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医忙养家 第五章 他是喜欢她的

作者 : 千寻

子璎起得很早,本以为那锅牛肉汤可以撑个两三天,没想到它受欢迎的程度超乎想像,于是迅速被消灭。

天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慕容羲已经给几亩田地施肥翻土浇水,平日里时间充裕,他可以打两套拳再出门,不急着用早膳,但今天他正式入学,早饭必须提前,因此子璎一大早就进厨房。

打着呵欠走出房间,昨晚她熬夜给慕容羲做后背包,前后三层,能收纳很多东西。

她的心情很像送儿子上幼儿园的新手妈妈,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收进去,若有必要,她不介意缝一套被褥枕头,让他带过去中午休憩用。

为让他进学,她真是操碎心,直到上床还想着要准备什么点心?想着想着渐渐入眠,布丁、饼干、面包、鸡蛋糕……各类甜点在她的梦里钻进钻出。

醒来后,满脑子的糖。

她开始想像他步入男主大道,想像他梦想成真,到时……分道扬鎌?

突然怔忡、顿住,理所当然的事却像银针扎心,不舒服极了。

这份难受不合理,因为是必然的结果,没道理疼痛揪心。

她抱男主大腿,目的是成就未来的自己,眼看计划顺利进行,她应该兴高采烈、成就非凡才对,怎么会是难过?

她很棒的呀,成就完慕容羲的故事,就可以着手另书“女主”秋子璎的故事。

她既傲娇又自我中心,绝不允许自己演炮灰女配,在穿越文中,她要从头到尾耀眼夺目。既然如此……怔忡这种感觉太矫情。

挥掉多余情绪,她努力表现正常,钻进厨房淘米煮饭,早上做个简单的广东粥好了。

大米入锅,她到外面烧热烤炉,再回厨房取蛋清、糖、盐、面粉均匀搅拌,放入前几天好不容易才搞出来的女乃油,做成面糊后放入杏仁碎搅开。

杏仁应该切片的,但没机器可使,只能将杏仁捣碎。

铁盘抹油,把杏仁面糊薄薄地铺成小片,整整三盘放进烤炉后,再回厨房继续煮饭。

慕容羲提着锄头回家,推开门就闻到浓浓的甜香。烤饼干吗?太好了,他和瞿翊都热爱甜食。

厨房里子璎忙得热火朝天,她边看粥、边煎蛋,还得往烧水的大灶里添柴禾,然而动作不见窘迫反倒行云流水,彷佛像在跳舞的感觉。

你以为胖子跳舞很丑?错!她不迟钝,反倒白白软软糯糯像颗可爱的小团子,蹦来跳去俏皮优雅,看得站在门口的他目不转睛。

匠人修缮屋子时,他觉得奇怪,两人吃饭干么垒出四口灶?现在方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厨房是她的舞台。

“回来啦?”打开木盖,用手背试试温度。“水温刚好,可以洗澡了。”

“不必烧热水,我在后头用井水冲冲就好。”

“刚出完汗,用冷水洗漱对身体不好,口渴的话桌上有乌梅仙楂茶,马上就能吃饭。”

“好。”他接受她的体贴,取来木桶提水回房。

待慕容羲一身干爽来到正厅时,桌上已有两个青菜,一盘麻油姜丝荷包蛋,再加上盛在碗里放凉的广东粥,又是顿让人食指大动的好餐。

以前觉得吃饭是日常生活,是为生存不得不进行的活动,但现在他感觉吃饭是种幸福,热热的菜、热热的饭,还有人怕烫口,为他盛起放凉。

微微一笑,是真心实意的笑容,配上他完美无瑕的俊颜令人陶醉,她不知道会不会真的鱼沉雁落,但如果她是鸟,肯定会被他的笑搞得忘记拍动翅膀。

非常具有杀伤力啊,她需要给心脏加上保护膜,才能得到较长保固期。

悄悄吐气,子璎假装没被美色所迷。“快吃吧,别去晚了,对寇老、夏老不好意思。”

“放心,还早。”

趁着慕容羲吃饭,子璎回房拿背包,她的女红还是很拿得出手。

“这是给你缝的背包,里面有三层,第一层有两本我给你钉缝的笔记本,可以节录重点、写下疑问,事后复习或向师父提问,我怕毛笔写不够快,所以给你做了枝炭笔,时间太赶只能绑一层布,有点粗糙,暂时先用上,等有空我再做几枝好点的。

“中间层我放笔墨砚台,外面这层有个小袋子,里面装了手帕、草纸和万金油,上课累了就拿万金油涂在鼻下或双鬓能够提神。另外我还给你做了杏仁瓦片,放在食盒里,肚子饿就吃一点……”突然想起昨晚他和墨雨抢牛肉汤,连忙补上话。“不要小气,跟大家一起吃,中午我给你送饭过去。我知道墨雨没给你好脸色,别放在心上,人都要慢慢相处才会了解性情……”

她叨叨絮絮说个不停,但很奇怪呀,女人唠叨很烦人,可他听着听着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被人担心的感觉挺奇妙,他喜欢、非常非常喜欢。

“我以为只有当母亲才会唠叨。”

对,她也这么以为,适时闭嘴。“知道了吧,对你我太太太用心啦。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以后功成名就,自己吃肉别忘记给我喝点热汤。”

他放声大笑。“什么热汤?整锅都端给你好不好?要是还不够,以身相许行不行?”

以身相许?不行的,改变男主女主命运会被诅咒、会永世不得翻身,她没有这等勇气,岂敢奢望他的“身”,还是留待有缘人。

她笑而不答,端来早饭坐到他身旁,安静把广东粥吃完。

送他到门边,临出门时还是又唠叨上了。“好好学习别怠惰啊,今天的努力是为了填明日的坑……”

然后她的碎碎念又成功引发他淡淡的、甜甜的幸福感。

大门打开,吴嫂子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篮鸡蛋。“公子早,秋娘子早。”

“嫂子怎么来了?”

“我来送点鸡蛋,二宝的事多谢秋娘子。”

二宝上回病过一场后,每到夜晚就咳嗽不止,看了大夫吃过药却始终不见起色,还是秋娘子在方公子那里听她提及,隔天给她带几枚药丸,睡前用温水化开喝下,二宝才能睡上安稳觉,这两天夜里都不咳了。

“别客气,小事一桩,街坊邻居的,哪还送上礼啦。”

“哪有客气,若真客气就不会只送几枚鸡蛋。前几天婆婆都急得想请道婆到家里来看看了,要是让道婆上门,没几两银子可完不了事。”

又说上几句吴嫂子才离开,子璎看着鸡蛋,笑得眼睛眯成线。

慕容羲皱鼻子不解。“不过是几颗蛋,值得你那么开心?”

她摇摇头,比出食指,得意洋洋说:“第一次。”

“第一次什么?”

“送上门的礼物指定给我,以前也有人送东西,可都再三瞩咐,指名道姓要给你。”她不以为然撇撇嘴,不明白他爆棚的好人缘怎么就不在京城发挥?

“你这是嫉妒我?”

“是啊,嫉妒得光明正大、坦荡俐落。”

“没事,你尽力嫉妒,我心胸宽阔不会计较。”

他哈哈笑开,大步走出家门,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热热的,把他全身上下的毛细孔都给晒上,悄然无声地融化他一身硬壳锐刺。

子璎靠在门边望着他逐渐远离的身影,她很清楚,终有一天自己要对着他的背影告别,终有一天两人交集将会归零。

但是在那之前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先尽情享受这份温情吧。

家搬了,方瞿翊正式成为隔壁邻居。

他们把中间的墙打穿,两家变成一家人,严重破坏子璎的隐私权,但……

男主大腿要抱,男二的大腿更是非抱不可,因此即使满肚子不乐意,她也只能含泪点头,不过这也大大缩短她做饭送饭的路程。

没错,这是交换条件,她必须负责邻居的一日三餐,幸好邻居良心没被狗吃了,除吴嫂子之外又雇用林婶帮忙,否则光是三餐和男二的病,她的制药大业非得停摆。

银子对未来想要独立的她,非常重要。

小米南瓜粥,三道青菜、蛋蛋加肉肉,以及三十颗猪肉馅饼送过去后,吩咐好林嫡中午要备的菜肉,她就回制药室忙了。

子璎预计先做出一批启阳固精丸。

启阳固精丸的制药成本高,制作过程繁复,因此要价贵又限量发售,好几个月没给四合馆送药,怕是伍掌柜要急得跳脚了。

她真没想过启阳固精丸会热卖,东西再好也只是药,好端端的没事吃它干么?可……约莫是天性吧,许多男人必须靠床上表现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于是它就热销起来了。

如果有时间她更想做一贯煎、小建中汤、玉屏风散、生脉散……等等治病良药,可现实就是启阳固精丸卖得又贵又好——有金银这根红萝卜吊在眼前,子璎哪能不低头?

在熬好的药汤中加入蜂蜜,浓浓的药香散出去,最后一个步骤了。

“馅饼还有……”吕尊推门进来,连敲门的基本礼仪也舍了,难怪子璎对隐私权丧失有满腔怨恨。“咦,什么味道?”

他大步上前,看见她正在搅一锅新药。伸出食指往锅里插……

“别!”子璎及时阻止,就算不考虑卫生问题,也要考虑手指的组织成分是蛋白质,碰到高温也会煮熟的。

她取来竹签,挖出一小坨给他,吕尊放进唇舌间细细品尝,分辨当中成分,片刻后双睛发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这是启阳固精丸,你怎么会做这个,谁给你的药方?江坤吗?”

“呃,算是。”医术这种东西,她只能算在母亲或师父头上,总不能把中国医药学院推出来说项。

“太能耐啦,果然是我吕某人的小徒弟。”

听到小徒弟三个字,子璎直想翻白眼,却硬生生把眼给翻回来,为啥?没种呗。

吕尊说他和江坤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比亲兄弟更亲,连裤子都可以共穿的两个人,什么东西不能共享?于是未经过认证同意,她就变成他的小徒弟,无端端多出长辈一枚。

这个善缘要不要结?当然要,未来他可是主持太医院的院正,所有大夫的领头羊,想吃这行饭,他的大腿肯定不能少抱。

不等子璎开口,他自顾自说:“你知不知道,之前四合馆靠这味药打遍天下无敌手,看得满京城的药堂医馆分外眼红,问题是四合馆的钱东家人品差透了,他卖药只卖贵的,医人只医身分高的,好像只有贵人才能入他们的眼。”

“可怜平头百姓进了四合馆还要被轰出来,偏偏启阳固精丸威名远播,百姓傻呐,还以为有人大排长龙的医馆才是最好的。那个四合馆,那个制药的……真是害苦百姓,没道德呐。”

呵呵,子璎干笑,那个没道德的,彷佛依稀是本人在下……她?

“既然你也能做出启阳固精丸,那就跟师叔合作吧,师叔在京城也有间药馆,以后你做出来的药通通交给师叔卖。”

“呃,可、以、啊。”反正她是买断卖断,和四合馆没有合约限定。

“你放心,师叔不会亏待你,利润给你一半。好不?”

一半?四合馆收她的药丸,十两一丸,却转头卖五十两,如果能分一半……二十五两,嘴角不自觉上扬,大大的圆盘脸上烙着幸福And快乐。

“行,就照师叔说的办。”

这声师叔她喊得心服口服,认亲大典到此正式成立,吕尊不但是她的师叔,还是亲人、贵人、最爱的人,以后孝顺养老看她的。

吕尊找来纸笔,笑得像尊弥勒佛。“口说无凭,我们立契。”

“这是一定要的啦。”

五成利润耶,傻子才不签,万一哪天他反悔,哭都没地方抹眼泪,于是她提笔豪迈落款。

吕尊满意地看着她的签名,吹干契书、细细摺叠、收进怀里。

他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圆肩膀。“小徒弟,启阳固精丸是好药,可惜世人都拿它当药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对,它是养肾圣药。”终于有人能够了解它的珍贵!

没错,她的心血不应该只是四合馆私欲的傀儡,太兴奋啦,有它可以减少多少洗肾人口。师叔万岁,爱你爱你爱你呦。

“所以咱们和四合馆不一样,我们要做的是济世救人的大业。”

五成利润成功激起她济世救人的神圣。“师叔,我一定会努力的。”

“江坤真是收了个好徒弟,从今以后你要更勤奋,做出更多济世救民的好药,造福天下千万百姓。”吕尊笑出一朵花,小徒弟让人越看越满意。

“我一定会的。”

“这药咱们一丸卖五两,在最快的时间内拼倒四合馆,把没有医德的钱德福踢出京城……”

等等?有没有听错?卖五两?她分一半,那是不是意味……她只能拿到二两半?那她赚什么啊,赚了个寂寞?

瞬间神圣被大雨浇熄,心透凉透凉的冷,她可不可以在造福天下百姓之前,先小小地造福一下自己?

“师、师叔,那个价钱我们可不可以再讨论讨论?”

“小徒弟,买卖的事你别操心,你只要专心负责制药就行,剩下的师叔一手包办。”

不要,她想参与行销企划。

吕尊轻拍她的肩,满脸都是宠溺,这个徒弟他打定主意捧着宠着,谁都不能给她半点委屈受。“事情就这么定了,一切有师叔在,你别担心。”

可、可是……这个师叔让人很担心啊。

这么一句“定了”,子璎瞬间失去点石成金的狂喜,只剩下聚沙成塔的踏实安心,不对,她不踏实也不安心,她沮丧无助哀愁悲凉……

她的失望害得吕尊的良心被掐,不过济世救人真的是好事情,徒弟年纪太小,尚且无法体会,等她再大一点,就会明白积功德的重要性。

“小徒弟,有钱太俗,咱们清高人不要那个。”

“可是没钱太奴啊。”奴隶这一行可清高不起来。

“师叔是过来人,金钱买不到快乐。”

所以呢,济世救人才能得到永生?她猛地摇头。“不对。是师叔那点钱买不到快乐。”

如果金山银山横在眼前,快乐就会蜂拥而至,瞬间把人给淹没在幸福沼泽里。

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吕尊挥挥手,决定对她的失望视而不见。

“小徒弟,猪肉馅饼还有没有剩?蓝云回来了,不够吃。”

有剩、但是……不给!她都乌云罩顶了,哪还管得上蓝云有没有得吃,她不想让自己的泪水成为他们配饭的点缀。

“没有。”子璎一口气拒绝,带着愤然决绝。

他失望却能理解,沉重地拍拍年少无知,无法体会济世救民幸福感的小徒弟。“行,以后饭多做一点,蓝云和墨雨、白霜一样会吃。”

她回答,“呵呵、呵呵、呵呵……”

“你继续努力,我会每天过来看进度。”她回答,“呵呵、呵呵、呵呵……”

转身走出去,吕尊咧唇笑开。有启阳固精丸就不需要良知,没有良知、压榨小徒弟就不会肝疼,这种连锁反应令他很满意。

拍拍胸口的契书,万分得意地走出制药室。

快乐呀、欣喜呀,他做了拯救万民于水火、爱国爱家爱百姓的慈善大事,他一定会名留青史,一定会进太医院,曾裕……等着吧,等老夫回京,把你从院正位置上拉下。

瞪着门,她握紧双拳、咬牙切齿,果然会坑自己的都是自己人。

“林婶、吴嫂子。”

扬声一喊,在晾衣服的两人把湿衣服往竹竿上一搭,走进制药室。

“子璎找我们?”

“锅里有几个猪肉馅饼,你们分了吧。”

“那不是要留给公子的?”

“不需要,男人忒自私、忒没品,只会照顾自己不会照顾女人,我们要学会自立自强、照顾自己、珍爱自己。”她劈里啪啦说了一串。

迁怒吗?当然不是,错的就是慕容羲。

她之所以倒楣,全是因为他,为帮他讨好贵人,为帮他拓展人脉,为帮他戴上男主光环。呜、呜……牺牲好大……

她们不懂子璎为什么突然发火,但子璎出品必属佳作,她做的饭菜无人可及,就是镇上最大的饭馆也没她做得香。

所以她的好意怎么能拒绝?

“好咧。”两人喜孜孜出去。

子璎还是不解气,抓起木杵,斗斗斗……发狠似的把药材捣得烂碎,她要回京城啦,她要自己开药馆啦,她要赚大钱进入上流社会啦……

蓝云两天两夜没睡。

寇老等人护送主子离开时,主子下令,让他回到京城等候消息。

倘若主子不幸离世,他就将消息传进宫里,并将方家财产悉数变卖,分给多年来随侍主子的寇老、夏老等人。

主子说:“人死如灯灭,父皇再疼我,都不能置江山不顾,届时定是二皇子继位,胳膊搂不过大腿,什么恩恩仇仇的都算了,别恨也别报仇,大家拿着银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吧。”

这是他领过最教人伤心的命令,然从小被教导以主子为天的蓝云无法违抗,他只能边盯着掌柜们,边等待主子传讯。

老天有眼,主子得遇贵人,身上的毒解除。

接到消息那天,他立刻潜伏入宫,将主子安然的消息送到皇帝御前。皇上龙心大悦,赐下金牌一面。

他餐风宿露、快马加鞭前往合溪村,在看到主子这一刻,控不住眼泪翻落,真是太好了啊,主子无恙。

虽知有神医能为主子解毒,却没料到主子能恢复成这番模样,他的脸色红润、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与离别时判若两人,那时主子被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气若游丝,形容枯槁。

因此打进屋后他就傻笑不止,啥话都说不出口,光是笑着。

方瞿翊无奈挥手。“停,别再笑,多瘗人啊,父皇有没有让你带话?”

“有,皇上让主子暂时隐瞒行踪,朝堂纷乱自有皇上处理,二皇子下毒纵火之事,皇上会给主子一个交代,主子只需耐心养病,其他无须多虑。皇上还赐下一面金牌,倘若有事可调动官府军队。”

方瞿翊接过金牌,细细抚模上头纹路。如朕亲临……

眯紧狭长双眼,父皇对他和母亲从来都是尽心竭力,母亲的死带给父皇剧烈震撼吧,可怜母亲葬身火窟,身为儿子却无法亲自为她收尸。

那么这回,父皇下定决心对皇后和董家出手了?

“除金牌外,父皇还有东西要给我吗?”

“有,皇上让属下转交一份名单,待主子身体痊癒,依次拜见……谁!”

突如其来一声暴吼,蓝云旋身,刷地用力拉开房门,如果拉的是慕容羲家的薄板门,应该会当场裂成两半。

门外,站在一脸无措的慕容羲,蓝云怒问:“你是谁?”

“别失礼。阿羲,快进来。”方瞿翊招呼。

慕容羲端着小米粥和馅饼,脸上的傻气掩不住,进屋,他迎上方瞿翊的目光中盛满疑惑。

脑袋懵着,他的耳朵没毛病吧?他怎会听到瞿翊喊“父皇”?会不会不是父皇,而是富凰、付黄……或者其他?

吓得这么严重吗?方瞿翊失笑。“蓝云,这是我的小师弟慕容羲,以后他就是你的小主子,要忠心待他如同待我,知道不?”

同样的命令,他也给了墨雨和白霜,很可惜两家伙明里一套暗里又一套,从不把“小主子”放在眼里。

小、主、子?蓝云一眼认出他,他不就是京城三大废渣之一?周处除三害,他把其他两害给除掉,之后远离故土,从此京城再无祸害。

他是主子的小师弟?谁收的?寇老、夏老?这么缺学生吗?都不挑挑的?他想谏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主子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先去吃饭吧。”

“属下不饿。”

方瞿翊拍拍他的肩,满脸实诚。“相信我,错过这一顿,你会痛恨自己。快去吧,去晚了可就没得吃啦。”

在主子的坚持下,蓝云依依不舍离开房间,临行前又瞥了慕容羲一眼。

不行,得问问寇老、夏老,他们是皇上给主子挑的先生,多少人想拜在门下却不得其门而入,他们怎能纡尊降贵,忘记自己的身分,得好生劝劝才行。

蓝云出去时把门带上,慕容羲依旧保持发呆模式。

真吓得那么厉害?还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呢,方瞿翊朝他招手。“过来,我快饿死了,秋娘子今天做啥好吃的?”

慕容羲回过神,把小桌子搬到床上,再将早餐摆好。

方瞿翊拍拍床铺示意他坐下,他们习惯吃饭的时候聊天,这违反从小到大的教养,但就是很喜欢。

他喜欢慕容羲的聪明机智,总是能迅速接上自己的思绪,喜欢和他谈国家大事,他对朝政陌生,却往往举一反三,喜欢两人之间好到无法形容的默契,也喜欢他好看到令人羡慕的长相。

总之方瞿翊就是特别喜欢他,乐意待他与旁人不同。

咬下馅饼,看一眼筷子还停在半空中的慕容羲,方瞿翊微哂。“吓到了?”

他点点头,迟疑问:“我听错了……对吧?”

他知道阿羲指什么。“没听错,我父亲确实是当今皇上。”

“所以你是哪个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他见过大皇子一面,两人光是身形就相差太多。

皇上后宫清净,除皇后和两个妃嫔外没有其他的了,皇子公主数量也少到令人鼻酸,目前只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皇子都是皇后所出,而妃嫔生产力不高,只生出了个公主。

“我的名字其实叫瞿翊,是没上皇家玉牒的皇子。”

“不会吧,皇上想要哪个女人,直接纳进后宫就好,怎会让皇家骨血流落在外?”就是平头百姓也在乎血脉,不至于让骨肉在外流浪。

“父皇痴情,年少时期便结识家母,我的母亲是商家千金,两人一见钟结同心,但商户女入不了官家门,即便太后再疼爱父皇,也不会允许母亲成为父皇的结发妻。太后更中意娘家侄女,最终董氏嫁入皇家成为父皇的正室,并一路顺利坐上皇后之位。”

这下子慕容羲懂了,有太后为娘家侄女加持,董氏当然能够一手遮天,将后宫把持得滴水不漏,于是所有皇子只能从她肚皮爬出来,所有女人仅能止于嫔位,给皇帝当玩物点心,就算一不小心成为生产工具,也只能产下雌性生物。

雨露不均沾,董氏的中奖机率自然比旁人高,儿子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既然如此,你母亲为何又跟了皇上?”慕容羲问。

“外祖父宠爱独生女,岂肯让母亲为人妾室?为此不顾女儿意愿,找了个赘婿进入方家门庭,从此父皇和母亲虽然同样身处京城,却相隔千里。”

“然外祖父识人不明,赘婿狼子野心——秦修有个自小订亲的表妹,他既爱母亲的美貌聪颖,又对青梅竹马小表妹有情,鱼与熊掌他全要,因此想方设法害死外祖父母、霸占方家财产。”

“一朝夺得主导权,他立即迎回表妹,让母亲与对方并称姊妹共侍一夫。然而在母亲多方探查,查出父母之死出自丈夫手笔,她岂肯对仇人低头?屡次逃跑失败后,秦修担心杀人之事外传,于是痛下决心打算杀害母亲。”

“他对外宣称母亲因丧亲之恸身体虚弱,要搬到庄子休养,暗中却安排盗匪半路劫杀,许是父皇和母亲缘分未尽,此事竟被父皇遇上,他救下母亲,对母亲的遭遇震怒,助母亲夺回方家财产,最终秦修因杀人入狱,斩首于午门。”

“然后皇上就把你母亲接回宫中?”

“这倒没有,父皇原有妃嫔十几人,董氏善妒恶毒、手段残忍、控制欲极强,妃嫔们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不受父皇喜爱的才得以苟延残喘,他深知母亲进宫怕是无法保住性命。

“另一边母亲也不愿意进宫,一次失败的婚姻让她对成亲深感恐惧,加上好不容易得来自由,哪里舍得丢出去?更重要的是,她打定主意接手家业,将父母亲一辈子的心血发扬光大。

“商谈之下作出两人都能接受的安排,父皇请人教导母亲经商之道,重振方家产业,而母亲委身父皇,成就两人一世情感。”

“是成为皇商的那个方家吗?我记得当家主母身边确实有个赘婿。”

慕容羲听过方紫璇,那是个传奇故事,在经历过风浪后方氏大彻大悟,她将家族产业经营得风风火火,还一路晋身皇商,成为京城商会传奇。

“你指的那个赘婿是陈叔,他早年跟随父皇在战场上打仗伤及根本,父皇令他保护母亲,后来母亲怀上我,孩子需要一个身分、一个父亲,他便领赘婿名头在方家待下。

“从小母亲对我悉心教导,她不愿我去争那个位置,因此我一直不晓得,隔一段时间才能出现的亲生父亲,竟是世间最尊贵的皇帝。原本父皇也同意母亲的坚持,但随着年岁渐长,父皇眼看我与三个皇兄之间的差距,语重心长地对母亲说朝廷国家需要有人承担。

“那年我十岁,突然被告知父亲身分,说不上来是震惊还是讶异,总之从那年开始,我的生活翻天覆地改变了,我被当成储君般金尊玉贵地教养起来,父皇将数名当代大儒与致仕贤臣送到我身边,教我学识、为君之道,计划在合适的时机把我送入朝堂。”

“去年太后薨逝,父皇尝试将董家权势收回,没想到董氏一族在朝堂上盘根错节,人脉广权势高,父皇首战告败,一场揭发董氏贪污弊案硬生生被反转,倒了几个维护皇权的官员。

“母亲见微知着,立即处理生意家产,一封书信送进宫,准备带我南下避难。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我与母亲落脚的客栈惨遭祝融,母亲被活活烧死,而我逃离后,一路被匪徒拦路劫杀,幸好有墨雨、白霜保护,否则活不到现在。”

“你是怎么中毒的?”

“父皇在我身边安排四个侍卫,除白霜、墨雨、蓝云之外,还有一个黄霓,她是女子,经通医术,谁知黄霓投靠董氏,暗中给我下毒。毒发后我们一路逃窜,寇老凭借关系找到吕尊,他想尽办法为我解毒,但试过无数回始终无果,幸好遇上你和秋娘子。”

故事完结,慕容羲沉下眉头。“这男女婚嫁怎么就不能随心所欲?”

若没有太后的固执,皇帝、方氏和瞿翊就能快快活活全家团圆了吧。

“你在影射自己吗?难道你不喜欢秋娘子。”瞿翊失笑。

国公府这场婚事办得人尽皆知,没听人评论秋子璎,更多的评论是——慕容羲非良配,而那位“良配”却换了个新娘。

喜欢?不喜欢?对女人,他很少有过这种分辨。

义父说男女相聚,就是演一场男欢女爱、彼此尽情的畅快戏,久而久之就会发现见面时没有多快乐,分手时也不见相思,只觉男女之间仅仅是那三两肉的小事。

他同意义父说法,对毫不上心,甚至对脂粉味过敏,可京城里人人说他风花雪月、流连青楼。

秋子璎,是第一个让他感觉到温度的女人,活生生的、有情绪的、会逼他、鼓励他、赞美他、处处为他着想的女人。

他想,他是喜欢她的。

喜欢的起源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感激,也许是彼此依赖的安全感,但渐渐地,他发觉跟她在一起处处舒服。

她的声音好听,讲话有趣,她的故事精采无比,她的厨艺更是时时给人惊喜。他喜欢每天醒来可以看见她,喜欢回到家时,有她站在墙边等待,喜欢她问“今天过得怎样”,喜欢她说一大堆鼓励看好的话,更喜欢她——相信他。

在她眼里,不是英雄的他,是货真价实的英雄。

“她很好。”说完,慕容羲点点头,像附和自己的话似的。

“我也觉得她很好。”

墨雨、白霜爱上她的厨艺,吕尊为她的医术惊喜,而自己则喜欢她言谈举止间带给人的沉稳平静,好像只要她在,再艰难的状况都不值得一提。

“你可不能抢,她是我的妻子!”慕容羲防备地看他。

倘若一切顺利,瞿翊真的当上皇帝,天下女人都会朝他飞奔,到时当中会不会有一个秋子璎?她说他们只是演戏,而他同意日后和离,届时她确实有资格也有条件站到瞿翊身边。

“我有这么小人?放心,除非她自愿琵琶别抱,否则我绝不主动招惹。”

“不行,她就算琵琶别抱,你也不能接收。”糟糕,他开始担心也后悔极了,他没事干么同意和离啦!

“你自己对她不好,还不允许别人对她好?”

“我没有对她不好。”

“既然没有,你干么担心琵琶别抱?”

“女人心海底针,我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变心?”

“你成天搂着护着宠着溺着,她想变也没机会。”

之后两人打起哈哈,一个说女人难填平,若有机会捡漏也不错,毕竟本人家产万贯;一个信誓旦旦,自家妻子热爱颜值,他的脸足够让女人心生满足。

说着辩着瞿翊笑声不止,不知道为啥,自己身边从没少过人,能说话的对象一路可以排到京城,但在这么多人当中,他特别喜欢和旁人口中的“窝囊废”聊天,彷佛他每句话都能打中他的心弦,引发他的反驳或共鸣。

小师弟吗?他满意自己临时给他加上的身分,这个小师弟,他罩定了。

原来学习有没有意思,跟上课的先生有偌大关系,慕容羲越来越喜欢上学,喜欢那些他曾经觉得无趣的四书五经,连他认定的酸文酸诗,都觉得有意思极了。

更难得的是夏老大大夸奖他,说“此子聪颖可教也”。

并且今天瞿翊还把身分告知,这意味什么?是信任呐!

他相信人与人之间有说不清模不透的缘分,否则凭他这张倾国倾城的容貌,在府中怎会不讨人喜欢?不过是他跟镇国公府无缘罢了。

如今他换了块地方生活,子璎喜欢他,村民喜欢他,先生喜欢他,连瞿翊那样疏淡的人都信任他。突然觉得,过去老天爷忘记给的好运,累积到现在一口气全给了他。

看向天边橘色红色交织的云彩,他踩着轻快脚步喜孜孜回家,想起子璎给自己留的五个馅饼,笑容越发灿烂。

不料在走到两家相连的月亮门前,他被墨雨、白霜和蓝云给拦下。

他们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这种状况于他不陌生,过去碰到这情形,他就知道要准备干架了。

他跟义父学过兵法武功,对付京城混混绰绰有余,但和瞿翊身边的侍卫对干,瞬间从大咖变成软脚虾,没有半分把握。

慕容羲把背包摘下,小心安置在旁边的大石头上,那是子璎亲手缝制的,全天下只有这个,旁人没有、専属于他,可不能弄坏了。

摆放好背包,他站到“敌人”面前。

以身高相论,自己小输一点点,谁让他们长得铁桶般雄壮威武,往哪边一摆,敌人都会吓破胆。不过义父教过,两军对战最重要的不是武器人数,而是气势,气势出来就先赢五分。

他牢记此话,因此挺高背脊、拉长脖子,冷眼相看。

“有事?”咱没事不惹事,有事也不怕事。了不起明天顶着猪头上课,还可以顺势跟瞿翊告小状,何况怕啥?他家老婆医术顶天。

“秋娘子怎会看上这只草包?”白霜问。

慕容羲长得风流倜傥、俊美无双,而子璎的身材……一言难尽,即便如此他们就是觉得,慕容羲没资格娶回子璎。

慕容羲头顶冒火,这是清楚又明白的蔑视鄙夷啊。什么草包?最近他往肚里灌进不少墨水好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女子,秋娘子身不由己。”刚从京城回来,什么小道消息都清楚无比的蓝云回答。

这话伤害性不强,但污辱性极高。

倘若在成亲之初听见此话,慕容羲肯定会找人干架,但现在倒有几分认同,除容貌和家世外,他确实没有能匹配得上子璎的条件。

所以在瞿翊之后,又来一群想和他抢老婆的?

“所以呢,你们打算联手打我一顿出气。”

“联手?哼,你太看得起自己。”话出口的同时,墨雨一拳往他那张漂亮到极其碍眼的脸上招呼。

大哥,他靠脸吃饭的好吗?险险地,慕容羲避开这一拳,边躲边说:“讲不讲武德啊?啥话都没说就直接开打!”

好歹要给人一点心理准备啊。

墨雨倒是讶异了,这只弱鸡居然能躲过自己这一拳?再伸手、再动腿,他一下一下往慕容羲身上招呼。

之所以出现这幕,是因为吕尊讨不来馅饼,白霜、墨雨特地领蓝云到隔壁见见投喂者,顺道哭哭悲哀,看能不能有意外之喜。

却没想到会看见子璎正被一个小姑娘讽刺,顿时火冒三丈。他们不打女人,只能到慕容羲跟前找确。

在慕容羲顺利躲过三拳后,墨雨不放水了,一拳比一拳快且猛,转眼功夫,帅脸挨上一拳,细皮白肉的他一秒变一零一忠狗。

墨雨还不放过,出拳踢腿继续打,打得他抱头鼠窜才肯歇手。

不久后慕容羲倒在地上,墨雨的臭脚踩在他胸口,他俯瞰着地上的失败者,寒声问:“知道错在哪里了?”

“知道。”

“错在哪里?”

“错在不学无术,没有好好学习,错在会点拳脚就误以为自己打遍天下无敌手,错在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人。”他示弱了,如果是个人就该松手。

“不对,错在到处招蜂引蝶。”

“我哪有?”这个错他不认,要是让他家娘子知道,会难受的。

“镇上富商柳大林的女儿柳娇。”

“那是什么鬼啊?我又不认识。”

不是慕容羲让她来的?三人面面相觑,眉头皱得半天高。

“你家来了位姑娘,要秋娘子与『慕容哥哥』和离,别给『慕容哥哥』造成困扰,还说她和『慕容哥哥』郎情妾意,秋娘子该有自知之明,尽早离开免得丢脸。”白霜每次说到“慕容哥哥”四个字,那讨人厌的声调表情,让人很想往他脸上塞拳头。

污女子长相等同刨人祖坟,若非慕容羲示意,柳娇敢这么说?

听到这里慕容羲不淡定了,推开墨雨的腿,弹身立起、朝他猛捶。一个没防备,武林高手竟被街头混混给捶个实实在在。

痛呐,这家伙没想像中的弱。

慕容羲气急败坏,一个一个轮流指着他们的鼻子。“你们几个大高个儿就在那里听,没搧柳娇几巴掌?”

“我们不打女人。”

“所以站在旁边,眼睁睁看子璎被人污辱?你们有没有一点点道德、一些些正义、一丝丝良知?亏了璎还天天给你们弄饭吃,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不知感激……”

哇啦哇啦骂上一大串,只差没说他们狼心狗肺、人面兽心、丧尽天良了。

三人面面相觑,发现自己好像揍错人了。

直到骂够了,慕容羲长吐了口气,问:“子璎怎么回答?”

白霜讷讷说:“秋娘子让她去找『慕容哥哥』商量,如果你愿意和离,她便放手。”

“不许,谁敢让我跟她和离,我砍他祖宗八代。”

“人家的祖宗全死了,怎么砍。”

“扒坟鞭尸。”

阴森森的目光让人背脊一凉,这家伙是个狠人!

丢下话,怒气冲冲的男人快步往家里跑,连背包都忘记带。

三人看着他的背影,蓝云问:“他这样会出事吗?”

“要不要过去看看?”在关键点……扑扑火?

“走吧。”白霜点头,三人齐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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