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不大,只能放下几只木箱。找来阿龙、阿虎帮忙,一起将木箱搬出。
箱子里装的大部分是书,数学、律法、经济、战略、防疫……各方面的书都有,姚画把脑袋里的东西全都记录下来。
何亦书想找的东西也在,那是弩箭、投石机以及许多武器的设计图与模型,还有火药配方。
那天晚上,哥哥吃过陈婶的爱心餐,带着设计图和模型匆匆离开。
亦画闲来无事就翻阅生母留下的书,当中她还读了母亲的日记。
她非常喜欢,因为里头记着母亲与隆顺帝的相遇相知相守,她不当皇后、不贪恋权势,却为了成就所爱,耗尽心思制作武器,并且写下对于民生经济的论述,可惜政策刚推行,武器尚未横空出世,元昌帝就成功上位。
读着书,亦画对母亲无限敬佩,她才是真正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箱笼里,有一个不大的白玉雕成的盒子,里头装着几件首饰,作工普通但玉质上佳,而每件首饰都能找到“班”字。
隆顺帝名叫周珩,是他亲手雕制?
她信了,相信生母是生父的挚爱。
谁说帝王无情?不过是你得不到罢了。
放下画笔,盖上印章,小梁哥说下个月墨与斋京城的铺子就要开幕,京城的书画铺子很多,也不知道竞不竞争得过?
但小梁哥信心满满的说:“我有拾画先生的最新画作,怕啥?”
被人这般信任,感觉很不错。
模模肚子,越发大了,今晨动了一下。
陈婶说:“这代表宝宝活泼聪明。”
都还没生出就被认定活泼聪明?会不会压力太大?
“你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真希望能快点见面,希望你长得……”
像裘善?噗地,她忍不住想笑,如果女孩像裘善,那她得拼命作画了,若是不赚出一座金山银山,怎么有本事把闺女给嫁掉。
与吴楚的战争持续打着,哥哥全心投入,自那个晚上之后再没回来过。
战争总是令人忧心,她避居桃花源,自然是安全的,但哥哥和裘善呢?都好吗?有没有受伤?
前几天阿龙带回消息,说大军和吴楚打了一仗,对吴的队伍输了,死伤数千人,对楚国的军队却频频传来胜利消息,据说两千多人的队伍深入楚国月复地,消灭敌军两万人,那是十比一啊,这样的战争要怎么打?光是一句“骁勇善战”怎能解释?
百姓只为战胜欢呼,却不晓得多少大好青年埋骨沙场,父母妻女再也无缘见上一面。
“小姐看,谁回来了?”
哥哥吗?猛地转身,笑开……是“皎皎”回来了?
☆☆☆
许是挫折吃得多了,郭煜最近蛮乖的,裘善从不公报私仇,即使是早前老给自己使绊子的郭煜,好赏恶罚,一切秉公处理。
两千六百多人重新编小队,也重新选队长,每个队长领一百人,小队长都是通过比赛选出来的,比体力、比耐力、比武功也比谋略。
裘善说:“刀剑可以助你在沙场上砍人,但保命更需要脑袋。”
四种成绩加起来,前二十七名就能担任小队长。
平日里每个小队长各自带队操练,每个月再做一次比试,成绩最差的五个小队长会被撤下,再从比试前五名的队伍当中选出成绩优异的成员担任小队长。
不断竞争、比赛,即使没有战争,所有人的体能都保持在最佳状态,这样的训练让他们在对楚国的战役中频频告捷。
郭煜除了性格不行、脑袋有点糟之外,体力耐力都不差,因此也成为二十七名小队长之一,已经丢过一次脸,为了面子问题,他硬着脖子严格操练自己的队伍。
见儿子总算有了长进,郭盛终于露出许久不见的笑意,果然得破釜沉舟,当初的决定虽说脸上无光,但短时间内儿子能在裘善的教下如此转变,令人欣慰。
双手负在身后,看着丙一营的操练,他难得地为儿子感到骄傲。
半个月前吴楚联手想与大周一战,裘善建议从中切断两军合并,他同意了。
吴国国力较盛,而楚国偏弱,举国上下只有七万大军,这次吴楚联军目的在于试探,于是郭盛决定由沈星带领甲三、乙四等队,共五千士兵对垒吴国;裘善带领自己的小队两千多人退楚。
此战重点在于威吓,倘若战事告捷,始终在旁观战的燕国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楚国元气大伤,就得休养生息,有充分的时间空间后他们将进行下一步——蚕食鲸吞。
计划本定如此,没想战情出乎意料。
沈星是个老将军了,有多年作战经验,郭盛算准他领兵五千,对吴三千,必定能够马到成功。
谁想得到吴国奸诈,居然在后面埋伏了八千人,而沈星好大喜功,见敌军窜逃,居然没有见好就收,还趁机追击。
幸好他还没笨得太彻底,临时发现不对立马带兵撤回,但即使这样也损失两千余人,活着回来的不到一半。
裘善那边楚国用同样招数,然而裘善、岳璘精明,头一仗就发现不对。
他们留下六百人在原地撑场面,日日弄得烟火蒸腾,误导楚国让他们以为大周带领万名大军出战,就在对方犹豫踌躇,不敢轻易擂击战鼓时,裘善已经带着两千兵马绕到楚军藏在后头的一万五千大军后面。
这次,岳璘做出来的弩箭和炸弹发挥作用,两千六百余人,一口气吞掉楚国两万大军,消息传回京城,皇上龙心大悦,裘善官升两级,成为正四品将军,而制造弩箭炸弹的岳璘也封六品武官。
有此战功,裘善提的要求,郭盛自是无不应和。
他要求一队工匠配岳璘改善武器,郭盛不但同意还拨下钜款。
从此岳璘天天埋首机武营,每批弩箭都比前一批的杀伤力更强,投石机一部部制作完成,而炸药的威力更不必说,从炸开小土坡到小山丘,各式各样的炸药不断被发明出来,于是岳璘的名字和裘善一样,渐渐被朝堂臣官熟知。
裘善走近。“大将军找我?”
“嗯,到帐里说话。”郭盛拍拍裘善肩膀,更厚实了。
战争果然磨练人,不过半年光景,他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气势。
他从没看错人,早说裘善非池中物,只要给机会他就会崭露头角,果然,希望儿子有他带领也能早日成材。
入营帐落坐,郭盛亲自给裘善倒茶。
“末将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老夫就郭煜这么个独子,眼看他不长进,心里早就凉透,没想他进丙一营后居然月兑胎换骨,身为将军,我感激你为大周砥砺人才,身为父亲,我感激你为我教导儿子。”
裘善微微笑开。再刚硬的男人只要碰到孩子的事都会化成绕指柔,这就是父亲吧,父亲……他也想当父亲,只是亦画……她去了哪里?
朋友四下奔走都找不到她的下落,她还好吗?有没有气病了,这么大的委屈,她怎能吞忍下?阿龙、青荷等人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家里不断给他写信,他压根不回,寄来的东西直接往家里送回去,他甚至扣下月银,不往家里寄,他必须让母亲看见决心,让她主动解除自己和陈姗姗的婚约。
“这是末将该做的。”
“这次确实是沈星大意疏忽,导致折兵损将吃下大败仗,不过却也让他在无意间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发现吴国粮仓就藏在大名山后头,若能一举烧毁粮仓,对之后战役大有助益。”大名山东边是周国、西边是吴国,山势高耸、绵延数里,是两国之间的天然屏障。
“大将军想让我去?”
“嗯,带一、两个小队从大名山绕过去。”
裘善思索片刻,回答,“可以。”
“我有个要求,这次能不能带上郭煜?”
上次对楚战争,郭煜在训练队伍时伤了脚,被迫留在营地,这次郭盛想,或许能让儿子试试。
郭煜的小队并不是营中最精锐的一支,而偷袭这种事除了艺高胆大,更需要反应灵敏,带郭煜小队去并非最好选择,不过面对郭大将军的期待,他暗暗叹气,硬着头皮道:“好。”
“我知道这个要求过分,可身为父亲……私心想替儿子争点机会。”他确实是心急了,眼看儿子终于进步,就迫不及待希望他跑得更快一点。
“末将明白。”
“老夫将郭煜交付给你了,比起我,你是个更好的师者。”
裘善愁眉不展,那也得郭煜愿意拿他为师,他不是不清楚,郭煜好胜傲慢,现在的低头不过是因为被自己牢牢镇压,不得不服从,倘若给他机会翻身,他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掳在他脸上的耳光给打回来。
郭煜的“师者”哪是普通人能胜任的?他心头有苦,只不过郭大将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他必须涌泉相报。
“将军谬赞,裘善定当尽力。”拱手为礼,裘善退出郭大将军营帐。
☆☆☆
营帐中,岳璘与裘善面对面看着对方。
裘善外表粗滤心思却是绩密,他感觉岳璘这阵子很冷淡,似乎对自己心有不满,但他翻来覆去试图把所有可能性找出来,都找不出原因。
“裘将军令属下过来,可有要事?”
看!真不是他多疑。
过去,岳璘人前喊将军,人后喊他阿善,亲密得像兄弟,现在四下无人他居然喊自己裘将军?怎会突然变得这么疏离,他到底做错什么?
他想过,是不是因为岳璘立下大功却没得到相对应的报酬?
也不对,果真如此他针对的应该是郭大将军并非自己,毕竟论功过、定嘉赏,不在自己的权限内。
认真回想,岳璘是从什么时候改变态度的,约莫是……两个多月前吧,好像是他拿到设计图前后的事。
所以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
迂回揣测是用来对付外人的,他不打算拿这套应对兄弟。裘善开门见山问:“岳璘,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吗?”
还问?他郑重将妹妹托付予他,结果换来一纸和离书,难道他没有资格不满?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不断保证?是谁说会珍惜亦画视她如命?成亲才多久时间,该被视为珍宝的妹妹转眼变成弃妇,女子名誉何其重要,由得他裘家恣意践踏?
不满?那是自己做人宽厚,待他太客气,加上亦画处处为他说项,让他顾忌着不下狠手,否则……仅仅“不满”哪够?
“属下不敢。”
岳璘越疏远,裘善越担心。
“什么时候我们从兄弟变回上司下属?我们是一见如故的关系啊,从你加入丙一营那天,一番坦承谈论,我们早就视对方为知己,不是吗?”
“裘将军莫怪,过去是岳璘不知进退,现在明白了,营中阶级分明,以实力论位阶,是我僭越了。”他酸酸地说着,酸得自己的后槽牙隐隐作痛。
“我几时怪过你?你跟我生分了我才要怪你。求求你开金口坦承说出来吧,我到底哪里做错,你说,我改!”
他满脸的忠厚老实,让岳璘觉得自己太过分,就是这副表情把亦画骗得团团转吧,难怪都已经和离了还处处念着他的好。
岳璘无奈叹气,算了,家仇放一边,国恨先解决,放弃阴阳怪气,他问:“郭大将军让你过去做什么?”
呼……裘善松口气,岳璘总算恢复正常。“让我偷袭吴国粮仓。”
“这么简单?”但如果简单,他需要皱着一双眉毛,像天要塌下来?
“还要我带上郭煜。”
“怎么,现在你成了他爹?做什么都得带上他?”
郭煜那家伙,仗着一身神力,就当自己无所不能,幸好伤了腿,否则万一在对楚战争中出细漏,要算在谁头上?
“这就是当父亲的心情吧,孩子再斋也割舍不下,如果我有儿子,大概也会像郭大将军那样。”
岳璘翻白眼,他确实有儿子了,只不过他没有当爹的福分。但重点是,他未出世的小外甥,有他手把手教导,绝对斋不了!
“不谈这个,这次偷袭你有什么看法?”
从“裘将军”变回“你”,裘善欢天喜地,兴冲冲拉着岳璘到沙盘前,指着渝州地形图说:“你猜猜,吴国的粮仓藏在哪里?”
“哪里?”
“在大名山脚下!想不到对吧,居然这么靠近边界,真不晓得吴国大将在想什么?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大名山?岳璘的眉心皱起。
☆☆☆
裘善决定带百余人出发,目的是偷袭而非杀敌,动静越小越不易引发敌人注意。
出发前,郭大将军把裘善和郭煜叫进营帐,对郭煜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要服从军令,并且再三恳求裘善对郭煜多方照应。
这让郭煜心底的妒恨更上一层楼。他自认高人一等,而裘善不过是泥腿子出身的贱民,他运气好打赢几场战役,就真以为自己有本领啦?
怀揣着滔天怒火,自从离开营地后郭煜就处处挑衅,把脾气不算差的裘善惹得怒拔长剑直指他的鼻子。
“不想去你就立刻回军营,不要拖我们的后腿。”
郭煜本想反驳,但看着其他人对自己的不满,势单力孤,他撇撇嘴再不言语。
他们顺利越过大名山,照着出发前的计划,裘善带领三十人偷袭军营,引开吴军注意,让郭煜与其余七十人偷袭粮仓。
当大火熊熊冒出,吴军发现情况有异后,再转回去拯救粮食已然不及。
计划进行至此都很顺利,郭煜本该带队上大名山,潜回周国边境,谁想得到他居然临阵变换计划,想砍几颗人头为自己添一把功劳。
但吴军岂是吃素的?若有那么好处理,经验老到的沈星哪会一败涂地。
果然在初时的反应不及后,吴军迅速整队包围郭煜等人,不过片刻功夫,郭煜身边的人一个个毙命倒下。
裘善发现状况不对之后,恨不得一箭射穿郭煜脑袋,却偏偏想到郭盛临行前的殷殷嘱咐。
一个咬牙,冲进人群中,他不断挥刀砍杀,刀刃都卷了,鲜血模糊了双眼,跟着他的三十人一个个在敌军中倒下。
他恨得咬碎牙齿,一个箭步抢身上前,抓起郭煜后背,使尽全身力气将他远远抛出去。
与此同时吴军趁他不备,一柄大刀砍进裘善的肩胛骨!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臂飞到半空,看着兄弟倒在血泊屮,剧烈的疼痛让他一咬牙,咬断半截舌头,噗……鲜血自嘴里喷出……
他怎能死在这里,他死了亦画怎么办?他承诺要全须全尾回到京城,答应的事没做到,亦画会恨他……吗?
渐渐感受不到疼痛,深刻的是他的满腔不甘情愿。
世界在眼前拉上黑幕,裘善看不见、听不到,知觉褪离……坠入黑暗那刻,他心里只有两个字——
亦画……
☆☆☆
最辛苦的那段过去了,现在亦画能吃能睡能画画,还能与家人乐呵呵地出门玩耍。
对,亦画经常离开家,有时到渝州城逛街,有时满山遍野乱跑,今天抓鱼明天掏鸟窝,当然啦,身子越发沉重,她只能负责出主意,行动的全是阿虎阿龙。
尽管如此,陈婶还是满肚子忧心,每次想要阻止,陈伯就会跳出来说话。
“有什么事比小姐开心更重要?”
就这样,马上要当娘的亦画,皮得像个野丫头。
小时候有大人管着,爹要她读书识字,把她养成大家闺秀,娘重视德言容工,一举一动总有人盯着,以前不明白爹娘的苦心,如今方知他们是认定自己身为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模样吧。
似乎从来没有这般轻松过,这份轻松让她熬过孕期的不适,也熬过对哥哥和裘善的不安焦虑。
今天他们去渝州城,把完成的几幅画送过去,换回好几张银票揣在兜里。
人有钱便有了自信,连口气都变大了。
买买买买,说要买就必须买,用得到用不到的,整整买回一马车。
到了山下,亦画突发念头想要到处走走,阿虎就先把马车驾回去,留下阿龙和青荷陪着。
三个人边走边说话,青荷跳着脚,笑声穿透林子,也不知道聊到什么,竟忽生感慨。
“幸好早早离开裘家,要不然现在咱们还困在那一亩三分地,天天和老虔婆、坏女人斗心机。”
“终于认同你家小姐的决定了?”亦画笑着接话。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她没回渝州,怎会发现哥哥还活着?并且有皎皎日夜奔忙,她能充分掌握哥哥和裘善的情况。
皎皎是信鸽,一身的白羽毛,让她想起裘善给自己抓的小兔子,因此为它取名皎皎。
哥哥说,他不是一个人到渝州,皇帝派了近百名暗卫给他,一方面与京城传达信息,一方面保护。
有他们在,哥哥安全无虞,这也让亦画对皇帝心生歉意,不该慰他的。
裘善接到家书了吗?知道自己已经和他和离?希望不识字的婆母不会多此一举,就让他安安心心打仗,心无旁惊。
“我担心姑爷一路高升,回京后无数名媛求嫁,会忘记小姐。”阿龙说。
“记不记得重要吗?你还做着破镜重圆的想像?别傻了,你没听见裘夫人说的,她要尽快把陈姗姗的身分给定下来,说不定现在陈姗姗和姑爷已经是有名有分的夫妻。”青荷想到陈姗姗就心气不顺。
阿龙点点头,也对,姑爷是好人但裘家不是好婆家,男人终归要在外头拼搏,哪能成天守着老婆,依裘夫人那脾气,就算小姐回去,同样的事情肯定会一再发生,与其如此,不如各自安好。
亦画道:“女子为啥成亲?一为穿衣吃饭,二为死后有人拜祭。我有一手画画技艺,穿衣吃饭为难不了我,至于祭拜……”她拍拍肚子,得意洋洋道:“在这儿呢。”
“可是小姐一个人会很辛苦。”
她呵呵笑开。“我哪是一个人?哥哥、青荷、陈伯、陈婶,还有阿龙、阿虎,人多得很,你就别操多余的心。”
青荷点头,同意小姐的论调。
这段时间她算是想通了,女人咋就那么不值钱?明明自己可以过得快快活活,非要为一个男人将就妥协、处处委屈,如果成亲都是这样,何必多此一举。“只要小姐快乐,过什么日子、有没有姑爷都没关系,青荷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还是青荷疼我。走,去看看阿虎布下的陷阱,有没有抓到野鸡。”
“好啊,陈婶做的野鸡炖蘑菇味道可鲜啦!”
“我也饿了。”
两个女人吱吱喳喳边说边往前走,无视身后忧心忡忡的阿龙。
“没有野鸡?肯定是阿虎的陷阱不行,上回阿龙做的陷阱里头可是逮到两只胖兔子呢。”青荷蹶嘴。
“说不定咱们老抓,野鸡、兔子都学聪明了。没事,这个陷阱没有,说不定下一个就收获满满。”
突然亦画咦一声,指着不远处,问:“那是什么?”
青荷看着庞大黑影,吓得拽起小姐往后退。“不会是熊吧。”
“不太像……”
亦画没说完,阿龙已经飞身向前。
直到走得够近,亦画才看清楚,那是人,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死了吗?”青荷悄声问。
糟糕,刚嫌弃阿虎的陷阱不行,这会儿连人都给逮住,要是对方死掉,可就摊上人命官司啦。
那人全身上下染满鲜血,脚踝被陷阱给卡住,但入肉不深,他胸口处尚有微微起伏,人还活着,亦画松口气。
阿龙解开陷阱,亦画蹲下细看对方,他脸上血渍干涸,看不出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但他有双狭长眼睛、挺直鼻梁及恰到好处的嘴唇,剑眉斜飞入鬓,他的身形挺拔,不胖却很高,即使闭着眼睛也看得出他是个极其俊俏的男子,走在路上定会引得女子频频回头。
亦画的视线被他上翻的手掌吸引,因为他手腕正中间有颗红色朱砂痣,手掌宽大、干燥,一条粗线横过掌心,是俗称的断掌。
断掌,裘善有,朱砂痣,裘善也有。
心脏陡然狂跳起来,是巧合吗?或者是……她下意识碰触男子脸庞,沿着对方的发际线,细细看着模着,没有人皮面具没有易容,缓缓舒口气,所以他并非裘善。
当她准备收回手指时,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耳朵,咻地,他的耳朵瞬间闭起来,惊得她收回手指,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小姐,你怎么了?”青荷望着受惊的小姐,甚为疑惑。
“没事。”从他脖子处拉出一块木牌,上头刻着丙一。
丙一?哥哥说过,他是裘善带领的营队成员?“大周士兵怎会在这里?”
阿龙、青荷看对方一眼,摇头。
“算了,先不管了,把他带回去再说。”
小刀领头跑得飞快,他的脚程很快,在丙一营里数一数二。
一颗心兀自怦怦跳着,边跑嘴角边透出笑意。成功了!他们成功烧光吴军粮草立下大功劳,回去后肯定又有封赏,早知道跟着裘将军干就能扬名立万,小刀打定主意回去后好好操练,下一步争取个小队长当当。
他边跑边乐着,跑过好一段路,这才发现同队组员竟然没有跟上。
停下脚步回头看,不能啊……他跑得再快也不至于将大家给甩得不见踪影,是他跑错方向?
更不可能,从小在大山里长大,对方向的抓模准得很,怎么一回事?
小刀停在原地等过半晌,始终没有等来同伴,犹豫片刻后他鼓起勇气,决定悄悄潜回去探看。
这时他并不知道,自己跑得太快,压根没听见郭煜下令回去杀敌,因而保住一条性命。
他偷模着重新回到山下,到达时刚好看见裘善将郭煜提起抛向远处,郭煜重重摔落地面,在挣扎一番后踉踉跄跄拔腿跑掉。
与此同时他也看见吴军大刀落下,裘将军倒地不起,心瞬间裂开。
对楚国的战役中,是裘将军救下自己,如果不是他架开那一刀,自己早就断送了性命,可如今他却眼睁睁看着裘将军命丧敌人之手……
炸开了,他的理智瞬间断线。
眼看粮仓火势越烧越大,吴军加快速度把剩余几人尽数砍倒后连忙赶回去救火。
小刀藏身林子后头,直到吴军不见人影才悄然上前。
裘副将右臂处被齐肩砍断,血流不止,手指探向鼻子,还有气儿。
他背起裘将军飞快进入密林,也是运气够好,竟然被他找到一整片止血药草,这会儿没得讲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小刀手起手落飞快拔起几株药草,找石头剁烂,敷在裘善的伤口上。
也不知是药草发挥效用还是裘善的求生意志高昂,总之他熬过来了,伤势渐渐趋于稳定,小刀背起昏迷中的裘将军往回跑。
身上负人,这一路整整走了十几天,直到遇见到处寻找同袍的队员们,脑海那根紧绷的弦咚地断了。
他只来得及说一句,“将军为救郭煜,被砍成重伤……”
语毕,他累得昏死过去。
两人被带回军营,军医来了,讶异裘善的求生意志,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不认为裘善还能清醒过来。
看着毫无血色的脸,岳璘心底诅咒郭煜千百次,裘善就不该心软、不该同意郭盛的请求,爱子之心是他自己的事,旁人何必为他收烂摊?百人出任务,几乎全数歼灭,裘善连自己都搭进去,帮这个忙代价太高。
郭大将军不晓得郭煜做了什么,但既然被救却迟迟不归营,是因为……清楚自己已然闯下滔天大祸,没有勇气回来面对?
他怒极恨极,却无法放弃儿子,只能召集士兵数度上山寻人,但连日搜寻始终找不到郭煜踪迹。
有人说他被野兽吞了,做此猜测时那些人眼底有隐隐的爽快跟幸灾乐祸。
郭盛懂,所有人都为裘善感到不值。
一个愚蠢的儿子逼得堂堂大将躲在营帐里不敢见人。
郭盛很伤心,却连伤心都不能宣之于口,他不明白是怎样的因果让他养出这样的儿子?
可如果郭煜真被野兽吞噬……风里来火里去,刀口舌忝血了一辈子,最终落了个连摔盆的都没有的下场,造孽啊!
☆☆☆
这几天岳璘始终待在裘善床边。
眼底一抹悲怜,他再清楚不过,身为将军失去右臂等同于失去未来,裘善算是毁了,现在他都不确定,清醒对裘善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就此死去才叫幸运。
意难平……英雄就此陨落……
自己与皇上对裘善寄予希望,他们都相信假以时日裘善定能取代郭盛成为朝堂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哪怕敌军兴风作浪。
谁知吴楚联兵尚未解决,燕国仍是大周脖子上悬而未解的刀,裘善却毁了,毁在一个纨裤子弟手上。
该死的郭煜,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直到现在他还不敢对亦画提起此事,虽然已经和离,可他清楚亦画依旧在乎裘善,从她每封信里都问上一句“他安好否”可以明白,即使两人再无相干,她依旧希望他安好无缺。
这样的在乎……裘善早就入了亦画的心,对吧?
裘善之于妹妹,不仅是个“好男人”,还是个值得欣赏、看重、崇拜的男人对吧?
从小一路宠大的妹妹,他比谁都清楚,倘若裘善功成名就,她定会遥寄祝福,安于在渝州的平淡生活,要是让她知道裘善变成这副残破模样,她定会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即使那个裘府于她还是虎窝狼穴。
他自私,他不愿意妹妹如此牺牲,妹妹值得更好的生活、更好的男人,即使他也欣赏裘善的方方面面。
那怎么办呢?瞒着、骗着?
对,不能亦画知道,她怀有身孕,万一冲击太大伤了月复中胎儿,后悔莫及。都别说吧,等到纸再也包不住火时……再谈。
走到桌边,岳璘提笔写下:战事已了,一切安好。
☆☆☆
男人的伤势并不严重,虽然身上有大大小小伤口,但都是皮肉伤、于性命无碍,最严重的还是踩到陷阱的那条腿,陈伯已经帮他处理过。
照理说应该很快清醒的,可他却整整昏睡数个日夜。
大家都不明白是什么吸引了亦画,一得空她就会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男人。
青荷用女人的直觉笃定做出结论,“因为他好看。”
他是真的好看,在青荷眼里,自家少爷的颜值打遍天下无敌手,可这个陌生男子的出现让她对男人漂亮的评价更上一层楼。
但真是因为他好看吗?
并不是。
亦画将他的左臂从棉被中拉出来,看着他掌心中那道明显的粗横线,最终停在朱砂痣上头,更明显了……
刚带他回来的时候断掌和红痣还没有这么清楚。
是错觉吗?是错觉吧,这两种东西都不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发生变化,她的错觉是因为……裘善,因为那个要给她编花环、烤鱼,要把皎皎抓回来陪她玩,还给她买山楂糖的男人。
她何尝不明白,这样的联想太过牵强,但她就剩下这一点点想望,牵强便牵强吧。
裘善还好吗?
傻问题,他肯定是好的,不好官阶能一升再升?这样的他将会是所有女人的香铮铮,再轮不到她这个下堂妇来觊觎。
“小姐。”青荷手里端着药碗。
“给我吧。”
青荷把药碗递过去,带着对八卦的好奇心,看看小姐,再看看男人。
他很奇怪,明明昏迷中,却是谁喂药都咬紧牙关打死不张口,独独小姐喂时他自会乖乖张嘴,如果不是陈伯号脉,确定他尚未清醒,谁都要怀疑他的昏迷是在做戏。
为此阿龙特地进城里请来大夫,但城中大夫的说法与陈伯一致,说他气血充裕很快就会醒来。
意思就是别担心、没啥大事,但没大事的他却始终昏迷。
“小姐,要不要再请个大夫回来?”
“再等几天看看吧,他呼吸沉稳、脉象正常,也许只是太累,需要多休息。”药还有点烫,亦画轻轻搅动药汁散热。
“阿虎刚回来,经过墨与斋时掌柜的追出来,说小梁哥写信回来,小姐的画都卖出去了,价钱比想像中高两成,让小姐如果有画就尽快送过去,还问问小姐愿不愿意重新拟定契约。”
这是个好消息,她胸无大志,没想过当“大家”,小时候学画纯粹是因为喜欢,哪料得到会成为醐口技艺,人生变数太多,多到难以估计。“现在还担心你家小姐养不活孩子吗?”
“早就不担心,只是心疼小姐大着肚子成天趴在案桌上画画,好辛苦的呢,要不小姐教我画,以后我来帮忙。”
亦画咯咯轻笑,青荷啥事都想代她辛苦、为她忙,恨不得连出恭都帮上手。“你别老是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小姐是主子,青荷是奴婢,奴婢本该一门心思全在小姐身上。”
“你这样说话,阿龙肯定要伤心。”
“关阿龙什么事?”她一头雾水。
看着不开窍的青荷,亦画摇头,阿龙还有得等啦。她佯装生气道:“你说呢?没心没肺的家伙,下去吧,自己好好想想。”
青荷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皱起两道眉毛,带着满脑子疑惑出去,想不出答案,脑门痛得很。
算了!直接找阿龙问去。
门关上,亦画在男人耳边说:“喝药了,可别剩下,要喝光光伤口才会好得快。”
对着昏迷的男人说话看起来有点愚蠢,可偏偏就是这么蠢的举动让沉睡的男人微微张开口。
药一口一口喝完,他像孩子似的还咂了咂嘴巴。
擦掉他嘴边药汁,亦画像哄孩子般道:“好好休息,争取早点痊癒。”
拉拉他的被子,将枕头调正,将他的手塞进棉被……碰触到陌生男子的手时,那个感觉跟裘善很像。
男人的手都这样吗?宽大、干燥,指节间粗粗的茧子微微磨蹭,给她带来一阵阵心悸。
分明是在昏睡中,他的手指却蜷缩起来握紧她的。
一惊,她慌忙抽回手,慌乱中她的手滑过他的耳朵,倏地,手指被包裹……
不应该的,但是那一点点微微的温暖暖了她的心、她的眼,和她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