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上出现毒蛇,毅勇伯府上上下下都没有心思继续游玩,匆匆收拾东西,隔日就浩浩荡荡的回京。
这样的大动作当然引来左邻右舍关切,他们只能半真半假的说明缘由,庄子出现毒蛇,吓坏他们了,既然已经下过地,这趟的目的达成,他们索性提早回京。
回到府里已经接近午时,各自院子的小厨房匆匆烧火煮了简单的午食,所有人累得直接瘫在床上,唐宁月也不例外,难得也跟着睡了一觉,醒来就听说卫洵在小花园的凉亭,幸福的感觉瞬间盈满整个胸口。
见到卫洵,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然后就付诸行动——她直接飞过去扑进他怀里。
虽然昨晚她并未受伤,可是她最怕软绵绵的蛇了,只要一想到它垂挂在房顶上,对着她吐蛇信,当时她若累得直接躺下来,那条蛇就会……真是太可怕了,她无法控制心头寒气直冒。
“你怎么来了?”
“你吓坏了吧。”
半晌,唐宁月不好意思的推开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虽然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上门,还是如此光明正大,可是她还是很意外。
“我派了暗卫保护你。”暗卫第一时间就将消息送给他,猜想他们今日应该会回京,他没有急着赶去通州,而是留在京城等她回来。
“原来如此。”
“暗卫只会严防有人躲在暗处袭击你,不会随意出现在你面前,更不会不经许可就进入你的房间,因此没能及早发现房里有蛇。”
“昨日多亏了小白,真的是太厉害了!”
卫洵唇角一抽,“小白?”
“这是钰哥儿取的。”唐宁月绝对不帮唐文钰背锅,虽然他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的关系。
顿了一下,卫洵点了点头,“小白很好。”
唐宁月挑衅的扬起眉,“钰哥儿取的就很好?”
“钰哥儿一向是有主张的人。”
唐宁月撇了撇嘴,“你对他可真有信心,可惜这次他是随便取的,就因为小狗的毛色是白的,若是黄色就是小黄,若是黑色就是小黑。”
“若是杂毛呢?”
“当然是小杂啊。”
“所以,钰哥儿对你这个姊姊可真是好得无话可说。”
“……”唐宁月的脑子当机了,不知道话题怎么会歪成这个样子。
卫洵戏谑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他取名小白全是为了配合你。”
唐宁月有一种被雷劈到的感觉,没错,小白的由来与她有关,但明明是小家伙借此嘲笑她,为何出自他的口成了小家伙对她好得无话可说?
“小白这种名字只有你取得出来,如今钰哥儿不过帮你背锅。”
这会儿她不是脑子当机,而是打结了,怎么变成钰哥儿帮她背锅?卫洵见她一脸懵然,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其实小白顺口又好记。”她懒得计较谁背谁的锅,她私心觉得小白很好,至少她想不出比小白还好的名字。
“你喜欢就好。”
她的宠物取什么名字,当然是她喜欢就好,可是这话出自他的口中就是特别甜。
“庄子上的事情不好调查,不过我会尽力。”
略一迟疑,唐宁月还是说出唐明月的猜疑,“你说,最近的事会不会是因为有人不想要我嫁给你?”
卫洵愣怔了下,“这话怎么说?”
“自从我们的亲事定下来之后,麻烦就一直找上门,一次比一次还重,从一开始的掳人到如今取我性命,而我自认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招来仇敌。”言下之意,不是她的问题,当然是他的问题。
卫洵仔细想想,她遇到的一连串麻烦还真的是在他们订亲之后,难道是他娘?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卫洵摇了摇头,“没有査到证据之前,我不能断言。”
唐宁月相信若非有所顾忌,卫洵绝对会坦白告之,她自然不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只好转移话题,“我还不能回大理寺上课吗?”
“可以,不过改成五日上一次课,我会安排人接送你去大理寺。”
唐宁月不在意几日上一次课,但是不喜欢搞得太紧张,“我去大理寺,对方应该不敢乱来吧。”
“我不放心,若你想回大理寺上课,只能接受我的安排。”
抿了抿嘴,唐宁月百般不愿的点点头,语带调侃道:“又不是教我坐牛车慢慢的晃去大理寺,搭谁家的马车不都一样。”
卫洵强忍着到了嘴边的爆笑,故意伸手模了模她的头,“这就对了,真乖。”
满头黑线压下来,她怎么有一种突然变成小家伙的感觉?唐宁月娇娇的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人。
“明日已初马车会在伯府外面等你。”
唐宁月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连走带跳的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咚咚咚,李珩人未到脚步先到,这样的出场才能显出他的气势。
“这儿真是个好地方……咦?这是什么情况?”他一路跑到长案前面,看到一脸沉重的卫洵,十分不解。
卫洵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跟自个儿对奕。
李珩双手支着下巴看着卫洵,“如你所愿定了亲,你没有笑得阖不拢嘴,至少要看起来心情很好,可是看看你此时的样子,哪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
手上的白子落下,卫洵抬头看着李珩,“若是你定了亲之后,未过门的妻子几次跟死神擦身而过,你还能春风得意马蹄疾吗?”
心下一凛,李珩锐利的问:“这是什么意思?”
卫洵一一道来最近唐宁月发生的事,直言应该与他有关,或者该说与他娘有关,虽然目前没有证据,但他相信自个儿的直觉。
“姨母这是想干啥?难道她不想让你娶唐三小姐吗?可是唐三小姐明明是她一开始就相中的,不是吗?”李珩对卫洵的猜疑毫不怀疑,除了姨母,谁会纠缠卫洵的亲事?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卫洵的亲事一定有父皇和母后的意思,谁敢跟大楚最尊贵的夫妻过不去?
“没错,是我娘相中的,但不应该是我相中的。”
愣怔了下,李珩迟疑的道:“你是说,姨母知道你看上唐三小姐了?”
“我想来想去,这是唯一的可能性。”
“你怎么会教姨母看出来呢?”
“大理寺。”
“对哦,唐三小姐教大理寺的画工素描,可是她不是扮成男儿身吗?”
“只要眼睛不瞎,谁会看不出来她是女儿身?”外表穿得破破烂烂也藏不住一个人的气度,更别说她一言一行都明明白白表示自个儿是个姑娘。
顿了一下,李珩明了的点了点头,还调皮的比了一个婀娜多姿的手势,“姑娘就是姑娘,这个是藏不住的。”
卫洵不悦的瞥了他的手一眼,不过也没揪着不放,转而问:“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很奇怪?”李珩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娘的态度,无论她心中有多少怨多少恨,我终究是她儿子,我们双方对这门亲事都满意,这不好吗?”他一直避免曝露自个儿的想法,不只是想防止他娘作妖,也不想娘对宁儿有了心结,但不可否认亲事定了,他放心了大半,其他的问题也没看得那么严重了。
娘会不会因为他不喜欢宁儿,这是以后的事,总是有机会化解,万万没想到娘为了不教他称心如意,不惜谋害人家性命。
李珩实在不想承认,但又不能不接受这个事实,“姨母对你好像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
“是啊,你说,我们哪来的深仇大恨?”
李珩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想不通。”
“你想不通,我更想不通。”除非他们不是母子,娘对他根本没有母子之情,处处与他过不去,为难他,这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还是怀疑……”李珩坚定的摇摇头,“这绝对不可能,若你真的不是姨母的儿子,姨母应该会虐待你,可是姨母没有啊。”
“皇后姨母会允许我娘虐待我吗?”
“……”李珩的舌头打结了。
“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就像你说的,外祖母亲眼盯着我出生,我怎么可能不是靖安侯府的孩子?只是……”卫洵懒得说了,他娘的态度太不合理了。
李珩直接趴在长案上,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把我的棋子弄乱了。”
李珩孩子气的伸手将棋子弄得更乱,“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情下棋?”
“下棋可以静心。”
“这倒是啦。”李珩也喜欢下棋静心,可是没兴趣跟自个儿对弈,这实在太无趣了,左看右看都是自个儿,还不如随手拉一个过来,再狠狠的将对方杀成小媳妇,多爽啊。
“你来干么?”
李珩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孤愿意来看你,这是你的荣幸,需要理由吗?”
“我以为最近户部很忙,你没有闲功夫来我这儿打转。”
李珩哼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小心翼翼的摊在他前面,“这是我娘给你准备的嫁妆……不是,聘礼。”
卫洵唇角一抽,懒得计较他故意犯的语误,“皇后姨母不需要为我费心。”
“母后担心姨母不会好好的帮你打点。”
“这不是我娘一个人的事,虽然祖母平日住在京郊的别院,但不表示不过问府里的事,她可不会容许任何人委屈我这个嫡长孙。”
“对哦,我都忘了老侯爷夫人还在。”
卫洵将前面的礼单推给李珩,“收回去吧。”
“母后送出去的不会收回来,你还是收下吧。”
卫洵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收下来,因为这是一份爱护的心,他拒绝不了。
比起下棋,卫洵更喜欢煮茶静心,不过总要有人为他品茶,而这个差事通常落在李珩头上,只是李珩进了六部学习之后,没多少时间能看他煮茶,如今有个未过门的妻子,他又可以享受煮茶的感觉。
为了唐宁月,卫洵今日准备了桂花茶,从摆放茶具到烫杯、倾茶、注水,一直到最后将茶汤斟入茶盏,他的神情专注而优雅,每一个动作都宛若一幅画,教人很想将这道风景留下来。
“请。”卫洵双手奉上茶盏。
唐宁月接过来,很郑重的观色闻香,放到唇边轻啜一口,闭眼细细品味。
“如何?”
张开眼睛,唐宁月决定爽快的给出赞叹声,“哇!”
“这是什么意思?”
“你连摆个茶具都有一种雅致之美,这茶的味道就更不用说了,桂花香气馥郁,但并未夺去茶的清香,此茶有散茶之味,有桂花之香,两者相得益彰。”
“你倒是个懂茶的。”
“我爹爱茶,在锦城的时候,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拉着我们围绕身边,看着他煮茶,然后要很享受的品茶。”顿了一下,唐宁月瞥了隔开书坊和后院的月亮门一眼,低声出卖某人,
“钰哥儿每次都睡着。”
“真的睡着了?”
唐宁月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我爹煮茶的动作太碍眼了,还是茶香对他有催眠作用,没有一次例外,他一定睡着,而且睡得又香又甜,连小胖子都看傻了。”
卫洵可以想像那个画面,实在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若说茶香对人有催眠作用,他很难接受,可是另外一个可能性——
“伯父煮茶的动作真的那么碍眼吗?”
“碍眼不至于,至少我们看得出来他很认真,不过我爹可能不适合煮茶,经场☆况不断,原本很文雅,最后总是变成灾难。”
“伯父看起来不像是如此粗心的人。”
“是啊,可是他一煮茶就走样了。”
“下次我可要亲自领教。”
唐宁月充满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希望他不后悔努力想当好女婿的决心。
两人很有默契的静静喝着茶,感觉连风儿都停下脚步,这一刻似乎就是地老天荒。
卫洵突然开口道来,“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怀疑对付你的是我娘。”
这几日她有过许多猜测,这个答案也在当中,只是太难理解了,她一直告诉自己,不可能,绝不可能,除非……
念头一转,唐宁月就月兑口而出,“你有没有可能不是靖安侯夫人的孩子?”
虽然太子表哥否决了,但是卫洵无法如此理直气壮,因为“他不是娘的孩子”这念头一直盘据脑海,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我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大户人家要偷换孩子并不容易,何况你是卫家孙子辈的第一个孩子,必然得老靖安侯看重,只怕所有的人都盯着,怎么可能掉换孩子呢?可是靖安侯夫人的举动太不合理了,我若出了意外,你得了克妻之名,这不是给你娶妻之路更添难度吗?万一皇上直接下旨赐婚,让你娶个郡主什么的,她不是得不偿失?”
半晌,卫洵有些无奈的说:“我应该是我娘的孩子,我的容貌像外祖母。”
唐宁月愣怔了下,“你真的像你外祖母?”
“对,很像很像,可能有八成以上。”
略微一顿,唐宁月结结巴巴的挤出一句话,“这只能证明你有萧家的血缘。”
“是啊,我娘是萧家的女儿。”
“萧家不只一个女儿,萧家还有好几个儿子。”
卫洵一脸的困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样的猜测太匪夷所思,但有没有可能——萧家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将孩子偷换到靖安侯府,譬如你娘原本生下的孩子有些状况,萧家迫于无奈只能帮忙掉换孩子,他们又不能去外面找,只好将萧家的孩子送过去。”
卫洵实在不知道如何反应,为何听起来像是话本子上编出来的故事?
“你不要太狭隘了,因为匪夷所思就觉得不可能,世上之事无奇不有,要不怎么会有千金小姐跟穷秀才私奔?”
卫洵微皱着眉,“你是不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不小心看了一本。”唐宁月微微低下头,怎么一不留神将自己出卖了?
“你还真是不小心。”
“……人难免有不小心的时候嘛。”
“姊姊不是不小心,姊姊是好奇,狠下心来花了银子买回去看。”唐文钰很不客气的戳破姊姊的谎言。
唐宁月差一点从石椅子上摔下来,这小子怎么一声不响的蹦出来?“你不在前面看书,跑来这儿干啥?”
“一看到卫哥哥,姊姊就忘了时辰。”唐文钰控诉的模着饥饿的肚子。
唐宁月立马红了脸,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卫洵轻声笑了,起身走过去牵起唐文钰的手,“走吧,我们去福满楼吃饭。”这真的是她弟弟吗?出卖姊姊一点也不手软,一见到卫洵,直接忘了她这个姊姊。唐宁月无比哀怨的跟着起身,跟在一大一小的后面。
皇后端坐在长案后面,目光越过敞开的窗子,看着桂花树下,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其实她眼中根本没有焦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又重新作画,画得很专注很认真,彷佛刚刚的失神不曾出现过。
李珩走进坤宁宫时,还以为宫人偷懒溜出去玩,室内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没有。
看到大宫女红樱站在起居室的珠帘外,他知道母后在起居室,只是不愿意有人打扰。
李珩反应很快的举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巴中间,示意红樱别出声,悄悄的掀了珠帘钻进起居室。
咦?母后在作画?
李珩一直知道皇后擅长丹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喜欢作画,每回想要她的丹青,总要借着生辰,还要磨蹭很久,所以这二十四年来只得了三幅画,而每一幅都是秋日的风光——满园子的桂花,差别是金桂、银桂、丹桂。
李珩蹑手蹑脚的走到长案边,想看娘画什么,这一看,不只是大吃一惊,他根本是吃醋了。
“母后,您太偏心了吧!”李珩气得跳脚。
萧嫣已经习惯儿子这样无声无息的闯进来,他就是还没长大,玩兴不减,所以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当然也没有置之不理。
“你怎么老忘了自个儿是太子?”
“我是您儿子。”
“儿子也应该有规矩。”
“我哪有没规矩?我只是想偷偷看一眼娘在画什么。”
“偷偷模模是规矩?”
李珩的举动当然是没规矩,这会儿只能耍赖跳脚,“我不管,母后就是偏心。”
“这是在闹什么?”皇上来得可真是时候,见到李珩混不吝的样子,过来直接给一个栗暴。
“父皇,您看,母后太偏心了。”李珩今日打定主意告上一状。
皇上低头一看,眼眶瞬间红了,李珩见了顿时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不是卫洵,这是你小弟。”萧嫣终于放下笔。
“我小弟?”李珩觉得自个儿的脑子根本没法子使用。
“对,这是你小弟。”皇上挨着皇后坐下,“只是他来不及长大就走了,你娘只能根据卫洵的容貌思念他。”
“根据卫洵的容貌思念他?”李珩还是迷迷糊糊,莫名其妙迸出一个小弟,还得靠着卫洵来思念小弟,这会不会太诡异了?
“你小弟跟卫洵几乎同个时间出生,更巧合的是,两个人乍看之下简直一模一样,因为他们皆承袭你外祖母的丹凤眼。”皇上伸手轻触了一下画上的孩子,“不过我们只见过他五六个月大之前的样子,不确定他是否越大越像你外祖母,可是他跟卫洵那么相像,应该差不多吧。”
随着皇上的描述,李珩的记忆也回笼了,他确实有个小弟,不过小弟出生时,他正好跟着外祖父回乡探亲,待他们回到京城,小弟已经死于一场宫变,因为母后为了小弟哭得眼睛差一点瞎了,父皇下了禁令,从此不准提起小弟,时日久了,他也渐渐忘了有这么一个小弟。
“宫变的时候,我应该将他带在身边。”萧嫣喃喃低语。
“这不是你的错,你是我的妻子,不可避免会成为敌人的目标,为了安全,你让女乃娘带着孩子混在夫人当中是对的,只是没想到混乱当中,女乃娘中了箭,摔坏了孩子。”皇上心疼的轻拍她的后背。
李珩知道十八、九年前的那场宫变,发生在皇祖父的长春节,那时父皇还没登基,伯父大皇子晋王先是收买禁军将领,封锁四道宫门,带着私兵从密道闯入宫中,逼皇祖父下圣旨传位于他。
当下剑拔弩张,其他皇子都被控制住,这个时候是皇祖母领着近卫军杀入重围救驾,皇祖母因此受伤,但同时让父皇得了太子之位。
“我知道该放下了,可是每年此时……”萧嫣忘不了那一日。
“你别为难自个儿,想忘了就忘了,想放在心上就放心上。”
“可是当初我们明明知道晋王狼子野心……”
“我们若是将他留在府里,也不能保证他能平安度过那一夜。”
“我知道……”萧嫣的目光不自觉的又落在画上,看着卫洵,总会想起她的小儿子,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珩算是看明白了,娘特别疼爱卫洵只怕是移情作用,不过没想到卫洵竟然跟小弟同时出生,两人甚至像双生儿……他怎么突然觉得怪怪的?卫洵怀疑自个儿不是靖安侯府的孩子,而他曾经有个卫洵容貌相似的小弟,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秋意渐浓,临水阁的二楼已经挂上纱罗,轻风伴着竹香吹来,摇曳生姿,挡下了萧索的凉意,留下了缗缮的温柔。
咚咚咚,李珩一路跑到长案前面,整个人往上一趴。
卫洵忍不住唇角一抽,“看样子,你在户部过得太悠闲了。”
哼了一声,李珩没好气的赏了他一个白眼,“若不是有要紧的事,这会儿我宁可在东宫逗我家儿子。”
“什么要紧的事?”
李珩再往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个小弟,他跟你一样大,还跟你生得一样。”
卫洵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十八、九年前的宫变吗?”
卫洵点了点头,“虽然经过那么多年,当时在场的官员大半都不在了,越来越少人提起此事,不过这种谋逆大事,牵涉的还是先帝的第一个儿子晋王,我们这些当官的怎么可以不了解此事。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好他,不过是因为嫡子越来越出色,他就起了逆心。”
“我小弟就是死在那场宫变。”顿了一下,李珩直起身子,端正坐姿,然后右手比着胸口,“母后至今还在心痛。”
“这是怎么回事?”
“皇祖父的长春节,父皇母后察觉到晋王不太安分,不放心将他放在府里,便带进宫。
母后担心自个儿是晋王党的箭靶子,便让女乃娘带着小弟混在夫人当中,因为那日很多夫人都带了孩子进宫,小弟不会太起眼,至少比在母后身边还安全。
“结果双方起冲突,刀剑弓箭不长眼,女乃娘死了,小弟跟着遭罪。”李珩幽幽的叹了口气,“母后一直很自责,说当时带在身边就好了。”
“这事没有人能预料。”
“父皇也是这个意思。”顿了一下,李珩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我私下问了父皇,那日你也进宫了,宫变当时也在场。”
卫洵愣怔了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珩倾身向前,两只手交叠放在案上,“你说,你和我小弟若是不小心掉包,姨母看得出来吗?”
卫洵立马否绝,“这怎么可能?”
“我们先不管是否可能,单问你们两个不小心掉包,姨母是不是看得出来?”
“当娘的岂会认不出孩子?”
李珩不认同的摇摇头,“这可难说,生下你的时候,姨母伤了身子,养了好久一段时间,你大部分时间是女乃娘在带,姨母一时认错孩子也不奇怪。”
“你都说一时了,这掉包的事当然就不可能。”
“可是我也说了不小心啊,错误造成了,后头其中一个孩子出了事,想承认自个儿错了,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你说是吗?”
卫洵沉默了下来,很难相信会不小心将孩子掉包,说是故意的更有可能,而这也是他无法接受的一点,若是属实,他娘故意将孩子掉包,目的是什么?
李珩轻轻敲了一下案面,“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卫洵随口道:“宁儿看了话本子,难免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你怎么也学她?”
“唐三小姐想了什么?”李珩一脸的八卦。
卫洵细细的道来唐宁月的猜想,可能性微乎其微,当成笑话听听就好了。
“外祖母不是这样的人,不可能将自家的孙子送给别人。”
“我知道,除了我娘,萧家的人本性都是正直、骄傲的,而且这些年萧家对我态度并没有异样,反倒是对你,有些不自在。”
李珩翻了一个白眼,他是太子,萧家若太亲近,难免落了一个逢迎拍马屁的名声,萧家不屑,可是明明是亲人,当初他还跟外祖父回乡探亲,跟萧家人挺熟的,这不能亲近又很亲近,当然不自在了。
“唐三小姐真的是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但我的猜测很容易成立,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不小心将孩子掉包,简单又不着痕迹,万一被发现了,你们长得如此相似,抱错孩子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很认同,可是卫洵却道:“应该不会吧。”
“既然有了疑惑,就应该查清楚。”
“若想查清楚,就必须找到当初身边侍候的人,不过这事不太容易,毕竟十八、九年了,而且一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
“无论多难都要查,若因此打草惊蛇,那也没什么不好,惊吓就会行动,行动就很容易露出狐狸尾巴。”
“这倒是。”
“我们分头行动。”
“你还是在户部好好当差吧。”
“宫中的事我来调查比你方便,你专心查清楚靖安侯府那边的事。”
确实如此,卫洵也不再争论。如同太子表哥所言,既然有了疑惑,就应该查清楚,他真的是靖安侯府的孩子吗?
遇到问题,卫洵就是特别想跟唐宁月说说话。其实不说话,只看着她,他浮躁的心就会安稳下来。
说也奇怪,她看似恣意洒月兑,不像那种可以静下来的人,可是事实上遇到麻烦,她总是很快的冷静下来。
“今日换我煮茶给你喝。”
“好,我看看你煮的茶味道如何。”
唐宁月信心满满的当着他的面露了一手,比不上他的优雅沉静,但有一种温柔恬静的美,更显得岁月静好,卫洵看着看着都忘了今日的目的。
“请。”唐宁月双手奉上茶盏。
卫洵接过茶盏,按例先观色闻香,然后轻啜一口,闭目细细品味,比起他煮的茶似乎更为纯粹。
“还可以吗?”略微一顿,卫洵难得孩子气的模仿她,“哇!”
唐宁月忍俊不住的咯咯笑,“你也太偷懒了,夸一句不行吗?”
“好话都教你说过了,我哇一声就够了。”
“原来这是我的错。”唐宁月很无奈的双手一摊,“好吧,我接受你的哇。”
卫洵宠爱的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真是调皮。”
唐宁月觉得好无辜,这有什么不对吗?
卫洵不再言语,专心喝茶,唐宁月也不追着问他有什么事,反正想说了就会说,要不就当自个儿今日是来这儿为他煮茶。
过了约莫一盏茶,卫洵开口了,“昨日太子告诉我,皇后娘娘曾经有个跟我一样大的儿子,而且长得跟我一个样。”
皇后娘娘不就是他姨母……唐宁月下意识的挺直身子,“那个孩子怎么了?”
“他死在十八、九年前的宫变。”
“十八、九年前的宫变?”
“当时的大皇子晋王勾结买通禁军将领,封锁宫门,带了四五千名私兵从密道闯进皇宫,逼先皇下圣旨传位于他,没想到先皇早有防备,还悄悄留了一支近卫军给太后,关键时刻太后带着这支近卫军前来救驾,是混乱之中难免死伤,皇后娘娘的小儿子就是死在那场混乱之中。”
唐宁月很快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你也经历了那场宫变?”
“对,先皇的长春节,三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带夫人和孩子出席,当时我只有五、六个月大,按理可以留在府里,可是不知为何,我娘坚持带我进宫,而太子表哥跟外祖父去了越州,不在京城,因此避开那场宫变。”
“太子想必是故意离开京城的吧。”晋王谋逆应该事前有征兆,秦王不能离开京城,但可以找个理由将儿子送出去。
卫洵愣怔了下,“这个我不清楚,也许吧。”
“靖安侯府与秦王府是姻亲关系,秦王事先送走嫡长子,靖安侯府肯定察觉到有异,长春节又不能不进宫,靖安侯夫人只好将儿子带在身边,进了宫,更会跟紧秦王府,因为秦王府既然事先察觉危险,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言下之意,靖安侯夫人自然有机会在那种情况下将两家的孩子掉包。
沉默了半晌,卫洵低声道:“你知道,虽然我不愿意相信掉包的事,但是私心却盼着我是皇后姨母的小儿子。”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谁不想要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娘?”
闻言,卫洵笑了,“原本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太不该了,太对不起难产生下我的娘。”
“父母若是好,没有孩子想换父母。”
“如今想要调查十八、九年前的事,很难,而且会打草惊蛇。”
“我倒觉得这是好事,蛇不出洞,如何看清楚其中的隐情。时间太久了,该处理的早就处理掉了,因为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可是一下子死太多人,很容易惹人注意,肯定有那种不是很关键的『漏网之鱼』,这会儿你不将动静闹大,不让对方乱了阵脚,只怕什么都查不到。”
卫洵失声一笑,“你倒是跟太子想法一致。”
“不过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免得对方看出你的企图,沉得住气,由着你折腾,你要调查就更难了。”
卫洵明白的点点头,“可以打草惊蛇,但又不能让她知道我是故意的。”
“是啊,若你的猜测属实,事后她不可能没有清理过,可是清理得再干净,人心是多疑的,总会担心自个儿留下什么痕迹。不过一旦她察觉到你的目的是在诈她,她不动如山,你就很难下手了。”
“好,我会拿捏好分寸。”这些道理他都懂,不过他喜欢听她细细解说,喜欢她为他操心,为他筹谋,觉得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他们两人的事。
“若能查清楚最好了,心里不至于有个疙瘩。”
“是啊,我知道很难,但我尽力査清楚。”
“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他一个在大理寺干活的,哪用得着她帮忙?不过卫洵欣然的点点头。
萧晴觉得最近真是诸事不顺,一个十五岁的野丫头迟迟解决不了,已经够她气得跳脚了,如今又有人在追查多年前侍候的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谁在调查当年世子爷身边的人?”别人觉得莫名其妙,但萧晴再清楚不过了,对方很显然对卫洵的身世起了疑心,而真相是什么,她最清楚了。
虽然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可是万一一时疏忽遗漏了什么,如何是好?不想,什么事都没有;一想,她对自个儿就越来越没信心,当时匆匆忙忙,有所疏失不是很正常吗?
“他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小的与他不熟,只知道他有个妹妹在老夫人院子的小厨房,偶尔他会来府里找妹妹,因此跟门房的人混得很熟,不过小的觉得他好像是世子爷的人。”何总管悄悄的瞥了夫人一眼,这件事来得莫名其妙,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事不太简单。萧晴立马生出疑心,“你怎么会觉得他是世子爷的人?”
“听竹院小厨房的任嬷嬷认了他妹妹当干女儿,还有,小的有几次见到那人出入文德书坊,但从没见他买过一本书。我们这样的粗人很少会去那种地方,因此小的就多看一眼。”
“世子爷的破书坊?”萧晴看不上一个书坊,挣不了多少银子。
何总管尴尬的点了点头,其实那个书坊一点都不破,两个院子并成一个院子,后面的院子有独立门户,除了住人,最主要是在那儿裱画、修画,文德书坊是京城唯一一家能修画的书坊,而文人学子都盼着自个儿的字画能够放在那贩售,因为能得文德书坊赏识就是一种肯定。
“夫人需要小的派人去打探吗?”
“不用了,应该是世子爷的人。”
何总管张开嘴巴又闭上,总觉得这不是好事,还是别再深入,知道太多了,有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前些日子夫人已经教陈四别再盯着世子爷,可是昨日听见下面的人提起这件事,一个外人在调查靖安侯府十多年前侍候的人,还是世子爷身边的人,直觉告诉他不太妙,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他还真不敢随意捅到夫人面前。
萧晴教自个儿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当初处理的过程,应该没有什么遗漏,她可别吓唬自己,卫洵什么也査不出来。
可是万一真教他查出什么……不会的,这事说起来只有她知道,她清理侍候的人不过是为了安心,周全一点总不会错。
“夫人。”何总管试探的唤了一声。
回过神来,萧晴故作镇定的道:“先让你的人注意那个人就好了。”
何总管垂手应是。
萧晴突然想起一件事,“唐三小姐那儿如何?”
“世子爷派人暗中保护,我们的人根本动不了她。”
萧晴气得握拳,“没想到这么宝贝!”
顿了一下,何总管提议道:“除非,夫人决定动用杀手。”
“不可以,唐三小姐可不是一般老百姓,只能用意外解决她。”萧晴觉得很烦躁,千挑万选看中了这么一个没见识的野丫头,怎么会出错呢?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有问题。”何总管很想教夫人收手了,世子爷在大理寺,怎么可能不对这一连串的意外起疑心呢?世子爷安排暗卫保护唐三小姐,想必就是看出什么,夫人再折腾下去,世子爷肯定会查到夫人头上。
萧晴也知道意外一两次还说得过去,再多几次,这是明显的谋杀,一旦卫洵认真追查,难保不会查到她头上。
“暂时放过她。”
何总管松了一口气,“是,夫人。”
“你递话给陈四,派几个机灵的盯着世子爷。”
略一迟疑,何总管提醒道:“世子爷警觉性很高,我们的人又不是他的对手,很容易教他察觉。”
“那就别跟得太紧了,总之一定要掌握他的行踪。”萧晴最讨厌这种一颗心悬在半空中的感觉,虽然对当初的安排很有信心,但又担心自个儿真的疏忽什么,那就不好了,还是盯紧卫洵,一旦卫洵发现什么,她就可以来得及拦截。
何总管闻言苦笑,但也只能应声是。
萧晴摆了摆手,示意何总管退下,心想要不要找卫洵套话,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妥,他警觉性太高了,只怕她还没套到话,她就说漏了什么。
眼下她一定要沉住气,以静制动,她才不会不清楚对方想干啥,就将自个儿曝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