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叔,让你费心了。”
一道极为温柔的嗓音传来,绯衣转身,就见一名身着宫装的女子缓步朝他们走来,长裙迤逦,却是纤尘不染。
在场的多是三品官员以上的子女,有的已出仕,有的仍是仰仗着家中的权势,然而谁不想往上爬?
睿王身为皇帝最疼宠的胞弟、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就连太子的地位都比不上他,可以说这大周国除了皇帝之外,就数他的身分最是尊贵,能攀上他,前途一片光明。
更何况,若能成功让明珠公主吃下饭食,不只睿王,也可同时得到太子和明珠公主的好感,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于是乎,众人开始问起身旁的丫鬟小厮,谁会做菜、谁能做菜,不管是精致的还是加长的,赶紧进膳房,端出一道菜来就是了。
宇天玥见众人乱成一团,顿感无奈,可毕竟是王叔一片心意,她如何能够拒绝,只能静静的坐着等候了。
绯衣则是对这乱象丝毫不理,径自询问了灶房的位置,往那儿走去。
宇子渊的目光一直没从绯衣的身上离开过,见她往外走,他也站起了身,要跟过去。
“小王叔你要上哪儿?”宇天玥柔声问。
“去替妳盯场。”说罢,他便一头钻进了膳房。
宇天玥闻言有些傻,看向自家兄长,“哥哥,小王叔他吃错药了?”
“妳也这么觉得?”宇天肆顿感找到知音。
宇天玥哭笑不得,“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我都有些怀疑我四岁那年,打我头的人是谁了……”
别看三人现今相处和睦,儿时可是吵闹得凶了。
宇子渊自小就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儿,偏偏宇天玥个性也娇,时常与宇子渊抢玩具、抢吃食,有一回惹他惹得狠了,宇子渊竟随手拿起木碗,朝她头上砸去,虽说没有大碍,也就肿了个小包,可却让娇生惯养的宇天玥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没想到那一向以欺侮她为乐的小王叔先是转性关心起她的身子,如今又为了她亲自进了灶房,让她感动之余也不免有些怀疑。
宇天肆也觉得今日定是要下红雨了,万分感慨的拍了拍她的肩,“小王叔可能喝多了,这样的温情机会难得,天玥!妳得好好珍惜。”
宇天玥被自家兄长夸张的模样逗笑了,可一想到等会儿端出的料理,她又有些头疼了。
这样的温情,似乎没有比把她的头给打破来的好……
料理,对绯衣而言,不仅仅是果月复的东西、也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一门艺术、一道回忆、也是能让她感到安心的所在。
前世,她是名扬国际的厨师,她精通各国料理,尤其研究过历史上的各种菜肴,中华美食不单单只有众人熟悉的各种菜系,还有着许多不传之秘,她综合前人的经验,加入自己的想法,成功做出一道道在书籍中记载,令人口齿留香的美食。
绯衣自幼便喜欢下厨,这或许是受了她在现代的女乃女乃的影响。
她的女乃女乃是名厨之后,拥有精湛的厨艺,令人称羡的工作,却在嫁给爷爷后,甘心成为一名家庭主妇,每日都会煮上一大桌的家常菜,只要看着他们这些子女儿孙吃得开心满足的模样,她便会笑得阖不拢嘴。
一直到她卧病在床,心心念念的仍是想为孩子们煮一顿美味的饭,却因为不能动,只好将她这一生收集来的食谱、累积下来的经验一一记录下来,传给了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一名女强人,她不像女乃女乃那般甘于平淡,毫无保留的为家庭付出,在她心中事业比一切都重要,重要到她不惜与父亲离婚,也要执着于她打造出的王国。
母亲有家族在厨艺上的传承,又在大学时学了经营管理,让她从端盘子的服务生,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创立了一间十分有名的连锁复古餐厅,从装潢到里头的料理,全是照着古代的餐食、饭馆复刻而来。
然而当她的事业愈做愈大,她当初的梦想也变了调,她忘了她对女乃女乃的承诺,她的眼底、心里只有权势、只有着如何能赚更多的钱,让她的餐饮公司能够享誉国际,让她能登上世界十大富豪榜……
因为这些,母亲几乎忘了她还有一个女儿,当她打电话告诉她,她做到了,她成功实现母亲当初答应女乃女乃的承诺,她用厨艺站上了世界的顶端,她成功的做出了受到评审认可的古典美食时,她仅是冷冷的回了句“哦”。
那一句话,就像盆冷水,瞬间将她满月复的欣喜浇熄。
她说不出来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对母亲而言,不论是女乃女乃还是她,都不过是母亲生命中的一名过客,一名有着血缘关系,却如同陌生人一般的过客。
这认知让她十分难过,尽管这么多年来,她应该早该认清母亲就是这般自私自利的人,却仍是对她抱有一丝的期望。
这份伤心,让她忽略了空气中弥漫的瓦斯味,下意识转动了炉火的开关……
再次睁眼,她便来到了大周国。
她穿越了,说不出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在前世,她虽有亲人,可却像是陌生人一样的存在,与母亲离了婚便再也没出现过的父亲,以及眼中只有事业的母亲,让自从女乃女乃过世后,便一直一个人独自生活的她,连思念都做不到。
除了女乃女乃,她对前世一点留念也没有,因为不论到哪里,她都是一个人,只有在做料理时,她才能感受到那一点点的温暖。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做的第一道料理,便是女乃女乃手把手的带着她,从洗菜、切菜、烹煮、盛盘……一步一步的完成。
当她看着那飘着香气与白雾的料理时,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尤其是女乃女乃在尝过之后,赞许的对她说:“囡囡!妳以后一定能继承我董家的衣钵,说不定比妳母亲还厉害,先一步完成女乃女乃的梦想,成为一个扬名世界的大厨师。”
那时她才五岁,听不懂女乃女乃话中之意,只觉得看着女乃女乃欣喜的目光,便觉得十分开心,从那次之后,她便跟在女乃女乃身旁学习,一直到她十二岁,女乃女乃过世。
料理已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只有在做料理的时候,她才能感到安心,就像是那些年,女乃女乃一直陪在她身旁的时候。
可惜来到大周国后,她是一名丫鬟,还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在各司其职的环境下,自然不可能时常出入灶房,最多便是偶尔做些不需太过费时的甜汤给白丝绮喝罢了。
严格说起来,今日算是她来此数年,为数不多能展厨艺的机会。
她这人十分的执拗,要嘛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完美,连食材都追求最好的,可她来到这朝代也有不少年,早已懂得什么叫入乡随俗,虽然眼前的食材卖相不佳,味道却是鲜甜无比,胜在天然无污染,她也就不挑剔了,明白用这些食材做出来的菜肴一点也不会比她还没穿越前所做的差。
“妳在发什么愣?”旁边的人有些都下锅了,她还在发呆。
宇子渊清冷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绯衣回过头,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他,语气平淡地说:“食材不够。”
“不够?”宇子渊看着她面前那林林总总数十样的食材,又看向身旁那些仅仅拿了四、五样食材之人,讥讽道:“妳是打算做一桌菜?”
绯衣没理他,而是唤来一名小丫鬟,对她说:“麻烦妳跑一趟,替我去一趟白府的画舫,上头有我要的银芽鱼。”
她想起方才来时,请船娘网起的那篓银芽鱼,有了那银芽鱼,做出来的膳食就能够再往上提一个层次。
这丫头事情真多!宇子渊拧眉,却是用眼神示意身旁的银宝。
银宝虽为睿王身旁侍卫,察言观色的能力比起哥哥金宝却是天差地别,见主子的眼风扫来,一脸茫然,“王爷,你眼睛怎么了?”
他今儿个没做错事呀!怎无端端的又被瞪了?
宇子渊脸一沉,他决定了,待回王府,肯定要将这没眼力的家伙调去洗茅厕!
比起少根筋的银宝,一旁的金宝就有眼色多了,一个旋身出去,没多久便提了一篓鱼儿回来,身上甚至还滴着河水。
“姑娘,妳要的银芽鱼。”
绯衣挑眉,看向杵在一旁不说话的宇子渊。
“看什么?东西都齐了还不动作?本王不喜欢等。”他不耐的说。
若不是因为如此,他又何必让人去抓鱼?等她让人去找那一篓鱼,倒不如直接下河抓,毕竟这银芽鱼在广阳河处处可见。
绯衣自然不会以为他是大发慈悲,食材到手,她也不再多言,开始着手准备。
宇天玥虽说她不赶时间,但也不可能真让一位公主等候太久,为了节省时间,绯衣略过了些繁复的步骤,以最快的方法料理。
有句行话叫“三分勺工,七分刀工”,熟练的刀工,是一位优秀厨师必须具备的基本技能,女乃女乃最厉害的便是刀工,她告诉她,刀工的技巧在于让食材整齐划一、清爽利落、配合烹调、调谐形态,才能物尽其用。
不一样的刀法,切出的食物、烹煮出的味道也不尽相同,什么样的料理配上什么样的刀工,都有他一定的脉络存在,若是用错了刀法,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也可能毁于一旦。
她的刀工传自女乃女乃,自小便看着、学着,闲来无事便拿起马铃薯,一刀一刀的,切出薄如蝉翼的马铃薯片。
前世今生,她这一手刀工早已到达出神入化的境界。
此时的她手脚十分利落,双手一抬,片片如雪花般的食材一一入锅,就是那刚上岸的银芽鱼,也在片刻之中给处理妥当,那精湛的刀艺、宛若舞蹈般优美的动作,让一旁的三人看傻了眼。
“王爷……这绯衣姑娘可能不太好惹……”
瞧见她使刀的模样没?动作瞧着虽漂亮,可那快狠准的力道与准头,就是拿来杀人也不难,金宝深深怀疑自家王爷要是真惹毛了人家姑娘,说不准会像那鱼一样,被一片片切下,摆盘上桌。
宇子渊的眼神也变了,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少女确实懂厨艺,恐怕还十分精湛,这让他更期待之后她会端出的菜肴,相信会比先前简简单单的一碗面更美味。
绯衣在将最后的食材放入锅中后,便没再动作,而是闭上双眸小歇,看她那模样,似乎还得要一阵子。
宇子渊语气高傲地说:“白家的丫鬟,妳可有把握?”
她那一脸淡然,即便他就站在一旁,仍视若无睹的模样,莫名的让他看不顺眼。
什么时候,他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总能吸引众人目光,且赶也赶不走的无边魅力,竟变得这么没存在感了?
绯衣缓缓睁开眼,“王爷,奴婢名叫绯衣。”白家的丫鬟?她又不是没名字。
宇子渊挑眉,“一个丫鬟还指望本王记得妳的名字?”
绯衣这次不想回话了,跟一个明显心智不成熟的人讲道理,是件极为累人之事,可惜宇子渊不放过她。
“别以为还有其他人要献菜,本王就会放过妳,本王告诉妳,若是今日妳没能让天玥吃上一口,本王便要妳对本王喊上一声爷爷我错了!”看着面无表情的她,宇子渊十分恶质的说,他要这胆大包天的丫头知道得罪他的下场,而这不过是第一步罢了。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眼前这有着十足傲骨的丫头居然极为淡定的道──
“爷爷,我错了,能否麻烦您老让个位置?”不过是说几句话,要是能让他闭嘴,她不在乎多说几次。
宇子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认错噎住了,“妳、妳──”
堂堂睿王,头一回遇上如此“能屈能伸”的女子,竟一时间无法反应。
一旁的金宝、银宝闻言也是一愣,旋即脸色一变,忍笑忍得难受,五官都忍得扭曲了。
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自家主子吃瘪,且对方既不反抗也不顶嘴,而是一脸从容自若的认错,那良好的态度,就是有着恶霸之名的主子也无法挑出她的不是。
绝!这真是太绝了!金宝银宝看向绯衣的眼神都变了,太崇拜了!
宇子渊则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拂袖离去。
一直到那极有存在感的睿王离开,绯衣这才暗叹口气。
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尊贵的王爷,但他要是想在吃食上抓她的毛病,那根本就是不可能。
先不说她本身厨艺了得,就说她重生时,意外得了一个宝库,那宝库是一个仅仅只有一百坪大小的空间,只要她双眼一闭,她的意识就能进入空间,空间里装的不是那黄白之物,而是满满的调味料。
茴香、花椒、肉桂、丁香、陈皮、姜黄、八角、香叶……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小小一个空间,几乎装满她识得与不识得的香料。
这样一个空间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没有丝毫用处,在她手上却是不同。
空间里有许多香料是这个时代尚未发现或传入大周的,而且无论她取用多少,都能以眨眼间的速度恢复如初,可以说是取之不尽,如此空间,可不就是宝库?
有了这么多宝物在手,加上她的厨艺,若是还混成跟前世一样的下场,她干脆直接自杀算了。
她在空间里调配了一味她前世自创的鲜味粉,眼一睁,掌心中便凭空多了一个小瓦罐,她揭开锅,将瓦罐中的鲜味粉轻洒于汤中,顿时香味四溢……
她不能保证公主吃得下她所做的料理,却能保证这香味足以勾起在座所有人的食欲,这是她身为国际名厨的自信。
此时宇天玥的面前已摆了满满的菜肴,然而她的脸色却是十分的难看。
“天玥,妳还好吗?”宇天肆担心的看着妹妹。
她轻摇首,开口欲言,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便忙抬起衣袖捂住小嘴,那模样似是只要一开口,便会吐出来。
“撤下!赶紧撤下!”宇天肆忙让人将那嗅着毫无异样的清蒸河蟹撤走。
一旁的宫女见状连忙拚命的搧着手上的羽扇,欲将那飘散在空气中的食物气味吹散。
直到气味稍离,宇天玥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在离宇天玥一段距离的桌面上摆着满满的料理,有红烧、有清蒸、有汤品、有糕点……各式各样、应有尽有,有的卖相差气味也不怎么样,有的却是恰恰相反,色香味俱全,然而这数十道佳肴,却没一道能入宇天玥的眼,几乎是一上桌,便让人撤下。
这并不是她挑剔,而是光闻到气味,她便难以忍耐,这些美食在她眼中,非但不美味,反倒像是散发出恶臭的肮脏之物。
然而她也不愿如此。
“哥哥,我知道这是小王叔的一片好意,可是……”可是她快撑不住了。
她也不是没期待过有人能够治好她这怪病,然随着一次次的失望,她放弃了。
那些菜肴味道混杂,非但没能勾起她进食的,反倒让她月复中的翻腾更加剧,让她脸色渐渐惨白,深怕自己会当众失仪。
“天玥,妳要是真不舒服,先离开无妨,相信王叔不会怪罪的。”宇天肆心疼妹妹,虽也希望她这怪病能好,但急也是无用。
“好。”
就在宇天玥打算离开时,正巧遇见从灶房回来的宇子渊。
“天玥这是要去哪?”他并不知自家侄女正因他的一时好意而痛苦的想要开溜。
宇天玥见唤住自己的人是小王叔,旋即用一双可怜兮兮的水眸看向兄长。
宇天肆接收到妹妹的求救目光,自然不可能不理,就在这时,一股异香飘过鼻尖,让他忍不住低喃出声,“什么味道这么香……”
“对呀!什么味道?怎么会这么地香……”
那香味缓缓飘来,钻入在场众人的鼻尖,让人不由得吞咽口水,那唾沫之丰沛,让在场众人几乎都能听见那源源不绝的吞咽声,就连宇子渊也不由自主的寻找着香味的来处。
抬头一望,只见少女走来,玉白的手上有着一托盘,盘上是雪白瓷碗,而那香味似乎正是从那碗里传出……
绯衣莲步轻挪,来到宇天玥面前,“公主,这是奴婢的料理,请公主享用。”
方才她意外发现了空间里香料的妙用,原来它不仅仅是香科,似乎还有加快料理完成速度的功用,原本得熬上一个时辰的料理,不到一刻钟便已完成。
那香味,让宇天玥本欲开溜的脚步莫名的停了下来,看着眼前那小小的碗,雪白的汤汁上,仅有着几点翠绿,却是香气四溢,让她原本还翻搅不已的肚月复发出了小声鸣叫……
她居然觉得饿!宇天玥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姑娘。
“这是什么?”宇天肆忍不住吞了吞唾沫,双眸死盯着盘上的瓷碗。
贵为太子,自然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样的美食他没吃过?对吃食他一向挑剔,可眼前这瞧着毫不起眼的汤汁,居然让他有股想一饮而尽的冲动……
“这是翠玉养生粥。”绯衣答。
这话一出,不仅众人惊讶,就是宇子渊也拧起了眉,一脸古怪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妳用了这么多的食材,就熬出这么一碗粥?”他可是亲眼见她将一些他见过却喊不出名字的食材扔进锅里,那里头有红、有白、有紫、有绿,可怎么盛出来的却是这么一碗什么料都没有的白粥?
“当然不是。”
闻言,宇子渊莫名的松了口气。即便与这丫头有嫌隙,他也忍不住目露期待。光是一碗粥就这么香,其他菜肴岂不是更香?
不只他这么想,其他人也是如此,一想到还有其他料理,众人的肚鸣更响了,偏偏绯衣下一句话让他们险些一头栽倒。
“奴婢煮了一小锅。”
宇子渊咬牙切齿,他现在可以肯定了,他与这丫头肯定是犯冲!
不过犯冲归犯冲,眼前这碗养生粥的香气却像是在朝他招手似的,让他忍不住道:“金宝,去盛一碗来。”
金宝动作极快,没一会儿便托着一碗粥回来。
宇子渊看着那一碗雪白得几乎看不出米粒的养生粥,拿起汤勺,轻轻的抿了一口。
这一尝,他的双眸倏地一亮,什么话也没说,而是又尝了第二口。
就在众人眼巴巴的盯着宇子渊,等着他的评价时,一旁的宇天玥早已忍不住,自个儿端起碗,浅尝一口。
真香!宇天玥一脸满足,肉香包裹着柔腻米粒冲刷着味蕾,那味道让她不禁又尝了第二口,接着是第三口、第四口……一小碗粥,眨眼间便见了底。
“公主!妳、妳把粥吃完了!”一直陪在宇天玥身旁的季嬷嬷欣喜的喊着。
“吃完?”宇天玥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见底的瓷碗,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接着是浓浓的可惜,“这就没了?”
她有多久没能好好吃东西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更久?
她早已忘了,她只记得不知从何时开始,即便眼前摆满了她平素爱吃的吃食,她也是半点食欲也没有……吃东西本是件享受之事,对她而言却成了恶梦。
可她方才居然吃完了一碗粥!
“绯衣,妳方才不是说有一小锅?”宇天玥激动的看向眼前的少女,那么少说还有个四、五碗吧?
绯衣颔首,“是。”
一旁的宇子渊闻言双眸闪动,正欲让金宝再去盛两碗……不!是整锅端来时,就听一旁早已蠢蠢欲动的侄子吼了声──
“我来盛!”开玩笑!就一小锅,他可是半口都还没吃到呢!
为免有人与他抢,自告奋勇的宇天肆动作极快,一转身便没了人影。
过了一会儿宇天肆才回来,一双眼睛却十分恋恋不舍的盯着他手中那一碗翠玉养生粥,没错,就是一碗。
宇天玥在见宇子渊身子欲动时,眼捷手快的抢过兄长手中的瓷碗,丝毫不顾形象,端来便吃,那模样好似就怕有人与她抢似的。
一碗小小的白粥,看不见任何食材,却有着蔬菜的甜、鱼肉的鲜,米水交融,浑然一体,美味无比!
同方才一样,不过眨眼间,一碗养生粥便见了底。
宇天玥巴巴的看着自家兄长,谁知宇天肆却是轻咳了声,无辜的说:“没有了……”
“没有了?”她一呆。“不是说有一小锅?”
宇天玥后知后觉的看着自家兄长嘴角那一抹没能消灭掉的残汁,眼神哀怨。
宇子渊原本一直端着形象,不屑与自家侄子一般见识,为了一碗粥而去干下人的活,如今一听见没了,脸色倏变、目光锐利的朝宇天肆扫去。
早在见识过绯衣那精湛的刀工后,他便知道那日面馆的面的的确确是出自她的手,好不容易第二次吃到她做的美食,没想到……他居然只吃到一碗!
宇天肆模鼻子、模嘴巴,就是不看那两叔侄愤怒的目光,而是厚脸皮对一旁的绯衣说:“绯衣,妳这食谱能不能外传?”
他生平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粥,要是以后吃不着该怎么办?
季嬷嬷一听,双眼也是一亮,诚恳的说:“绯衣姑娘,想必公主的怪病妳也有所耳闻,老身知道讨要食谱是过分了些,可为了公主的身子着想,能不能请绯衣姑娘割爱?老身定不会让姑娘吃亏的,看姑娘想以什么交换,老身定会想办法满足姑娘。”
这朝代,独门技艺可是能养家活口的,虽说绯衣是个丫鬟,可这食谱说不准是人家祖上传下的,给或不给,全看她的意愿,没有道理强逼。
可为了治公主的病,季嬷嬷不得不低头恳求一回,再说了,太子都好声好气的开口询问了,她更不可能强取豪夺。
季嬷嬷还想着要如何说服绯衣交出食谱,谁知绯衣竟是无所谓的点头。
“交换便不必了,可有笔墨?我将食谱写下。”
她的态度干脆利落得令众人傻眼,别说是季嬷嬷了,就是一开始讨要的宇天肆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沉默好半晌才问:“妳真的愿意给?”
只有吃过的人,才会知道这食谱有多珍贵,否则他也不会以太子之躯开口讨要。
绯衣一脸莫名,“这不是太子殿下先开口的?不过是道食谱,有什么好不能给的?”
她脑中存着上千道的食谱,更何况以她的手艺,早已不需要食谱来照着操作,再者,双方在厨艺上的造诣经验不同,就算有相同的食谱,他们也不可能做出与她一模一样的味道,更何况她还加了她独调的鲜味粉,那鲜味粉里,可是有好几样香辛是这朝代尚未出现之物。
不过就是没那鲜味粉,只要做菜的厨子有照着食谱做,公主应该也还是愿意吃的。
宇天肆被这话一堵,季嬷嬷则是感激万分,忙让人送来笔墨。
绯衣三两下便将食谱写好,递给季嬷嬷后才道:“公主久未进食,脾胃虚弱,就算是粥品也不宜食用过多,一餐最多三碗,多食恐会造成她的负担,除了粥品,公主还可以食用一些没有味道的……”
她又说了些适合宇天玥这情况的病人饮食。
她虽不是医生,可前世也与医院的厌食症病房配合过,像宇天玥这样的病患她遇过不少,虽不知宇天玥是生理造成还是心理因素,可她长久未能好好进食,脾胃定是比常人要虚弱几分,她所言虽不能治愈她的病症,却能缓解她的不适,只要将胃给养好,循序渐进的在每个阶段吃进适合的食物,这病也不是不能治。
当然,她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毕竟她不是大夫也不是神,更不是公主府上的厨子,无法真正判断宇天玥的身体状况,胡乱夸口恐会惹祸上身。
听见她细数了数十样食物及料理的方式,季嬷嬷虽有些半信半疑,却还是细细记下,更不忘向她道谢,“多谢绯衣姑娘。”
她虽是明珠公主的女乃嬷嬷,身分比寻常下人还尊贵,可公主吃了这丫鬟煮的粥是事实,她理当要向她说声谢。
宇天玥的口中还留着那粥的余香,这是她许久未尝到的食物的美味,对于眼前的少女,她也是十分的感激。
“绯衣,今日真是谢谢妳了。”本是被强迫出门,谁知竟得到这意外之喜,这句道谢,她是真心诚意。
“不敢,公主能喜欢奴婢的手艺,是奴婢的荣幸。”她从容回道。
她那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宇天玥心生好感,大方地说:“妳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告诉我,我们可不能白拿妳的东西。”
“公主不必费心,奴婢真的什么都不需要。”能让公主亲自道谢,对一个丫鬟而言,可以说天大的荣幸了,她怎可能还敢讨要赏赐?
凭良心说,宇天玥这样的金枝玉叶,脾气不仅不骄不纵,还可以说是十分亲和近人,让她对这位尊贵的公主也颇有好感。
不得不说皇后教得好,将这一双子女教导得十分好。
宇天玥见她似乎真不愿要,有些着急的看向宇子渊,“小王叔,你倒是说说话呀!”
宇子渊方才满脑子都在想着要怎么无声无息弄死那贪吃的侄子,侄女儿这一唤,他才回过神,正欲开口,耳边便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得令他厌烦的嗓音。
“王爷?”
范宝盈欣喜的看着这让她遍寻不着的英俊男子。
绯衣一见范宝盈,一双柳眉倏地拧了起来,想起她正事未办,转头一看,果然发现原本各司其职的船夫与船娘皆不见人影。
白丝绮就跟在范宝盈不远处,远远见到让她找了半天的绯衣,这才松了口气,快步朝她走来。
“绯衣!”
“姑娘。”绯衣抬头一看,也迎向朝自己走来的白丝绮。
白丝绮来到她身旁后,立刻低声问:“妳没事吧?”
绯衣离开好一阵子,她有些担心,所以才会前来找人,谁知范宝盈见她欲离开,竟也硬要跟来,一路上她一直忐忑不安,直到见到绯衣才放下心来。
绯衣摇头,低声说:“没事,就是事情……”
她把方才被睿王耽误一事简单道出。
白丝绮一听,小脸顿垮,“那可怎么办?”
绯衣神色淡淡地安慰她几句,事到如今,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在两人小声交谈同时,一旁的范宝盈却因要贴近宇子渊被他大声喝止。
“离我远一点!”
“王爷这是何意?”范宝盈咬着唇,一脸委屈。
宇子渊可没打算向她解释,“让妳停就停,哪这么多废话?”
众人听见睿王这几乎是不留情面的言语,忍不住掩嘴偷笑。
范宝盈痴恋睿王一事本就不是秘密,而这样的情况也不是头一回了,加上她个性娇蛮,人缘极差,众人对她自是少有同情,大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可我只是想站在你身旁,这样也不行吗……”范宝盈扬起一双盈盈若水的眸子,泫然若泣的望着他。
宇子渊被她这么盯着,只觉得背后一阵恶寒,冷声道:“不行!”
他十分厌烦眼前这对他纠缠不清的女人,能避就避,若是避不了,就会如同眼下这般,直接赶人。
他那嫌恶的眼神,让范宝盈心里一痛,虽说平时宇子渊对她的态度也是如此,然而今日却是不同……她怨毒的目光扫向盈盈笑着的白丝绮。
一定是因为白丝绮,宇子渊才会如此对她!
这念头让范宝盈胸口因忿怒而起伏不定,最终还是强忍了下来,对白丝绮挤出一抹笑。
“白姑娘,听说妳前阵子画了一幅丹青,取名睡莲图,得到了王大师的赞赏,可巧了,我前几日也画了一幅白荷图,也得到林先生的赞誉,不知今日有没有雅兴,与我一块作画,就以这赛龙舟为题如何?”
王大师与林大师因画风与门派不同,一直都是死对头,偏偏白丝绮拜在王大师门下,而范宝盈恰好是林大师的门生。
“我……”白丝绮有些犹豫。
“姑娘,妳应下就是。”绯衣看出她的犹豫,在她耳畔低声道。
这一幕前世也出现过,白丝绮压根就推托不了,倒不如干脆一些。
“既然范姑娘有此雅兴,那丝绮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绯衣说的话,白丝绮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毕竟谁都可能害她,就是绯衣不会。
范宝盈见她如此干脆,心中的怒气这才稍稍平息一些。
她转过螓首,期盼的看向宇子渊,“等等就请王爷为我俩评鉴可好?”
她可是耗费了好几个日夜练习,就为了今日能够好好压白丝绮一头,让睿王知道,她才是真正能与他相配的姑娘,而非那胆小懦弱,遇事就慌的白丝绮!
“我不懂画。”宇子渊冷冷的说。
范宝盈一梗,勉强挤出一抹笑,“王爷说笑了,整个京城有谁不知王爷的丹青了得,乃萧大师的亲传弟子,仅仅是评鉴我们这些闺阁女子的画,对王爷来说压根就是小事一件。”
对于心仪之人的兴趣,范宝盈岂会不知?正是知道宇子渊最擅长的就是丹青,她才会在此道下功夫。
尽管她语气谦卑,宇子渊仍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她,“既知是小事,妳还好意思麻烦本王?妳当本王吃饱太闲?”
若是真吃饱也就算了,偏偏就是没吃饱!
思及此,宇子渊锐眸再次扫向一旁看戏的宇天肆,那眼神彷佛能将他的肉一片片刮下。
宇天肆打了个寒颤,赶紧开口,“范姑娘要是不介意,不如让本太子来当这个评审如何?”小王叔此时心情不佳,为免让他情绪更差,他不得不跳出来缓颊。
范宝盈方才因宇子渊的话而苍白无血色的俏脸这才稍稍好看一些,勉为其难的颔首,“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
她就是脸皮再厚,也禁不住宇子渊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她自然舍不得怪罪心上人,而将这些屈辱全数算在白丝绮的头上。
因范宝盈早有盘算,笔墨画架,很快便送上,两人一人占着一隅,各自作起画来,这期间,看热闹的人潮非但不减,甚至愈聚愈多。
而绯衣则悄悄地退至一旁,这场比赛她无法插手,且她还得找船娘去,如果范宝盈逮到宇子渊落单的机会上演落水戏码,却没有船娘相救,前世的事情就又要重演了。
谁知她一转身离开舱房,却撞上一道肉墙。
“王爷有何事?”她轻拧柳眉。
她就不懂,这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偏偏她走到哪儿,宇子渊都如同阴魂一般,赶都赶不走?他就不能跟其他人好好的待在一起吗?
宇子渊不语,而是静静的看着眼前一脸淡然,却还是能从她眼中察觉出不悦的绯衣。
平心而论,绯衣的美貌与他那大周第一美人的侄女着实难分轩轾。
宇天玥的美十分大气且温柔,她明媚动人、天姿国色,微微一笑倾国倾城,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容颜清丽月兑俗,一身紫衣绫罗让她看起来高雅尊贵,但偏偏她身姿柔弱,脖颈纤细,整个人说不出的温婉如水。
绯衣的美却是十分凛然且清冷,明明是个丫鬟,性子却高傲如公主,清冷的眼眸总是低垂,可只要一扬起,那俯视着众人的气势便是掩也掩不住。
他在那双沉静如月光的眼底,察觉不到任何的情感与温度,只有冷漠的高贵,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不禁让人生出卑微,让人自惭形秽,那孤高的气质,即使是穿着最为普通的衣着,仍是遮掩不住。
她的骄傲高贵浑然天成,就彷佛她与他该是同样的存在,本该拥有和她那与众不同气质相配的尊贵身分,可事实却是相反。
绯衣的身世,他派人调查过,十分的简单,她是个一出生就被丢弃的孤儿,三岁前生活在偏南的郸州,一直到了四岁,收养她的夫妇因生活艰难,将她卖给了牙人,那牙人还算有良心,见她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便将她养在身旁,细心教导,直到六岁,才带着她来到庆安城,并被白夫人挑中,成了白丝绮的贴身丫鬟。
比起一般的孤儿,绯衣的身世并不特别悲惨,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幸运,毕竟白家可是出了名的书香世家,且为人也厚道。
然而他却对她这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身世感到深深的怀疑。
其一是因为她那比起白丝绮……不!连天玥都没有她那般高贵的气质,其二则是她那惊人的厨艺。
方才那碗养生粥,可以说是皇宫里的御厨所做的都比不上,若说是天赋让她年纪轻轻又并未从小训练就能做到,未免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
她真的只是个寻常的丫鬟?
绯衣见他拦了人,却一句话也不说,俏脸一凝,“王爷若是无事,奴婢便走了。”
宇子渊反常的没有发怒,而是瞇起了眼,又问:“妳似乎很讨厌本王?”
宇子渊承认,他已对眼前这名少女起了兴趣。
一开始注意她,是因为她的厨艺,后来则是因为她提议白丝绮跟他退婚。
他对与白丝绮根本没有半点感情,凑巧听见她们主仆商量要退亲一事,他会气恼单纯是觉得面子挂不住。
他可是堂堂睿王,从来只有他拒绝人,何时有人敢拒绝他?
而且他气的人不是胆小懦弱的白丝绮,而是眼前这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样的丫鬟。
事实上,就算白丝绮不提退亲,他也打算找母后提一提退亲一事,毕竟这桩亲事他压根没答应,是母后趁他前去魏国吃美食时,偷偷替他订下的。
不过他想退亲是一回事,未婚妻要退亲又是一回事,所以他到现在还没跟母后提,也故意在试探这丫鬟的厨艺时刁难刁难她。
只是他的刁难,她竟能轻轻松松的化解掉……那碗粥的滋味,他至今还回味无穷。
眼前的少女,与他以往遇到的姑娘完全不同,让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放在她身上,好奇她的一举一动。
讨厌?绯衣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他这是说反了吧?她不才是那莫名被他针对的人吗?
“奴婢岂敢。”对眼前的男人,她称不上喜欢或讨厌,就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老找她麻烦,再说了,她讨不讨厌他很重要吗?
不敢?他会信她的话才怪,那眼神就没有一丝一毫畏惧。
宇子渊哼笑了声,“不敢最好,妳这么东张西望,是在找什么?”
绯衣实话实说,“奴婢只是觉得这艘船上半个船娘都没见着,有些奇怪罢了。”
她这是给他提个醒,若他不笨,应该能看出有人在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