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深夜,舜容伏在案桌上,提起蘸墨的笔,专心的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屋外风雨声沉默,珊珊来迟的敖伯符推开房门,抖落衣上的雨珠,在奴仆的伺候下褪去落尘未染的素白衣裳,直到所有的动作完成后,才正眼看向舜容。
看似维持着同样动作都没变的她,其实早在听见他的声音由厅前传来时,便悄悄的收拾起正写得深入的书信,换上临摹的帖子,状似认真的描摹着,同时暗暗计算他多久才会走到自己的身边。
忽地,一阵风从半合的窗户吹进来,飘散一股浓浓的酒气。
她一顿,嗅着在敖伯符回房之前没有的酒味,眉头微微一抬。
又或者他会直接倒在床上?
等待浓郁的酒气渗入鼻腔,舜容这才搁下笔,抬起头,原本平淡的双眼在见到他的瞬间,迸出了如打铁一般炽热的火花。
她也不懂,为什么只是他来了,嘴角就会忍不住上扬?
锐利的黑眸望进她的眼底,在她无法有下一个反应之际,无声的眨了一下,转移视线往下,研究着她临摹的书帖。
“宋学襄。”他吐出一个名字,帝京有名的书法家,也是少数非鸾族却受到鸾皇重用的学士之一。
舜容点点头,不自觉的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酒味而颦眉。
看来他喝得不少,偏偏除了微红的两颊,压根儿难以看出他喝酒的迹象,当然,更无从得知他是否醉了。
“你今天都没到正厅去用膳?”敖伯符慢条斯理的绕过桌子,到她的身畔。
“早上有点不舒服,我让秀乃去通知你了。”舜容见他漫不经心的把玩自己的发丝,亲昵的举止令她脸儿微红,差点咬到舌头,暗自深呼吸,强自镇定的说:“下午我在处理带来的礼物,因为又增加了不少,所以光是分类便花了点时间。”
是因为喝醉了吗?
他看起来比较没有距离感。
“礼物呢?”不知是否因为醉意,他倚靠着桌沿,低声的问。
“我一一送去了。”除了特别挑了葛藤不在的时间去送礼物,其他的人,她都一一见过,且交谈过了。
“晚膳呢?”提起这三个字,黑眸一黯。
一整个用膳的时间,他的视线从来无法自葛藤和敖仲德的身上移开,只能看着他们亲昵的分食,在众人的面前表演你侬我侬的恩爱景象……这就是他满身酒臭的原因。
“送完礼后,回到房间,不小心睡了一会儿,秀乃看我睡得沉,没敢叫我,所以错过用膳的时辰。”
事实上,是她不想到前厅去用膳,因为不想见到敖伯符看葛藤的眼神。
思及此,舜容多瞄了他几眼。
之所以没说破,是因为还想要努力,还认为他会有爱上她的一天。
“嗯。”敖伯符发出一个单音,放开对她的骚扰,走回外间坐下,继续喝酒。
舜容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只酒坛。
唤人来收拾笔墨,她莲步轻移,坐到他的身侧,一手按住他倒酒的手,轻笑一声,“喝多了。”
敖伯符看着柔荑,然后视线往上移动,迎向那双浅柔、盈满情意的眼。
忽然,他觉得难熬的晚膳时间,她应该在他身边。
伸出修长的指头,揩了揩她的鼻尖。
她眨了眨眼,“怎么了?”
“红红的。”
眉头微扬,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概是不小心揉了几次。”
“怎么了?”
舜容瞄了他一眼,“花香。”
太香了,尚未习惯,她一整天打了不少的喷嚏,鼻子又发痒,所以才……
神色略黯,敖伯符缓缓的移开视线,淡淡的说:“藤花的浓郁气味确实令人远观而不敢近看。如果你不喜欢,就铲掉吧!”
她研究他的神情,片刻才开口,“不了,我觉得那藤很漂亮。”不喜欢他那种像是为了逃避而拿她做借口的行为。
“嗯。”
“伯符,明天能陪我一起赏花吗?”
“嗯。”他又哼了一声,彷佛应付。
“太好了。”她绽开笑颜。
敖伯符没有多说,耸了耸肩,继续喝酒。
舜容于是要人多拿了个杯子来。
“你喝酒?”他迟疑的替她倒酒。
“我陪你。”她压低嗓音,语气深沉感性,然后端起酒杯喝酒,奇怪的是,那并不令人感到不自在。
敖伯符深深的瞅着她,忽然感觉今晚的寂寞,因为有她的陪伴,稍稍变得好过些,不再那么难熬。
他重新举起酒杯,只是这次不再独饮,且始终紧锁着她的侧脸。
舜容没有对上他的审视,偶尔为了斟酒,才回眸朝他腼覥的笑了笑,随着次数逐渐减少,她的面容也染上一层醉人的女敕红。
不知是否酒意发作,他顿时感到燥热,一种极为空虚,需要什么来慰藉的急躁。
框啷!
猛地被擒住的手没抓紧酒杯,舜容被他的动作惊吓到,连忙问道:“怎么了?”
“不喝了。”他用史无前例的粗鲁语气跟她说话。
在诧异的眼色中,他抱起纤细修长的她,笔直的走向床榻。
似乎晓得他打算做什么,她没有反抗,害羞、顺从的窝在宽阔的胸怀中,即使这胸膛的主人不是她的。
她希望总有一天能把自己的身影映在他的眼底,所以无论他要什么,她都给。
不知道是不是酒力的关系,他的动作比昨晚要来得激烈轻狂,一丝丝温柔也没有,带给她完全不同的刺激,就连叫声都不像是自己的。
“伯……符……”当他即将进入她时,舜容伸出手,渴求他的温暖。
敖伯符猛然一怔,狂乱的眼睛泛着疑惑。
是谁在叫他?这个声音比以往都要来得低沉……是和谁比呢?
“不要喊我的名字!”厚实的掌心强势、猛烈的掩盖住身下分辨不出对象的女人的嘴。
不要像那个背叛他的女人一样,总在这个时候亲密的喊着他的名字。
舜容浑身一震,呆呆的望着他,眼眸清晰不少。
啊……他想起那个名字里有藤的女人了。
他怎么能如此温暖,同时又是那么的冰冷?她还以为这一刻至少能短暂的拥有他,结果还是失望了。
然而他的表情是如此的痛苦、难堪,她又该如何责备?狠不下心啊!
青葱般的指头试探性的覆盖淹没了她的声音的大掌,指尖下猛地震动,他的眼神迷惘,接着慢慢的浮现她的面容。
舜容坚定的移开他的手,满载对他的怜惜,小声的问:“你为什么难过?”
敖伯符的神色动荡,转开头,敛下眼,不愿被她看穿,“我没有。”
听见否认,她一手轻轻的抚上他的脸,没有逼他看着自己,仅仅安慰似的抚模,“但是你就要哭了。”
鹰眸骤然瞠大,他的下颚收紧,粉饰狼狈。
她暗暗叹息,只想安慰现在的他,就算成为某人的替代品的感觉令人不舒服,她也甘愿。
于是抬起双腿,她主动环上精壮的腰,让他沉入自己的体温之中,同时支撑起上半身,紧紧的抱住他。
“伯符,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在,我会保护你。”
她疼惜的呢喃在他的耳边回荡,一股刺痛穿过喉头,冲上鼻腔,在忍不住前,火光被灭掉。
黑暗中,他真的落下泪水。
要报仇的第一步是什么?
他会说,是拢络人心。
在离开佾江之前,他自负骄傲,认为该他的跑不掉,只需要专注在那些有兴趣的事情上,对于人心意向总是没那么在乎,才会被踢出家门,到少阴去当个替身质子。
但是,现在不同了。
“听说敖仲德练兵练得勤。”敖伯符双手交抱胸前,倚着廊柱,姿态潇洒不拘,不为所动的问。
在他身旁有个穿得稍微多了些,看起来病体未癒的端秀男人,先是短促的咳了几声,才开口回答,“做戏而已,真正费心练兵的不会是他。”
“是谁?”
“赛阿河。”敖氏的猛将之一。
敖伯符厉眸一转,“看来我知道该找谁喝一杯了。”
“没错,二爷只需要到处找人喝酒便行。”身为敖伯符的策士,也是军师首脑,早在敖伯符回佾江之前,许多事,他已暗中开始行动。
他们要吞掉敖仲德的军队,成为敖伯符的。
“这酒我该喝上几天?”
“二爷不喜好杯中物?”军师故意挖苦。
“我并非性急,只是不想喝个没完没了。”在军师的布局得当之前,他得扮演一个孤弱无依,不理家业,无所事事,只懂饮酒作乐,其余一窍不通的纨裤子弟,到处和军队的弟兄喝酒,实际上是为了博取信任和感情。
“常言道,危急之际,喝酒易误事,你却是要靠喝酒成事,这样的好差事,二爷得感激的做。”
“当然,有目标的酒,香多了。”敖伯符喃喃。
面色苍白的军师又咳了几声,才勉强的说:“再一个月将举行敖仲德继任敖氏之主的宴会,这一个月中,不是太过明目张胆的行动,都难以被察觉。”
也就是说,他把许多重要的计划放在这一个月进行。
“我以为你已将大部分的事情都安排好。”敖伯符挑起眉头,倒非不放心。
“是二爷总是跑得太前面,请别忘了,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你啊!”军师不是拍马屁,而是非常认真的叹息。
敖伯符本来就是个实力雄厚、带兵熟练的猛将,以往在战场上,时常一马当先,上阵杀敌,但是他的作风就像他的人一样,从容不迫,单骑入敌营,也能毫发无伤的辗过敌人死不瞑目的脸孔。
所有的人都说敖伯符躁进,没交过手的敌人总是认为能轻易取胜,他只是运气好,才活到现在。
这个传言从来没有机会被澄清,因为截至目前为止,他在战场上的“好运”从来没有用完过。
“有时月你在,我的躁进就是被允许的。”敖伯符的话是对他全然信任的表态。
“备受期待不知是好是坏呀!”军师自嘲。
但敖伯符知道,有他在,就不用担心。
他的势力很快便能巩固,再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