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的这一日,朱哲玄终于带着薛吟曦踏上返京之路。
临行前,薛弘典、郭蓉诸多叮嘱,还将更早前那封详述为何将朱哲玄痛打一顿送他离京的信及三千两银票交给他。
“这钱原本就是要给你的,只是我们想着这封信要不要给你看,就拖了些日子,你看看吧,回京后多点防备之心。”
这也是薛弘典的私心,外甥已是自己的准女婿,万一不小心中招,他女儿怎么办?
朱哲玄看了信,才明白父亲当时的用心良苦,心情更复杂了。
路上,薛吟曦发现朱哲玄比她还紧张。
“表哥是想着还有多少陷阱等着你,自己又有多么抢手,京城各方势力都要你成为他们的女婿,还是怕见到那些熟悉的青楼,想着不能再踏进去?”
马车内,薛吟曦阖上医书,看着靠在软枕上皱着眉头的朱哲玄。
“都不是。”他委屈的看着她。
“还是表哥怕姑父跟姑母看到我后,不答应我们的婚事了?”她俏皮的又问。
近墨者黑啊,跟幼稚鬼在一起久了,薛吟曦更灵动不说,也学会调皮了。
“嗯,我怕他们觉得你太好,要你再好好考虑。”他沮丧了,不是他灭自己威风,而是他真的这么想。
在他眼里,薛吟曦哪里哪里都好,父亲跟继母见到她一定很喜欢,但自己是个混不吝的,京城里又有不少人品家世都一等一的好儿郎,他们一定会觉得她配他这个不成器的纨裤太委屈,劝她三思再三思……
他过去在京城做的荒唐事太多,即使痛改前非,薛吟曦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会不会就此讨厌他?
于是这一路上,他就不断替自己找补、说好话,要先洗洗薛吟曦的脑,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行人紧赶慢赶的来到了京城。
朱哲玄心情很微妙,离开这么些日子,回到熟悉的地方,感觉竟恍若隔世。
“我们跟小姐是头一次来,世子可要带我们到处走走逛逛。”半夏兴奋的声音立即打断他的思绪。
“当然,这地方我熟。”他拍拍胸脯。
他最熟的地方都是吃酒玩乐的万花楼、娇月坊,那些个歌姬舞女花娘,只要是京里排得到位的,他没有一个不熟,是京城第一名的风流世子。
当然,他所到之处也是鸡飞狗跳,原因在于他交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去的地方更是鱼龙混杂,一言不合要打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当然,这些都不会带她们去。
“不过,可别往世子爷最熟的地方去,那肯定不适合小姐。”半夏又说了。
朱哲玄一噎,咬咬牙,看向低头浅笑的薛吟曦,“表妹,你通情达理,但身边的丫鬟实在尖牙利嘴,不利你的形象啊。”
“小姐最喜欢我了,朱世子一个大男人跟我一个小丫鬟计较,丢不丢脸啊?”
朱哲玄看着抬高下颚的半夏,再看看笑得越发灿烂的薛吟曦,下巴也一扬,“我也是故意计较的,看,表妹笑得多开心啊。”
半夏翻了个白眼,被他打败了。
不过,薛吟曦主仆总是第一次来到天子脚下,眼见处处繁华热闹,薛吟曦还好,就着车窗看着外头,但半夏就叽叽喳喳的说得停不下来。
“听闻走在路上就有皇亲贵胄,随便一撞都能碰到一个官,是不是真的啊?”
“夸张!”朱哲玄瞪她一眼,却没想到马上遇见了一个故友。
马车骤然一停,同时响起的还有马儿的嘶鸣声,若非朱哲玄动作快,薛吟曦都要摔出去了。
但半夏跟茯苓就没那么好运,两人撞到一块,都红了额头,一下子泪眼汪汪。
外头驾车的是丁佑,宋安坐在旁边,两人看着突然冲出来的某人,被吓得还有点回不了神。
“你们两个小子回来了,你家世子肯定也回京了,就在车里吧?”
朱哲玄听到那熟悉且久违的低沉嗓音,只能硬着头皮跳下车,不忘要薛吟曦好好待在车里。
朱哲玄看着冲上来就跟他勾肩搭背的卢千岳,他出身百年世家,祖上还出过两朝元老,但这个第三代嫡孙却跟自己一样同是纨裤,还是最好的哥儿们。
“舍得回来了?”卢千岳长相俊美,与长得妖孽的朱哲玄站在一起,早已引起街上百姓的注目,尤其姑娘家个个心跳加速,眼神迷蒙。
朱哲玄不安的回头看着马车,引得卢千岳也看过去,“车里还有其他人?哈!肯定是女人!”
他大笑一声,再往后看到连着的好几辆马车,“不会吧,你离京几个月,带回多少美人?让兄弟一个一个看看!”
朱哲玄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没有很多美人,只有一个,不过我今日有事得先走,下回有空再聊。”
“好吧,那兄弟今晚在万花楼备宴给你洗洗尘。”
“我再找你,真的。”朱哲玄再拍拍他的肩膀,就跳上车,再拍拍车壁,“走!”
马车达达而行。
车内,薛吟曦挑眉看着他,“万花楼的姑娘肯定能歌善舞,要不,我也当当陪客去开开眼界如何?看看世子爷是如何匍匐在哪个花魁的石榴裙下的。”
坐在角落的半夏跟茯苓都低头窃笑。
“我不去,我们都不去,好不好?”朱哲玄讨好地道。
这时候他就很讨厌两个碍眼的丫鬟,害他都不能直接将薛吟曦拥入怀里吻得七荤八素,她就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片刻之后,长长车队转过几个路口,来到了一热闹大街里的静巷,朱哲玄等人纷纷下车。
“到了。”朱哲玄看着薛吟曦说。
大门上方的门匾大大写着“庆宁侯府”等字,大门两边各有一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守门的侍卫一见到他们,急急行礼,而府里的总管也早早得到消息,亲亲切切的将一行人迎进府里。
薛吟曦打量了下,举目所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皆有,处处可见低调的精致奢华。总管及府里仆从对那位与世子同行,貌若天仙的姑娘都很好奇,他们刚刚也偷偷瞄了世子一眼,他看来有些不一样,少了吊儿郎当,多了内敛斯文,虽然一样俊美张扬,但因气质改变,给人的观感都不同了。
厅堂里,一名少年率先迎出来。
“我弟弟。”朱哲玄说。
薛吟曦看着年约十岁的少年,相貌白净俊秀,瞧着有些拘谨,望向朱哲玄的眼神却带着期待。
朱哲霖先向他们行礼,“哥哥好,表姊好。”
朱哲玄仅点点头,薛吟曦倒是微微一笑,还来不及说话,就让朱哲玄牵着走进厅堂。
朱启原坐在太师椅上,他的视线自然是先落在大儿子身上,虽然与知庾县的来往书信中,薛弘典已详述大儿子客居舅家的种种变化,但真的见到人才发现气质当真不同,眼神也变了。
朱哲玄被父亲的眼神盯视着,都快不会走路了,又想到几个月前他才被痛打一顿,表情不由得也变得严肃。
“父亲。”
小儿子的叫唤声将朱启原从思绪中唤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恍神好一阵,他略微尴尬的看着薛吟曦,“姑父失态了。”
见她摇头,他又说:“你们连日赶路,舟车劳顿,先休息吧,什么事明天再说。”他再看向朱哲玄。
朱哲玄面对父亲早已习惯沉默,所以只点点头。
薛吟曦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这对父子见面的情况不会像寻常父子,但如此生疏还是让她有些无言,眼见朱哲玄拉着她就要出去,她连忙扯回手,向朱启原一福,“姑母身子不舒服,吟曦想过去替她把把脉。”
朱启原本想说不急,没想到朱哲玄再度拉着她的手,“我带你去。”
朱哲玄一路带着她走到府宅深处,却没说话,薛吟曦知道他别扭不自在,他的心病还是得治啊。
他们来到一处精致院落,侍候的奴仆看到世子带着漂亮姑娘都愣了下,想着府里传言世子要娶妻了,心里猜想大概就是这位了。
屋外的嬷嬷先是向朱哲玄及薛吟曦行个礼,连忙进屋通报,随即就将两人请进屋,随行而来的半夏跟茯苓则候在外。
屋里有股淡淡的药香,丁意宁半坐在床上,正温柔的看着他们。薛吟曦朝她一笑,却见身旁的朱哲玄不动,她回头看他。
朱哲玄就是不自在,看着坐在床上明显瘦了一大圈,憔悴许多的继母,他更不知道要说什么,“母亲,表妹来帮你把脉,我走了。”
他竟然就这样出去了?
薛吟曦傻眼,再回头,却看到丁意宁的目光落在门外,轻叹一声,目光回到薛吟曦身上后才想到什么,忙挥挥手,“快出去,过了病气可怎么好?我也糊涂了,听说你跟世子在外面,一阵开心就见了。”
薛吟曦走近这个一看就温柔嫖淑的女人,微微一笑,“我是大夫,怎会害怕接近病人,怕沾染病气?”
“是啊,舅老爷在信上说了,还有你娘。”丁意宁细细打量,见她眸光清澈,极为开心的道:“一看就是个好姑娘,我们玄哥儿有福气。”
“玄哥儿?”她愣了一下,才想到是朱哲玄。
丁意宁不好意思的笑了,“是啊,我跟他爹私下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但有次被他听到就生气了,说我没资格,不是他的娘……不过他当年才十岁,我不怪他。”
是不怪,但肯定很伤心才记得这么清楚。
薛吟曦在她的示意下,坐上床缘,“姑母,表哥变了不少,日后定会懂得姑母的心,姑母先让我把把脉。”
丁意宁点点头,见漂亮的小姑娘在把脉时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这脸好像似曾相识?
“姑母身子是因前阵子大病折损底子,耗了元神,可能得多些时日才能调养过来,我出去写药方,姑母先休息。”
“好,麻烦你了。”
薛吟曦起身一福,离开了。
丁意宁抬头看着贴身侍候的陈嬷嬷,笑着说:“她是个好姑娘,而且看着她的脸,总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就是眼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陈嬷嬷笑眯了眼。
*
因丁意宁还卧病在床,今晚的接风宴就少了她,朱启原、朱哲玄、薛吟曦及朱哲霖围坐,圆桌上摆了不少山珍海味,相当丰盛。
朱启原并非世家出身,因此没有贵族世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吃饭很快,不久便放下筷子,这是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但他没有要求薛吟曦照办,而是让她慢慢用,他一边跟她说点朱家的事。
他说朱家本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自然也没什么族人在富庶的京城讨生活,又说刚当上将军的头几年,还有一些旁支族人过来寻亲,想要他牵线或推荐当个一官半职,总之能生活在繁华京城就可以,但他的成就是靠浴血战场赢来的,对那动动上下嘴唇就想享受荣华富贵的人自是不耻。
“姑父将族人得罪的差不多,就没亲人往来了,十年前清风的祖母病重,惟一的心愿是希望姑父身边能多一名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姑父才点头娶妻。”
说到这里,朱启原刻意看朱哲玄一眼,不意外的看到他怔愣一下。
朱哲玄并不知道这件事,乍然知道一切是他想太多,愧疚感瞬间涌上心头,再想到这段日子薛吟曦不时对自己说的话,他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父亲及继母。
薛吟曦也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看来姑父不曾告诉他续娶的原因。
“两年后,你姑母生了哲霖,见了小孙子,清风的祖母才含笑离世。”朱启原说到这里,直视着薛吟曦,“府里这么多年都不曾添过新人,后院干干净净但也太过冷清,等你进府,这个家里应该可以热闹些。”
这话朱哲玄爱听,他马上接话,“那当然,三年抱俩,生八、九个——”
“咳咳!”薛吟曦粉脸涨红,用力咳两声,瞪朱哲玄一眼。朱哲玄模模鼻子,脸也红了,低着头不敢看父亲或弟弟。
他其实该看的,一大一小都是呆样,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过害羞的朱哲玄。
薛吟议跟两个丫鬟就在庆宁侯府住下来了,至于婚事她反而不急,直言待丁意宁的身体调养好再说。
朱哲玄没异议,反正都在他的地盘了,她也逃不了。
他回京的消息很快传出去,三天两头都有人来找,为了向薛吟曦证明他变了,这次回来他从张老汉那里扛回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包括一直弄不好的弓弩,就在自己的宅院折腾着,完全没出去玩。
对朱启原跟朱哲霖来说,这样的朱哲玄很陌生,虽然他对他们一样疏离,但一大一小对那些手动的机工暗器也很喜欢,他们总会静静的去瞧上一瞧,直到闷着头干活的朱哲玄抬头看他们,一大一小才模模鼻子,齐步离开。
至于在另一边的女眷情形则大为不同,都是说话声。
薛吟曦好相处,半夏没几天就跟府里的小厮嬷嬷丫鬟混个全熟,就连丁意宁也极喜爱她,还有薛吟曦这个准媳妇儿,她看着就没哪个地方不好,所以,她乖乖吃药,该走动就走动,一切薛吟曦说了算。
这一天,秋阳暖暖的照进屋内,除了丁意宁还躺靠在软榻上,薛吟曦、半夏、茯苓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围坐着她,听她道从前。
“侯爷花了十年才从丧妻之痛走出来,对姊姊留下的儿子严厉,也是不想百年后无颜见姊姊,其实我刚嫁给他的时候,他对我并无感情,反而是我先爱上他——”说到这里,丁意宁脸露羞色。
“再来呢?”半夏催促声起。
这也是丁意宁很快跟薛吟曦熟悉起来的主因,半夏活泼好打听,好奇的东问西问,倒将两人都问熟悉了,让她这个院落笑声不断,她的身子也一天比一天轻盈。
连严肃的朱启原都曾笑称,“三个女人如一菜市场,你们这里可有好几个菜市场。”
想到这里,丁意宁笑了,接着娓娓道来,“侯爷个性严谨,一颗心给了姊姊,我觉得说他铁石心肠也不为过,但我就爱他,想他也能爱着我,就常痴缠着他,装委屈,抽抽噎噎的假哭也有,迫得他不得不来哄我。”
说来羞涩又甜蜜,三个姑娘又都已情窦初开,薛吟曦有朱哲玄、半夏有宋安、茯苓有丁佑,因此听到这里都觉得甜蜜。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我总是憋着一股不甘的劲儿,非要他喜欢我不可,主动的事说来羞人,但做的多才能滴水穿石,渐渐进入他的心,等哲霖出生,他这个铁汉早就被我收服,心也变得柔软。”她停顿一下,看着薛吟曜,“再来的话……”
“知道知道,再来的话事关世子爷,奴婢跟茯苓就先退下罗。”半夏俏皮接话,拉着笑嘻嘻的茯苓出去了。
屋内仅剩丁意宁、薛吟曦跟陈嬷嬷,陈嬷嬷先给两个主子端杯温茶,润润喉咙,才笑着道:“表小姐,老奴侍候夫人这么多年,却是这些日子才知道夫人也是能长舌的。”
薛吟曦见丁意宁瞋陈嬷嬷一眼,脸都羞红了,“是吟曦的错,药方里怕是加错一味长舌的药了。”
“听听,难怪玄哥儿会那么喜欢,这嘴多甜。”丁意宁跟陈嬷嬷都笑开了。
丁意宁喝了口茶,再抬头,表情就变得有些凝重,这几日只要说到朱哲玄的事,她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但薛吟曦明白,姑母跟自己说这么多,是希望自己能了解,她从来没有不在乎朱哲玄,甚至是心疼的。
“侯爷跟我感情好的时候,玄哥儿已经是半个大人了,侯爷对玄哥儿严谨相待惯了,做不来对霖哥儿的亲晒,我就算有心改变父子关系,但随着玄哥儿行事愈加荒唐,终是让父子间冲突更大,无力回天。”
屋内,她说的难受,屋外,一个挺拔身影正静静站立。
“我总祈祷上苍怜惜玄哥儿,能有个人给他拥抱,给他冰凉的心一点温暖,可以陪着他。虽然我想成为那个人,但他对我始终排斥,怨我抢走他的父亲,我让霖哥儿去接近他,但他也不喜欢弟弟。霖哥儿时常听父亲说哥哥以前如何用功,如何骑马摔下来都没哭,自己爬起来,寒天泅水,冻僵了仍努力的泅泳到岸边,对哥哥可是崇拜有加。”
朱哲玄喉头微哽,那些事他以为父亲早忘了,没想到竟全说给了弟弟听。
“你不知道,侯爷将这些事说了一遍又一遍,那眸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霖哥儿想学哥哥,但我有孕时怀相不佳,霖哥儿出生后身体就不好,这些年都小心调养着,侯爷不让他去试,霖哥儿还为此不平,一直说要养好身体,向哥哥看齐。”
“我以为在姑父眼里,表哥就是个纨裤世子。”
“不,侯爷认为他只是年轻气盛,莽撞了些,何况人不风流枉少年,侯爷跟我说过,纨裤只是玄哥儿的表相,内里他还保有赤子之心,也许有点幼稚,但心地是好的,这一点我也赞同,玄哥儿心里排斥我,对我有成见,却从没给过我脸色看,霖哥儿缠着他,他虽表现淡漠,但也不曾对他恶言相向。”丁意宁声音温婉,“不瞒你说,玄哥儿每回在外惹事,侯爷处罚他后就会到祠堂对着姊姊的牌位说话,说他没教好儿子,是他的错,还说他罚了玄哥儿,要她不要生气……”
丁意宁还说了很多朱哲玄都不知道的事,随着她的声音,在侯府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现,再多的怨恨、不甘都变成愧疚,他不想继续听下去,但他的双腿却像灌了铅,沉重的怎么也提不起来。
屋内的对话不知何时结束了,他依然有些恍惚,直到房门打开。
薛吟曦一看到他先是愣了下,又见他泪流满面,更是一怔,再想到刚刚丁意宁说的话,瞬间明白朱哲玄肯定都听到了。
她从袖里拿出绣帕,抬手要为朱哲玄拭泪,他却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抱紧,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她感觉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心中一软,用力回抱他。
*
从那天起,庆宁侯府上下都发现朱哲玄变了,虽然他一样对外面那些狐朋狗友的呼唤听而未闻,任何邀约也不去,一样钻研着那些或破烂或生钥的铁玩意儿,但他对待朱启原、丁意宁跟朱哲霖的态度不一样了。
朱哲玄对丁意宁还是不热络,但每日薛吟曦去替她把脉时他一定陪同,听薛吟曦说完病情后才离去,如此母子情分倒也缓慢增温。
不只如此,他和朱启原的父子关系也是渐入佳境,当丁意宁从薛吟曦口中得知那日朱哲玄听到了她们的对谈后,她便向丈夫建议父子俩敞开心房好好说话。
朱启原听进去了,便在一日晚饭后提议,“陪父亲走走。”
朱哲玄点点头,只是他没想到竟会走到祠堂,朱启原亲自点了两炷香,将一炷交给他,父子俩对着薛氏的牌位举香拜了三拜,再将香插在香炉里。
朱启原也没看儿子,对着牌位就开始说话。
“我带孩子来看你,有些话我只跟你说,没顾虑到儿子的心情,让他的心受伤了,你别怪我,我就是不太会表达。”他深深吸了口长气,“但你一定知道,我对他严格,一来是失去你太痛了,二来我希望我们的儿子文武双全,胸有沟壑,将来成为我们朱家的中流砥柱,这才严厉教养,你能理解我的,是不?”
朱哲玄看着专心对着牌位说话的父亲,逐渐眼眶含泪。
良久,朱启原说:“我想一个人陪陪你母亲。”
朱哲玄哽咽点头,转身离开祠堂,刚走出来就见宋安跟丁佑正在不远处跟朱哲霖说话,而提着灯的朱哲霖显然很不高兴。
“怎么了?”他大步走过去。
“哥哥,你没事吧?父亲有没有打你?哥哥回京至今都没出去荒唐,父亲明明都知道,怎么又带哥哥来祠堂?”
“二少爷,世子爷没事嘛,您看他好好的。”宋安提醒道。
他在担心自己?朱哲玄愣了下。
朱哲霖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他,而后大大的松了口气,“太好了,哥哥,我好担心你又被父亲打。”
朱哲玄觉得这周围的空气一定被加了什么,是甜的!不对,应该是酸甜,他喉头酸酸,心却是甜的,眼眶又热烫热烫的,想哭了。
他努力逼回泪水,看着身高只到他腰部的弟弟,“哥哥没事,走吧,我听母亲跟吟曦说你画了一幅秋枫离人图,哥哥也想欣赏欣赏。”
“真的?好,哥去我的书房。”朱哲霖直接握住他的手,笑得灿烂。
“我来提灯吧,你以后多吃点,太矮。”
“是,从明天起我会多吃一碗饭。”
宋安跟丁佑走在兄弟俩身后,看着主子拿过二少爷的灯笼照路,两人互看一眼,会心一笑,低声说话。
“我开始觉得表小姐是神,自从她出现在主子的生命中,主子就变了样,好事连连,连陈年心结都解了。”宋安说。
“什么神,表小姐是世子爷的福星。”丁佑摇头。
“对,是福星。”
朱哲玄在撇除成见,不再钻牛角尖后,就看到一些自己以前没看到的事。
套一句薛吟曦说的,换个角度,换个身分,或以一个陌生人的目光去看自己熟悉的人事物,就会发现一些新的东西。
这句话用在朱哲玄身上最明显,这日午后,在侯府后方的练武场,朱哲玄舞动着手中木剑,剑随身形,凌空或俯地,一招一式都见气势,朱哲霖站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眼里都是满满的崇拜。
朱哲玄在收剑后,看着他,“想学吗?”见他用力点头,又笑道:“过来。”
朱哲霖眼睛倏地一亮,快步跑上前。
朱哲玄手把手的教起弟弟,时间慢慢流逝,但兄弟俩都不觉得累,一式一式的教着学着。
傍晚时分,橘红色彩霞弥漫天际,在练武场前,陈嬷嬷攥扶着丁意宁走过来,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朱哲玄细心的教朱哲霖练剑,朱哲霖专心的眼眸里藏着不敢外露的喜悦。她一直都知道霖哥儿有多喜欢这个哥哥,看着他们这样真好。
朱哲玄也看到她们,拍拍朱哲霖的肩,示意今天到此为止,朱哲霖脸上立即露出明显的失望。
“明天同样的时间再来。”朱哲玄拍拍他的肩。
他眼睛倏地一亮,“好。”
兄弟俩在夕照余晖下走向跟丁意宁跟陈嬷嬷,兄弟俩一起喊,“母亲。”
丁意宁突然有点想哭,这好像是第一次两兄弟一起喊她,她努力忍下泪水,笑着道:“怎么不练了?是母亲打扰你们了?”
朱哲玄温和地看着丁意宁,“今天练太久了,待会儿我会叫宋安拿药膏帮弟弟推拿手臂,不然明天别说举剑,连手都要抬不起来了。”
她眼眶微红,哽声道:“好,麻烦玄哥儿——不,世子了。”
朱哲玄突然别开脸,“咳,您就叫我玄哥儿吧,呃……那个……白日有太阳还热些,现在傍晚,天凉了,母亲早点回房休息,我、我去找吟曦。”
他尴尬的丢了下句话,就往薛吟曦所居的蔷薇院去。
“哥哥的脸好像红了?”朱哲霖有些困惑。
陈嬷嬷却笑了,世子是害羞了,果然如表小姐所说,是个害羞的大男孩呢。
“母亲,霖哥儿陪你走回院子。”朱哲霖突然又兴奋起来,和平时习惯装老成的模样大不相同,他脸上尽是稚儿娇态。
果然,一路上就听到他变身成话磨,眉飞色舞的说着哥哥怎么教他云云。
*
翌日,丁意宁看着来为自己把脉的薛吟曦,再想到半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夫人要小姐好好观察侯府里的每个人,再决定要不要交换庚帖。
也是,这么好的姑娘,娘家人肯定舍不得的,但她喜爱得紧,她很清楚这个好姑娘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朱哲玄。
“姑母怎么一直盯着我不说话?”薛吟曦不解的问。
“我在想我如今身体已恢复得不错,是不是该张罗你跟玄哥儿的婚事,交换庚帖了?”
此时,薛吟曦对面正坐着朱哲玄,瞧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她又怎么可能说不?
朱哲玄却不满于私下交换庚帖,他让宋安、丁佑跟一干奴仆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宣布他已定下婚事。
于是不到一天,京城老百姓都知道,庆宁侯世子,京城第一纨裤几个多月前被送出京城,却走了狗屎运得到一个如花美眷,准新娘还是鼎鼎大名“惹不起的七品官”薛弘典的养女。
再一天,就有消息传出,薛吟曦也同其养母一样拥有一手好医术,庆宁侯夫人亏损的身体就是她一手调养回来,而且也因为她,朱世子与继母、弟弟的关系都缓和许多。
老百姓议论纷纷,都想瞧瞧这位掳获第一纨裤的女子。
就连皇上也耳闻这消息,特别在早朝后将朱启原叫到御书房小叙一番,确定朱哲玄已改头换面,毕竟薛弘典回京述职时谈的以政事居多,偶而透露收养的爱女时都是满满的父爱及骄傲,他就担心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朝中几股势力得知这消息则是扼腕居多,庆宁侯府一沾上油盐不进的薛弘典,更是一块铁板,动不得也吸收不来。
至于多少女子心碎或挫败,或欣喜薛吟曦自我牺牲,识人不清等等,朱哲玄都不在乎,他只知道一件事——
“我总算可以出门了。”他半认真半开玩的看着薛吟曦,“舅舅私下交代,婚事没有定下来前,不准出去拈花惹草,免得我中了什么桃花劫,到时候你找谁哭去?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爱你的男人了。”
薛吟曦粉脸羞红,庆幸屋里没人,不然最近他甜言蜜语的功夫越发好,可说是信手拈来,“表哥又油嘴滑舌。”
“真的?你尝尝有没有油嘴滑舌……”他的吻轻轻落下,温温柔柔。
薛吟曦只能投降。
于是当朱哲玄那些狐朋狗友又来约他出门,说要庆祝他名草有主,朱哲玄终于答应了。
不仅是这理由他爱听,而且他也有些事想探探他们的意思,因此先跟薛吟曦报备,得到允许后,这才带着两个小厮出门。
“你还真放心。”丁意宁反而有点担心,他那些朋友不都是好的。薛吟曦嫣然一笑,“表哥不一样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对他是真的有信心。
“是啊,有我们小姐这个妻管严在,世子爷就像孙悟空,逃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半夏笑着比喻,她最近迷上一些民间话本,特别好看。
听这比喻,再想到刚刚朱哲玄正经八百来请示薛吟曦一事,丁意宁跟薛吟曦都忍俊不禁的笑出来,半夏跟茯苓也跟着笑,一时之间屋内皆是笑声。
稍后,丁意宁提出薛吟曦来京城这么久,该出去逛逛,恰好她也许久没出去走走,便想带薛吟曦去选几样新的首饰。
薛吟曦拒绝了,一来姑母在交换庚帖后就送给她一匣子贵重首饰,还是以给未来媳妇儿的名义,她只好收下,不过她对珠宝首饰没太多兴趣,加上姑母带她去肯定又买一堆,二来姑母身子刚好,眼下都要入冬了,还是先把身体养得更好再说。
即将是一家人,她也不藏着抑着,把这两点都明说,直言她带两个丫鬟出去逛逛就好。
丁意宁答应了,但还是让陈嬷嬷陪同并备了马车,有陈嬷嬷同行也是给薛吟曦的体面,代表她这未来婆母对她的重视及喜爱。
这一天,朱哲玄回来时已经晚了,他先梳洗一番,除去一身庸俗的脂粉味,再习惯性的去翻墙。
这是在侯府,她未来的婆家,他得顾及她的脸面,白日里不能在她屋里待太久,无法黏糊,只能趁着夜深人静翻墙会佳人。
说来也是委屈,在知庾县衙如此,回到自家也得如此,活像个采花大盗。
蔷薇院里,薛吟曦依然没有让两个丫鬟守夜,一人独坐桌前看着医书,对忽然来到她身后抱着自己的男人,她微微一笑。
“回来了。”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淡淡皂香,她挑了挑眉,“还洗完澡了,湮灭证据?”
朱哲玄先是大声喊冤,再将她拉起拥在怀里,坐了下来,说那些损友整天下来一家酒楼一家青楼的换,说他想不开找谁当老婆都好,怎么找了史上最不能惹的七品官当丈人,要知道他身后还有个皇帝啊!
“反正他们觉得我惨了,以后这么放荡的日子没了,所以在成亲前要我能享受就享受,但我义正词严的拒绝了,我的吟曦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好了,知道你乖。”薛吟曦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将明天上午要上街走走的事说了。
“改一下时间,我明天没空,我答应弟弟要带他到近郊跑马。”
“是我要逛街,而且我也没打算让你陪,太高调了。今天半夏去街上一趟,回来说外面都在传我们的婚事,我真没想到你这纨裤子弟这么引人注目!”
“都是这张脸皮惹的祸。”他拍拍自己的俊脸,还是想让她改改时间,好陪她一起。薛吟曦再次拒绝了,朱哲玄就说那他改,她却直言做人要有诚信,尤其他是哥哥,更要言出必行。
朱哲玄无奈了,有这么理性的未婚妻要说什么好?
他只得叮嘱她出去要戴帷帽,别乱看男人,尤其一些长得好看的更要避开,还有出门时别笑。
“就端出以前你那淡漠不爱理人的表情最好,不然你一笑就晃人眼,吸引别的男人来跟我抢你怎么办?”
“你怕我见异思迁?”她挑眉笑问。
“也不是,你又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但京城三姑六婆最多,怕她们知道你是谁,又看你如此亲近随和,就劝你别嫁我。”这是他心里的小算盘。
“我慧眼如炬,就是你了。”她指着自己明亮的大眼睛。
他可乐了,“还是我家娘子好。”
“谁是你家娘子?还没嫁你呢。”她粉脸羞红。
“你还想嫁谁?”他突然抱着她起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他勾唇一笑,将她抱到床上放下,精壮的身子就压在她身上,俯身吻上她的红唇,细细吮吻,将她吻到失魂忘神,再沙哑着声音,视线往下落到她胸前的丰腴,“你的唇我品尝过了,可你的浑圆——”
她被他吻到全身发烫,正兀自喘息着,一听这臊人的话,着急道:“不可以!”
他的大手覆上那饱满的浑圆,再次攫取她的唇,他就想与她亲近,不得不说今天那些穿着暴露的庸脂俗粉虽然近不了他的身,却将他的欲火点燃了,这把火他只想在薛吟曦的身上慢慢消退。
察觉到他今天是大尾巴狠上身了,薛吟曦整个人都是烫的,但她没有力气可以阻止。
“我不是柳下惠,我的曦儿,我不会太过,但你给我,让我碰碰……”
她太甜美了!每一处都令他爱不释手,她是他的,也只能属于他!
除了最后一步要留给洞房花烛夜,他不想再浪费两人相处的每一刻。
烛火昏黄的绮罗帐里,他看着她动情,看着她呻//吟,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深陷情/yu,浑身颤抖的攀附着他,陷入癫狂的激情之中,娇喘不已,最后疲惫的、信任的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朱哲玄眷恋的看着她,没有睡意,虽然得忍着被欲//火焚身的痛楚,但他愿意忍这种痛并快乐般的自虐,他会等,等到洞房花烛夜,到时候,她应该已经能适应自己对她的强烈渴望,一夜七次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