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元熙真人的引导下开始沉迷丹药。先不论元熙真人道法如何,至少他糊弄人的本事一流,就连炼丹都能炼出许多神迹,一下是炼成的丹发出了圣光,一下又是炼丹的烟雾浮现道祖尊相,让皇帝对他更加信任,政事几乎都扔给了内阁,自个儿与元熙真人日日参详所谓的长生之道。
华惟深对此自是嗤之以鼻,还曾经密谏君王切莫误入歧途,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若真有长生之道,他们道家那么多祖宗的尸骨怎么都还四处埋着?
然而这番话被皇帝斥为无稽之谈,甚至开始对华惟深产生了不满,之后便鲜少召见他。
近日元熙真人借口为帝王祈福欲开坛作法,需遣人至五台山迎回道主宝像,五台山虽是佛教圣山,但在道教的典籍中,五台山也是道教仙境中所称的“紫府山”,五台山上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传闻就藏着一座道主曾显灵的宝像。
皇帝心急,直接要华惟深秘密前往晋省五台山,华惟深即使觉得不妥,仍接下了这个任务,是以他又要出远门了,而且需轻车简从快去快回,这回就不能带小雪一起了。
当他将这个消息带回侯府时,小雪简直晴天霹雳,不舍的情绪写在大眼上,波光粼粼,如泣如诉。
华惟深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但是这也没办法,他明日就要出发,小雪只得又拾回了贴身侍婢的工作,亲自替他打点行李。
每次出京,她总担心他东西带不够,沿路会不方便,所以总是能塞的尽量塞,最后出门至少都是一个大箱笼。
但这次他骑马,无法带那么累赘的东西,所以只能用包袱替他收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些备用的药品等等。
当华惟深在书房忙完,才发现这一整日都没见到小雪,心头不由漾起一种难言的空虚。
他很快摇摇头将这种惆怅掩去,虽然他也想与她朝夕相守、耳鬓厮磨,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总不可耽溺于美色。
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诚不我欺。
他回到了房中,赫然发现那个不时浮现心头的小小身影,呆呆地站在罗汉榻旁,刚刚才压抑住的柔情又不管不顾地由拦不住的缝隙中流淌出来。
他在心中苦笑,这次真是栽在这小丫头手上了。
“你在看什么?”他关上门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罗汉榻上也不过就是一个包袱,还有一个空的箱笼。
小雪回头朝他甜甜一笑,指向榻上箱笼。“我在看这个。”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不解她明明替他整理好了包袱,怎么又拖了箱笼出来。
小雪那清泠泠的大眼就这么看着他,难掩其中哀怨。“我在想这个箱笼能不能把我装进去呢……”
华惟深心头如遭雷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叹了口气,将她拽入怀中,“这回真的不能带你去。”
“我知道。”小雪也不强求,将带着愁绪的脸埋入他的胸膛,双手环着他的腰。“可是小雪舍不得爷……”
“我……”我也是。华惟深还是没有说出这句有损男儿气概的话,改口说道:“这回只是去晋省,快马不到半个月就到,还能赶回来和你一起过年。”
小雪抬头望着他,眼中柔情几乎将他溺毙,她伸出手模了模他俊得不可思议的脸,似是不舍又似担忧,好些心里的话,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你该回去睡了。”华惟深轻吻了下她的额。“否则明日我就偷偷跑了,不让你送。”
小雪朝他皱了皱眉,不理会他的威胁,又在他怀里扭呀蹭的偷了一个吻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华惟深直到她的身影出了房,在窗纸上淡去,才幽幽叹了口气,吹熄油灯,和衣躺下。
这注定是个无眠的夜。
今夜并非满月,但月光却很明亮,透过窗映照在华惟深的身上,可能是月色太过美丽引来了不速之客,小雪小小的身影又无声开门进来,接着来到他的床边,看了他好久好久,最后一个咬牙,居然钻进了他被窝里。
由于华惟深侧着身,小雪直接躺进了他怀中,替自己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就窝在他的肩窝,然后满足地一个喟叹。
很快地,这个喟叹有了回音,华惟深睁开了眼,“你怎么来了?”
武功高强又机警的他岂可能不知道这个小人儿模进房来了?他按兵不动看看她想做什
么,却没料到她竟投怀送抱来了。
小雪窝在他肩头沉默了半晌,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地开口说道:“爷,你可知动物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
华惟深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小雪迳自说道:“就像每每要淹水、干旱、地动……之前,动物都会有些异象,比如成群结队的出现一大群,或者惊慌失措地逃出深山野林,又或者无端端的表现出恐惧害怕等等反应……通常那都是因为他们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她抬起头来看他,黑夜中的眸子却异常明亮。“爷,小雪现在就有那种感觉……我很害怕。”
可是她又说不出自己在怕什么,就是没来由的不安,这种情况下独自一人待在厢房,总觉得自己快被黑暗吞噬,所以她进了他的房,不顾廉耻爬了他的床。
华惟深听了却是心疼不已,抱她抱得更紧了。“我保证很快回来,我不在这阵子……你进来我卧房睡吧!”
“可是你的床好大……”一个人睡起来更恐怖啊!她可怜兮兮地盯着他。
每次她这么看着他,他总觉得无法招架,最后只能败在她的柔情攻势之下,咬牙说道:
“我允许你把银狼带上床!”
通常银狼最多只能睡在床下,上床是不可能的,今日他却为她破戒了。
一直闷闷不乐的小雪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真的可以?”
“可以。”他答得斩钉截铁,同时在心中鄙视自己色令智昏。
小雪笑了,又窝回他的肩头,双手甚至抱住了他精瘦的腰,然后闭上眼睛。
今晚她不走了。
华惟深也没打算赶她,他原就不是什么守礼的冬烘君子,虽也不会在这时候占她什么便宜,但离别在即,有她在怀中聊表慰藉也不错。
第二日小雪醒来,华惟深已经不见了,在她怀中的竟是毛茸茸的银狼,看她醒来还朝她咧出一个傻笑,然后舌忝她的脸。
小雪说不上来自己有多失望,只能在床上抱着银狼玩一阵,却是越玩越空虚,心中越惶恐。她坐直了身,看到昨夜华惟深换下的衣服还挂在架上,忍不住伸手抽过来,然后将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深深吸了口气,充斥着他的味道,她好像就没那么慌了。
小雪的忧虑并不是杞人忧天,那种敏锐的生物本能,让她在华惟深离开后着实不安了好几日,最后答案揭晓——
宫中皇帝传来了圣旨,还调来大批侍卫,谓去年春游于石景山失踪的乐平公主被锦衣卫所救,安置在凤翔侯府,如今遣侍卫护送返回皇宫。
小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接了旨,然后在李总管忧心忡忡的目光中离开。
其实坐在公主凤轿中的小雪,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镇定,这次当真是只身入宫了,没有银狼保护,新交的那些动物朋友也要散了,她偷偷从轿帘看出去,猜测侯府里的暗卫不知有没有跟上来,只怕皇宫禁卫森严,暗卫要躲起来不被发现似乎不容易。
为什么这时爷不在呢?他如果在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把她接回去了吧?
如果他来不及,她这辈子还有机会见他一面吗?
就这样,小雪满心忐忑地入了宫,轿子一路抬到了干清宫前便将她放了下来。
她以为会直接被送回以前的冷宫,想不到一名太监直接将她领入了干清宫。
宫殿之中,皇帝福康年及皇后赵氏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垂首行入的小雪。
幸而小雪虽然是个不被重视的公主,但还是有嬷嬷教过,而且是端敏皇后以前的嬷嬷,所以宫中礼仪还是学过的,纵使不孀熟,但至少不会出大错。
于是她得体地行了个大礼,拜见皇帝及皇后。
迥异于一看到小雪的美貌就嫉妒得牙根酸痛的赵氏,皇帝第一次这么仔细看这个女儿,神情却似有些激动及痴迷。
“你便是乐平?”皇帝朝她招招手叫她靠近。“真像啊……”
到底像什么,小雪并不在乎,只是大眼带着期待,专注的回视着皇帝,似乎想连他眼角的皱纹都清清楚楚的刻划进心里。
原来自己的父皇生得这副模样?他会不会像普通百姓家的爹那样,模模女儿的头?至少至少,也说一句安抚她的话,因为她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即便她因为赵氏的缘故参加过一次春游,但那也是乘着马车到达石景山,除了见到赵氏,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追杀,她根本没机会见到几个皇室宗亲,更别说是皇帝了。
可是皇帝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就这么端详着小雪。
那种眼神令赵氏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她知道福康年最爱的就是端敏皇后,自己虽在端敏皇后死后靠美貌上位,但在福康年眼中,她的美始终不及端敏皇后。
以前她还相当不服气,后来看到长大的福瑞雪,赵氏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怀疑并没有错,福康年并不心悦她,选她做皇后只是想立一个绝顶美人,然后利用这个绝顶美人去遥想另一个更绝顶的美人,所以赵氏绝不容许福康年再想起端敏皇后。
“陛下也觉得乐平像端敏皇后吧?”赵氏貌似温顺地说着,“毕竟当年端敏皇后就是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把乐平生下来的呢!她与端敏皇后这般相似,陛下也能多一个念想。”
原本皇帝看着被自己忽视多年的小公主福瑞雪还有着一丝惭愧,甚至被小雪像极端敏皇后的容貌震惊后,正考虑着是不是该给她什么恩典,弥补这么多年她遭受的忽视及错待。
但当赵氏这么一提醒,皇帝又像被盆冰水由头顶淋下,整个清醒过来。
是啊!这丫头就是害死端敏皇后的凶手,害他与端敏皇后夫妻天人永隔这么多年,他何须愧疚?何须补偿?他没让福瑞雪还一条命来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那已经有些混浊的眸中,再多的惊喜都被压成了厌恶。
“找回来就罢了,原本住哪宫就回去哪里。”皇帝挥了挥手,竟像是很不想看到小雪一样。
“那臣妾先派人将乐平送回景阳宫。”达到了目的,这回赵氏笑得很真心。皇帝轻嗯了一声,脸上出现疲态,却是连话都懒得讲了。
此时赵氏按捺住皇帝的不耐,离座来到了下首,居然亲自伸手将小雪扶了起来,“回到景阳宫后,可要好好休息,别再乱跑了。”
小雪点点头,总觉得赵氏不怀好意的笑容,像极了吐着蛇信的毒蛇。
蛇虺蚊蚋什么的,也在她听不懂并且不敢靠近的动物范围之内啊!
很快地一群宫女涌入,带小雪回景阳宫,小雪临走前又回头看了皇帝一眼,但皇帝却只在意着他的皇后,连多给小雪一记眼神也没。
小雪心寒了,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放心还是绝望,她本就不该对皇宫里的父女之情抱一丝期待,这个缘分在她刚出生就被扔到冷宫时早已经斩断了。
心真的一点也不痛呢!眼前的皇帝,不过是个挂着她父亲名头的陌生人罢了。
由于景阳宫在皇宫东北角的最内侧,出了干清宫还隔了好一段距离。
小雪默默跟在宫人身后,只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走到脚都麻了,才回到她从小到大住的景阳宫。
虽然离开景阳宫这么长一段时间,但所有她住过的痕迹依旧存在,恍惚中她好像还看到了小时候在这里和嬷嬷学礼仪、学琴棋书画的样子,这莫名令她有些心慌。
因为嬷嬷早已不在了,从今以后,又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
宫女们将她送回景阳宫之后便告退了,小雪环顾四周,所有的摆设都和以前差不多,比如那老旧的楠木多宝桶,比如那凹了一个角的铜盆,比如那破了的窗纸和窗纱,又比如她依旧没有任何人服侍。
唯一不一样的,只有桌子上多了一盆外皮鲜红欲滴的红苹果。
为了尽快回京,华惟深赴晋省的速度很快,才两天的时间不眠不休换了两匹马,就越了大房山过了拒马河,来到太行山的长城关隘附近。
一整路他什么也不想,脑子里就只有他离开侯府之前小雪那甜美且依恋的睡相。
睡梦中的她眉头微微皱着,小嘴儿不时抿一下,像是睡得很不安稳,一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只玉腿还勾着他,要不是他自制力惊人,会发生什么事他都不敢保证。
为了不惊动她下床,他还费了好一番功夫,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幸好她力气不大,最后还是让他月兑了困,否则他怀疑自己真会像古时汉哀帝那般来个断袖而起。
想着她凄凄楚楚、恋恋不舍地盼望他快回来,他忍不住又抽了两下的快马,但这也就苦了前去追他的暗卫开阳。
皇后赵氏会突然揭发乐平公主在凤翔侯府,还请来圣旨一事,着实令人措手不及。按理开阳该暗中紧跟着小雪,但皇宫虽有锦衣卫,后宫却是由赵氏一手遮天,她有自己的人马,即使是开阳这般经过特殊训练的暗卫也不敢乱闯,否则打草惊蛇反而害了乐平公主。
他只能先传讯给宫中的天枢,让天枢想办法先护住被迎回宫中的乐平公主,自己则是快马加鞭的去追华惟深。只是这一追,他才知道自己的主子有多会跑,几乎是累死了好几匹马,才于第三日在北直隶及晋省交界的五回山脚追上了华惟深。
当华惟深听到小雪的身分公开后,脑袋空白了一瞬,而后他突然想到自己在离府前,小雪偷钻了他的被窝,忧心忡忡地向他倾诉动物拥有能预测危险的直觉。
他以为她在担心他,想不到最后出事的竟是她,他头一次希望她的直觉不要那么准确。
然而小雪在皇宫多一刻就多一点危险,华惟深也顾不得去找什么道主宝像了,他甚至怀疑这根本就是赵氏的调虎离山之计,索性直接把五台山的任务丢给了开阳,自己则以更快的速度快马回到京中。
为了能及时赶上,他甚至动用了鲜少动用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任何人都须让路给他。
快马跑了两日半,他又回到了京城,这一次他策马直闯皇宫,甚至未先去见皇帝就直闯后宫。
后宫一向是赵氏把持,侍卫自然会阻拦华惟深,然而华惟深可是皇帝亲允可以自由出入宫阐之人,同时也是锦衣卫中武功最深不可测的,根本没有任何人是他的敌手,很快便闯到了景阳宫外。
此时,赵氏已听到华惟深闯入后宫的消息,连忙带着大匹人马匆匆地赶往景阳宫。
然而当华惟深步入景阳宫时,看到的却是令他目皆尽裂的一幕——
小雪整个人倒卧在地,口鼻流出鲜血,不知是生是死,附近的地上则有着一颗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小雪!”华惟深怒吼一声,第一次失态,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几乎是狂奔到了小雪身边,蹲来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有一丝极微弱的呼吸,华惟深心头微松,但那也只是稍微放下,因为他知道她依旧命悬一线。
于是他由怀里模出一颗解毒丹喂到她的口中,丹药不一定能解除她所中的毒,但至少能让她多撑一阵子。
接着他直接将她抱起就要出景阳宫,或许是解毒丹起了些许效果,又或许是他太过紧张,摇晃的力道大了,小雪竟是嘤噪一声,幽幽转醒。
她茫然地看着他,居然露出了一抹微笑,衬着她唇角的血迹,有种惊悚的绮丽。
“爷你回来了……”小雪被他抱着,恰好能模模他的脸,看看眼前这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是不是真实的。“小雪是不是要死了……”
听到一个死字,华惟深心口狠狠一缩,那撕心裂肺的痛简直让人快不能喘息。“不,我不会让你死!”
小雪却是摇摇头,这个动作又让她吐出一口污血,眼睛随即红了。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应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马上死去,早知道她就不贪吃那苹果了,谁晓得前几天吃都没事,今天就出事了?
她一边吐着血,一边想挤出一个笑容安慰他,但看上去却更是揪心。“爷,小雪最爱你了……就算你喜欢长得丑的,小雪还是爱你……想不到死前还能看你一眼……我可以瞑目了……”
有机会亲口和他交代遗言,已然是老天爷的恩典,她定要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爱慕他,这种爱慕就算日后到了天庭地狱,也不会改变。
“你不准死,不准死!”华惟深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无助的时候,只能看着挚爱的女人在自己怀中,生命一点一滴的流逝。
“我也爱你,你听到了吗?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喜欢丑的,但我这辈子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你不准死,你既取了我的心,就必须活着偿还!”
小雪撑不住了,终是闭上了眼,但满是血污的小脸,却挂着幸福的微笑。
华惟深闭上眼深吸口气,快步冲向景阳宫外,想不到才踏出门槛,赵氏却领着大批侍卫将他与怀中的小雪包围起来。
赵氏审视地看着华惟深手中的小雪,无法判断她究竟死了没,但她可以确定小雪逃不过这一劫,那奇毒,是无药可解的!
她将目光放回华惟深身上,大喝一声。“凤翔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后宫!”
华惟深却不吃她那一套,直接回道:“锦衣卫办事,谁敢阻拦!”
锦衣卫只忠于皇帝,不听皇后的命令赵氏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这可是拿捏他把柄的好机会,便让人拦住欲往外走的他。
“谁授权你办事的?”赵氏刻意问,她知道皇帝不可能派华惟深来,如果能抓他一个无诏擅闯之罪,再让五皇子福子胜去施恩,那就太完美了。
华惟深根本无暇与她打嘴仗,直接将此事定调。“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察缉捕,本侯听闻有人欲毒害乐平公主前来追查,本就是本份工作!如今乐平公主遭难,本侯依职权欲施予救治,若谁阻拦,谁便是杀害公主的凶手!即使是皇亲国戚,同样严惩不贷!”
他瞪着赵氏的目光冷冰冰地,完全没有一丝对皇后的尊重,只要她敢再继续阻拦,他连她都敢打。
“你……”赵氏果然被吓唬住了,本能地退了一步。
“还不让开!”华惟深这话虽是对着两旁侍卫们吼,事实上谁都知道他针对的是站在人群中央的赵氏。
“好个凤翔侯!”赵氏气得牙痒痒的,但毕竟不好得罪他太过。“让条路给他过去!”
本宫就不相信你有办法救得了这种奇毒!赵氏在心中恶毒地想着。
华惟深再不理会这班人,抱着小雪飞快地出了后宫,即使他手中还抱着个人,却是快得连一路紧跟着他的侍卫都没跟上。
他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去处,因为目前后宫中都是赵氏的耳目,隐瞒也没有意义,他直奔福子渊所在的撷芳殿。
小雪迷迷糊糊的醒来,大眼微睁,傻兮兮地看着陌生的床顶纱幔,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如果这是地狱,这软绵绵的棉被,还有暖和的屋子,未免太舒服了!
所以这里一定是天庭啊!她生前没有做过坏事,死后才能上天庭,可惜天庭没有他,她不知要等多少个昼夜,才能等到他来团聚……
小雪就这么天马行空地想着,却不知道自己一条小命,被福子渊的一颗高僧赐予的救命仙丹给拉了回来。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她的动静,一直在旁守着的华惟深连忙察看了她的情况,先扶她起来喂她喝了一点温水,原本准备轻轻将她放回去,她却摇了摇头,坚持要靠在他的怀中。
环绕着自己的温暖,让小雪终于能确认,她没有死。
华惟深无奈,却也只能小心地让她侧靠着他的胸膛,深怕自己一个动作太大会弄痛她。
小雪汲取着他的味道,觉得一直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虽然她现在浑身无力,身上还有点痛,不过有他在旁,似乎那些不适都不算什么了,因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昏迷前他所说的那些话。
他也爱她呢!多么美好!虽然他不是第一次示爱,但那感觉依旧犹如在天上白云间飘着,是那样虚幻不真实。
或许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光是这样被他抱着,看着他的脸,她就觉得好幸福,不敢再强求更多了。
休息了这么一小会儿,小雪也算缓过来,忍住喉头的不适,幽幽地开口说道:“爷……”她抬起头,迷恋地看着他的俊脸。“小雪不丑……”
华惟深愣住,他没想到她清醒过来后,第一句和他说的话竟是这个。
小雪艰难地解释道:“皇后……皇后就是因为小雪太美要杀人……所以小雪不丑……”
华惟深思忖片刻,突然一个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了她的思维是怎么转的。她在昏迷前说过他喜欢长得丑的,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种误解,但她强调自己不丑,是希望他再证实一次自己说的爱她,是真的?
这样可爱又痴情的她,令他心痛又心怜,不禁好气又好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长得丑的?从来就没有这回事!”
这下换小雪傻眼了,“可是小雪入府的第一日……爷就因为小雪太漂亮要扔小雪出去……还有整座侯府,没有一个漂亮的婢女……”
听到这解释,华惟深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满脸的一言难尽。
她就是因为这种误解,所以对他的情感产生心结?那未免……未免……太乌龙了!
他耐心向她解释道:“那是因为过去我用过长得漂亮的下人,无论男女都想爬床,我觉得烦透了,才勒令李总管不许再找漂亮的。”
停顿了一下,他决定再多安一点她的心,便在她额头印下一记亲吻。“我不喜欢的,无论美丑,爬床必定扔出府去。迄今为止,爬床成功的,也只有你这个最漂亮的。”
“真的?”她小声地问,就是不知道她问的是他真喜欢她,还是他是否真觉得她漂亮。
“真的。”反正不管她问什么,华惟深都认了。
小雪脸红了,但她觉得好快乐,若不是正虚弱,她定能抱着银狼转好几十个圈!
他对她的感情,明明白白从不隐瞒,他怎么就能对她那么好呢!
“好了。”他拍拍她的背,终是轻轻将她放回床上,再替她盖上棉被。“你因为中毒元气大伤,如今才刚醒来,别说那么多话。再歇一下,这里是你大皇兄的宫殿,我保证你会很安全。”
小雪点了点头,乖巧地闭上了眼,听到他要离开的脚步声,她突然又睁开眼,羞答答地唤住他。“爷……小雪要吃苹果……”
华惟深听懂了,餐着一抹笑意转回,在她唇畔印上一记轻吻,再用双手覆上她的大眼,让她好好睡。
小雪满意地笑了,希望等会儿睡着能再作一个美梦,梦里只有他与她。
华惟深与小雪所在之处是撷芳殿的一间厢房,内外间有屏风相隔。
屏风外,福子渊立在那里哭笑不得,因为华惟深与小雪说话并没有特意回避什么,他清清楚楚听完他们这段清奇且肉麻的对话,既是欣慰华惟深对小雪的真情,却又有种自家漂亮小妹被野男人拐走的别扭。
华惟深转出屏风来到外间,看到的就是福子渊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与小雪说话不避讳你,就是在向你保证,我不会辜负她。”
“我相信你。”福子渊微微一笑,他在华惟深面前从不自称本皇子,因为他一直相当尊重华惟深,并不觉得华惟深的地位在他这个皇子之下。
而且这男人就要成为他妹夫了不是?那就更不能用地位去衡量了。
一个不顾一切擅闯后宫,连皇后都得罪透了的男人,福子渊相信他的诚意,遂说道:“你放心,小雪在这里养伤很安全,撷芳殿全是我的人,你闯后宫将小雪被毒害的事捅出来,已经有不少人在怀疑皇后了,所以接下来皇后应该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华惟深却没有他这般乐观,反而深深皱起了眉。“虽然陛下不喜小雪,但小雪毕竟是陛下的女儿,还是端敏皇后生的,若是死了陛下必然也会追究。但赵氏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毒杀一个公主,代表她很有底气……”
福子渊表情微变。“你的意思是……”
“恐怕陛下那里……并不妥当,已经压不住赵氏了。”华惟深眯起眼,冷静地说着一个能动摇国本的秘密。“陛下长期吃元熙真人炼出的不明丹药,身体大不如前,如今已是外强中干,岌岌可危。”
福子渊听得惊心动魄,好半晌都未能回神过来,直到他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无力感却迅速涌上,“本皇子懂你的意思了。”他只能苦笑。“只是父皇身边,几乎都被皇后及元熙真人把持,我的人渗透不进去。”
“只怕我们都要为最坏的结果先做准备了。”华惟深顿了一下,“我可以借你一个擅于模仿笔迹的暗卫。”
他的暗卫精通各种技能,能借给福子渊一个身怀绝技的暗卫,代表着华惟深对他的支持。也就是说,一直对皇子夺嫡之事保持中立的华惟深,终于选边站了。
福子渊眼睛一亮,心头大喜,揖手便拜。“那就多谢侯爷……”
“我不是为了你。”华惟深朝着屏风看了一眼,目光似想透过屏风缠在那楚楚可怜的少女身上。
想了一想,他才叹道:“除了是为她,我也不能支持一个试图弑君的皇子上位。”
“即使如此,侯爷的大恩,子渊不敢或忘。”福子渊正色说道。
“那么我先走了。”这里是皇宫,还是大皇子的居所,华惟深毕竟不能久留。“我会将几个暗卫及我的狼犬送到撷芳殿,小雪的安危,就靠你了!”
说完,他大步离开了撷芳殿,但在离去之前,做事从来不曾拖泥带水的他,却是一步三回首,直到他警告自己不许再儿女情长,才狠下心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