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微微亮,商队就赶着上路,早饭都在马车上吃。
柳惠娘有了昨日的大意,今早特意叮嘱牛二把马车靠后,紧跟着黄家的马车。
接下来一路上为了避嫌,她牵着儿子紧跟着黄大婶一家三口,商队进入镇上后,就算住店,她也是拉着黄大婶他们一起,甚至还提出大伙儿一起住,租个大一点的房间,儿子和黄伯睡外间,她们三个女人睡内间,如此还能省下不少银子。
黄大婶一家三口听到能省银子,自然也很愿意。
商队走了十二天,大家一路作伴,路程中偶遇风雨,但没什么大问题,可以说是十分顺利。
或许真是耳目众多,楚雄又有自己的职责,这一路走来,倒是不敢明目张胆对她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加上柳惠娘的谨慎小心,从不让自己落单,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再三天就到京城了,商队中的气氛也因为随着京城的接近而轻松起来,护卫们从先前的戒备森严渐渐放松不少,彼此的话也多了。
几名护卫在休憩时,聊起到了京城后的打算。
有人相约去喝酒,有人手痒想去赌场试试手气,当然更少不得去青楼找老相好,放松这一路来的紧绷。
从平镇到京城这趟路,护卫们也不止一次出行了,资深的护卫存够了银子,还在京城买了间二进的宅子,在外头金屋藏娇,不给家里婆娘知晓。
男人聊到女人,总是乐此不疲。宋敬是京城人,有门路探听京城的消息,大伙儿要逛京城,跟着他就对了。
洪铁把马绳一扯,靠近楚雄这一头,与他并进,附耳道:“宋敬说三个月前金镶楼来了一批新的姑娘,个个水女敕,约咱们几个去玩玩,去不?”
楚雄笑了笑。“去,怎么不去?”
“行,我跟他说。”
洪铁正要策马离去,突然被楚雄拉住,回头看他。“怎么?”
楚雄的目光直盯着前方的山坡,神情转为肃穆,眼神变得锐利,刹那间整个人如一头蓄势待发的豹。
与他相交甚深的洪铁,也立即绷紧了神经。
他知道楚雄向来很有能耐,有些深藏不露,平日和他们哥儿们说笑打闹,其实只是在人前有所保留,要不是上回自己跟着商队走水路,亲眼目睹楚雄潜入水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水匪的船给凿了,又一人在水中杀了十几个水匪,不然护卫头子就会由他来做。
他们这些护卫虽然在楚家商行做事,但是被楚家掌事大爷赐家姓的人,唯独楚雄一人,由此可见楚家大爷对他的看重。
“有异状?”洪铁低声问,只不过他左看右瞧,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他相信楚雄,因为此人有如同野兽般异于常人的敏锐。
楚雄只丢了句话。“告诉他们,前方有埋伏。”
洪铁大惊,立即策马往前去通知护卫头子楚浩,只是没多久,洪铁就气急败坏地回来。
“楚浩不相信,说他早派了探子去前方探路,没发现任何异样,叫咱们安分点,别吓着他人。”
楚浩是楚家的远亲,因为亲戚关系被提拔上来。但凡事业做大了,总会有家族亲戚赶来投靠,久了便繁衍出枝节,以亲拉亲,建立各房势力。
楚浩是楚家二爷那一支的亲戚,护卫中以他马首是瞻,自从楚家大爷提拔楚雄,并亲自赐姓后,楚浩对楚雄就有了敌意,但在洪铁看来,楚雄是懒得跟他争位置,若要争,楚浩肯定不是楚雄的对手。
楚雄嗤笑一声。“行,随他。”
洪铁瞪大眼,正要月兑口而出,随即想到什么,左右张望后,压低了嗓子。
“就这么不管?”
“他是老大,出事了有他顶着,叫弟兄们把命顾好。”
洪铁听懂了,楚浩是负责商队安全的主事,就算出事了,也由他自己去收拾残局,根本没他们这些人的事。跟货物相比,保命最重要。
“行,我偷偷去告诉其他弟兄。”
楚浩有一群拍他马屁的跟随者,楚雄自然也有信服他能力的追随者,洪铁要悄悄通知的就是这些人。
待洪铁离去后,楚雄往身后瞧,商队马车排得老长,他负责中段的安危,故意把柳惠娘的马车安排在他照看的范围之内,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偏那女人太倔,不识好人心,要跟他反着来。
他护卫商队多次,知道一旦遇袭,先死的便是那些跟在车队尾巴的人。
有些悍匪可不是派几个探子就能察觉的,山匪对地形的了解,也不是平日住在城镇练个招式、耍刀弄枪的护卫能比得上的。
当车队行经山坡时,在前头领队的楚浩也握紧了腰刀,提上十二万分的警惕。虽然他怒斥了洪铁,表面上对楚雄的提醒嗤之以鼻,但心底却也提心吊胆。
当车队经过山坡时,他的人马不自觉安静下来,众人全神贯注,屏息以待,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惹得众人心惊肉跳,连其他跟车的百姓都察觉到这紧绷的氛围。
直到通过山坡,没见到任何异样,楚浩才暗暗松了口气。
平日跟在他身边,以他马首是瞻的几名护卫,这时胆子也大了。
“啧!有埋伏?浩爷,看来有人是把自己高看了。”
“可不是?不过是立了一次大功,被大爷重用,就把自己当回事了。”
楚浩看了他们一眼,淡然道:“大家都是为楚家卖命,想顾好这批货,难免想多了些。”
言下之意,就是笑楚雄那伙人太胆小,犹如惊弓之鸟。
另一人道:“还是咱们浩爷不急不躁,有大将之风啊!”
其他人听了,纷纷跟进赞美。
楚浩听了耳根子舒坦,但面上仍端着架子。“大家都是好兄弟,离京城只剩几天的路程,再撑一下,等到了京城,我请大家喝酒,轻松轻松。”
护卫们哄然笑着道谢,这几日在外头餐风露宿,都恨不得快点进京,好洗去一身尘土。
洪铁等几名护卫也受到取笑嘲讽,落了面子,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却什么事也没发生,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洪铁虽然意外,但他不怪楚雄。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再厉害的高手也难免有看错的时候。
他本想去安慰楚雄,要他别在意那些人的冷嘲热讽,正想该怎么开口时,楚雄却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反倒丢了一句话过来。
“告诉弟兄们,今晚别睡。”
洪铁愣住,看着楚雄犀利冷锐的眼,知道他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
洪铁原本在楚浩那伙人那儿受了鸟气,心里正堵着一口气,这下子彷佛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
“知道了!”
还是那句话,他相信楚雄,今晚肯定有戏!
瞧洪铁那一副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提刀上阵的模样,楚雄失笑了下。他回头望着车尾,心想今晚他得护着兔子肉,可别被他人叼去了。
此刻,柳惠娘的心情十分轻松愉快,因为再忍耐三天,就到京城了。
大伙儿想法都是一样的,因此今夜露宿外头时,众人心情特别愉悦,不少人熬夜话家长,不像先前为了保留体力都提早入睡。
柳惠娘哄了儿子去睡,自己却迟迟没有睡意,直到夜半三更时,才终于入睡。
土匪抢劫,有时挑的就是出其不意、对方最松懈的时候。
白日埋伏在山坡的盗匪一直按兵不动,毕竟若可以偷袭,何必硬碰硬?等猎物睡着了,他们再来收网。
柳惠娘就是在半夜的喊杀声中惊醒的,她打开车门一看,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往上冲。
商队遇袭了!
数不尽的土匪包围车队,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柳惠娘苍白着脸,将儿子紧抱在怀里。马儿受惊的嘶鸣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喊杀声充斥在四周,刀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受惊的马儿难以掌控,开始乱窜,马车与马车的碰撞下,她和儿子乘坐的马车被用力一撞,应声而倒。
柳惠娘努力护着儿子,在一阵晕头转向后,她奋力从马车里爬出来,却瞧见牛二躺在地上,身中数刀,死时还睁着眼。
柳惠娘呆了呆,忽然惊醒过来——
必须逃!不逃必死无疑!
天色太暗,四周混乱,她就着火光,抱着儿子躲进附近的草丛里,眼睁睁看着他们租来的马车被一名土匪拿火把烧得精光。
柳惠娘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忘了拿包袱。
母子两人紧紧互拥,听着远处的厮杀声以及哭喊声。
这是柳惠娘这一生最紧张也最恐惧的时刻,她摀住儿子的双眼和耳朵,悄悄远离战场,找个更隐密的地方躲起来。
可惜老天没眼,他们藏得隐密,还是被发现了。
杀气腾腾的土匪盯着她,他手上的火把,照亮了那一双贪婪肃杀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