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薇没有搭计程车,也没有打电话给乔暂,好吧,她同意,自己是有点任性,她不想乖乖、想要搞叛逆——对乔暂。
所以她让赵锡彬送自己回家,因为乔暂主观认定,赵锡彬不适合她。
郁薇偏过头看着赵锡彬,说:“刚刚你很镇定。”
所有人都被多出来的那位嘉宾吓得脸色数变,他却没有太大反应,还能一路和她打屁说笑。
“如果我说,其实我快吓死了,从头到尾都只是在硬ㄍㄧㄥ,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
他朝她挑挑眉,表情彷佛在说“我的勇敢需要靠你的认同来支持”。
她摇摇头、也朝他挑挑眉。“不会,碰到未知的事,害怕是人类的正常反应。”
“你很理智。”
“我喜欢这个形容词。”事实上她并不理智,对于她这种反应,乔暂的说法,通常是“铁齿”。
她习惯在面对未知状况时,试着找到合理解释,诸如“服务生恶作剧”、“他服用会造成幻想的LSD之类药物”……等等。
趁着红灯,他转头深深看她一眼,接下她的话。“我喜欢理智的女人。”
他的眼睛超会放电,如果他是女人的劫难,郁薇认为,多数女人逃不过。
有点小小尴尬,郁薇试着找其他话题,把“劫难”给渡过去。
“你真的不怕鬼?说实话,刚才那幕确实很诡异,尤其服务生理直气壮地指着我身边那位『嘉宾』时。我敢保证,当时要是低头的话,会发现满地都是鸡皮疙
瘩。”
“我不怕鬼,我的八字重、煞气重,鬼看到我,会吓得手脚发抖。”
“真的假的?”她偏过头挑眉问。
“当然,我从不说假话,一出生,女乃女乃就拿我的八字去算命,别人克夫克妻、克父母,我是克鬼命。这辈子,再暗的夜路我都敢走,鬼看见我,只有绕道的分。如果这能加入择偶条件,我肯定是最受女人欢迎的男人。”
噗哧一声,郁薇笑开,因为他用的是不以为然的口气,却加上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相当矛盾,也相当有趣。
和这种人交往,肯定会很有意思。
“我是认真的,要不然怎么会跑去念医学院?医院里面,鬼量排行榜大概只输殡仪馆。”
她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天天与鬼为伍?”
“你怎么可以这样误解我的话?”他捶捶自己的胸口,说:“我实在太、太、太伤心。”
“蛤?好吧好吧,我误解,请你给我正确注解。”
“我的意思是,你的八字肯定也很重,两个八字重的人交往,墓仔埔也敢去。
怎样?白医师,想不想试着和我交往?”他朝她抛媚眼,伸手邀约。
她被逗得呵呵笑,这首歌是阿爸的最爱,三不五时就扭着肥大的**、扯开嗓子大唱——“初恋滋味酸甘甜,五种气味哦……”
“为了在墓仔埔约会,专挑八字重的男朋友?我想,没有这么闲的女人。”她没把手叠上去。
他摇摇头、一脸受伤,把手收回方向盘上。
“你果然很理智。”郁薇没有回应这句话,却说:“你真可惜。”
“怎么说?”
“你生错时代,古代煞气重的人可以当大将军。”
“大将军?要不我现在去投考军校?这样的话,你会不会同意和我交往?”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这里?郁薇没办法正面迎击,她比较习惯逃避,所以二度转移话题。
“门关上时,我听见包厢里面传出音乐声,我觉得不像恶作剧。”
他摇摇头,老实回答,“我没听到。”
所以是她听错?音乐是从隔壁包厢传出来的?
她笑道:“我确定,你的八字果然很重。”
他的桃花眼笑出两朵盛开桃花,“我需要说『谢谢夸奖』吗?”
“我不反对。”打屁式的对话,让两人的心情很好,他不再绕回“交不交往”这块,整体而言,这是次令人愉快的初见。
郁薇的租屋处到了,他们交换手机号码和LINE,郁薇提着刚收到的礼物,往电梯走去。
她住在十楼,这是栋近二十年的公寓,一层楼约十户左右,每户的坪数都不大,听管理员说,住在这里的,有七成以上都是单身男子或单身女子,为此,主委去年还在顶楼办过一次中秋联欢会,想把住户凑对。
事后有没有人被凑成对?不知道,但郁薇发现,在电梯里碰见时,大家会打招呼、聊几句,比过去热络得多。
郁薇去年没参加联欢会,因为她有一台刀,回来太累、倒头就睡。
电梯里,听见手机响,她放下纸袋,从包包里找出手机,看一眼萤幕,是赵锡彬打来的。
“我忘了什么吗?”她问。
“对啊。
你忘了我的晚安吻,怕你晚上睡不好。”哈哈,很会撩妹嘛,明明是高手,干么参加江院长举办的集体相亲?这种集会更适合乔暂。
“谢啦,我没有失眠问题。”
“可是我有,我担心你太累,一定要打这个电话。”
“我太累?”郁薇听不懂他话里深刻的意涵。
“对,我怕你整个晚上在我脑海里跑来跑去。”
噗!她喷笑,这人……真的很搞笑。
她笑、他也笑,五秒后,他温柔地说:“晚安,希望能尽快再见。”
“那你要先准备好,下次送我什么?我可不要第二双红底鞋。”
“放心,我只要打开后车箱,里面的东西包君满意。拜!”赵锡彬挂掉电话后,郁薇叹气,很难不承认,他的声音很温柔、性格很具诱惑力……她没在他脑海跑五千公尺,他却在她脑海中跑过好几圈。
赵锡彬对她有好感,不只有一丁点儿。
十楼到了,走出电梯,直到打开公寓门时,郁薇才想起来,自己把鞋子忘在电梯里了,一转头,电梯门已经关起、往楼下降,她连忙跑到电梯前按下按扭。
“拜托拜托,千万别被人拿走。”她喃喃叨念着,早上才听管理员说监视器坏掉,要找人来修,这下子要是被谁拿走,找都找不回来。
鞋子那么美,连她这种对精品名牌没执念的女人,都只消一眼就喜欢上,怎么能阻止别人贪心?啊!她气自己的粗心大意。
“求求你,求求……”郁薇紧张地看着电梯缓缓上升。
电梯在每一层楼都停一下,可见进进出出的人并不少。
电梯停得越久,她知道机会越渺茫,就在失望占满胸口时,电梯终于在十楼停下,叮!电梯门打开。
里面没有人,而纸袋就安安静静地摆在电梯中间,郁薇松口气……路不拾遗真是种良好品性,这栋公寓里住的人都很善良单纯呢。
可惜电梯监视器坏掉,要不然的话,管理员会看见,有个身形优雅的女人,自从郁薇踏出电梯,门在十楼关上后,就出现在纸袋旁边。
电梯往下降,每一层楼都迎来送往,女子对每个人点头打招呼,所有人都以为那个纸袋是她的。
郁薇愉快地提起纸袋、回到公寓里,检查过鞋子之后,飞快洗好澡,抓起大毛巾,把头发擦干,突然一阵风从耳后吹来,凉凉的,她下意识转头看一眼冷气扇叶。
刚刚冷气吹到这个方向?她皱皱眉头、模模脖子,把那股凉意抚去。
不信邪,只相信科学,这是郁薇一贯坚持的理念,所以乔暂才会敲她的额头、说她铁齿,只不过……急救无效的病患,多出来的十五号嘉宾,和无人听见的音乐声……
郁薇忍不住深吸口气,今晚过得有点呛,让她动摇了一咪咪……
她抖抖肩,拿起手机拨出,电话铃响过三声,乔暂接起电话。
“我回来了。”她说。
“嗯,搭计程车?”她的眼珠子转一圈,决定说谎。
“是啊。”
“平安就好。”电话那头,乔暂正在注视相框里的照片,那是一张老照片,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和十岁的小男孩,并肩排排站。
女孩笑得分外灿烂,而男孩笑得腼腆;女孩很瘦弱,明明比男孩大三岁,可是看起来,身高和他差不多。
她是刘佳吟,眼睛很大,五官很立体,眉目流转间,总带着几分风情。
父母过世后,她在育幼院住饼几年,不必特别说明,大家都会相信她有原住民血统,因为她不只五官像,爽朗大方的性情也像,她很白、很漂亮,她是他……暗恋了一辈子的对象。
那时父母亲带他去育幼院捐款,他认识她、爱上她,他用很大的力气在暗恋她,但追求她的男人众多,一个比一个优秀。
十八岁那年吧,血气方刚的他再也忍不住了,鼓足勇气向她表白。
没想到她却勾住他脖子,拍拍他的脸颊说:“在我眼中,你就是我弟弟,老牛怎么忍心把女敕草啃掉?”他记得她那时的眼神,认真、坚定,不会妥协改变。
这种理由很悲惨,也很伤人自尊,他很早就告诉自己,应该停止不理智的喜欢,但是……拜托时间吧,他在等待时间冲淡一切。
“你走得太早,没听见陈主任要离职了,看来很快就会有人要送礼盒,争取职位。怎样?有没有兴趣?我可以帮你挑水果,但水果下面的钞票,你要自己准备。”郁薇还在唠唠叨叨。
“你说呢?我像是会塞钱的人?”
“好啦好啦,你能力强,一堆医院抢着要你。”郁薇拿下湿毛巾,呆呆地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大照片。
那是她毕业典礼时,她和乔暂的合照,他戴着她的方帽子,她趴在他背上,两人笑得青春无敌。
要继续跟随吗?要继续追着他跑吗?很累欸,她年已三十、体力大不如前,心脏也比过去脆弱了两三倍,一不小心就会受伤,何况,再跟下去有意思吗?他再好,却无心啊。
世界上不是没有好男人,她可以试着挑一个不必追、只需要坐享其成的,是不是相对轻松?“今天好玩吗?”乔暂不想停留在上一个话题。
“有点刺激。”
“怎么说?”郁薇乐意注意力被转移,她配合他、努力讲故事,从女厕救人,到包厢多一位嘉宾,再到没人听见的音乐声……鉅细靡遗,像过去那样无话不说,他一直是她的倾吐对象。
“女厕那位,你觉得她还有存活机会吗?”郁薇叹气。
“我不认为。”她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那位多出来嘉宾是……她摇头,反对做联想,她学的是科学。
这时,电话里不断传来沙沙声,是讯号不稳?她看一眼手机,萤幕上显示讯号有三格,应该还好吧。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很清楚,你没听到吗?”
“有杂音……”她笑问:“会不会外星人准备攻占地球,刻意发出干扰电波。”他也笑。
“那你要小心,听说外星人嫉妒心重,对太漂亮的女人不友善。”沙沙声更大了,像是……某种磨擦?“你说什么?我没听到。”她加大音量。
“我在夸奖你。”
“蛤?再讲一次。”她是真的没听到,越来越严重了,怎么搞的?这是想拐他的赞美?乔暂不让她满意,问:“你明天早上有班吗?”沙沙声太大,将乔暂的问题完全覆盖,她连喊了几声,“喂、喂,你说什么?”
“沙沙……”听不见了?她看一眼时钟,说:“明天到医院再聊,我要睡了。”郁薇将手机拿开,却发现手机上有一撮头发,是她掉的?不会吧,这么一大撮,她又没打化疗药?难不成是压力太大造成急性落发?抓起头发,扔进垃圾筒,她没发现,头发在丢进垃圾桶那刻,消失了。
她拿起梳子,对着镜子,一面梳、一面拨,注意发际有没有往后退,发线有没有变宽变大变清楚,瞧过半天后,她松口气。
灯光不够亮,她只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因此她没有注意到,刚刚消失那撮头发是染烫过的,微鬈、带着些许的酒红色。
当然,她更没发现,自己低着头讲电话时,她的头顶上方悬着一颗头,头顶朝下、脸朝上,长长的头发往下垂,贴着她的头、磨擦着她的手机,不断地发出……吵杂的沙沙声。
乔暂耐心地倾听病人说话,他有严重的忧郁症,一开口,就不断掉眼泪,这不是他第一次割腕自杀,家人从刚开始的紧张到现在的无感,忧郁症不只改变病患,也改变他的家人。
离开病房,看一眼手表、还早,吃过饭后可以休息一下,再准备下午门诊。
想起昨晚郁薇在电话中说的话,他拿起手机,点出电话簿。
这时迎面一个穿着病人服的太太快步朝他走来,她神情慌张,眉头深锁,四下张望,显得手足无措。
乔暂视线与她对上那刻,她松口气,朝他走来。
“医师,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她握住乔暂的手,满脸焦虑,她的手心冰冷,乔暂觉得像被湿毛巾瞬间贴覆上。
“可以,你慢慢说、不要急。”他淡淡笑着,用沉稳的口气安慰她。
“我马上要出院,可是儿子没来,我很担心没人接我。”她说着说着、声音出现哽咽。
“院方还没通知家人吗?”
“他们只有儿子的手机,现在联络不上,我儿子常把手机放在包包里,他是做塑胶射出的,旁边太吵就听不到。”
“你有别的手机号码吗?”
“有,我媳妇的。”
“好,你告诉我。”乔暂看一眼她手上的塑胶吊牌,拨出号码。
电话响过十几声才接起来。
“喂,请问是李太太吗?”乔暂问。
“我是,请问哪位。”电话那边很吵,乔暂必须够大声,对方才听得到。
“我是怀德医院的乔医师,住在715号病房的李陈味女士,是你的婆婆吗?”
“是。”
“李陈味女士已经过世,麻烦家属到医院办理手续。”电话那头顿了顿,紧接着一声惊呼。
乔暂把手机挂掉,老妇人这才松口气,露出笑容,说:“谢谢你,谢谢乔医师。”
“不客气,你先回病房,我想你儿子媳妇很快就会到。”看着老妇人脚步轻盈地往病房走,他微微一笑。
护理站里,正低头整理资料的林潇,听见乔暂说“李陈味女士已经过世,麻烦家属到医院办理手续”时,吓一大跳,连忙抬头看向乔暂。
现在,她对死这个字眼很敏感,昨晚才在KTV的女厕看见死人,要不是白医师接手,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又……看看左、看看右,她压低声音轻喊,“乔医师。”乔暂转头,她朝他勾勾手指,他走近柜台,问:“有事?”
“乔医师不要乱说话啦,李陈味没有死,江医师和Miss张、Miss吴,都在715号病房。”乔暂莞尔,回答,“你确定?要不要过去看看?”丢下话,他转身走向楼梯。
林潇看着他的背影,思考十秒钟后,离开柜台,半信半疑地走向715号病房。
她前脚才刚到715号病房门口,就听见机器发出一声长长的哔声,心脏飞快震颤两下,她探头望进去,恰恰看到江医师看着腕表说:“病人李陈味,死于2018年6月12日11时53分。”突地,林潇被点穴了,一动不能动。
李陈味才刚死,乔医师为什么会知道?
医院里面确实有不少徘徊不去的鬼魂,多数是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的,有一部分是因为放不下心事,也有一小部分,是还不晓得自己已经离开世间,仍然停留在原地等待亲人,他们在医院各个角落穿梭,好奇地看着人来人往,窥视人们的隐私。
楼梯间,乔暂低头往下走,假装没看见在楼梯扶手上玩溜滑梯的小男孩。
他只有八岁,却死于脑癌,这是他刚学会的新游戏,最近这半个月,每次看见他,他都在玩溜滑梯。
听说死前他曾经告诉父母亲,想和同学到公园玩溜滑梯,可惜病情突然恶化,这个愿望始终没有达成。
乔暂也假装没有看见靠在窗边,凝望远方车辆的中年先生。
他没有穿着病人服,而是穿着一套崭新的黑色西装,他死的时候只有四十五岁,是一家银行的高阶主管,他生前的事业很成功,但顽强的意志力却没有让他成功对抗疾病。
再下两个台阶,有两个男人在抽烟,他们的脸是焦黑色的,过世的时候,脸也是焦黑色。
一段不长的楼梯,乔暂遇见十几个容貌各异的鬼魂,刚开始他很困扰,视而不见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但现在,他已经可以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上穿过。
电话接通,乔暂问:“你在哪里?”
“五楼啊。”
“还在巡房?”
“没,我在护理站。”
“等我,我马上到。”昨晚的通话让乔暂有点担心,他怕郁薇救人不成,反沾上不好的灵体。
“要请我吃饭吗?”郁薇笑问。
“可以,想吃什么?”他一面说,一面快步往下走。
行进间,他的衣角扫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鬼,她坐在楼梯上化妆,但不管她画得再认真,脸上依旧一片惨白。
她抬头看他,低低问一声,“我美吗?”乔暂假装没看见,专心和郁薇对话。
“你难得请客,一定要吃大餐。”
“可以,我快到了,你在护理站等我。”
“嗯嗯。”
挂掉电话,乔暂又经过一个老爷爷身旁,他和往常一样,面对墙壁、摀着脸,低头痛哭。
五楼到了,他加快脚步走进护理站。
郁薇穿着开刀房医师的蓝色上衣长裤,外面套着长长的医师袍,她正在病历上面写字,左手旁边放着一杯珍珠女乃茶。
珍珠女乃茶是医护人员的常备良点,肚子饿却没时间用餐的时候,那是最好的替代品,糖可以提供热量、茶可以补充水份,而珍珠可以透过咀嚼增加饱足感。
乔暂走进护理站,眉头瞬间皱起。
这家伙气旺得很,灵体远远看见她,都会自动避开三尺,现在怎么会被一群灵体围住?原本就担心的,现在更担心了。
乔暂拍拍她的背,郁薇没回头,随口问:“怎么这么快?”
“我刚才在八楼巡房,你下午还要进开刀房吗?”
“不用,但下午有门诊。”他看一眼手表,问:“要不要先去地下室餐厅,晚上再请你吃好料。”
“不必了啦,我只是随口说说。”写完最后一笔,她鼓起腮帮子,捶捶肩膀,说:“我快累死了,下班要回去睡觉。”他把她的身体扳过来,勾起她的下巴,发现她额间有一片淡淡的青色。
“昨晚没睡好?”
“对啊。”她揉揉鼻子,喝一口女乃茶。
他拿走她的女乃茶,往垃圾桶丢去。
郁薇不满。
“你吃错药哦,干么丢掉我的精神粮食。”
“女孩子不要吃那么冰的东西。”她瞪他。
“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对中医研究感兴趣。”他把话题拉回来。
“昨晚为什么睡不好?”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咩。”
“梦见什么?”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包厢的门关起来时,我听见音乐声?”
“嗯。”
“昨天晚上,我梦见有人在我耳边哼了一整晚那首歌。”
“你能唱得出来吗?”
“试试。”她认真回想,张开嘴唱道:“啦啦啦啦——”拉出一串乐音后,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郁薇举双手投降,“不要笑,我承认我是音痴。”
“不要污辱音痴?『不好听』跟『魔音传脑』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层次。”她举拳、往他胸口捶去,他笑着接下她的拳头,发现是冰的,摇摇头,他打开自己的保温杯,把养气茶放到她嘴边,她想也不想,接过手就喝。
咕噜咕噜喝掉大半杯后,她才吐吐舌头,一脸恶心表情。
“真难喝,这是什么鬼啊?”
“对你身体好的东西。”他把她递回来的杯子盖起来,说:“形容一下,你在女厕救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应该不到一百六十公分,很瘦,高跟鞋至少有十公分以上,很年轻,顶多一、二十岁,头发打薄、削得很短,有几撮染成蓝色的,没猜错的话,我觉得她是毒品施打过量。”
“你怎么猜的?”
“急救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手臂上有不少针孔。”乔暂点点头,向围在她身边的鬼魂逐一望去,没有看见郁薇形容的。
“昨晚你作梦,有没有梦见那个女人?”
“没有,迷迷糊糊间,我只听见那个歌声,一而再、再而三反复出现,害得我睡眠品质很糟。
干么问这个,你不会以为那个女孩变成鬼来缠我了吧?”他笑而不答。
“我先跟你说哦,我是不信邪的,就算世间真的有鬼,她也不应该来纠缠我,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就算命没救成,也是一片好心好意,她没道理恩将仇报。”她曲起食指,用指节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头痛?”
“谁没睡饱都会头痛,再次申明,跟鬼没关系。”郁薇看一眼被丢在垃圾桶的珍珠女乃茶,满脸不舍,那可是排队商品,要不是他还在,她会捡起来继续喝。
他从口袋里取出金刚菩提手链戴在她的手腕上,她挤眉弄眼,嫌恶地拢起眉头。
“为什么要戴这个?”
“保护你的,最近尽量不要太晚回家。”
“你在防什么?鬼吗?农历七月又还没到。
何况……你嘛帮帮忙,外面的鬼哪有医院里多,你干脆建议我留职停薪好了。”说着,她就要把金刚菩提手链拿下来,他握住她的手腕,苦口婆心。
“乖一点,就戴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就好,行不行?”
“你明知道我不相信这个,如果我相信的话,就会相信乔妈妈算出来的结果——我们是天作之合,这辈子注定要成为夫妻。”
怎样?她挑衅地朝他勾勾眉,这么相信鬼神?那他家老妈的话,信不信?他不接这种话,坚持道:“就戴一个星期。”不接话?逃避吗?俗辣!她的头顶冒火,说话很呛,“戴一个星期,我的头痛就会不药而愈?乔先生,与其如此你不如给我两颗阿斯匹灵。”她瞪他一眼,硬把金刚菩提手链拔下来。
他摇头,坚持再套回去,“我这是为你好。”
“真是为我好,就把我娶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妈已经在我背后贴标签,上面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滞销品。”乔暂又不接话。
这是她最郁闷的地方,只要和这件事有关,他就习惯性沉默,她宁可他不要维护她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宁可他大剌剌对她说“对不起,你就不是我的菜,暗示明示都省省吧”,也不要他保持沉默,让她憋着劲儿拼命想,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说他有心嘛,他对爱情这个话题始终保持安全距离,对她的明示暗示,四两拨千斤耍得很流利;说他无意嘛,他对她的关心在意,随处可见,所以到底是怎样?越想越闷,既然不能月兑下金刚菩提手链,她干脆弯,捡起珍珠女乃茶,她恶意地面对他,用力吸几大口,再把空杯子丢回去。
这个动作代表什么?幼稚?不对啦!代表本姑娘不会事事样样都顺你的心意,金刚菩提和女乃茶二择一,fifty&fifty,可以了。
很无聊?是啊。
很三八?她知道啊。
反正在他面前,她什么时候不幼稚?反正他从小看到大,不必再装。
反正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她何必处处讨他高兴?抬高下巴,她跩跩地从他面前走开。
看着郁薇的背影,乔暂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得好,认识她快要一辈子了,还是拿她没办法。
算了,她只要乖乖的,不要把金刚菩提手链拿下来就行。
这时候,郁薇头顶上的电灯闪了两下,她怀疑的抬头看看,确定没事,耸耸肩、不以为意,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进电梯。
他横眉竖目,对围在郁薇身后的鬼魂们说:“不要招惹她。”
“他在指我们吗?”
“他看得见?”
“厚,以前都是装的?”
“既然他看得见,我们要不要玩玩……”乔暂转过身,温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凶狠。
“要玩玩吗?可以啊,不怕魂飞魄散的话,尽避去靠近她。”活生生的恐吓啊!众鬼咻地退开三尺远,还有鬼吓得躲在椅子下,摀着脸、不敢看他。
乔暂冷眼看着这群胆小表,转身离开护理站,直到背影消失在走廊那端,鬼鬼们咻地又在护理站外面集合。
他们面面相觑,噘起嘴,不好玩、他好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