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低掠,飞攫。
才刚跨过门槛,还来不及跟守门的禄伯打声招呼,她整个人就被只大掌像是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她拎了起来,他的疾行荡呀震得她头昏脑胀的,可荆灵香却连挣扎都没有,只是垂着手,忍着不适,认命地被人拎来拎去。
反正反抗也是没有用的。
荆灵香紧抿着唇,一脸倔气的不愿开口说话。
终于,她被放了下来,只是还来不及从晕眩中回过神来,就见赫连又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
“你刚去哪儿了?”
直到见着她,他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荆灵香抬头瞪着他,依然不语,只是那灵动的大眼闪着浓浓的怒气。
“不说?”
逼近,再次质问,他整个人就像座山似的横亘在荆灵香眼前,那气势足以让人背脊发凉,浑身沁出一颗颗的冷汗。
但别人怕他,她荆灵香可不怕。
水灵灵的双眸直勾勾瞧着他,一副我不说,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你甩开护卫,必有所图,你图什么?”瞧着她的倔气模样,赫连又槐眯起了眼。
听着他兴师问罪般的诘问,荆灵香勾唇而笑,那笑似是刻意为之的灿烂。
“我图的当然是离开啊!”
“你……”她总有法子让他的怒火不断的往上飙升呵!
望着她那傲然,却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赫连又槐本该怒极,可是他却突然扬唇而笑。
他的反应着实让荆灵香一愣,灿亮双眸蓦地写满困惑。
“你笑什么?”
他不是应该要被她气得跳脚才对吗?
她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要对他的怒气展开反击,可他却笑了,那笑甚至还不是那种他在和人谈生意时,让人瞧不出心意的浅笑,而是放肆的让薄唇上扬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
“笑你傻!”面对她的问题,赫连又槐毫不吝惜的回答,望着她的愤怒与不解,原本烦乱的心情登时大好。
“怎么说?”因为太好奇,荆灵香忘了自己不想再与他多说什么的决定,疑问便这么冲口而出。
“痴心妄想还不傻吗?”他挑眉反问。
他俩之间的缘份,早在年幼的她穿着特制的凤冠霞帔,一双手紧握着比她小手大上好几倍的红彩,跌跌撞撞的由他牵着拜堂就已经开始纠缠。
他可以由着她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就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瞧着她离开。
除非他死!
“你……”早该知道会得到这样狂傲的答案的。
这个男人,自大得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是天了。
人人都怕他,人人都如他的意。
可她偏不。
“是不是痴心妄想,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就不信,没法子逼着他点头。
“你这是在下战帖吗?”赫连又槐含笑轻问,语气中竟隐隐掺着一股兴奋和期待。
这丫头愈来愈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打小,身为富豪之家的独生子,他等于是让人捧在掌心中长大的,谁见了他不是阿谀奉承、唯唯诺诺。
初时,灵香也是这样的,认命扮演赫连家少女乃女乃的角色,对公婆恪守孝道,对他这个丈夫也是尽心尽力的侍奉,所以一直以为她是只温驯的小猫。
没想到自从那一日,她得知她爹的布行之所以会败,与他们赫连家强势的收购布匹,哄抬价格有关之后,她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但态度不再温驯,还一心求去。
对于这样的她,以他的性子本该一笑置之,放她自由的。
反正当年他之所以愿意娶个童养媳,就是图个方便,也让娘亲安心而已。
但他却发现,以为只是习惯,其实是早已深入骨髓的依赖、眷恋,一旦注意到,便再也放不开手。
“不!”荆灵香摇了摇头,一双清眸望着他,灿亮得像是遥挂天际的两颗星子,让人忍不住地瞧着。“我不是在向你下战帖,我是在告诉你,我一定会离开。”
即便理智清楚爹的死不能完全怪赫连家,可是,瞧着他的意气风发,再想着父兄的骤逝和娘亲那满心的恨意,她的心真的很难不怨!
这样的他们还能做夫妻吗?勉强在一起也只会是一对怨偶吧?
曾经,她天真的以为要离开赫连又槐很简单,像他这种骄傲的男人,只要她开口要求,他必会应允。
岂料,她开了口,他却只是勾唇浅笑,以为她在闹性子般的不予以理会。
于是,她开始用做的,初时她还能逃离个三、五天,可似是瞧出她的坚持似的,他也与她卯上了。
不但派了护卫时时盯着她,他自己也是只要在家,就会绑架她到书房陪他办公。
似乎打定主意不让她逃离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悦于她的沉默不语,更讨厌那种自己在她眼中几近透明的感觉,因为只消一眼,他就已经探知她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他蓦地抬手,修长食指恣意地在她的红唇上摩挲着,那力道恰巧让她不容忽视却也不至于弄痛了她。
“别再想离开的事了,我不会允许的。”见她终于将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赫连又槐毫不拐弯抹角地宣示。
“你允不允许,又与我何干?”她恶狠狠地拍开他的手,
对于离开这件事,她从来就不是在征得他的同意,只是告知而已。
她一定会离开的,也已经想到法子,只要柳媒婆愿意配合,那么她一定走得成。
“身为赫连家的一份子,有信心是件好事,可是……若是心存幻想就又另当别论了,这点你得改改。”
一听她的话,赫连又槐的墨眉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更是迷魅得让人模不清他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而他那一副不吝指正的模样,登时让荆灵香气得咬牙切齿,两排贝齿忍不住磨啊磨的。
“你当真这样看不起我吗?”在他眼中,她就那么没用吗?
还是他以为所有荆家的人,都该被他踩在脚下。
想到这里,怒火中烧,她二话不说旋着脚跟想要离开,但赫连又槐哪里肯让,手一抽,她便一步也不能动弹了。
“想走?”
魔魅般的幽眸倏地眯起,赫连又槐对于她三番两次想要从他身边逃开的举动很是不满,手臂一旋,以为自己已经窜开的人儿又重回他的怀抱。
或者真的如同他那些拜把兄弟所言,他太宠这个女人,已经宠得她无法无天,她才满心以为自己可以从他身边逃开。
如果是这样,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得改正这种情况。
“你……你想干么?”
窗外,暮沉的夕阳已被夜色给取代,透着刚刚燃起的油灯,赫连又槐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心……泛着微微的不安。
与他做了几年的夫妻,虽然未曾圆房,但镇日瞧着,她多少也瞧得出他心绪的变化。
“我想咱们该做真正的夫妻了。”以赫连又槐的性子,这句话当然没有征询的意思,他只是告知而已。
当这句话撞进荆灵香原就惊疑不定的心房时,她整个人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儿似的惊跳起来。
“你……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这个男人是疯了吗?
她都已经决定要离开赫连家了,怎么还可能跟他圆房?
“我说,咱们今晚就圆房吧。”
如果拴住这丫头唯一的方式,是将她的身心都收服的话,其实他也不是很介意啦!
瞧瞧,她那婀娜的体态,和雪白细致的容颜,跟小时候面黄肌瘦、矮不隆咚的模样可大不相同了。
她的美已经足够挑起男人,但更教人心动的则是她那飞扬的傲气,开始露出爪子的她,倨傲不屈的态度,对于他这种习于操控一切的男人,更是一种十足的诱惑。
“谁……谁要跟你圆房啊!”
望着他黑眸中闪着的坚定,荆灵香心中一凛。他从不开玩笑的,他会这么说,就代表他真的打算这么做了。
怎么办?她不能让他得逞的,事情已经够复杂,要是他们真的圆了房,那就更无法善后了。
“你……你……别乱来喔!我才不要跟你做真的夫妻!”
情急之下,她冷不防一抬脚,使尽力气往他狠狠地踹去。
她会懂得要这么做,说起来还要感谢赫连家,打从她进门开始,为了怕有人拿她来威胁赫连又槐,就有专门的师父教她一些拳脚功夫,虽然她的功夫属于花拳绣腿级的,但还是知道攻击什么部位最易得手,师父说过,只要踢中,绝对可以令对方痛不欲生。
而此刻为了逃生,她也顾不了三七二十一。
“唔……”血色蓦地从脸上退去,赫连又槐完全没有料到她有胆子来上这么一招。
圆房的事,因为这重创,只怕也不能立即举行了,这丫头……
冷汗涔涔的看着她火速逃离的背影,苍白的脸上蓦地浮现一抹苦笑。看来她是真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逃离他呵!
以前,他怎么就没发现,这丫头这么倔。
倔得让人想将她揉进骨血之中,他这究竟是着了什么魔啊?
交友不慎呵!
他好端端的待在家里品茗看书,偏偏就有人像是疯子似的闯进来,也不说清楚究竟发生何事,就劈哩啪啦的说了一堆的“怎么办”。
“我说你……”开口,屠硕雅正要说话,可却又被荆灵香给打断了。
“你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因为赫连又槐说要圆房,我一急就踢伤了他,那一踢踢得他冷汗直冒,血色尽失,硕雅,你说他会不会死?”
害怕与惊疑,还有他那声闷哼不断地在她脑中缠绕着,弄得她是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如果他真有个什么万一,那赫连家的人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说不定连她家的人都会被牵连……
一想到这里,俏脸上血色尽退,十根无辜的纤指更是几乎让她绞成麻花辫。
“停!”一见她慌到极点的模样,屠硕雅没好气的往她光洁的额头一弹,“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仰首,荆灵香愣愣地望向屠硕雅那张绝美的脸庞好一会,直到额际疼痛袭来,她才恍然清醒。
“你干么偷袭我?”嘟着嘴,她气呼呼地质问,双手还不停地揉着自己的额头,龇牙咧嘴的。
“你这个笨蛋,被踢一下,不会死的。”
他是好心,怕她吓死自己,才勉强动手让她清醒,否则谁会想打一个蠢得像猪似的女人啊!
“是吗?”
荆灵香慌乱的心这下安定不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打从一年前,他在街上巧遇从外地混混手中救了她之后,他们就很自然地熟稔起来。
不只是因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硕雅还给她一股很熟悉的感觉,让她不自觉的想亲近他,那感觉就像亲人似的。
所以以为自己闯了大祸的她,才会想也没想的就往他的风雅居闯来。
“真的不会怎么样吗?可是我听他那声闷哼,好像真的很痛耶!”
“你差点断了他的命根子,你说他能不痛吗?”
“唰”地一声,屠硕雅没好气的阖上手中的扇子,斜睨着荆灵香那紧张兮兮的模样。
这丫头,平常机灵得很,可怎么一碰到赫连又槐的事,就笨得连猪都要嫌了。
“命根子”那是什么东西啊?
赫连又槐的命根子不就是赫连家和他那座藏有金银财宝的金库吗?
虽然已是人妻多年,但因为未曾圆房,荆灵香对男女之间的情事其实陌生得紧,她只不过是记得拳脚师父的交代,出于本能的攻击罢了。
一看她那迷糊模样,屠硕雅就知道她还是不懂,伸手,揉了揉发疼的额际,决定不再与她废话下去。
他敢肯定赫连又槐那家伙命长得很,就算胯下被狠踹一下,顶多是尝到椎心刺骨的痛罢了,死不了人的。
想着,迷离的眼神蓦地闪过一丝情绪,但快得让人完全没法捉住。
“我问你,你去找柳媒婆了吗?”
“找了。”荆灵香好乖巧地点了点头。
从屠硕雅紧攒的眉头,她看出他的耐性又快被自己磨光了,为了避免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被踹出风雅居,她知道自己得要小心些。
“那她答应了?”
“起先没答应,但我已经照你说的,“恶狠狠”的威胁她了。”鼓着腮帮子,荆灵香话说得很用力,彷佛这样更能让人信服似的。
“嗯!”屠硕雅满意的点点头,两片薄唇紧抿了会,沉默不语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未几就又开口说道:“你可以回去了。”
“啊?!”闻言,荆灵香不敢置信地圆睁了眼。
他怎么突然下起逐客令了?
他都还没告诉她,她伤了赫连又槐究竟该怎么办耶!
“你放心吧,赫连又槐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瞧她那傻不愣登的模样,也不知道赫连又槐到底看上她什么?
听说,他最近可是将灵香像宝贝一般的小心照看着,显然灵香嚷着要离去,已经勾起他的在意。
这样正好,他还打算让他更在意些,他得知道赫连又槐在意灵香到什么程度,才清楚该怎么往他的痛处踩。
屠硕雅唇畔蓦地勾起一抹笑,可是心烦意乱的荆灵香压根没瞧见。
“可是……可是……他说要圆房耶!”绞弄着手指,荆灵香话说得吞吞吐吐,颊畔也飘来两片红云,心儿更是怦怦直跳。
虽然她不是很明白圆房到底要做什么,可也知道那是夫妻间才会做的事。
“放心吧,只要你拒绝得够坚定,他不会硬逼你圆房的。”
只要她强硬的拒绝,骄傲如赫连又槐是万万不可能霸王硬上弓的。
“咦,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荆灵香疑惑的问道:“为什么你好像很了解赫连又槐似的?你究竟跟他是什么关系?”
自从她结识这个青衫之交,算算也有一年了,但她还真的模不清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对赫连家似乎很熟悉。
可每回问他,他都不愿说清楚,只说是旧识,偏偏她这个赫连家的少女乃女乃却从来没在赫连家见过这个旧识。
面对她的问题,屠硕雅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但他却没回答,直接当成没听见的回身,步入内室。
“你快走吧,我累了。”
荆灵香偏着头,瞧着那片因为屠硕雅的轻拂还不住晃动的珠帘,隐隐觉得有哪儿怪怪的……
但人家都不留客了,她也不至于厚脸皮的继续留在这儿,耸了耸肩,她转身就走,似乎对于屠硕雅翻脸像翻书一样的行为很习惯了。
可,该去哪儿呢?
她伤了赫连又槐跑出来,他的火气一定很大,搞不好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了。
所以赫连家不能回,荆家更是不能回去,毕竟那日娘亲已经将她气上心头。
蓦地一股孤寂涌上心头,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再抬头时,赫然发现她待了好几年的赫连家矗立在眼前。
她怔愕地望着那华美的大屋,心绪一阵起伏。
怎么又走回这儿了?不是巴不得要逃离吗?
甩甩头,正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进屋时,突然间,她的背脊一阵发凉,惊觉不对的她刚要回头查看,一股剧烈疼痛已然袭至,连痛都还来不及呼,整个人就陷入一片漆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