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宁觉得自己真够好命的。
在商子期的船上,她不用天天跟后娘她们三人面对面,甚至没有人会吵她起床,总是让她睡到自然醒,然后素心或素水就会过来替她更衣、梳头、摆早饭。
早点的花样几乎不重复,除了白粥、小烙饼这两样主食是日日供应以外,其余的配菜那是天天换,甚至每日都有现捕的海鲜可吃,让她都有种自己住在皇宫的错觉了。
而且,也不晓得商子期究竟什么来头,这艘船大得不象话,航行起来平稳如在地面上行走,丝毫不觉颠簸,要不是窗外河景不断变换,她都要以为自己其实是待在陆地上了。
既然好吃好睡,沈香宁的身子自然很快就恢复了,甚至觉得精神比起过去都要好。
这日商子期在甲板上摆了凉伞、茶点,邀她一块儿欣赏两边的山林美景,沈香宁自是乐得赴约。
“这一带是骥州领地,境内多山川,两岸经常是高岭夹道,树林葱郁、时有鸟啼。”商子期一边让素心上茶,一边替沈香宁介绍着。
与她相处数日,他也约略模透了沈香宁的脾性,她性子活泼开朗,喜欢赏花赏景、看话本,举凡漂亮美丽的事物她总会多看几眼,偶尔听闻他提及各州人文轶事,她也会听得津津有味,甚至与他畅谈天下。
商子期从来没有能这样随意谈天的平辈朋友,竟是不知不觉地迷上了这样的感觉。
“哗……这满片的绿意,看得人心神舒畅呢。”沈香宁之前生活在都市里,放眼望出去,除了公园偶尔有点绿意,其余都是水泥丛林,穿来大燕后又足不出户,是以头一回见到如此浑然天成的自然景观。
陡峭山岭布满浓绿树林,枝头一个劲儿地往外乱窜,疯狂生长,抬头往上仰望而去,只见天空被推挤成一道窄缝,透着格外显明的蓝,间杂点缀几抹彷佛是撕碎的棉花般的云朵,恰到好处地遮去过于刺眼的阳光,令她不由得瞇起了眸子,看得入迷。
“再往前便是马背县,因境内坡地起伏极大,远看宛如万马奔腾卷起沙浪,故而得名。”商子期嘴里介绍着正要前往的地域,眼神却是不时地往明显一脸享受的沈香宁脸上飘去。
“真是有趣的名字,从船上这边能看到吗?”沈香宁好奇道。
“马背县有良港两处,沿岸船舶往来繁多,帆面满布,经常遮蔽视线,恐怕无法一眼望见它的地势。”
“真是可惜了。”
沈香宁原是随口一叹,哪知商子期却是听进了心里。
“不过,三月正是花市最热络的时期,马背县的牡丹闻名大燕,可不输给它的独特地势,若妳想下船散心,倒是时候。”
沈香宁先是回头露出晶灿闪闪的眸光,然后又突然有些羞涩地敛了秀眉。
“商爷该不是怕我失望,才……”
“让娇客失望岂不是有失待客之礼?”被看穿心思,商子期也不回避,倒是大方承认。
他这般直白,倒叫沈香宁一下子臊红满面。
冷静、冷静,这意思不过是在讲他不想招待不周而已。
沈香宁佯装不在意地伸手朝自己面上搧了搧风,这才跟上了话题,“真这么有名的话,不去看一眼就浪费了,那……商爷也会去吗?”
她知道商子期很在意他的外貌,也因为她对他的长相毫不排斥,对她很是亲近,如果要上岸的话……就不晓得路上的甲乙丙丁等路人会怎样对他指指点点了。
“如果沈姑娘想一览马背牡丹的风采,在下自是随行。”商子期当然不放心沈香宁只身下船,再者他也好阵子没上岸了,四处走走也是好的。
“那我们就一块儿去花市长长见识吧!”沈香宁见他应得干脆,想来也是闷坏了吧。
总之不管路人怎么看,她都力挺他到底,一定会全程陪着他的,这样应该多少可以给商子期一点心理上的安慰吧。
“好。”商子期随即招来成浩,低声吩咐了几句。
成浩虽有些意外,看向沈香宁的眼神也多了分警戒,但还是依着主子的吩咐办事去了。
很快的,大船停靠在码头边,沈香宁看着岸上人来人往热闹至极的景象,不由得吃了一惊。
看来商子期说这儿港口出名可不是假的,瞧这儿停泊进出的船只起码数十艘,码头上前来查货的官吏、运货的板车、往来的人潮更是密密麻麻,但现场却一点儿也不混乱,甚至可以说是井然有序,着实让人佩服。
“沈姑娘,请。”素心不知何时取来一顶帷帽,珠白软纱缀上精致小巧的银珠,恰恰覆住她的双肩,一身鹅黄窄袖短襦衬着胡粉色的裙子,边缘的撒花是鹅黄的迎春花,令她整个人看来宛若被包裹在落了晨露的花丛之中。
沈香宁知道自己现在这张脸皮生得美,也乐得遮掩起来省麻烦,只是她正想感谢一下商子期想得如此周到时,才发现从船舱换了衣裳出来的他也戴上了帷帽。
不同于她一身的柔软粉女敕,商子期穿着多添一分清冷气势的银纹鸠灰色直裰,箭袖镶着祥云纹,腰间简单地系上莲纹玉佩,若是不戴帷帽,肯定仙气飘飘,可一戴上了,他姣好的面容便这么隐昵在白纱之后,少了仙人气息,倒多了分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见到商子期这般打扮,沈香宁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人家十几年来都这样过,自然有一套对应路人侧目的方法,倒是她大惊小怪了。
“走吧。”商子期自是不知道一顶贴心的帷帽就让沈香宁脑子里有着千回百转,仅是领着她带了素心与两名随侍下船。
码头的人潮众多,却也没有那不长眼的人敢来招惹两名一身锦衣的贵人,在随侍的开路下,一行五人很快便穿过人群,随侍觅来马车,载着众人直奔最近的城镇而去。
马背县椒城三月、六月皆有大型花市,又有当地贵人、富商举办大小不一的赏花会,人人都以拥有顶级牡丹或是植栽珍稀花卉的漂亮园子为傲,算得上是椒城一大特色。
“哇啊,果然到处都是花,而且不管男男女女头上都簪花,还真是一片花海!”沈香宁兴致勃勃地到处看,惹得素心直想拿条腰带拴在她腰上。
“这是习俗,簪花有各种意义,像是求平安、求财富,或是……”商子期语音一顿,没把最后那句说出口,毕竟求姻缘是永远与他这个妖异相貌无缘的事情。
“哎,其实那些我觉得都还好,重要的应该是求快乐。”沈香宁开心地在诸多挑着花沿街兜售的小贩之间打转,看着铺在竹筛子上的各色花朵,喜孜孜地道。
“求快乐?这是为何?”商子期失笑。
“求平安抵不了天灾人祸,求财富活着惹人觊觎死了带不走,唯有快乐这回事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沈香宁停下脚步,作了个深呼吸,空气中飘散着花香,忽而浓烈忽而清雅,令她迸出了开心的笑容。
商子期失神地瞧着她藏在帷帽下的面容,从她悦耳的笑音,他知道她是高兴的,而那份心情是他失去很久,或者该说从来没有过的……
“来,这花给你。”沈香宁笑咪咪地朝商子期招招手,示意他弯腰,然后把一束小白雏菊簪在他的帷帽上。
“爷……”素心很想吐血。
刚才沈香宁在小贩身边东看西瞧,最后看上这束随处可见的小白花,也只要一个铜子儿,她便替沈香宁付了帐,哪晓得她买了不是自个儿用的,居然就那么往尊贵的主子头上插!
凭主子的身分,即使是簪上椒城最有名的金丝牡丹都不为过,这姑娘居然……居然……
“这有祝愿愉快的意味,你就戴着吧。”沈香宁假装没看见素心翻白眼的表情,仅是兀自对着商子期说明。
说起来,雏菊的花语还有很多,像是幸福、和平、希望……她觉得这些商子期都很需要,而且不怎么醒目的小白雏菊簪在他头上不会太招摇,所以她才选这个的。
“承妳吉言。”商子期挥退素心,示意她不用取下。
过去,对于这些略有迷信嫌疑的玩意儿,他向来是不信的,可是沈香宁给他的这花,倒确实起了作用。
以往他上街多半是匆促掠街而过,几乎从未多加停留,为的自是不想招人侧目,所以他从未享受过现下这份看来平凡却美好的时光。
可如今……他不得不说,簪花祈愿的习俗或许还是颇有用处的。
没被商子期嫌弃让沈香宁心情大好,她笑呵呵地指着前方一处人潮颇多的地方问道:“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商子期不置可否地跟上她的脚步,一边给沈香宁介绍椒城其他特色,目光也不断地往街旁的摊子上一一扫去。
他也想送花给她,可什么才合适?她会喜欢什么样的花?
分神之际,几人来到一处园子入口,听得门口那小厮说明,此处是陆姓富商的百花园,里头栽满各式珍花奇草,还有许多远自外地移栽而来的稀有牡丹,今儿个正逢花市佳期,故而开放给一般人进门欣赏。
“欸,还有这么慷慨的人啊,咱们进去看看好不好?”沈香宁听得来了兴致,忍不住转头问向商子期。
“主随客便。”商子期扬起一抹浅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来来来,跟我走。”沈香宁也不矫情,她伸手勾住商子期垂落在帷帽侧边,以金丝银线交错编织垂在身侧的一簇流苏,笑着指向前边。
这古代就是麻烦,即使是夫妻,在外牵个手也能惹来非议,所以她才想出这招,不然这园里人这么多,走散了她找谁哭去。
“沈姑娘,这样不妥……”素心不赞同地拧眉,只是话语尾音方出口,商子期已抬手拦了她。
“无妨,你们跟好。”与沈香宁这般亲近,还是上回她昏迷后刚醒来时,而今能与她有那么点小小的亲昵举动,他已无再多奢求,更遑论阻止。
横竖他俩都戴着帷帽,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身分,便是有什么不妥也无妨。
毕竟,唯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有自己与常人无异的感觉,因着沈香宁毫无顾忌的亲近,他总是只能感觉到冰冷的心终于有了那么点温暖……
“商爷,这边!”
沈香宁轻巧地钻过人群,带着商子期挤进了百花园,路上行人众多,人人都将视线停留在各种花卉上头,倒真没什么人有闲功夫往他们俩瞧来,让商子期得以享受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
只是,他这主子难得放宽心享乐,身后跟着的三个人却是半分都不敢松懈。
“素心,真没问题吗?”自年少便被训练成随侍的商华一边盯着主子,一边往前凑到素心身边探问。
“爷就是不让咱们插手,能怎么办?”素心啧了一声。
“依我瞧,爷高兴做啥就做啥吧,毕竟平时可没有哪个小姑娘在见了爷之后还能不惊吓甚至喜欢亲近他的。”跟商华同期接受训练的商英向来多话,听闻两人对谈,立刻过来搭话。
“商英,你能不能话少说两句,多长点心眼?”素心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我又怎么了?我这不是说实话吗?”商英模模鼻子,觉得无辜。
“你忘了成管事吩咐过什么了?”商华啐了声,抬手往商英肩头一敲。
“我知道,他一直怀疑那黄毛丫头是府里那位派来的不是?”商英耸耸肩,颇不以为然,“要我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怎么看都不像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谨慎点。”商华叮嘱着。
“她确实就只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素心吁出一声长叹,“就因为这样我才担心。”
“爷都不操心了妳操什么心?”商英溜到素心身旁,打趣道:“莫不是妳看上咱们爷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素心使劲往商英手臂上拧了一记。
“要命!妳下手也不知道轻点!”商英痛叫一声。
“你皮粗肉厚,我看应该叫素心下手重点。”商华不咸不淡地横插一句,话里净是没什么良心的补刀发言。
这府里只要待得够久的人都晓得,素心对主子忠心的程度堪比亲娘照顾亲儿子,满心的捍卫为的可不是什么肤浅的男女情爱、妄想攀上高枝,而是比性命还重要的遗愿。
据说当年素心还是个七岁丫头时,跟娘亲为了逃避水患,一路往京城逃,想要投靠远亲,哪晓得亲戚已故,她的娘亲因长途跋涉,身子不堪负荷而生了重病。
想当然耳,她们娘儿俩哪来的银子看病?
最后素心拖着还有一口气的娘亲委身郊外破庙,白天给人打零工赚两个馒头,然后依着附近好心的赤脚大夫的指点,四处奔波摘点药草煎成汤药喂给她娘亲,一大一小就这么糊里胡涂过了一段日子,好不容易她娘亲的病情才有了点起色。
说来也是素心跟商子期都命不该绝,某日年岁尚轻的商子期外出时遭遇贼人袭击,被几个随侍护着逃躲至破庙里,当时场面混乱,素心娘亲见到一个半大孩子被人追杀,不舍之下竟是以身相护,替商子期挨了一刀。
素心见到娘亲被砍伤,二话不说便举起平日用来割药草的生锈匕首狠狠往那杀手颈后刺了下去,两人就这么阴错阳差成了商子期的救命恩人。
事后商子期火速将素心母女带回府里,找人治伤照料,经常不顾旁人阻止,衣不解带地亲自守候在床榻旁,可惜她娘亲不过一个多月便去世了。
临去前她交代素心,商子期看似妖异却心善,要她切莫怪罪于商子期,会相遇便是有缘,商子期又待她们娘俩亲善,要她日后多看顾着点这个自己救过的孩子。
于是在葬了娘亲后,素心很干脆地拒绝了商子期想送她去好人家作为养女的提议,而是拚死经过不少训练,成了他身边最忠心的丫鬟。
也因此,素心别说对主子有什么男女之情了,说她是主子身边的女乃娘还比较贴切。
“是是是,反正每回都我说错话行了吧。”商英没辙地一摆手,身形一闪便不见踪影。
知道他换个地方看顾主子,商华没阻止,仅是跟素心一左一右继续跟上商子期的脚步。
“话说回来,妳不担心那姑娘的来历有问题,那又是担心什么?”商华拉回了话题。
“我是担心爷动了真心。”素心目不斜视地盯着人群里的那抹清白身影。
“依爷的身分,动真心也没什么问题吧?身分不够就抬进府里为妾,身分够就更好谈了。”
“你说得轻松,当府里那位不存在?她巴不得爷早点死,又怎会容许他娶妻纳妾开枝散叶?”素心啧了一声。
跟在商子期身边这么久,她又怎会不希望主子能顺利找到个知冷知热的贴心枕边人,可问题是主子家里情况不同一般啊……
“也是。”商华迸出叹息,“咱们爷还真命苦。”
商子期自是不知自个儿的随侍跟丫鬟居然操心起他的终身大事来,他一路跟着领头的沈香宁左看看、右瞧瞧,将满园子的珍稀花朵都品评了一遍。
“这百花园果真不负盛名,想得到的花都有,想不到的也有。”沈香宁心满意足地伸了伸懒腰,找了个不惹人注目的角落斜靠在围栏上休息。
他们绕着这座大园子走了一圈,为了看遍每种花,还来来回回重复走了不少路,如今腿都酸了。
“确实挺多。”商子期淡笑道。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在宫里跟自家府邸里看过更多,但那些花再美、再珍稀,却都没有今日来得让他满足。
以往站在那些珍贵的花卉前,他脑子里想的净是些糟心事,但今天那些烦恼彷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只余下沈香宁银铃般的笑声。
“不过,我总觉得这百花园里的牡丹品种并不多,就只看到黄的、红的,我记得牡丹花颜色很多啊。”沈香宁有些失望地左右张望了下,想看看还有没有被自个儿遗漏的角落没发现到。
都说马背牡丹冠天下了,怎么却没见着多少?
“那是因为百花园的主人将少见的牡丹花都移到水池再过去的那座凉亭了。”商子期长指一伸,往远处指去。
“商爷怎会知道?”他们俩明明都一块儿行动的。
“方才听路过的人聊起。”商子期笑道:“就不知妳是否还有力气走过去?”
以一个小姑娘来说,沈香宁委实相当有精神,不像他平时遇过的贵女,几乎都是走不到一刻钟便喊着腿酸。
“有,怎会没力气?特地下船就是想看牡丹啊!”沈香宁弯下腰去,隔着长裙伸手往小腿上胡乱揉捏了几把,随后便重新站了起来,指着凉亭笑道:“走!出发!”
商子期瞧着她的举动,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竟升起想替她按揉双腿的异样念头来。
霜白的颊不自觉地染上绯红色调,商子期此刻庆幸自己戴着帷帽,否则还真不晓得如何遮掩自己这张稍有情绪波动便能一窥究竟的脸孔。
匆匆跟上了沈香宁的脚步,商子期在心里轻叹,不过跟她相处数日罢了,他的心思却屡屡被她勾动,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沈香宁不知道自个儿给商子期的内心带来多少骚动,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惦记着各色牡丹,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凉亭,只见附近早已挤满人潮,还有不少人在空地上试拉大弓,看起来颇有架势,但着实不像是来赏花的。
“这怎么回事啊?牡丹花呢?怎么都是群在练弓箭的汉子?”沈香宁纳闷道。
他们是走错会场吗?
商子期略一抬手,商英立刻不知从哪儿飞跃而下。
“爷,牡丹花都集中在凉亭内,园主有意让人比试,奖品正是今年的牡丹王。”商英刚才早把消息打听过一遍,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牡丹王?那是什么?”沈香宁耳尖地凑过来。
“据说是少见的牡丹品种,细心栽植三年也就只得这么一株。”商英细细解释。
“哇,这么珍贵,舍得拱手送人?”沈香宁咋舌,她真心不懂这些富贵人家在想什么。
“有时候,这只是为了替自个儿的商铺打响名声罢了。”知道沈香宁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界许多事想必不了解,商子期遂好心代为说明。
“哦……就是所谓的活广告嘛。”沈香宁自言自语道。
“活广告?”商子期纳闷地瞧了她一眼。
“呃……就是活生生的宣传!”沈香宁干笑着转移话题,“是说,既然三年才栽出一株,一定很美,我们快进去看看吧,晚了说不定就变成别人的,看不见了。”
商子期也没追问,仅是让商英跟商华去排开人群。
两人好不容易越过围观的人潮来到凉亭外,只见占地颇广的六角亭外,玉白的珠纱围着圆柱圈出了一道墙,而亭中石桌上赫然就摆着一株碧蓝的牡丹花。
浮雕着水波的青白瓷盆里,半人高的牡丹花开得正盛,五朵大小不一,花瓣多轮而薄、层次有序而清晰,几颗露珠垂挂瓣端,看来粉女敕娇柔,竟有一股妩媚动人的感觉。
围在石桌外圈的则是各色牡丹,从粉红、淡黄、玉白到浓紫、深红,无一不是盛开满枝头,将凉亭装点得多色缤纷,让众人惊艳。
“这倒真是稀有了。”商子期也不禁眼睛一亮,“碧蓝牡丹,这可是连京城都未曾见过的珍奇色调。”
“真那么稀奇?”沈香宁仔细打量了一遍。
她知道古人觉得牡丹或娇艳或柔美,风情万千,所以相当推崇,沈家庭院里也种着不少牡丹花,但或许是在现代看多了各种各样的珍贵花朵,此时见着众人一致的赞叹,反倒让她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确实稀有。”商子期点头笑应,“饶是百花皆齐的京城,也未曾见过有人种出过碧蓝牡丹。”
“嗯……这一盆的花型是真的很美啦,开得也盛,看来是真费了不少苦心呢。”沈香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牡丹,总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却又抓不着。
“妳喜欢?”商子期没错过沈香宁的眼神,瞧她一个劲儿地打量,他只当小姑娘被花王迷了眼。
“是挺漂亮的。”沈香宁还在努力回忆着自己忘掉的东西,随口应了声。
“是吗……”商子期的粉唇扬起一抹不明所以的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打扮富贵、通身穿着绸缎料子的中年男子在四个家丁的跟随下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清咳一声,拉过众人的注意力后,这才朗声开口道:“多谢各位前来百花园,在下陆铛,在地的乡亲父老应该都认得我,我也就不废话了,今年难得养出这么一株价值千金的碧蓝牡丹,就想着回馈乡亲,让大家开开眼界。”
“陆爷好大方啊!”
“是啊,不愧是咱们椒城首富!”
“这园子若是我的,才舍不得就这样大剌剌的任人进出赏玩。”
“还是陆爷够豪爽!”
一旁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鼓起掌来。
“这陆铛是?”沈香宁悄声问着身边的素心。
“说是当地首富,许是想拉抬自个儿身价才这么做吧。”素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种行为就跟京城里总有人喜欢拎着稀有的爱鸟上街炫耀一样蠢。
“都是首富了,还要炫耀自己很行啊……我不懂这种心态。”沈香宁忍不住摇了摇头。
“自身没本事的人格外喜欢这么做。”素心轻轻哼了一声。
“嗯嗯嗯,我懂,自己有本事的话,何须锦上添花。”沈香宁连连应和。
听着素心跟沈香宁一搭一唱的对谈,商子期哭笑不得。
正被乡亲们众星拱月的陆铛自是不会注意到角落里不怎么显眼的外地人,在享受够了大家的赞美后,他接着又宣布今天要办个比试,比的是弓术,一人三箭,以最接近靶心的一箭为准,谁射得最准,便能带走碧蓝牡丹。
此话一出口,众人的情绪登时就沸腾了,毕竟即使不养花,光是转手一卖都能值上千金啊!而且若是养得好,日后分出十盆二十盆都不是问题,那可是稳妥的小财库了。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题,陆铛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好花就该由众人共同欣赏,若真能遇上高手多多培育出碧蓝牡丹更好,我也是希望自己的举动能够让更多人见识到马背牡丹的风采。”
他这番话自是又惹来一阵喝采,不少人更是蠢蠢欲动,想着是否能够赢得这盆稀有的碧蓝牡丹。
就在沈香宁觉得戏看够了,花也瞧过了,应该走人去找地方吃东西的时候,商子期却语出惊人。
“什么?你要参加比试?”沈香宁讶道。
“嗯。”商子期招手让商华去替自己报了名,神情依旧淡然,但眼角却多了一丝柔情。
“你这么喜欢那盆牡丹花啊?”沈香宁还记得,商子期在看见碧蓝牡丹时,眼神是挺惊艳的。
商子期没有回答,仅是朝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他倒是不用亲自动手,只要抬出身分派人去说一声,又或是事后私下向得胜者买下就行,但因为是想回送给沈香宁的花,所以他希望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挣来的。
这想法委实太过,但他一心想这么做的念头却盘旋不去。
听着小厮喊人上场,商子期毫不犹豫地伸手取下了帷帽,朝着她露出一抹柔笑,“等我。”
他的动作太过流畅优雅,那霜白若雪的发丝在帷帽取下之际纷飞飘荡半空,扬起宛若被撕碎的云朵般惑人心神的流线,勾得沈香宁出了神,心口的跃动竟有那么点急促起来。
“爷,您这样……”素心没料到商子期居然要亲自参加这种小比试,其实找商华或商英去也成啊!他们俩人的弓术都是一等一的。
“无妨。”听着围绕在周边的路人们发出抽气声,商子期仅是淡然地摇了摇头,打小这样的反应他见过太多了,不差这么一回。
“商、商爷……”沈香宁不自觉伸手扯住了商子期的衣袖。
他看起来就像只优雅的白鹭,举手投足是那么样的自在悠然,鸠灰直裰衬得他肤色更是如玉如雪,光是站在那儿就彷佛仙人下了凡。
商子期瞧着沈香宁拉了他袖子却半天没有吭声,眼神里盛着满满的惊讶与着迷,内心欣喜,面上却不显。
他喜欢沈香宁这样主动亲近,尽管不合礼数,但……他心里是渴望她接近自己的。
“别担心。”商子期勾指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
沈香宁感觉到手背传来若有似无的微温,再加上素心狠狠往她的腰间扯了下,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松手。
要命,她又犯蠢了。
商子期仅是笑了笑,随即往陆铛等人布置好的比试会场走去。
瞧着他远去,以及身旁来去的百姓窃窃私语、频频侧目的反应,沈香宁蹙了蹙眉心,板着脸往那些投注而来的视线一一回敬。
然而商子期彷佛踏入无人之境,一路上对于其他人惊讶、恐惧的眼光,他完全都视而不见。
“素心,商爷他……射箭很准吗?”为了分出点心神,好让自己不要去在意那些人盯在商子期身上的不友善目光,沈香宁索性同素心聊起天来。
“爷文武全才,这点小事难不倒他。”素心颇为骄傲地应声。
“可是他的红眼……”沈香宁比比自己的眼睛,纳闷道:“他的视力应该比常人差上一点吧?”
这可是天生白子的缺陷,莫非商子期没有?这么得天独厚?
“妳知道的还真清楚。”素心疑惑道:“爷同妳说过?”
“啊?呃……对、对啊,他说过。”沈香宁打哈哈地略过这问题。
总不能说白子虽少见,但有很多特点对现代人来说根本逼近常识吧?
“爷确实眼力不比常人,但为了与常人无异,他一直潜心苦练,是以能用技巧弥补不足。”素心叹了口气。
唉,主子连这般私密事都告诉沈姑娘,看来待她的心思真的非同一般啊!
“他实在太辛苦了……”这年代别说隐形眼镜了,就连眼镜都还没发明呢,也不晓得商子期是怎么熬过来的,光想象都心疼。
沈香宁的目光胶着在商子期身上,随着他走动而飘移,不知情的人看起来,说不准要以为她是在担心情郎了。
商子期似是感受到沈香宁的视线,他接过那张为求公平起见而让众人一同使用的大弓,指尖在弓弦上轻拨了下,跟着回头往沈香宁瞧来,扬唇一笑。
呜哦哦哦!美人弟弟你这回眸一笑太有杀伤力了,姊姊的小心肝要融化了啊!
沈香宁被商子期这宛如花绽的笑容看晕了眼,脑海里的沉重念头瞬间飞光一半。
她瞧着商子期优雅地搭上箭,尔后在众人的惊呼下,只是稍一使劲便拉满弓,瞬间有种冲突感。
欸,她记得前一个下场的汉子明明生得虎背熊腰,却只能把弓拉得八分满耶,到底是那汉子中看不中用,还是商子期深藏不露?
不待她细细思索,商子期已将第一箭射出。
“中!第一箭,靶心!”负责检视的小厮上前检查后,尽责地扯开喉咙报出成果。
全场哗然。
商子期生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样,没想到力气却这么大,顿时这私下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倘若商子期样貌普通,大家或许会当他是真人不露相,但由于他相貌奇异,能力却又出众,大伙儿不禁觉得害怕,纷纷退后了些。
在众人充满惊惧的目光中,商子期挥退了小厮要清空箭靶的动作,跟着射出第二箭。
这一箭划破空气,射中第一箭的箭尾,力道之大直接劈开了第一箭,与其钉在了同样的位置上。
“中……再中!第二箭靶、靶心!”小厮惊得瞪大眼,眼珠子都快滚到地上去似的,来回看了看箭靶与散落地上、被劈分开来的第一箭后,使劲喊出了第二箭的成果。
瞬间,人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毕竟尽管椒城也算是个人才济济的大县城,但这般神射手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可商子期彷佛不满足这般成果,他挥退小厮,果红色的眸子紧盯着箭靶,再度射出第三箭。
刷的一声,同样的结果再现,第三箭劈开第二箭的箭身,箭尖牢牢地射入靶心。
小厮倒抽了口冷气。“三箭全中!都是靶心!”
第二箭还能说是运气好,但第三箭结果亦同,就叫人不得不信服了。
“哇!高手高手高高手!商爷太威了!”沈香宁握紧粉拳,兴奋得直想比出胜利手势再大喊安可。
啊啊啊真是太帅了啊!没想到真有人可以练出这种传说等级的神技,她原本还以为只有电影特效才办得到呢!
“哼,爷是最厉害的,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素心深表赞同,嘴角高高的扬了起来。
“真的真的,帅到爆表了!”沈香宁忍不住一把抱住素心,不顾她猛翻白眼的挣扎,激动地停不下夸奖。
商英跟商华虽然听不懂沈香宁说的爆表是什么意思,不过看她这反应,应该是觉得主子又强又威风没错吧。
看来主子没白用心啊!商华在心里偷偷想着。
此时商子期已将弓箭交还,在众人的注目下回到了沈香宁身边。
“商爷,你真是太厉害了!百步穿杨神射手就是指你啦!”沈香宁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满心的崇拜,眼里都要冒出小星星了。
“只是长年练习,略有小成……”商子期习惯了被人回避,如今遇上总是直白丢来赞美的沈香宁,白皙的脸庞立刻又浮现可疑的潮红。
“欸,你的脸颊变红了,是刚才连射三箭太累了吗?要不要喝点水休息一下?”沈香宁没神经地迸出关怀之语。
素心听得直翻白眼,她是不希望主子迷上沈香宁没错,但这跟沈香宁对主子的示好完全没感觉是两码子事。
主子怎会看上个这么迟钝的小姑娘啊……
这厢商子期与沈香宁等人乐得庆祝即将手到擒来的碧蓝牡丹,然而陆铛那边却是神色铁青。
“混账!不是说你弓术了得,椒城无人能敌?现在可怎么好?你爹我费尽苦心得来的碧蓝牡丹就要这么拱手让人了吗?”陆铛咬牙,对着面前一脸恼怒的年轻汉子怒斥。
“爹,孩儿可是两箭正中靶心,一箭略偏,要不是那个怪模怪样的年轻人出现,孩儿绝对是第一,这成绩够好了,怪不得我啊!”年轻汉子双手紧握,青筋都浮了出来,脸上有着明显的不甘心。
“哼!输了就是输了,哪来这许多借口!”陆铛甩袖怒道:“原本是想图个好名声,顺道将百花园的名号打响,现在计划全给你搞乱了!”
“爹,那年轻人一定有问题,这椒城除了我再没有其他人弓术更好了,你瞧他那样貌,说不定是什么妖精附体,使了邪法……”年轻汉子忿忿不平地怨道。
陆铛听着细眼一亮,拍手赞道:“这主意好!”
“主意?”
“对!武儿你过来,待会儿你爹我宣布那年轻人得胜时,你就这样做……”陆铛把儿子陆武招到面前,附耳交代了几句。
陆武听了连连点头,随即唤了两个小厮匆匆离去。
陆铛整了整衣裳,这才带着家丁步出小憩用的屋舍,往凉亭而去。
凑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凉亭围得水泄不通,直到陆铛前来,这才让出一条路。
陆铛不动声色地扫了四周一眼,只见大伙儿都很有默契地远离着商子期,使得他身边除了戴着帷帽的沈香宁与素心等人之外,再无他人。
清咳一声,陆铛堆起笑容,朝着众人宣布道:“各位乡亲,本日得胜者是谁,相信大家都看清楚了!”
瞧着陆铛缓缓将手往商子期伸,邀请他往前站,沈香宁表现得比他还兴奋,相较之下,商子期那悠然自得的神情就从容许多。
只不过,就在他刚踏出步伐之际,群众中突然有人大声嚷嚷起来。
“我反对!这人不配拿到这般稀有的牡丹!”
“是啊!弓术好又如何?瞧他那长相,分明就是来路不明的妖怪!”
“要我说,那弓术恐怕也是使了什么妖法才这么准!”
“是啊!肯定是妖法!”
这几声批评令沈香宁差点气得想冲进人群揪出那个大嘴巴,到底是哪个混蛋拿商子期的脸蛋作文章?
“这……”陆铛露出为难之色,陪笑道:“各位,这眼见为凭……”
“可是那箭法太准了,不像人练得出来的啊。”
“是呀,尤其他生得一副斯文样,怎能拉得动那大弓?”
“会不会真是个妖怪?”
“哎呀!要我说,都是因为陆爷的牡丹太美了,才会连妖怪都想来讨要!”
几个人吱吱喳喳地讨论起来,很快的,离商子期较近的群众一个个往后退,大家面露惊恐,更多的是防备与警戒,几个胆子大的还作势把群众护到身后,口中商议着是不是该上前抓捕这个大白天就现身的妖怪。
“这些人在胡说八道什么!”沈香宁气得脸颊鼓鼓,粉拳握得死紧。
商子期面色冷淡如常,彷佛这些人谈论的从来就不是他。
太多次了,这样的不公平打小就没间断过,以至于他的心里早已激不起任何波涛。
“大胆!”商华怒气冲冲地往前踏出一步,一手扶上佩剑剑柄,作势恫吓,令那些原本有心表现一把,想上前制伏“妖怪”的百姓纷纷缩手。
“爷,您看这……”商英戒备地提剑环视了下周遭,上前一步,低声问着商子期的打算。
“你去查一下刚才那人……”商子期才刚开口,冷不防却有个高音爆了出来。
“无知!愚蠢!你们脑子进水了还是今早出门时让门夹了啊!”沈香宁怒斥。
她知道古代人没这常识,误认白子是妖怪也算正常,她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但是嘴巴却动得比脑子快。
这话一出口,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往她身上招呼,商英也趁机闪入人群之中。
大家看不清楚沈香宁帷帽下的样子,只能从身型跟声音判断应该是个稚女敕的小姑娘。
“姑娘,你这话可是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陆武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脸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
“谁站出来我骂谁!”沈香宁恨恨一咬牙,“光凭外表生得不同你们就说他是妖怪,脑子有病啊!也不想想如果他真是妖怪,何必大费周章参加比试,直接来个偷天换日把牡丹王拿走不就好了?”
陆武被问得一噎,眼角余光瞥到父亲的眼神,立刻又硬着头皮出声驳道:“这……谁知道妖怪在想些什么?说不定他是想证明自己能够迷惑人心才假扮成人类!”
“这话有道理啊!”
“说不准我们其中还有别的妖怪在凑热闹哪!”
有人起哄,场面顿时变得紧张,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的就纷乱起来。
“哼,依我看,你八成也是妖怪的同伙,不然干什么戴着帷帽?怕人看见你长什么鬼样子吗?”陆武调转矛头指向了沈香宁。
“陆兄慎言。”商子期拧起眉心,语调不悦,这些人冲着他来无所谓,但沈香宁与此事无关,不该被牵连,更不该被指控。
“哼,谁要跟妖怪称兄道弟!”陆武见商子期不怎么吭声,认定他不敢反抗,语气更是挑衅。
“你!”素心抡起拳头就想上去狠打这浑蛋两巴掌。
敢污蔑主子,让他死八百遍都不够!
“冷静。”商子期淡声道。
“爷,我查到了。”商英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悄声在商子期耳边说了几句。
“商爷……”沈香宁不舍地望向他淡然如常的表情。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过来的?面对这许多不实指责,他没反应究竟是因为不在意还是心已死?
“嘘。”商子期伸指搭唇,霜白的脸庞上渗开一抹惑人笑意。
他转过身,眼神投向了还在一旁安抚众人的陆铛,视线来回梭巡几次后,淡声道:“陆老既非真心诚意让出稀世牡丹王,在下自当退让。”
此话一出,陆铛的表情瞬间有点扭曲。
“你胡扯什么!”陆武喝道。
“虽不知为什么两位分明是父子,却要上演陌生人互相维护的戏码,不过陆兄弓术亦是了得,若今天不是在下横插一手,让陆兄成了椒城第二,想必牡丹王还是会长久留在陆家,永保珍稀。”商子期迸出一声浅笑,“人算不如天算,是吧?陆老。”
群众的心向来是跟着热闹走,听见商子期这么拆台,立马有人开始打量起陆铛跟陆武两个人的长相。
“要我说是有点像啊!你们看那眉眼……”
“可陆爷不是膝下只有一女吗?都在议亲啦!”
“莫不是外室生养的?”
“哎呀哎呀,风流啊这是……”
“所以陆爷是图着叫自个儿的私生子把牡丹王赢回来啊?”
瞬间,风向一面倒,众人一下子便忘了身边可能站着个妖怪的问题,转而往陆铛脸上打量,话语里有嘲笑、有羡慕,更有人感到不齿。
“胡……胡说八道!我、我怎么会……别听妖怪瞎扯!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牡丹王我还是能再培育出来的,可不会小气不让出这么一株!”陆铛气得面孔涨红,也顾不得再假扮好人,连声斥责。
“好处大概就是日后你能在诸多乡亲面前上演一出庶子学有所成、回乡认亲的感人戏码,然后再让他奉上牡丹王作为见面礼。”方才商英已暗中揪出了在人群里捣乱的小厮,问出真相,所以商子期说起话来信心满满。
霎时,陆家父子脸都吓白了,这男人怎会晓得这秘密?
“两位这是默认了吧。”商子期淡声道:“在下不愿夺人所好,今日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咦?牡丹王你不要啦?”沈香宁悄声道:“他们这么污蔑你,总该拿点补偿吧?”
“不用了,强扭的瓜不甜,再说那碧蓝牡丹确实珍贵,强夺只会招惹众怒。”再怎么说他都是外来客,不好与当地人起冲突。
“珍贵什么啊,那根本是一株染色的玉楼春!”沈香宁顿时觉得自己的怒火好似打在一团棉花上,气都被商子期的柔音吸光光了。
不过也因此,她终于捕捉到了自己在赏花时那抹一闪即逝的灵光。
前世她成天泡在网上看东看西,印象里就看过这么一个古人种出蓝牡丹的法子。
“什么?”商子期微愕,“你说那其实是玉楼春?”
此话一出,登时在场的人都跟着惊讶议论起来。
“不不不……不是!那怎会是玉楼春?没见识的丫头片子!”陆铛神色慌张地摇头否认。
“分明就是。”沈香宁哼了一声,“你八成是用染料喷洒在玉楼春的根部,花朵吸了染料的颜色,久而久之就开出蓝牡丹了,就这么点小技巧还拿出来唬人,你该庆幸不是进贡给皇帝,不然一定砍你脑袋!”
瞬间,商子期迸出一声细微的闷笑声,就连素心跟商家随侍们也忍不住一脸扭曲地憋住笑意。
沈香宁没注意,迳自指着牡丹王续道:“在场的各位要真有心的话,回家自个儿试试,勤加用染料浇灌,要开什么色的牡丹都有,不用相信他这个三年一株的鬼话!”
说罢,她霸气十足地伸手一拉商子期,也没去管什么男女大防了,亲亲热热地挽了商子期的手臂,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昂首步出了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