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儿!不——”
乐鸣秀听到自己堪称凄厉的叫喊。
追着孩子往百尺底下的通天河里跳下,风扑面打上,双袖、裙摆和长发被风鼓得乱飘,但她犹能直视着孩子的双目。
男孩那双漂亮眼睛在这一瞬布满惊恐,许是见她跟着扑腾跃下所以惊着,也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胸口没入一把短匕,惊得他漂亮五官都扭曲了。
她的心好痛好痛,明明胸口遭刺的是孩子,可她真的好痛好痛。
事情是如何发生?
为何会演变成这般惨况?她和孩子……他们……遇狼了!
对,那是狼,不是犬,而且来的不止一头,他们遭遇狼群包围。
黑毛兽甫发出狯猪低咆,她便瞥见壁岭之巅冒出一道道雪白影子,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现身,那些雪影子皮毛蓬松,四足有力,体型虽比黑毛兽小上许多,但每一头皆是雄壮矫健的碧眼雪原狼。
她迅速环顾,粗略估计约莫有十二、三头大狼。
黑毛兽很快跟狼群斗起来,然猛虎再猛再剽悍,一时间也难敌猴群狠攻,黑毛兽被攻得渐渐远离她视线可及的范围。
就在这时,在雪原狼群将大黑狗子引开之际,一行共五人出现在前,阻断她想趁机将孩子带下山的打算。
来者不善啊,那五名汉子黝黑高大、深目高鼻,目珠混着异色,手持弯刀等利器……她想到那一群合围黑毛兽的雪原狼,脑中顿时有了答案。
雪原狼的出没地是在更北的北边,一下子出现那么多头,还晓得要群起围攻谁,定是受人驯养操控,而北蛮狼族正是这一方面的好手。
自她今世重生,将注意力转向猎狼族,决定假借金玄霄在北方的势力摆月兑萧阳旭,当时仍被软禁在北陵后宫的她已经偷偷追起关于北方各大小部族的事,至于四国与各部族的大敌——北蛮狼族,她更不可能独漏他们的消息。
在北陵时,寻到机会就旁敲侧击一番,而今窝进黑石堡,她则有更多时间能向猎狼族人探问北蛮狼族的大小事,知道的也就更多。
今日是靠着黑毛兽,她与孩子才能轻松上到壁岭之巅,至于金玄霄派来护卫她和孩子的那两名手下则远远落在后头,她和金玉磊都在突石那儿坐了好半晌,还未见着那两人的坐骑和身影。
见到那五名北蛮人,瞥见他们弯刀上已然沾血,她直觉不好,怕是金玄霄的两名手下在半山腰便遇敌,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五人叽哩咕噜一阵,她听不懂北蛮狼族的言语,难以沟通,想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虚与委蛇一番都不能够,但金玉磊似乎懂得一些,小脸苍白,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
“他们好像知道婶娘的身分了,知道你是木灵族的乐氏女,是东黎、西萨、南雍和北陵都想得到的灵能者……还知道你是猎狼族金玄霄的女人。”小手暗中拉拉她的手,声音压得更低——
“婶娘别怕,狗子那么厉害,等会儿就能摆月兑那几头雪原狼的,它一回来,婶娘抢到机会就骑着狗子快跑。”
“要跑一起跑!”她后背尽是冷汗,但自觉已镇定许多。“他们知道关于我的事,那也好,知道了,就会懂得衡量,便不会一刀就把人宰了。”
结果是她错估情势。
凡事皆有意外,意外就在她眼前活生生上演。
当对方两名壮汉靠过来逮人,她与金玉磊紧握的两手被用力扯开,她不应该拼命挣扎,在看到孩子被粗暴拎起时,不该失了理智又踢又踹,更不该让孩子见到她被一脸不耐烦的北蛮子直接损倒在地,额角和下巴全磕出血来,她如果能装乖,孩子是否就能被安抚下来?
混乱。
接下来的一团混乱,她听到怒吼和咒骂声,当她抬起头,被另一名壮汉挟在腰侧的金玉磊竟从对方腰间抢到一把匕首,刺入那人腰月复。
孩子力道不足,加之那人套着兽皮制成的衣,匕首并未刺入太深,但此举已在刹那间激得北蛮子作狂。
那人没有一丝停顿,反手拔出匕首直直刺进孩子胸口。
其他的北蛮人似乎想制止,但已然来不及,那人扬起粗臂顺手一抛,孩子瘦小身躯便飞过突石,坠下去。
这些人原是想活捉她和金玉磊的,既査出她的出身和价值,不可能不知孩子是谁家的人,全因她太过莽撞,她见磊儿受虐只想扑过去抢人,磊儿见她被欺负了自然也心生护卫,才会不管不顾地以卵击石,以为抚蜉能够撼树。
她还得庆幸自己当时被损倒在地,而非受到绑束箝制又或是被击昏,孩子往底下坠时,她连滚带爬、两腿一蹬就跟着跳了。
许是她冲得很急,身子又较孩子沉,坠下的速度变得比孩子快,当两人坠进通天河的前一瞬间,她终是抱住他。
咚!砰磅——
巨量水花激起,入水瞬间如刀切肤,乐鸣秀狠狠咬住舌尖,不让自己被高处落水所产生的冲击力道震晕过去。
同一时候,壁岭之巅上异变又起。
黑毛兽在这时解决掉狼群围攻,凶性大发的它尽管伤痕累累,要咬死那五名北蛮子也不是不可能,但眼见乐鸣秀追着孩子去,巨兽一个不可思议的腾跃,竟生生跃过那五人头顶,随姑娘和孩子一块儿跳下通天河。
黑毛兽没空对付敌人,金玄霄的两名手下倒是缓过气来了。
即便一开始在半山腰分别被蛮子的利箭偷袭成功,本以为死定,幸得利箭并未深入要害,止住血后还能撑持一口气爬上来。
两名猎狼族汉子在缓过气之后,其中一名就把随身携带的响炮射向天际。箭炮直直飞冲,在高处炸开,裹在里头的殷红朱砂亦跟着炸开,散在高空宛若一朵红云,处在辽阔的北方大地上更是醒目。
此为猎狼族人用来示警的方法,只要这一发朱砂响炮能被任何一处猎狼族的哨寨瞧见,定能在最短时间将警示传递到黑石堡。
两名猎狼族汉子一上来就开打,毕竟太过憋屈啊,不但一开始就中了埋伏,还把他们负责护卫的人儿全都弄丢,两名粗汉子完全不顾身上的箭伤,冲向那五个北蛮子一阵混战。
实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加上抱着必死之心,两名猎狼族汉子一时间锐不可挡,可惜力战到最后仍成了强弩之末,在重创对方之余,两人亦被余下的两名北蛮子击飞,一前一后从壁岭之巅坠落。
而壁岭上头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抱着孩子在湍急大河中载浮载沉的乐鸣秀自然一概不知。
她仅知得抱紧怀里的男孩,死都不能放手。她仅知得快快让两人上岸,不能任河水冲远了。
但知道归知道,想抱着孩子往岸边游,当真若痴人说梦。
就在她又一次被急流打回,在河心间打转时,突如其来的一股力量犹如神助,推着她徐徐往岸边去。
是黑毛兽。
狗子及时来援,拿鼻头顶着她的背心,将她和孩子顶上布满小碎石子的河岸。
一爬上岸,乐鸣秀禁不住呕出好几口水,顾不得全身疼痛,她随即帮金玉磊把肚里的水吐出来,跟着把孩子抱到较平坦的地面上,孩子已陷入昏迷,胸前仍插着匕首,鲜血染红整面襟口。
似乎探不到气息,也模不到脉动,小小胸膛彷佛静到忘记起伏。
“磊儿?磊儿?”乐鸣秀不住叫唤,整个人颤抖不已,背脊一阵阵发寒。
不会有事,一切都很好啊,真的真的……
磊儿信我……
她信誓旦旦要孩子信她,说到就得做到,孩子如果就这样没了,她要多难过?
心如刀割,痛入五脏六腑,怕是尽此一生都要为孩子伤心遗憾,她这个与孩子相处不过短短月余的婶娘都如此痛苦了,何况是孩子的亲阿叔?
她不敢去想亦无法想像,男孩若不在,那对金玄霄而言将是多大的悲伤!
“磊儿昏过去也好,没有知觉就不会痛,你信婶娘,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很好,真的。”她嗓声沙哑,喉头发紧,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哭。
双手抚着孩子冰凉凉的脸,最后抚上他的小胸膛,她两手遂握住匕首把柄,深深吸进一口气,“哦”地一响,骤然间拔出那把利器。
血在瞬间大量涌出,溅上她的颊面、她的胸脯,她出手亦快,跪在孩子身侧双臂打直,两掌紧紧按压在孩子冒血的伤口上。
灵力驱动,意志坚定,在她体内汇聚出一股气血丰沛的疗能,运转起来如臂使指。
灵能温驯蛰伏,她唤起这股力量,透过她的指尖徐徐进到孩子身体里。
她闭起双眸,静下动荡不安的心,信念与念想越坚定,力量便越发强大。
她家阿爹当年豁出性命、竭尽所能留住阿娘和她的出世,她是否正在经历阿爹所经历过的?
从未有过这般体会,神识好似在某个呼吸吐纳间进到另一层面,她能感觉到孩子的灵蕴,软软的、暖暖的,像他朝着她笑时,腼腆地显露着什么……
“磊儿别跑远,快回婶娘这儿,婶娘好怕……”
“磊儿再不回来,婶娘要哭了,要哭得很凄厉很响亮,磊儿是男孩子,男孩子不可以轻易惹女孩子哭的,人家我也是女孩子,磊儿不能这样欺负婶娘,你听话不?”
“金玉磊,快给婶娘滚回来!”
轰!嗡……
耳鸣骤起,乐鸣秀发现自己似乎厥过去好一会儿。
张开双眸时,她正蜷在金玉磊身边,神识方醒,想也未想就急匆匆扒开孩子的前襟探看——
没有……没有伤口了。
小小胸膛,平整光滑。
“磊儿?磊儿?”一时间虽唤不醒,但那胸膛确实有了动静,微乎其微地鼓动着,再探探鼻息和脉动,亦较之前明显许多。
乐鸣秀肩膀一弛,双眸一下子全模糊了,眼泪啪答啪答直掉,她用力擦去,扬首却见黑毛兽在通天河中载浮载沉,嘴里还衔着两大团什么,拖着往岸上游。
啊!是金玄霄派来护卫她和孩子的那两名猎狼族弟兄!
她倏地站起,一阵晕眩令她险些栽倒,勉强调息稳下,此时黑毛兽已游上岸,并将湿淋淋的两人拖到边上。
乐鸣秀赶到他们身边,见两名猎狼族大汉皆有意识,箭伤并未重创要害,这让她再次高悬的心不由得一缓,但见他们两人连呕好几口血水,知道内伤定然不轻,又令她着急起来。
这两位猎狼族大哥可都是有家室有孩子的人,从北陵一路护送她木灵族的老弱妇孺来到北方黑石堡,她不仅跟他们混个脸熟而已,还与他们饮过酒、聊过天,带着族人窝进黑石堡后,她更与他们的妻小说过话、领着孩子们一块儿玩耍过。
都伤成这样,岂能不治?
豁出去了!
她能办到。
“嗷呜……呜呜……”
听见那近似申吟的虚弱叫声,乐鸣秀再次抬睫去看,眼前刚把浑身水甩掉的黑毛兽突然颠了颠,先是趴倒,跟着整个侧躺下来,四足软软瘫着,然后不住、不住地喘气儿。
乐鸣秀这才留意到它身上的伤。
黑黝黝的皮毛好几处染血,若非它撑持不住了,还真不容易察觉它伤得那样严重。好痛!心里好痛,好想哭,又或者她一直在哭,眼泪根本没停过。
真的只能豁出去了!
她的心很痛很怕,但一直很坚定。
另一边,黑石堡内——
看到那只常与孩子混在一起的小紫雀飞进议事厅,扑剌剌狠拍双翅,飞得忽高忽低,并啾啾啾啼得急促,金玄霄即便听不懂鸟语,却也知道出事了。
几乎同时间,老方忽然出现在议事厅门外,一脸沉重快步走向他。
“说。”金玄霄当着今日来访的三名部族族长的面,直接命令。
老方垂首,语调持平道:“探子传来消息,赫夜族的穆图族长遭其同父异母的胞弟阿思克反叛得逞,阿思克囚禁穆图及其妻儿、杀害族中长老,并为北蛮狼族大开南下的通道,这些时候咱们多在北陵谋事,遂给了阿思克与北蛮联盟的机会。”
闻言,三位较年长的部族族长惊得面面相觑,金玄霄倒是淡定,沉静且冷峻问:“还有呢?”
老方深吸一口气答道:“哨寨亦传来消息,往西四十里开外有响炮炸出红云,没记错的话,磊小爷今儿个是带着乐姑娘往那里去了,兴子和马六随行,必然是遇险了,那响炮极可能是他们其中一人发出,哨寨那儿已有一小队人手前往探看支援。”
金玄霄没有丝毫迟滞,丢下三位族长立刻起身离开,步伐又稳又大又快,在空中扑腾不休的小紫雀亦追随了去,追追追,一路追到大马废。
连马鞍也不及安置,金大爷直接翻身上马。
“带路!”他冷冷对雀鸟下令,后者倏地飞到最前头。
他“驾”地一声,狠踢马月复,骏马遂飞跃奔出,追着紫雀而去。
追踪之术是猎狼族人的一大强项,如今又有小紫雀领路,方向再明确不过。
当猎狼族哨寨的一小队人马扑上壁岭之巅、见到那三具北蛮狼族人的尸身时,金玄霄在雀鸟的领路下终也寻到通天河畔的四人一兽。
他寻到他们之际,老方带着人手也已追赶上来,就见乐鸣秀伏在大黑狗子身上,像力气使尽一般瘫软在巨兽柔软的长毛里,似昏似睡,动也不动。
“秀秀!”一声心痛叫唤在他身后乍响。
金玄霄不及回首,那人已冲到他前头,竟是木灵族的族长夫人、乐鸣秀的娘亲俞氏。
老方赶上前来,压低声音迅速解释——
“咱们哨寨的人快马进到黑石堡递消息,乐夫人留意到了,许是母女连心,令她有意探听,就直接问到小的跟前来……事关乐姑娘,实在没能瞒住,乐夫人又坚决非亲自前来不可,这才将她一并带了来。”
闻言,金玄霄没给什么回应,目光快速扫过全场。
今日被他派出的两名手下兴子和马六皆神识清醒、背靠岩壁而坐,他家磊儿就卧在他们两人之间,胸膛规律起伏着。
至于他养的那头大黑狗子,呼吸吐纳如常,只是它躺落的所在满地鲜血……事实上,这处岸边有太多鲜血痕迹,河水不及冲走,全一处处落在碎石岸边上……为何如此?
“……阿娘?”伏在黑毛兽身上的姑娘家终于动了动,很艰难地抬起脑袋瓜。
他看到那姑娘迟疑地甩甩头,彷佛很困难地喘着气,然后很勉强地撑起身子。
她目光直愣愣的,眼里好似只有她家阿娘,脚步有些踉跄,摇摇晃晃朝前而来。
“阿娘……阿娘……我、我没有没命,没有跟阿爹那样丢了性命,秀秀撑下来了,没事的,都没事了……我把人和狗子都留住,没有……没有遗憾,我没事……”才说自个儿“没事”,立时就软了双膝,她像骤然遭利剪断线的傀儡木偶般,身子直直落下。
“秀秀!”俞氏惊慌叫唤,飞快朝女儿奔去,却不及金玄霄的迅雷不及掩耳,后者后发先至,在姑娘家拿额头直撞碎石地面之前,及时捞她入怀。
乐鸣秀眼前一片混杂,好像所有的人事物全搅在一块儿,辨不出形物。但有人半跪在地搂着她发软的身子,用横抱襁褓的方式将她抱在怀里,她眨眸再眨眸,努力定睛,终是瞧见那人……
欸,是她已经熟悉的男性峻颜。
原本是为了求生存才与他虚与委蛇,说自个儿喜欢他、心仪他,一开始就谎话连篇,但说着说着……怎么谎话像成真了?
上一世她那样老实乖巧,真真没说过谎,重生之后被逼着“演戏”,与他“对戏”对到现在,真已入戏甚深,再回不到原来的那个自己。
她牵唇笑开,软软道:“磊儿会没事的,还有那两位护卫大哥,都没事的,还有……还有大黑狗子……它好勇猛,那么多条雪原狼围着它撕咬,它还是王者风范,没了它,谁都没命的,你、你往后要多爱惜它,多给它一些好吃的……金玄霄,我好朋,如果……如果我一觉不醒,那木灵族就……就交托给你了,拜托你多多关照……多多……关照……”话音未尽,她眼皮已经掩下,跟着小脑袋瓜一歪,昏厥过去。
金玄霄感觉体内气血在刹那间凝滞,肚月复似狠挨了好几记猛拳一般,痛到无法吼出。依稀……彷佛……他命中的命中,曾经这般搂她在怀,见识过她濒死……又或者早已死去多时的模样。
女儿家的脸容雪女敕如常,但羽睫淡淡掩下,鼻息犹若静止,朱唇欲言又止般微微启着,身子虚软无力由着他拥抱……这般场景、这般画面,他像在前世般的梦中深深体会过。
一时涌上心头的是惊惧、是怅惘、是剧烈的疼痛,他傻了般抱紧她,隆隆作响的耳中一点一滴传进部属们的话音,有人出声道——
“爷,兴子和小的皆遭北蛮子偷袭,那几把箭没能完全躲过,幸得未重伤要害,之后赶上壁岭之巅,惊见乐姑娘冲着磊小爷往突石底下跳,狗子也跃下去了,咱与兴子没能将那五人全数摺倒,最终被踹下来……全赖乐姑娘施以援手……”嗓声忽转激切,隐隐发颤——
“所谓木灵族的疗癒神通,以往听听当作乱风过耳,没想到……真真没想到啊,竟然全是真的,再真实不过……小的从头到尾神识未丧,亲眼目睹,乐姑娘驱动灵能时周身泛光,一下子便把我和兴子的刀伤箭伤全都治好,连内伤也轻缓许多……”
“还有狗子……”另一道粗嗄男嗓抢话,是那个叫作“兴子”的大汉。“狗子力战过后跃落通天河救人,外伤不轻,也是乐姑娘施以灵能救助……咱们都、都欠乐姑娘一条命。”
便在此际,恢复力惊人的黑毛兽终于像睡饱饱般掀开眼睫,模样无辜地眨了眨,入眼便是主子怀抱姑娘的景象,它像瞬间记起什么似整个惊跳起来,一跃跃得好高,落地后四足还咚咚咚跳着,随即大脑袋瓜直直顶将过来,拿湿润润的黑鼻头猛顶着昏迷不醒的姑娘。
金玄霄毫不留情地把大狗头格开,忽地想起姑娘家方才所说,要他多爱惜狗子、多给它一些好吃的那些话,等黑毛兽不屈不挠再次蹭来,这一次他只冷冷哼声,倒没有再动手赶狗了。
“阿叔……”软软一声唤,众人目光全扫了过去。金玉磊揉着眼睛缓缓坐起,一时间好像还弄不明白自己身所何在。
然后孩子垂眸瞅见前襟上的大破洞和半身血污,一下子记忆回笼,他迅速模向胸膛,那挨刀的剧痛彷佛还在,但胸前却不见半点伤口。
孩子吃惊扬睫,见乐鸣秀倒在他家阿叔怀里,他小脸更加苍白,忙撑起小身躯挨靠过去。
金玄霄腾出一手抚着孩子被血染红的前襟,一抚抚进襟口,触到里边那平坦无伤的肌理,长指微颤,神情显得晦涩难明。
金玉磊道:“是婶娘救了磊儿。”
金玄霄点点头表示明白。
金玉磊再道:“我记得……有狼,好多头狼,北蛮狼族想逮着婶娘和磊儿,是磊儿惹怒他们了,挨了一刀,还被他们从上头抛落,婶娘被扑倒在地,都磕伤了,婶娘她、她追着磊儿一块下来……”
细细喘气,孩子漂亮五官微微扭曲了下,像在抵挡某种疼痛,又道:“磊儿听到婶娘唤着,她一直唤着,要我回来,磊儿没有跑走,我回来了,我听话,没有走,婶娘……婶娘……磊儿很听话,是不是?”说到最后,小手轻扯女子衣袖,清亮亮的眼底泛开水光。
“金大爷……”此时俞氏走近,在金玄霄面前矮来,表情和意图十分明显,不等她再多说什么,金玄霄终于僵硬地动了动,松开铁臂,让姑娘倚着他而坐,而非拥紧不放。
俞氏凑近细心察看,指尖亦是颤抖的,最终长叹一口气——
“谁也帮不了她,当年她阿爹为救我母女俩,囊能耗尽,连灵蕴亦保不住,幸得秀秀能力强大、天赋异禀,至少是撑住了。”将闺女从头到脚确认过后,外伤是不少,幸得都是小伤,气息虽淡,然缓且长,终将会复原的……她身子一歪倒坐在地,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归位。
金玄霄嗓声微绷问:“待她醒来,是否就能驱使灵能自疗?届时不管是内在的伤又或是外在这些擦伤、挫伤等等,都能一扫尽消?”
俞氏神情略显错愕,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金大爷原来不知……我还以为关于木灵族的疗癒灵能,秀秀全说与你知了。”
金玄霄眉间皱起。“所以不是吗?”
俞氏疼惜般模模闺女额角上的擦伤,再顺顺那头犹带湿气的长发,道:“木灵族的灵能者无法自疗,灵能无法用在自身身上,他们能汲取花草树木等等自然事物的精粹涵养成能量,却无法享用这股属于自己的灵力。”顿了顿,又叹出一口气——
“他们只能靠自己,任何情况下都得维持灵蕴不破,须留着一条叩啊,这样才能慢慢养回来,待灵蕴沛然了,一身的大伤小伤才能好得快些。”
民女身怀木灵族灵能,一开始实是受伤过重,神识昏沉无法驱使灵能自癒,可一旦止了血,神识清明了几分,便能自我疗癒……
君上将一双白鹤折翅断腿,民女仅花几息时间便将其治好,令白鹤毫发无伤,君上看得再清楚不过,不是吗?难道还怀疑民女无法引灵能自我疗癒?
所以当日在北陵王廷大殿上,她为摆月兑萧阳旭所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真假假间,只为诱得东黎、西萨及南雍的使臣为她所用。
听紫雀叙述当时之事,再经孩子转译,他确实也信了她,真以为木灵族的灵能者能引灵能治癒自己。
只能靠自己慢慢养回。
谁也帮不了她。
果真仅能这样睁睁看她,任她消耗虚乏,而自己完全束手无策吗?
灵能者对灵能者,你的,我的,交流交融……
你说,吃掉你后,一吃再吃,你与本大爷的结果将会如何?
他曾带着作弄意味儿如此问过她。
他亦听到她亲口轻喃——
肉躯相亲,灵能相会,取他之长,补己之短……
他们是注定在一块儿的两个,灵能者对灵能者,既然走到一块儿,必然能相辅相成,他们会是彼此的助力、彼此的解药。
谁说,谁也帮不了她?谁说,她仅能依靠自己?
“她能靠我。”他突然道。
“什么?”俞氏一愣,金玉磊则有些迷茫。
“我能成为她的依靠。”抛下一句,金玄霄怀抱姑娘倏地跨上黑毛兽的背,后者不知是否被“灌入”太多疗癒灵能,一整个精力过剩样儿。
“众人先回黑石堡,我明日必归。”
丢下命令,他朝一头雾水的俞氏微微颔首,权当打过招呼,然后挟着人家的闺女、骑着黑毛兽,眨眼间跑得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