痞气地应道:“我说妳这个女子是不是淹傻了,妳这么狼狈,也不怕我是坏人坏了妳清白。再说,我也湿透了,落汤鸡一样,平白惹人笑话!”
盛冬花却是不理这些,死死把恩人的声音记在脑海里,然后冲着声音传来之处跪倒,用力磕头,“多谢恩人救我性命,多谢恩人,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一定要报答恩人。”
“哎呀,好了,好了,别磕了,我也是碰巧遇到才伸把手。妳不必感激,赶紧带着孩子回去吧,别冻出毛病。妳那些族人可真是心狠手辣,妳病死可比淹死更合他们心意。”
男子态度好似不在意,但盛冬花却从中听出几分关心。她再次磕头,高声道:“多谢恩人,若是恩人不嫌弃,能否留个名字?我一定要报答。”
“好了,好了,妳这个女子真是麻烦。”男子有些无奈,停了一下,又道:“妳也是个死心眼的,我给妳指条明路吧。石家兄弟是跟着县衙组织的狩猎队上山才死的,县衙无论如何都要担几分责任。妳披麻带孝去县衙门前哭,就说没有活路了,县令是个好颜面的,朝廷的巡风使最近也在这周围,县令害怕被参上一本,定会把妳安置好。”
盛冬花听得眼睛发亮,许是死了一次,如今再没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有县太爷撑腰,起码石家人不敢再随便把她扔进池塘。而只要给她一段时日缓冲,她总能想出办法月兑离这里,寻条出路。
“多谢恩公指路,求恩公一定赐下名号,容许我报答。”
可惜她说了几次都没有声音传来,显见那男子已经走了。
盛冬花有些失望,但寒风吹得虎子已经直打哆嗦,她不能再耽搁,于是背了虎子跌跌撞撞往村里走。
村里有于心不忍的人还惦记着回去方塘边看看,眼见盛冬花背了虎子从外边回来,都惊了一跳,想上前又不敢。
隔壁的吴二嫂性子泼辣,胆子也大,又可怜盛冬花,远远喊着,“石老二媳妇儿,妳这是活着,还是……鬼魂啊?”
盛冬花瞧着村人藏在各家的墙头后,显然都在听着,就道:“我方才到了阎王殿,阎王说我命不该绝,一把把我推回来,告诉我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判官已经在生死簿上记得清楚明白,害我性命的人,以后要下十八层地狱,被油锅油炸上一千年!”
“啊!”吴二嫂吓得捂了嘴巴,那些躲在墙后的脑袋也都缩了回去。
盛冬花同吴二嫂点点头就进了自家院子。
她生怕石家人再找来,干脆拾掇了一个包裹,将衣衫和银子拿了,但房契地契却塞进瓶子藏到了院角石墙的缝隙里埋好,防备路上被石家人拦截翻找。
虎子换上了干衣衫,又见二婶满屋子忙碌,惊吓散去,终于活泛了一点,“二婶!”
“哎,二婶在忙,马上就好。”
盛冬花从灶间捡了两个剩下的馒头,塞给虎子一个,就着冷水吃完,她就赶紧扯着虎子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