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舜容 第八章

作者 : 单炜晴

爱,是什么?

她以为自己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便尝尽了个中滋味,没想到是每一天都更懵懂一点,也更不解一些。

吃完早膳后,舜容留下来和敖桐聊了几句后,遍寻不着敖伯符的踪影。

她沿路问了好多人,都没得到他的下落,还是在乱绕的过程中发现丈夫的身影。

“伯符!”花了好多时间找他,一见到,无法克制自己的行动,澎湃的欣喜驱使她满心期待的朝他奔去。

敖伯符与身旁偕同的男人一起转身,还没看清楚,一团黑影便扑进怀中。

他直觉的扶住她,冷淡的眼微微一凛,“怎么急成这样?”

舜容扬起浅柔的笑容,无法说出见到他有多开心,也怕他会嘲笑自己失态,于是摇摇头,但是专心一意的望着他的眼其实早已泄漏心思。

他一时忘情的用指尖描绘她扬起的嘴角,不是不懂原因,却选择忽略。

“伯符,这位是?”无意义却温存的举动惹红了秀挺的面容,倘若只有彼此,她很想放纵他继续,偏偏注意到一旁还有个男人,不好意思了。

“给你介绍一个人。”回过神来,敖伯符退开,“秦时月,我的义弟。”也是他的军师。

“殿下,日安。”相貌虽然不比敖伯符,但是同样出众,只是看起来太苍白瘦弱的秦时月不冷不热的朝舜容敛礼。

她从容不迫的回以适当的礼,然后问道:“我打扰到你们了?”

刚才他们好像在谈什么事,被她从中打断。

“无妨,早晚你得认识时月。”敖伯符说,瞥了军师一眼,同时不着痕迹的把她带开几步。

“时月他病了吗?”舜容理所当然的低声询问,实在是秦时月的模样太糟糕了。

“他底子差,一直以来都这样。”他让她坐在廊边的矮护栏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似乎不急着回去。

佾江的雨季长,回廊的屋檐都砌得比其他地方要宽些,所以舜容并不会被雨水打到。

她望了正掩唇咳得厉害的秦时月一眼,不免有些担心,“你们若还有要紧的事得说,别顾虑我,快点解决吧!不然我看他……”

“不打紧,我和时月只剩下几句话要交代。再说,有人比你更看不下去。”

只剩下几句还不去解决,反倒赖在这儿陪她?

被重视的感觉让舜容的心一下子飞扬起来,心中的天气和绵延不绝的雨季正好相反。

每当他对她好,总觉得一切存疑都能被原谅,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露出短浅且满足的笑容,发现有个身影快速的靠近秦时月,等到那人将厚沉的披风围上秦时月的肩膀,她才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是个男装扮相的女人。

“她是?”舜容发出疑问。

因为那个女人非常细心的把秦时月包得很紧,抵抗阴雨的天气,或许表情看起来淡薄了些,举止却能看出重视和若有似无的亲密氛围,令人称羡。

“仲谋。”敖伯符回答。

“貌美如花,是时月的妻子?”

“仲谋是男的。”他说出让她傻眼的事实,“仲谋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女人吧!”

“但是他……”看起来就像个女人啊!

虽然论容貌,仍然比不上敖伯符姣好,可敖伯符是一种灵气的美,并不像女人,而仲谋却是……长得像女人。

“他厌恶别人谈论他的相貌,你千万别当面称赞他生得好看。”

“好看也不能说?”那是事实啊!像她的五官太过立体尖锐,见到长相细致的人,总会好生羡慕。

“如果你有办法昧着良心说他长得威严有魄力的话。”敖伯符貌似认真的告诫。

偏偏舜容从他闪烁着促狭光芒的眼睛发现了作弄,于是挤了挤小脸,没当一回事,接着又瞄了秦时月和仲谋一眼。

“如果不说的话,他们真像一对恩爱的夫妻……”她喃喃。

敖伯符不以为然的挑起眉头,颇不认同两个男人被当成夫妻看待。

这时,仲谋走了过来,先对他们行礼,然后问道:“二爷,军师请我来询问你,还有无事情交代?他累了,想早点回营休息。”

秦时月要他来问?依他看,是仲谋自作主张吧!

敖伯符没把显而易见的事实拆穿,绕过仲谋,朝秦时月使了一记眼色,话却是对着仲谋说:“到客院去吧!我晚点过去找他。”

“是。”仲谋颔首,临走前,又对舜容敛过礼。

舜容直到仲谋扶着秦时月离去,才发问,“军师?”

“没什么好意外的,在离开佾江前,我也有管辖的军队。”敖伯符云淡风清的带过。

如果她没问的话,他要过多久才会说?舜容忽然这么想,脑海跟着窜过一个画面。

刚才他和秦时月似乎是严肃的在谈论事情……倘若他不是出于重视才陪着她,而是因为有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刻意的结束对话呢?

她不喜欢自己的猜测,但是一明白他回到佾江的第二天见的是军队的军师,同时也是看起来深得他信任的义弟,再加上昨天说过的话,没来由的有个不好的奇怪联想。

会不会他是想夺回敖氏之主的位置?

一开始她单纯的以为敖伯符记恨敖仲德抢走葛藤,所以想要他去少阴尝尝当质子的苦,然而那番话也能以隐藏在背后更深的含意解释,是不是?

也许恨意让他想要这个位置来弥补心中的愤怒,也许他原本也有继承这个位置的资格,所以更恨夺走一切的敖仲德。

到底他是怎么想的?

舜容悄悄的捏紧藏在袖中,早已写好的信。

她花了一晚的时间写好奏请主上以敖仲德为替代质子的信,原本等等想交代秀乃找信差尽快送去,但是现在……或许该等确定敖伯符的心意以后再打算。

思索须臾,她忍不住问了,“伯符,你曾后悔成为质子吗?”

敖伯符瞅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没被选为太子,你惋惜过吗?”

舜容在皇子和皇女中排行第二,和排行老大的咸雅是为同胞,也是所有的皇子和皇女中父亲不详,相貌与鸾族有较大差异的,不知是否因为如此,他们与“太子”这个称呼失之交臂。

跟他的处境,有那么点相似。

提起这件事,舜容有些黯然,思索片刻,缓缓的开口,“就像崑仑族有着初代鸾主所下的忌水诅咒,鸾族也流传着一个崑仑的诅咒为『生而无鸾者,必诛之』,你听过吧?”

他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你可能不知道,鸾族出生时,身上便带有鸾形的胎记,就算出生时没有,至迟在成年之前也会出现。据说胎记出现的地方越惹眼越好,若是长在脸上,相貌便是姣好出众,而所谓的无鸾者,就是过了成年也没有鸾形胎记的鸾族人。”舜容顿了顿,凝视着他,“他们被称为无鸾者,是崑仑诅咒中会毁灭鸾族的叛徒。”

这个诅咒在鸾族流传了数千载,这段时间内,鸾族也不过出现不到十个无鸾者。

“那些无鸾者通以无鸾命名,几乎都死了。”她淡淡的说。

敖伯符蹙起眉头,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我记得主上的名讳就是无鸾。”

“所以我说几乎。”谈起亘古的神话,她的眼睛朦胧了些,“其实这个诅咒并非崑仑所下的,而是某代鸾主因为忌讳无鸾者才捏造是非。人们都说崑仑不死,鸾则无限重生,然后崑仑真的死了,而鸾是否无限重生也有待商榷,不过据说最初无鸾者就是初代鸾主的转生。因为胎记是留给鸾的子孙,所以真正的鸾是没有胎记的。但是过了许久,就如同少阴和少阳是否曾隔着一个不见底的深渊一样不可考,当无鸾者历经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诞生,族人也渐渐的忘却这件事,开始选择所谓的强者为一族之长,然后无鸾者突然降生了,不愿失去鸾主之位的,就捏造了事实,改写鸾族人的记忆,造成之后死去的无鸾者。一直到主上经过重重困难,抵抗同族追杀,发现事实的真相,坐上鸾主之位,历史才得以重见光明,所谓无鸾者才该是正统继承人。”

这完整得连鸾族也没几个人完全清楚的秘辛,舜容毫不犹豫的告诉他。

敖伯符仅是静静的听着。

“但是又有谁真正确定无鸾者真为初代鸾主的转生呢?”她忽然语调一转。

“此话怎讲?”他不像是刻意的探究,只是顺着她突如其来的谈话兴致而问。

“我和咸雅,同样都是无鸾者。”她淡定的吐出这个天大的秘密。

他的双眼骤然瞠大,比起刚才那些旧闻传说,这才最……

舜容彷佛没看见他错愕的神情,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鸾虽为神人,但是头或心受到伤害仍然会死,而崑仑因为被贬为常人,所以极为渴求长生不死的天命,向大陆上最神秘的族群求取延命之术,于是被鸾主刨出心之后,仅仅陷入沉睡中。每当鸾主出现,崑仑族人便会将崑仑自幽冥中唤醒,与之对抗……才会有只要鸾重生,崑仑必苏醒以维持大陆平衡的传说。”

“那不过是传说。”敖伯符语气冷淡,似乎不以为然。

所谓“崑仑的七大异姓将军”和“鸾皇的七大家”,其实并无分别,他们都只是常人,与崑仑和鸾无关,恰巧生在大陆的常人,所以他们之间存有怎样的歧见和历史纷争,说真的,若非这两族势力庞大又强盛,牵连了大陆上的常人,否则根本与他们无关。

舜容也许能明白他在想什么,只是逸出苦笑,不过说故事的兴致不减。

“依循正统传说为证,崑仑只有一个,鸾主当然也只有一个,所以正统鸾主转生的无鸾者出现时,必定得等到死后才会有下一个。但是主上并没有辞世,我们却出现了,而且一次两个。也许主上也和那捏造杜撰事实的某代鸾主一样对我们心生畏惧,才选择了皇弟玉治做为太子,然而……我并不在意。”

敖伯符一边听着,一边眯起眼。

她说了这么一长串,究竟想告诉他什么?父母之命不可违逆?还是不该他的强求不来?

见他的表情变得冷冽,舜容缓缓的起身,抬起手,抚上他俊美的脸庞,未曾刻意便低哑了嗓音,“因为拥有的越多,责任和限制越大,还好只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小小的帝女舜容,我才能力主自己的婚姻,嫁给你。但是……我要说的是,如果敖氏之主是你想要的,我会帮你。”

凝眸深处有着小心翼翼测量过,不敢太放肆,怕吓走他的澎湃情感,彷佛一不小心就会顺着泪水满溢而出。

她比他还要不善于隐瞒爱意,但是要如何解释此刻喉咙那股异样的泛酸?

能有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像这样深爱自己,是何其幸运?

曾经他也是这样,在还没被那女人背叛以前,他也懂得付出爱人的滋味,而今,他的心里却只有无从发泄的怒火,不断的燃烧着,越烧越炙。

如果他一开始爱上的是舜容,也许就会不一样了吧!

咽下满腔的苦涩,敖伯符抓住纤细的手,既强势又不温柔的将她拥进怀中,用比她还低、近乎气音的音量,在她的耳边呢喃,“那很好,谢谢。”

他有强烈的预感,当她明白他对她是出于利用时,将会造成另一个“他”,现在却深深的为她能不顾一切包袱帮助他而兴奋得颤抖。

他已经不愿回头了!

停留在他宽阔的怀中,她忍不住黯然、沮丧。

他说的是“很好,谢谢”,而非“我爱你”……

因为他的心底还藏有别的影子,所以给的答案总是不够确定,才让她斤斤计较每个语气,猜测着所有不好的可能性。

为什么他能给她温柔,心却离她如此遥远?她的感情是否有传达到他心里的一天?

还能期待吗?

她稍稍揪起他的衣襟,轻声的问:“伯符,今晚咱们一起赏花可好?”

“改天吧!”敖伯符想也不想的回答,压根儿忘了昨晚曾经与她有过口头之约。

“嗯。”她毫无疑问的选择妥协,只因为还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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