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长安 第四章 究竟谁救谁

作者 : 雷恩那

七年后——

外头有浪潮声隐约传来,冲刷着沿岸的岩石再徐徐退去,听着听着只觉那声音规律无比,若在寻常时候,实是一段引人入眠的摇篮曲。

无奈此时并非寻常时候。

周围响起女子阵阵的啜泣声,在这座因海蚀天然形成,又经过人为加工的石牢中,被囚在这儿的年轻女子们总哭个没停。

算一算已整整过了三个日夜,三天前,她们这一批抢来的“货”被人从大船上卸下来,谢馥宇的耳根就没清净过,一直听着女儿家们哭个没完没了。

试问,哭又有什么用呢?

她感到有些心烦,但也颇觉心疼,到底都是花漾年华的姑娘家,最小的那一个还不满十三岁。

这群海寇在沿海一带作乱甚久,官府对于剿寇海防方面又迟迟拿不出像样的成绩,她与漕帮的同伴们甚至怀疑官府中有海寇的同伙,事情得查个水落石出,官府靠不住只得靠自个儿。

“姊姊,呜……我、我好害怕,小春是不是再也看不到阿爹阿娘?”未满十三岁的小姑娘眼眶红通通,挨在她身边汲取一些暖意。

谢馥宇替她理好略散乱的发丝,微笑道:“小爷我……咳咳,姊姊会送小春回去爹娘身边的,别怕。”

这位个头高高的姊姊是大伙儿都被海寇掳来后,小春才识得她的,所有女孩子都害怕到直掉泪,只有这位姊姊不哭,不但不哭,还颇有安慰人的能耐,那说话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模样,莫名教人心安。

“嗯,我不怕,不怕的。”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努力想回给谢馥宇一抹明朗笑意,可惜笑未生成就垮掉——

因为,有人来了!

石牢里的人自是一阵瑟缩惊泣,姑娘们像极了畏寒的鹌鹑全缩在角落蜷成一团一团,谢馥宇将瑟瑟发抖的小春塞在自个儿身后。

来的人是小喽罗一枚,谢馥宇听过其他海寇喊他“孙虎”。

之前大船尚未返回这座海寇巢穴,孙虎就曾三番两次打她们这群女儿家的主意,想蹭些甜头尝尝,只是全被负责看守她们的人赶走。

如今她们这批“货”被送回秘密老巢,当真是插翅难飞了,负责看守她们的人一懈怠,倒是给了孙虎这厮下手的好机会。

当然,也给了谢馥宇一个不得不出手的机会。

内心小小无奈,但她仍刻意挺了挺胸脯,如今虽已适应胸前这两团浑圆并彻底接受,遇到这种用胸部吸引人的活儿还是很想无语问苍天。

“你……就是你了!”孙虎两眼都看到发直了,立时用不知从哪里取得的钥匙打开铁锁。

谢馥宇被孙虎一把拖了去,女儿家们惊声尖叫看都不敢看。

小春原本哭喊着,却觑见谢馥宇回首给她挤了一张俏皮鬼脸,眨眼睛兼之吐舌头的,小姑娘家瞬间愣怔到忘记哭泣。

谢馥宇并没有被带离开多远,孙虎拉着她进到一座空牢房,连盏油灯或连根火把都没能点上,他把人拉来模黑就想下手。

“天啊,你长得可真好看,虽然脸上有好几块脏污,仍瞧得出来是个大美人儿……”

谢馥宇秀背抵在石壁上,八成觉得她已是囊中之物,孙虎退开一小步急不可耐地解着裤腰带,两只贼眼在幽黑中闪闪发亮,兴奋到不断喃喃——

“美人儿什么都好,脸蛋漂亮,胸脯饱满,腰肢纤细,臀儿也翘翘软软,可就是有一点不太好,你这个儿长得有点高啊,男人都爱娇小玲珑的姑娘家,小鸟依人多可爱,欸,你身长都快比老子高了,可惜啊——

“……嘿嘿,不过不打紧,哥哥来疼你,哥哥让你尝尝男人的好处,男人才有的好家伙保证能让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让你这一辈子只想巴着男人不放唔唔……唔哼!”

嘴巴猛地被紧紧捣住。

谢馥宇趁孙虎再次近身,贴腕藏着的小银匕暗中弹出,往他出来的胯间一撩,那小银匕形似鎌刀且锋利无比,瞬间便把充血并高扬的男性之物整副割下。

谢馥宇早算好方位一个闪身,没让对方喷出的臭血溅上衣衫,同时加压力量在那张臭嘴上,让他的惊痛嚎叫全闷回肚月复里。

其实该痛快往孙虎脖子抹上一刀,然猜想着不知有多少姑娘家被如此欺负凌辱了去,她就不想这厮死得痛快。

不过失血速度也着实太快,孙虎惊恐倒地后抽搐个几下便吊了白眼,没气了。

席地坐下,将手从孙虎嘴上撤回,上头沾有对方的唾沫和泪水,她一脸嫌恶,遂抓来一把铺在地上的干稻草用力擦拭。

“男人的好家伙……王八蛋!以为小爷我没有吗?”忿忿低咆,骂出来后突然自我意识到了,她抓抓玉耳没好气地改口。“以为我没有过吗?哼!”“过”字有特意加重音之感。

下一刻她已收起小银匕,重新振作般双手往大腿上一拍,站起。

突然——

“吱吱——吱、吱吱——”

听到熟悉的叫声,谢馥宇抬首一看。

一头栗毛小猴儿就坐在高处一个通风洞口上,不等谢馥宇招手出声,小家伙倏地溜荡而下,最后停在谢馥宇的右肩,冲着她龇牙咧嘴。

“怎么?有意见?觉得我心黑手狠?”

“吱吱吱——”

谢馥宇挑高漂亮眉尾,斜睨了猴子一眼,慢条斯理道:“觉得我阉割手段凶残?嘿嘿,孩子啊,你要么乖点儿老实点儿,别胡乱招惹外头那些可爱母猴儿,哪天你要是弄大了人家肚子欺骗人家感情,我把你胯间那一副也给阉了,到时候你家主子都护不了你,你信不?”

“吱!”猴儿畏痛般紧收下肢,猴爪子搞住自个儿大嘴。

谢馥宇撇开脸忍笑,轻咳两声整理好表情后才又回头。

她先是从系在猴儿胸前的小皮袋中取出一张折成四方的纸条,跟着拾起从孙虎身上掉落的钥匙递到猴儿眼前,郑重交代,“带着这把钥匙守在石牢那边,一旦有动静就让那些姑娘家自己开锁,然后再领着她们逃到我之前告诉你的安全之处,懂吗?”

这三天她找到机会就模出石牢熟悉地形兼探看敌情,那个铁锁她仅用一根小簪便能打开,根本奈何不了她。

这一边,小家伙贼精得要命,放下爪子又龇牙咧嘴地叫了两声,一边还像在展示力量般挺起不怎么厚实的胸膛,一副“交给俺准没错”的姿态。

谢馥宇亦朝着它龇牙咧嘴,最终把那把钥匙放进小皮袋中,忍不住笑了。“就信你宝豆老大一回了,去吧。”

名唤“宝豆”的小猴儿得了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攀回高处的小通风口。

它自有它的“兽径”能走,能瞒过众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到那座关着大小姑娘家的石牢,关于这一点谢馥宇倒不担心,较令她担心的其实是……真不知后援能否及时赶到?

寻到稍有光线的地方,她摊开手中纸条,上头是宝豆的主人亦是她漕帮的同伙裴元擘捎来的回应,仅写着十六个字——

管他娘的,不打不成。拂晓出击,先打再说。

☆☆☆

谢馥宇自是知晓眼前这局势不打不成,海寇上岸作乱,她故意被掳来,借用猴儿宝豆的能耐,被囚在海寇那艘三桅大船上时便与裴元擘通上消息。

如今好不容易寻到这批海寇的老巢所在,为求一网打尽本该仔细部署再发动,坏就坏在官府那边能用的兵太少,并非兵力不够,而是值得信任之人少之又少,若走漏风声当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再有一事,她前天夜里模出石牢时偷听到海寇们交谈,她们这一批“货”应该近日就会移转到南洋去,听说那儿有一场暗盘拍卖,价高者得,如果女儿家们全被送走,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不打不成了,官府不可靠,只好靠江湖上的势力。

谢馥宇也不求什么,只求裴元擘这个漕帮少主的身分能让各方江湖人士给上几分薄面,届时来个一呼百诺,人多才好办事。

只是姓裴的到底找没找好人手?“先打再说”是要“再说”个啥劲儿啊?谢馥宇顿觉头疼,但横在眼前已无第二条路可选,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干到底。

于是乎,天将亮而未亮之际,强敌来袭,海寇窝大乱!谢馥宇就守在进到石牢的必经之处,果然不出她所料,石牢内的“货”堪比金银财宝,

海寇们哪里肯轻易舍去?

如今老巢遇袭,海寇们边打还不忘边转移得来不易的宝贝儿,只是遇上有人一夫当关。

谢馥宇不出手便罢,一出手根本往死里打,显然是在发泄这些天被囚禁的闷气,尽管心疼一票女儿家,天天听她们哭也快折磨死小爷她。

离开帝京这些年,她江湖上闯荡,武艺学得甚杂,正统大派的武学与她无缘,她也看不上眼,专走偏门方合心意。

然后很可能跟她本性有关,那些剑走偏锋的招式她学得特别快且特别精,动起手来也格外狠戾。

挥着小银匕渐渐杀出一条血路,鼻间的海潮咸味混进鲜血腥气,耳中所闻尽是惊怒叫嚣与哀嚎呼痛,终于啊终于,一道熟悉爽朗的呼喊劈破一切混乱,直直落进她耳里——

“谢小宇,哥哥来救你出贼窟啦!你感不感动?欢不欢喜?讶不讶异?”

讶异你娘个鬼!

谢馥宇险些爆粗口,但……她确实又惊又讶!

“老裴,为何只你一个?其他人呢?”谢馥宇非常忙碌,一边挥动银匕伤敌一边扬声急问,另一边还得努力往裴元擘所在的方位合流。

别闹她啊!

经过这几天的暗中打探,能算出这座巢穴中少说也有百八十名的海寇,他裴元擘就这样单枪匹马闯进来,与她所想的“一呼百诺”根本天差地远好吗!

未料姓裴的小子还朗声笑着跟她撂话了,“哥哥我一人能抵百万兵,有我一个全数搞定,你信不信?”

信你娘个鬼!

谢馥宇险些又爆粗口,但……事已至此,也实在不得不豁出去信他一回!

两人说话的同时各自解决了几名小喽罗,合流后随即采背靠着背的对敌姿态,就这么一路打出去,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些大大小小的姑娘家呢?咱们的人可有顺利接到她们?”谢馥宇心有惦念,差点被一只暗器飞镖划破面颊。

她抬袖就往飞镖来处骤甩,一把暴雨梨花针疾发而出,立时把对她发暗器的人给射成刺猬。

裴元擘笑道:“我家宝豆不负所托啊,赶群羊儿似的把姑娘家一个个赶到你发现的那个碧潮洞窟里,大顺带着人驾着几艘小船老早候在那儿,这时候那些姑娘家应该都被接到咱们大船上作客了,哪里还需你操心?”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揍一双,打打打。

谢馥宇听着都想翻白眼,忍着火气快声道:“好,姑娘家的事不必小爷我操心,那这群海寇该如何了结?这一大座贼窝完全是利用海蚀出来的洞窟连结而成,海洞里可说四通八达,只要有一艘轻舟小船,要逃出生天简直易如反掌,尤其眼下只有咱俩,哪里堵得了他们全数?”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窝子杀人不眨眼的海寇如果不能尽灭,将来必定还会东山再起。

谁料,她都想把裴元擘这没用的家伙掐死了事,对敌之余他竟还冲她挑眉眨眼的。

砰!轰隆隆——

砰!砰、砰!砰砰砰!轰隆隆——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爆炸巨响震得两耳嗡嗡作鸣,脚下颠簸,那重击连续不断,默契绝佳般一阵接连一阵,炸得贼窝里哀嚎四起,天崩地裂一般。

到底已一路打到巢穴外头,受到的爆炸冲击自然小些,谢馥宇这才稳住身躯定住脚步,脑子里已然门儿清,“老裴你行啊!所以还是来了不少帮手的是吧?”她神情振奋,双眼亮到放光,抓着裴元擘的肩膀使劲地摇,嘴角都快笑咧到耳根。

那些爆炸声绝对是发自于裴元擘所研制的炸药,他还挺自得意满地替炸药取了个莫名可笑的名称,叫“混元霹雳弹”。

以这样连续引爆的实力和时机之配合,必然需要多方人马通力合作,这也就意味着今日前来驰援的绝不仅是漕帮自家人手。

她不禁屏息又问:“咱们……莫非把常驻江北的人马也召回来了?”

一条洛玉江分作南北两部,虽都在漕帮管辖范围但各司其职,若这般临时地大量调动人力,一个不小心极容易出事。

此际两人已奔至洞窟外,用不着裴元擘作答,这会儿谢馥宇亲眼看见解答了。

日出东方的海面上,一字排开竟有十来艘中型的平底帆船。

估计一船能容纳八十名人员左右,这般阵仗少说也来了近千名的援手,而真正让谢馥宇两眼湛光的是——那些船是配有炮火的水师战船!

挂在船桅随海风高扬的旗帜上写着大大一个“周”字,蓝底黑字的水军旗甚是好认,那是河道提督周大人的兵力。

“你、你竟然想到要跟河道水师借兵……还真让你给借来了!”谢馥宇轻掳了自个儿脸颊一记,喃喃自语着。“海防水师恐有海寇的内应,所以就舍掉海防官府改往河道讨救兵,怎么我就没想到?”

裴元擘抬头挺胸好不得意。“嘿嘿,这叫山不转路转,哥哥我这张饱受日光亲吻的俊脸尽管黝黑粗扩,还是挺吃得开啊,你说咱厉不厉害?”

官船上已放下无数艘小船,一艘轻型小船可乘载十名官兵,用在浅滩围堵以及海面上追击最为可行。

谢馥宇看着那些小船是如何迅捷地在海面上追捕划着小舟欲逃的海寇,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她缓缓颔首,朝笑着邀功的裴元擘竖起一根大拇指,才想真心赞他几句,忽地又来一声爆破巨响,身后整座岩石洞窟开始崩塌。

“走!”裴元擘大喝一声,纵身往海里跳。

谢馥宇几乎与他同一时间落进海中。

海面上敌我交锋当真混乱,海面底下亦不遑多让。

她并不担心裴元擘,那家伙根本是泡在水中长大的,以“纯粹”的人类来说,姓裴的水性好到令人发指。

倒是她这边遇到小小麻烦了,遭炸裂而掉落的岩块、翻覆碎裂的小舟木块,以及坠海的尸身等等,似乎全朝她兜头罩下,她在海中费劲儿地翻身闪躲再闪躲,实无法顺利浮出海面。

突然间,有一道影子迅速朝她游来,一开始她以为那是一条大鱼,然而待对方游近了,她才确认那是一名男子。

本以为是裴元擘游来要捎带她上去,她还满心感动着,觉得姓裴的偶尔也挺有当“哥哥”的款儿,未料来者并非裴元擘,而是——

她的腰身被揽住,来者试图把她往上头带,但她实在太过震惊,惊到两只眸子瞠得圆滚滚,鼻翼歙张小嘴微掀,于是胸肺中的气息全泄将出来,咕噜咕噜地化成一颗颗气泡消失殆尽。

竟然是——长安……傅长安?不可能的,怎么会看见他呢?

这如何可能?

她怎么……怎么会在这片烟硝大海中与他重逢?这样太不对!大大不对!

她鼻与口直冒出气泡,僵化般的身子更往底下沉,眼前男子的俊庞露出惊慌表情,下一瞬他的嘴竟堵了上来,封住她微启的唇瓣……

谢馥宇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渡气给她。

两人贴得这样近,谁也没闭上眼睛,她眼底还莫名生出热气,难以言喻的情怀熟悉又陌生,心头一动,心绪浮沉,他努力渡气过来,她却暴殄天物般咕噜咕噜泄出更多泡泡儿。

他神情更显惊讶,抬头离开她的唇,双掌仍扶着她的脸,忽地发现那些气泡是从她耳后泄出,于是搁在她耳边的长指顺势去模,模到她遇水便会裂肤而生的一双鳃。

“唔咳咳……”这下子换他蓦地喷出气泡,把所剩不多的气息全部泄光。

是她吓到他了。她好像总在让他受惊吓。谢馥宇内心五味杂陈。

见他五官皱起快不能呼吸,即便他觉得她很可怕,也要先过了眼前这关再来怕她。

这一次换她去揽他的腰,挟着他往上方游去,虽说得多负担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在海中的她依然能仔细避开那些掉落下来的岩石木块等物,她以自己能力所及的最快速度带他浮出海面。

“谢小宇,在这儿呢!”裴元擘早已爬上自家船只,见她终于冒出头便张口嚷嚷。

谢馥宇闻声游近,先让同伴们将不知何时昏过去的傅靖战抬上船,自个儿再攀着绳梯上去,两脚一落在甲板上便急急朝昏迷平躺着的人跑去。

“傅长安,醒醒啊!傅长安你醒醒!”她拍打他的面颊好几下,力道越下越重,发现不太妙,赶紧掰开他的嘴确认口中并无异物,跟着俯下头往他嘴里吹气,连吹了四、五口气后又去按压他的左胸,揉他的肚月复,如此不断重复。

“傅长安,你来这儿干什么?专程跑来死给我看的吗?傅长安,你他娘的给我醒来!”

当真又急又气,既惊且惧,全身湿透连眼里都要湿了,她两掌交叠重重往男人月复部一压。

“呕——咳!咳咳咳——”傅靖战猛地呕出两大口海水,侧首狂咳不已,咳得满脸通红,但到底是张开双目了。

等他勉强稳下,撑身坐起,发现甲板上有好几双眼睛全瞪着他直瞧,彷佛他是从石头中蹦出来的稀奇玩意儿。

他不在乎被看。

他只在乎那人愿不愿意看他。

目光与同样坐在甲板上的谢馥宇对上,他不再挪开,瞬也不瞬直勾勾望着。

此际剿寇之战已大事底定,海面上的围捕亦纷纷收网,这般功劳江湖人是不会跟官兵们争夺的,接下来便也没有漕帮众人什么事,如若有事,也是交给裴元擘这个老大顶着即可,众人可以打道回府吃香喝辣睡个饱觉。

但谢馥宇却忽地立起,语调持平道:“周大人那些操作轻翼小船追捕海寇的手下,好几个掉海里了,我再下去探探,或许有谁需要帮忙也不一定。”

道完,她谁也没再多瞧一眼,直接翻过船舷纵身往海里跳。

傅靖战脸色微变,目光停驻在她消失的地方,忽而一张古铜色的面庞晃进他的视野中,正大光明冲着他笑出两排白牙。

“阁下好了不得啊,我可从未见过谢小宇慌成这般,她把你带上船时紧张到乱吼乱叫,那模样着实精彩,我瞧她都快哭了。”

裴元擘两腿开开蹲着,一手摩挲着轻布胡确的下颚,津津有味地打量眼前这位据闻是从帝京远道而来的公子爷。

至于“据闻”,自然是从河道提督周大人那儿听来的,周大人对此人甚是恭敬,又让此人随军观战,而今发现此人竟和谢馥宇是旧识……嘿嘿,他原先对这公子爷没啥感觉,如今是兴趣满满啊!

一名漕帮小兄弟接话道:“老大您说错了,宇姊不是快哭,人家是真哭了,咱明明看到宇姊眼眶发红、眼里有水气。”

另一名兄弟声音微颤。“咱也看到了,好……好惊吓呀!宇姊上回眼眶发红掉金豆儿时,咱记得是出大事了。”

“就是大顺、麻六和戈子竟不知死活地不问自取,把宇姊珍藏的最后一瓮『透瓶香』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宇姊知道后气到哭,最后三人在外头逃了五天五夜还是被宇姊逮住,险些遭活埋。”有人跳出来解答。

裴元擘听着亦感慨得频频颔首,“那是那是,我也记起了,当时可真闹腾啊,闹得漕帮的寻常业务还因此搁置了整整五日,损失可不小。”

他又笑嘻嘻看向帝京公子爷,语气真挚道:“能一来就把咱们家谢小宇弄到落泪,那可真干了大事了,所以阁下究竟是谁?与咱们家宇儿又是怎样的关系?”

他不喜欢这位漕帮少主。傅靖战内心斩钉截铁如是暗忖。

这一趟领着皇命的东海行,他在来到之前自然是尽可能地网罗消息,将许多相关的人事物捋清,所以,他当然知晓蹲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漕帮少主裴元擘,年二十有五,与他同龄……与香香亦是。

他对裴元擘并无恶意亦无偏见,不喜欢此人仅因为对方话中动不动就提“咱们家谢小宇”、“咱们家宇儿”,那“咱们家”三字当真刺耳至极。

他亦不喜欢此人外表彷佛大大咧咧粗鲁不文,实则心术幽微精明难测,就像此时又听着姓裴的语带机锋道——

“不过话说回来,阁下与咱们家宇儿看着是旧相识没错,但既然是旧相识,怎会不知谢小宇她水性冠东海……噢,不,不是『冠东海”而已,是“冠天朝”才对,她是能活在水中之人,阁下竟是不知吗?见她迟迟未浮出海面,你便焦急难当、不管不顾地跳下海想救她是吧?如此你急着救她、她又哭着救你的,唔……这可就奇了妙了……”

被讨厌了却还完全无知的裴姓少主蹲在那儿摩挲再摩挲下巴,最后真有点拿不准,干脆两手一摊,大叹问出,“说熟呢又没很熟,说不熟又像挺熟的!欸欸,所以说到底,阁下到底是咱们家谢小宇的谁啊?你给哥哥我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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