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突然迎进了一大批人,包含兴师问罪的苏大、苏恺及苏沐暖,还有醒了酒正发愁的苏二,他觉得自己那顽劣的儿子真可能干出这事,以及皱着眉的苏老头,这事若是真的,他也不知该如何收拾。
听了苏家人前来的原因,方家人连忙喊冤。
苏沐暖偷偷让苏恺把方小毛抓出来,苏恺也不罗嗦,立刻去找。
方家没苏家大,就只是一个破旧的土方屋而已,他跑出去绕过屋子,看见在后院玩泥巴的方小毛,他二话不说上前揪住方小毛的领子,把人拉到屋子里去。
苏沐暖见人来了,当即告诉苏大方小毛穿的就是那件衣服。
他由苏沐暖的手上接过布料,往方小毛胸口上的补丁一对比,顿时气得发抖,他竟不知道女儿醒过来的这段日子过得是如此担惊受怕。
害她的人就住在家里,整天跟着亲手推她的人一起玩,她该有多害怕才会吓到什么也不敢说?
“方家嫂子,如今证据摆在眼前,很清楚了吧?你家小毛敢把沐暖推进溪里,就要有上官府的准备。”
方家嫂子抱着儿子哭了起来,这是她的独苗,不能进官府啊!
方小毛的爹也是脚底发寒,儿子干下这种事,要他赔偿他也赔不出来,真的得下狱去坐牢吗?
方小毛似乎发现情况不对了,连忙招供,“是苏万叫我推的!他说他看傻丫不顺眼,傻丫一直缠着孙安,孙安是他姊姊苏和喜欢的人,因此他要教训教训傻丫。”
“别胡说!你赖我儿子不够,还要赖我女儿?”苏二气得不轻,这事要是传出去,苏和还怎么嫁人?
“是真的,他还给了我们一人一袋弹珠,说是什么封、封……”
“封口费?”苏恺替没什么知识的方小毛接了下去。
“对!封口费。”
“苏万哪来的银子买弹珠,你别胡说。”苏恺知道二房的人乃至于祖母肯定会问,索性先问了,也好做准备,哪里知道问出了另一个秘密。
“当然不是他买的,是他大哥苏嘉赌钱用的。”
苏万知道这下赖也赖不掉了,弹珠是他由哥哥那里偷来的,那是哥哥赌钱用的,他看准了哥哥怕赌博的事被知道不敢声张,所以才敢放胆偷,这下全被方小毛这个嘴不牢的给说出了。
先是西瓜,再是弹珠,又是推苏沐暖,苏万头一回担心起来。
“这下很清楚了,把苏万及方小毛都送官吧。阿恺,先去请村长来。”苏大命令儿子。
村子离县城远,遇到事都是先请村长做初步决断,然后再由村长陪同前往县衙告官。
苏恺到了门口就被苏二给拦住,“不行,送了官府,我儿子这辈子就算毁了。”
“你儿子杀我女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一点?”
“父亲!”苏二没办法,只能向苏老头求救。
苏老头拧着眉,他知道二房就是些没用的家伙,关也就关了,但这事闹大了,整个苏家都会被人看笑话。他的确不能容许手足相残,可沐暖不是没死吗?这事不能就关起门来道个歉便揭过去了?
“老大,家丑不可外扬,再说了,家里出了这种事,阿嘉阿万不说,有这种哥哥弟弟,和丫头及沐暖还怎么嫁人?还有阿恺岂能说到好亲事?”
“我……”苏恺正要表示他没关系,就被苏大拦住。
苏大窝囊了一辈子,愚孝了一辈子,都到这个地步了,他终于体认到自己该为儿子女儿据理力争,而不是让儿子自己出头。
“阿恺的脸刚才来的一路上已被不少人看见,苏嘉怎么在家里耀武扬威的事很快就会传出去,至于我家沐暖,她是受害者,是苏和嫉妒、苏万狠心置她于死地,她没什么好怕嫁不出去的。”
“你……你打算把这事传得全村都知道?”
“这是能为我儿子、女儿讨公道的唯一办法。”
“爹爹,我不要上官府,听说县老爷很吓人的。”苏沐暖挽着苏大的手臂,害怕地说。
“看看,还是沐暖懂事。”苏老头听见苏沐暖这么说,顿时放心了。
苏大见苏沐暖的样子,只是更心疼,“不行,这样你只会一直被欺负。”
“要不我们搬出去,别跟祖父祖母还有二叔他们一家一起住好不好?”
苏沐暖是童言无忌,但大人们全都知道“搬出去”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苏大看苏沐暖害怕的样子是真,真的上了公堂,万一她吓得说不出话来,让苏万及方小毛逃过一劫怎么办?
但真要他就这么放过苏万及方小毛吗?
苏恺是不怕上公堂的,可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分家,上了公堂后若家还是没分成,沐暖未来一样会受欺负,而且祖母那个人只会公报私仇,他跟爹常常不在家,哪里能及时保护沐暖?
苏恺想了想,便劝起苏大,“爹,咱们还是别上公堂吧,免得到时有人公报私仇……”
苏大仔细思考起他们一家的困境,觉得上公堂理论最后的结果并不一定能让他们满意,再加上儿子那“公报私仇”四个字……他看着儿子及女儿脸上的伤,当真心有余悸,最后他做了决定。
“爹,要我不把这事闹上公堂可以,我要苏万及方小毛一连七日,每日到家门口罚跪半个时辰,还要让阿恺监视,有人问了,就由阿恺解释他们为什么跪在那里。”
苏老头气得不轻,他想着家丑不能外扬,这不是一样传得全村子都知道了吗?“这不行,这跟上公堂不是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这样算私了,苏万及方小毛不用坐牢,苏和也能把这事推得干净,要是上了公堂,苏和的名字就不免会被提起了。”
“不行!”苏二着急得不得了,一个儿子就够让他心疼了,怎么能还赔上女儿?
“父亲及二弟你们考虑看看吧,对了,这只是条件一,条件二是……我要分家。”
“什么?分家?你这个不孝子!”苏老头上前给了苏大一个巴掌。
苏大没躲,“我儿子女儿都受了,我不受倒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父亲这巴掌打得好,多谢父亲了,但我的条件不变。”
“你……你……”苏老头气得都快晕过去了。
过去的苏大会为此担心,但如今他可不会,因为他的心已经冷得像冰一样了。
“父亲,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午时没得到答覆,我便直接去找村长了。”说完,苏大还恭敬地给苏老头行了个礼,这才带着苏沐暖及苏恺离去。
苏恺本也跟着,想了想觉得不行,回头把方小毛身上的衣服给剥了做证据,这才跟着父亲及妹妹离开方家。
苏老头想分家吗?当然不!田是他及苏大耕的,他倒是不怕饿死,但他都多大年纪了,能养二房一家多久?家里的活儿都是叶氏干的,若大房分出去了,这家该成什么样?
但他能不分吗?二房一家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没错,但他能不管吗?
苏嘉及苏和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苏嘉赌博这事传出去,哪家女儿敢嫁过来?苏和到底有没有教唆弟弟虽不可知,但若她没跟弟弟说她倾慕孙安,苏万能知道?
再说到苏万,偷寒瓜已经是小事了,毕竟是自己家里的东西,可教唆人推姊姊下水,还险些淹死姊姊,这是什么罪名?是要坐牢的!
颜氏及二房自私,自然不希望分家,苏二整天求苏老头以父亲的威严把苏大压下来,但苏老头几次看见苏大的脸就开不了口,他从没在苏大的脸上见过那么冷的表情。
他只得把妻子及二儿子斥责回去,怪他们平日不好好待大房一家,才把苏恺及苏沐暖打了,回头还要人不要讨公道,要是发生在苏嘉、苏和或苏万身上,他们会不讨公道?
最后,苏老头只得无奈分了家,只是他怒气未平,要分家可以,怎么分可是他说了算,后院后头那个倾倒的三进院,他分给了大房住,那么一大块地割给他们的条件是他们得负责把后墙的破洞修好。苏家还余下几块田,但良田他是没打算给苏大的,就给了他几块种不了稻的旱田。
这是他要给大房的教训。
苏大听了苏老头的分配也没说什么,其实他要分家也只是要一个正当的名义,他只要可以不被戳脊梁骨的搬出苏家就满足了。
好在他先前在尹家做工还没领工钱,便先支领了吧,没赚到那两成无妨,过日子总要银子的,再说了,现在可不用上交公中的六成了,说来还是多了不少银子的。
等到苏大他们一家正式搬出苏家时,有不少邻里来帮忙,这些人都是老柳找来的,老柳一向与苏大交好,那几日苏万及方小毛跪在苏家门口的事已传遍了整个村子,全村的人都在为苏大一家抱不平呢!
这整个事件里,有一个人受了无妄之灾,那就是孙安。
孙安远远看着苏大一家忙着搬家,心里当真不是滋味。
苏沐暖被推下水的事传开后,就开始出现一些耳语,说苏沐暖长得当真不赖,也不需要非得巴着孙安不可,哪里就会为他投溪了。
还有些早就嫉妒他成就的人,甚至说那是他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而故意放出的话。
而同样听到闲言的还有刘氏,她有次在半路遇上了苏沐暖,质问苏沐暖为什么要传出孙安自抬身价的流言。
对苏沐暖来说,刘氏就像新闻里常看见的那种“都是别人家孩子的错,我的孩子是被带坏的”的家长,她十分冷淡地道:“孙夫人,我不知哪来这种闲言,就跟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我是为了孙安而投溪一样,当时我都没为自己辩白,这时又怎会为了别人辩白?”
刘氏本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哪里知道一段时日没见,苏沐暖完全变了个样子,她为此气坏了身子,躺在床上几天了,对苏沐暖更是恨之入骨。
但孙安恨不了,他甚至开始后悔,若他早点发现苏沐暖是长得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若他当时多一点耐心,是不是现在苏沐暖也会对他这么笑?
孙安握紧拳头,看着等在苏家门口的苏沐暖一见到尹逍就露出笑容,而感到嫉妒。
苏沐暖见尹逍终于来了,今日邻里要来帮他们搬家及整理房子,都是来做白工的,他们也不好让人饿肚子,于是她拜托尹逍把要送她的那只鹿送过来,好给来帮忙的人一顿饱餐。
没想到送来的不只一只鹿,是两只。
“我只知道银子借人会生利子钱,不知道小鹿放着竟能生大鹿?”
“我说了当时是要送你一只小鹿吗?分明是一大一小两只鹿。”
苏沐暖知道尹逍是要帮她,她很感动,“总之多谢你了,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家……”
“我才不管你家呢,我是帮你。”
苏沐暖总觉得这句话似乎有别的意思,她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尹逍没等她接话就又道:“肉是有了,可只吃肉也不行吧!”
“家里还有准备其他食物,柳叔也帮忙了。”
老柳家自己也不好过,但还是带了些蔬菜来,叶氏把家里剩下的粗面全拿来烙饼了,剩下几日需要的粮食,苏大打算明日去尹家把工钱领了再进城去买。
苏家这座三进院房间很多,苏大打算就先理出三间够住就好,未来真有办法再慢慢修缮,要把房子整理好,再搭一个新的灶房,总也要七、八日,老柳便先让出一间房让他们住,晚上苏大及苏恺打地铺,叶氏及苏沐暖睡床,应该也能挨过这几日。
大老远的,几部驴车接龙一般的来到苏家门口,领头的人跳下驴车后,看见尹逍愣了愣。
尹逍见状连忙对苏沐暖说外头交给苏大,他们去里头忙。
苏沐暖想想也是,活儿可多着呢,就跟尹逍走了。
两人走了,尹家工头才恢复正常。
苏大不解地迎上来,“工头,怎么了?怎么来了?”对于这个笑眯眯的工头,他一向很有好感。
“你说要领工钱,我家夫人详问了你家的事,觉得你很辛苦,便让我把用剩的建材给你送来,说丢了也浪费,就送你了,还让我送些糙米及粗面,省得你还得进城去买。她说了,糙米及粗面不是送你的,要由你的工钱里扣。”工头说完比了个数字。
苏大瞪大了眼,看着一车的米面,这点钱连两斤都买不到,更何况是一车。
“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夫人说了,要苏姑娘常常去给她做饭吃就够了。”
“沐暖她也不是真的会做饭,就是会捣鼓些新奇玩意儿……”
“会做饭的人尹家多的是,夫人就要苏姑娘会的那些新奇玩意儿。”工头拍了拍苏大的肩,接着说:“你也别推辞了,把家里的事做好赶紧回来上工,更卖力的做工报答夫人也就是了。”
苏大不识字,却也懂什么叫却之不恭,只得点头道谢,“我知道了,现在我也没有田可下,等家里处理好,我就天天去上工。”
“那太好了,你身材结实,耐力又足,一人顶两人用,还有你儿子也不差,你们来做工可是帮了我好大的忙。”
“别这么说,这都是应该的。”
“好了,叫人来卸货吧。”
昨天只是搬家及简单清洁整理,今天却是要真正动工了,苏大一家等着听苏沐暖有什么规划。
这回的整修由苏沐暖全权处理,尹逍远远就看见苏沐暖正在跟大伙儿说明。
分家完成了,苏沐暖也不装傻子了,把邻里吓得个个都呆呆的听她说话。
“与老家相隔的破洞得补,外墙也得先修,要不然房子盖好了,门户洞开也不能住。前头的院子,我觉得可以辟出个菜园子自己种些菜,左右耳房就拿来当灶房及储藏间,咱们得新砌一个灶,还得挖个烟囱,其他的就依原来的计划先修好三间房,其他的以后再慢慢来,还有后头……”
苏沐暖用襻膊将宽大的袖子系起,一手叉腰、一手拭汗后,指向了屋子后方,“我看见后头的院子比前头大了一倍,里头有个池塘,附近又有一条溪,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把活水引进来灌入池塘,再挖个渠道汇回溪中。”
大家似乎对这个提议感到不解,议论了起来,顿时有些闹哄哄的。
苏沐暖喊着,“各位叔叔伯伯,有问题可以举手问我。”
有个邻里举起了手,他早年专门盖房子,懂得工法,只是他必须了解苏沐暖的需求。
“沐暖啊,你要池塘做什么?”
苏沐暖当然有她的主意,只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早,只能随意说:“或许养个鱼什么的,自己养总比买的便宜,引了活水就不用担心还要清理池子,怕鱼被溪水带走,只要在池塘的进出口都架上栅栏就可以了,还有池塘边最好再搭个竹寮。”
竹子容易取得,可以去山里砍,池塘养鱼的点子也不错,那个发问的邻里说:“说来这块地位置好,后头的院子是个小坡,后低前高,只要挖好渠道,溪水会自己流进来又流出去,不过进水出水的地方只有栅栏挡着是不行的,还得有闸门,否则池塘的水怕是不会太满。”
这种事果然是要专业的来,苏沐暖没想得这么深,昨晚告诉爹娘时,他们也是有听没有懂,就只说全听她的,现在有了邻里的帮忙,看来是没问题了。
等苏大领着大伙儿散去工作时,尹逍才来到苏沐暖身边,“明天我来接你,我已经约好了酒楼的掌柜及厨子,他们答应试吃你的破布子料理。”
“你这么快就约好了?”
“要不是你要处理的私事这么多,我早约好了。”
“太谢谢你了,总得先分了家,我辛苦工作的成果才不用白白分享给二房那一家子,这花了我一点时间。”
苏家的后宅破事已传遍整个村子了,尹逍自然也听过,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道:“酒楼听我说有新奇的食材要卖他们,他们也很期待。”
苏沐暖却摇了摇头,上回阿逍说得对,光是卖破布子要赚大钱是不容易的,她这些天在想食谱时发现,这些食谱同样是无价之宝啊!白白送给酒楼不是傻的吗?要卖,当然得食材及食谱一起卖,她会给酒楼专卖权,破布子不会出现在其他地方,而酒楼就是贪一个新奇,试想有一种东西整个县城都吃不到,就只有你家酒楼有,这还不够有噱头?
“我明天不是要卖食材,是要卖菜谱。”
“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
尹逍挑眉看着苏沐暖,总觉得她的双眼闪闪发光,像真的有金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