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千金斗白莲 第一章 今生拒认祖

作者 : 阳光晴子

仲夏时分,京城的天气热烘烘,艳阳高挂,老百姓晒得头昏脑胀只想往凉爽的屋里躲,然而某一日一桩新鲜事突然从天而降,挑起老百姓的兴致,大街小巷到处串门子,各酒肆客栈更是挤满嗑瓜群众,一个个好奇后续发展。

这事直白的说,就是小妾惹的祸。

时间拉到十多年前,顾家人来到京城开了第一家“极品轩”,生意稳当后,东家便携家带眷回桐城探亲,却在半路上遇到暴雨,一行人只能到附近庙宇避雨休息,凑巧遇上要返京当京官的秦家人,由于庙小人多,两家又都刚生了女女圭女圭,故有短暂交流,但雨一停便各自离开了。

那队秦家人是京城簪缨世家平国公府的大房,秦家是大家族,府第占地广,住了四房人,可妻妾多,嫡庶子女也不少,台面上看着和乐融融,台面下却波涛汹涌,无法齐心,内斗耗损,老国公离世后世子承爵,国公府却逐年走向没落。

时间辗转来到今年,大房在整顿一名宠妾时挖出一桩陈年旧事,说是那宠妾当年流了孩子不甘心,趁着与顾家人在庙里躲雨时买通女乃娘,趁着无人注意之时偷偷换了两家的娃儿。

也就是说,如今在几个大城都有极品轩分店的顾家千金才是平国公府真正的金凤凰!

两家人都在京城扎根,秦家人查明真相后就上顾家门认亲,但结果……

没有结果!

这事就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换不换姑娘?认不认亲?个个都议论得口沫横飞,毕竟平国公府底蕴深,来往都是权贵世家,即使这几年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家人再怎么日进斗金也只是个商户罢了。

但也是拜此事之赐,原本生意就好的极品轩更是天天客满。

晌午时分,熙来攘往的京城街道,一辆辆华贵马车停在极品轩门口,穿着蓝白相间的制服的伙计们笑呵呵拱着手,对着上门的贵客送往迎来。

极品轩是京城老字号,熟客多,不少老面孔甫进来就往柜台那头望去,以往老东家总是跟何掌柜一起坐镇,跟客人寒暄几句,但这几日却不见人影。

每个上门的客人总往何掌柜那里瞄上一回,跑堂的都习惯了,不待问就一边引着客人往座位走一边道:“东家这几日都在家陪小姐,少东家偶而会过来。没办法,问的人多,东家跟少东家也难过,强颜欢笑着呢!这边坐了,耿老爷。”

耿老爷坐下来,抚须叹气,“的确是个棘手事。”

“可不是嘛,才没几日,我家夫人都憔悴了。”小伙计将桌子再擦一遍,问了要上的菜,回头便去交代厨房,只是一路摇头又叹气,彷佛都在怪这天外飞来一道惊雷,将好好一个家炸裂,没一个能安生。

另一边临窗桌上,两个中年男子也正聊着这最热门的话题。

“我听说顾家还没给个准话呢。”

“怎么给?顾姑娘前几日玩水染了风寒,这两日才康复,顾家上下心疼得紧,也不敢问她心里怎么想的。”

“顾家上下把她当眼珠子疼,京城谁不知道?也难怪舍不得。”说话的青衣中年男子顿了一下又道:“可我听说平国公府的秦大姑娘不愿回顾家,秦家还对外表示,养恩也是恩,他们尊重孩子的意愿,所以顾家的回去还是当秦家大姑娘,原来的秦大姑娘就变成二姑娘,秦家各房姑娘的排序便跟着往后移。”

玄衣汉子啧啧两声,“秦家的做法不厚道,亲生的要,养的也要,顾家一个女儿都没了。”

“话不是这么说,士农工商,顾家生活富足,虽不至于要妻女抛头露面,顾姑娘一手自小练到大的厨艺也是众人津津乐道,可厨艺再好,能比当个官家千金好?”青衣中年男子喝了口茶润润喉,继续道:“吃穿用度肯定是官家的好,还有,婚姻上能说的对象更是天差地别,顾家要是真的为女儿好,就该让她回去当官家千金。”

“说是这么说,但情感呢?顾东家跟顾夫人肯定伤心坏了。”

“唉,都是命啊。”

谈论间,极品轩又迎进另一批客人,热络的闲话交流再响起。

万里无云,就在离极品轩仅有一条街远的顾家大宅,顾家的掌上明珠顾元宁所住的蔷薇院,一朵朵争奇斗艳的各色蔷薇在阳光下绽放。

以往蔷薇院是顾府最热闹的院子,顾元宁脾气好又爱下厨,即便入冬后天气寒凉,她还是能在专属厨房折腾出几样辣味零嘴及寒姜糖,甚至烤地瓜、板栗花生等等,所以在这院里干活的奴仆丫鬟个个有口福。

前几日,顾元宁跟几个闺中姑娘上山避暑玩溪水,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跌落溪水,那溪流湍急,瞬间就不见人影,几个友人跟奴仆找了快一个时辰才在下游找到人,庆幸只受些擦伤,并没大碍,但一回家当晚就发起高烧,一连烧了两天,在家休养的期间,京城就传出顾秦两家抱错娃儿的事。

没几天,平国公府就来人确定此事为真。

如今蔷薇院静悄悄的,丫鬟嬷嬷个个愁眉苦脸,见到何嬷嬷走进来,个个也是轻声唤着行礼。

何嬷嬷是夫人的女乃嬷嬷,随着陪嫁,孙女瑛儿是姑娘身边的贴身丫头,两人虽是主仆,但情如姊妹。

此时,主屋的门被慢慢打开,长相清秀的瑛儿蹑手蹑脚地踏出门,又回身轻轻将门拉上,她叹了口气,再转身就看到站在前方长廊的祖母。

她快步过去,再回头,四朵娇艳黄蔷薇高低不一的插在长瓶花瓷摆放窗台一隅,窗台后方的贵妃椅上就半坐卧着她家姑娘,窗上竹帘半卷,阳光溜进窗,在她晶莹剔透的肌肤上打上一层光晕,过去那双爱笑的清澈明眸不见笑意,视线像是看向她们,但这几日近身侍候,她知道姑娘是陷入思绪,眼里根本看不到任何人。

这一想到这,瑛儿眼眶就红了,在心里诅咒平国公府那个小妾成千上万遍,既然做了坏事,都闭嘴多年了,为什么如今要说出来掀起翻天巨浪?

何嬷嬷看了却是皱起眉头,“姑娘风寒才好上几日,窗户怎么不关上?”

“祖母,姑娘不让关的,说风吹着,人清醒些。”瑛儿轻声解释,声音都带着哽咽。

何嬷嬷轻叹一声,又望了望窗内一动也不动的小主子,“姑娘真的决定了?”

瑛儿点点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

“到底是也不是?”何嬷嬷都想扬手打孙女了,也是小主子宽容,不然孙女个性憨厚又少根筋,当小主子身边唯一的丫头她都觉得心虚。

瑛儿咬咬唇,说起两日前珠宝坊的二小姐胡千芮来探病,劝慰了好大一番,说什么聪明人当然要回平国公府当嫡出千金,何况回亲生父母身边本就是天经地义,他们一定会对她好的!

又说顾元宁真成了秦家人,身分提升,也能帮养父母这边提升地位,毕竟养大平国公府的嫡女也是大恩情,以后真有什么事,顾家需要帮衬,平国公府能袖手不帮?

瑛儿努力说了好多,可胡千芮实在说太多,她没办法一一复述,最后只道:“胡二小姐那嘴吧啦吧啦说个不停,姑娘好像被说动了,就点头了,可胡二小姐说,那这两日就该去跟老爷夫人说明她的意愿,姑娘又没反应了。”

何嬷嬷眉头都要打结,按按额头,耐着性子再问:“那时姑娘表情如何?”

瑛儿锁着眉头,憋了半天也憋不出话来,目光又落到竹帘下的主子脸上,眼睛一亮,“就是那样。”

顾元宁明眸远望,像是看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只是,月兑俗绝艳的脸上多了抹往日不曾见过的沉静,本是古灵精怪的姑娘,似乎突然长大。

何嬷嬷跟瑛儿站立的位置能很清楚看到顾元宁,但顾元宁的所在却看不到她们,祖孙俩才敢打量主子那么久。

何嬷嬷想了想又问:“徐姑娘又是怎么说的?”

胡千芮跟徐毓珊都是顾元宁的闺中密友,胡千芮家里经营珠宝行,来往客户非富即贵,见的人多,对于权势这玩意也在乎,甚至有些势利,何嬷嬷其实不太喜欢她。

徐毓珊则相反,少女早熟聪敏,是街头文藻坊徐家的独生女,文藻坊卖的是古董、文墨笔砚字画等生意,徐毓珊耳濡目染,爱看书又写得一手好字,凡事看得透澈,特别有书香气。

“徐姑娘说尊重姑娘的想法。只是她说秦大姑娘以生恩大不过养恩为由,不愿回顾家,此举显得她重情,姑娘若是打算回平国公府,在外人看来就是姑娘薄情了。”

何嬷嬷吐了一口长气,“就是这个理,难得徐姑娘刚及笄就看得如此通透。”

屋里,顾元宁凝望着窗外的湛蓝天空,几朵白云缓缓挪移,也慢慢捋着繁杂而紊乱的思绪。

重生回来多日,但脑袋没有一刻闲着,她总害怕闭眼再醒来,又是缠绵病榻的光景,忐忑虚度数日,终是确定重生,也再度面临前世人生的最大转折点。

她嘲讽地勾起唇角,平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女,父亲还是平国公,的确挺诱人的。

再想到煊王,皇上的第九子,权倾朝野,是大家眼中的准太子,而煊王的母妃与平国公远嫁江南的二姊还是闺中密友,两府素有往来。

平国公府近年虽没落,但攀附着煊王府这显赫背景的靠山,在京城仍有一定位置,套句胡千芮说的话,“只要脑子没问题的人当然回去当秦家大姑娘”。

前世她选择回到平国公府,成为秦元宁,相较秦晚馨看重养恩,她认祖归宗的行为就显得凉薄,成为世人眼中贪图权势地位而罔顾养恩的无情人。

但世家生活又哪是她这商家女能适应的?

亲生爹娘及两位哥哥在初时对她还算关切,但时日一久,没人会绕着她转,平国公府的每一个人都忙,父亲上朝,两个哥哥在国子监就读,母亲管着中馈,家务甚多,还有数不清的交际,秦晚馨及其他房嫡庶姊妹得到族学上课。

她虽然也能上学,也很努力想融入,却总是格格不入,尤其秦晚馨集结各房嫡庶姊妹的排挤无视,让她生生受了不少委屈。

但她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转好。

她日以继夜学习世家千金要学的技艺课程、谈吐言行,但她再怎么努力,毕竟起步晚,与府中从小到大浸润闺秀教养的嫡庶姊妹女还是差太多,能不出错就不错了,要出众?不可能。

在平国公府的日子,她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就怕出错,活得极其憋闷,没想到亲生父母为了两个儿子的前程,逼迫她成为垫脚石,顶着秦家血统与嫡长女的名头嫁进煊王府,成为煊王侧妃,但侧妃说白了就是个妾!

煊王不好,煊王妃体虚,孕育不了孩子,她进门三个月肚子没消息,父母张罗了一下,又将有才女之名的秦晚馨嫁进煊王府,成为第二个侧妃。

不得不说,秦晚馨有才情、手段,迅速吸引了煊王恩宠,而她就算不去招惹她,秦晚馨也不肯放过她,总是刻意算计挑衅,两人的斗争没日没夜地进行着。

秦晚馨面善心恶,同在煊王府后,更是肆无忌惮地辗压她,她孤立无援,满怀抑郁,一场病痛就生生熬死了。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最想见的是顾家父母。

她回到平国公府后,他们虽不曾上门,一封封关怀书信却不曾断过,而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过得不好,所以不敢回顾家,不曾去极品轩用过一餐,但她对他们的思念亦不曾放下,即使被那些嫡庶姊妹们嘲笑,也没有放下她从养父母那里学来的一手厨艺。

她想着,如果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愿做商家女,也不去跳平国公府的火坑,做那劳什子千金!

庆幸的是,重生在秦家等着她会不会认祖之前,今生她要当顾元宁,秦这个姓,谁爱谁拿去!

“囡囡真的决定了?”

厅堂内,顾家四口同坐一桌,顾荣轩喊起女儿的小名,斯文俊逸的脸上露出满满笑容。

“囡囡,妳……妳不觉得可惜?”

吕芳芸一手紧握女儿的小手,母女俩的手不似大户人家娇养出的青葱玉指,因爱下厨,拿勺拿锅拿刀,都生有薄茧。

顾元宁凝睇母亲的黑眼圈,笑得一脸灿烂,“娘亲,一点都不可惜,囡囡在家自由惯了,要做什么,娘亲、爹爹还有哥哥都全力支持,我让瑛儿仔细打听了,平国公府共有四房人,人多规矩多,光想到要认人都心累了。”

吕芳芸虽然年已三十,但丈夫疼、儿女孝顺,没什么可操心的,看起来不过才二十出头。此时听闻女儿的决定她自是心喜,但想到唾手可得的国公府千金身分,她忍不住又提醒,“可是这身分差得可不止……”

“娘,囡囡不去最好,我也觉得她这性子到平国公府肯定水土不服,存活不了。”顾明贤急着打断母亲的话,就怕妹妹改了决定。

他大妹妹四岁,但家里人口简单,兄妹关系好,妹妹突然变成别人家的,个性不羁的他硬是忧郁好几日。

“你这当哥哥的说是什么话!”顾荣轩想也没想的就往旁边儿子的头打过去。

曾经担当大厨的力道不是盖的,顾明贤当场就痛得嚎叫一声,右手抚着后脑杓,瞪大了眼,“爹,我都这么大了,你能别打我的头吗?”

顾荣轩外表斯文,但个性不怎么好,他所有的温柔与耐性全给了自己的妻女,儿子真的是打大的。

“娶了老婆再说你大了!”他没好气的回道。

顾明贤立刻双手高举示意投降,不忘又皱眉去揉揉发疼的后脑杓。

顾家人都有一张好面皮,顾明贤丰神俊朗,自小就有英雄梦,拜了师也学了武,但极品轩的担子随着分店越开越多,他这少东家不能行走江湖济弱扶倾,得一个分店一个分店巡视查账。

他有着极品轩少东家的名头,又生得高大英俊,投怀送抱的姑娘多如过江之鲫,但他一个也不要,如今年已十九,惹得双亲很是着急。

吕芳芸是个慈母,见儿子的动作,忍不住又叨念起丈夫。

顾元宁知道哥哥心中的白月光是她的好友徐毓珊,但这件事是她前世到平国公府生活才得知,还是母亲书信中告知的。

那一年徐毓珊嫁了远房表哥,哥哥喝了一夜闷酒说了醉话才知他心仪徐毓珊,但徐毓珊婚后并不幸福,丈夫意外早逝,婆家认为她克夫,一直不待见,如今重生回来她倒是可以帮哥哥及好友一把。

“我帮你揉揉吧,哥。”

她起身走到哥哥身边,才伸手就被嫌弃了,“不用,妳揉没两下,爹就心疼妳手酸,我早就怀疑自己是捡来……”顾明贤一如往常地轻轻挥开她的手,又急煞住话头,闷闷的别开脸。

这话顾明贤过去没少说,都成口头禅了,因为顾荣轩抱持着女儿娇养,儿子随便放养的差别待遇,所以顾家每个人皆知是玩笑话,可如今……

“结果我才不是顾家人。”顾元宁一个委屈哽咽,眼眶都红了。

“不哭不哭,妳就是爹的亲闺女。”顾荣轩急急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弯腰替她拭泪。

吕芳芸也急着拿丝帕轻轻拭去她落到脸颊的泪滴,皱着好看的柳眉心疼道:“娘将妳从一个小团子照顾到这么大,妳就是娘亲生的。”

“是是是,哥嘴笨不会说话,妳就是亲妹,千金万金也不换,别哭啊。”顾明贤没位置可以替妹妹擦泪,只好伸长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又揉一揉。

顾家三口子慌乱地安抚着家里的心肝宝贝,什么好话都像不要钱的吐出来。

顾元宁一听,眼泪掉得更凶了,她前世脑袋肯定被驴踢了,才会舍弃这些爱她的家人去秦家当炮灰!

半晌,顾元宁总算止了泪,还怪不好意思的笑出声。

顾明贤嘴巴又贱了,“亲妹子,不带这样玩的啊,哥心里还懊恼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想把自己搥死了,妳又笑得欢!”

“对不起,哥哥,是我的错,突然就难过起来了。”她挽着他的手臂撒娇的摇了摇,嘟着嘴道:“我就想着我怎么不是爹娘亲生的?但刚刚哥跟爹娘可斩钉截铁的说了,我就是亲的,你们谁都不可以把我当外人!”她很认真的看着三人。

“行,我们都听囡囡的。”

顾家三口子可看出来了,她是真心的想当顾家人。

顾元宁笑嘻嘻的再为四人都倒了茶汤,她喝了口茶润润喉,将自己的决定再重述一遍后,又说:“虽然不当秦家女儿,但我还是想见见亲生爹娘,亲手为他们烧一桌好菜,全了这份血缘,囡囡请爹去跟国公爷说这份心意,宴客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见了他们,囡囡会不会……”吕芳芸咬着唇,刚底定的一颗心又悬在半空中,虽然他们也想和对方见面,也难过着亲生女儿不愿回来自家,但终究还是更关切自小就养在身边的顾元宁。

“娘亲,囡囡不会改变心意的,养恩比生恩大,秦大姑娘不也做了一样的选择?反正我只认你们的。”顾元宁笑咪咪的拍拍胸脯保证。

顾明贤听她提到有血缘的妹妹俊颜蓦地一沉,抱错娃的事件传开后,就那么凑巧,他在文藻坊买笔砚时遇到秦晚馨及平国公府的几名女眷。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过去他也曾碰过秦晚馨几次,但官家小姐身边丫鬟嬷嬷多,阵仗大,他也不愿去冒犯碰撞,所以印象平淡。

但前两日见到她,想到两人的血缘关系,他好奇地打量起她的五官,竟真的找到肖似爹娘的地方。

秦晚馨显然知道他是谁,大方的上前一礼,说了一堆咬文嚼字的话,简单陈述就是受人点滴该涌泉以报,她无法昧着良心回去当顾家女儿,她想尽孝,请顾家人体谅。

话说得好听,但他这几年在外经历得多,见识也多,一个闺阁女子强掩在眼底的嫌弃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笑咪咪跟父母聊天说笑的顾元宁,忍不住又伸手拍拍她的头。

不意外的,他爹又炸毛了,“你当你妹是小狗还是猫?粗手粗脚的不怕拍疼她!”

他回过神,急急抽回手,但还是慢了一步,手背正中老爹一记铁沙掌。

痛!他哀号一声,“爹啊,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顾元宁就看着娘亲不舍的又叨念爹爹,爹爹吭也不敢吭一声,而不记取教训的哥哥又是乐呵乐呵的蠢萌样,真好,她托着粉腮,笑得眼儿弯弯。

吵吵嚷嚷间,宴请秦家的事及细节确定,第二日,顾荣轩备了厚礼及帖子就去了平国公府。

市井间,小道消息一向传得最为快速,好奇者无不议论纷纷。

“听说了没?秦顾两家决定将错就错了!”

“听到了,真是不可思议啊,秦大姑娘不回顾家能理解,但顾姑娘的决定可真有勇气,要继续当麻雀不当凤凰啊。”

“是啊,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回去当官家千金也应该,可她竟舍弃了。”

“顾姑娘虽跟秦大姑娘一样不舍养恩,但仔细想想,两者能一样吗?秦大姑娘血液里是商家女,不回去当麻雀,人之常情,反之,顾姑娘的决定可稀罕了。”

酒肆间,客人边喝酒边唠嗑,好不乐哉。

顾荣轩去了一趟平国公府,不久就传出顾元宁还是选择要姓顾,她的原话也传出来——

我已习惯顾家的人事物,又已及笄,能承欢膝下回报养恩的时日不多,上天既给我跟秦家姑娘交换身分的际遇,就是命中注定我该当顾家女,便各自安好。

这一席说法让顾元宁生生收了一大波好感,但也将两个好友给火速招来。

蔷薇院里,胡千芮容貌秀丽,却频翻白眼,双手环胸的站在顾元宁面前,怒道:“怎么就这么决定了?明明可以当人上人,当啥商家女?”

“当商家女又怎么了?我倒觉得囡囡的决定极好。”徐毓珊生得雪肤冰肌,话说得淡定,她坐在茶桌前泡茶,看着顾元宁的眼神都是赞赏。

“哪里好!”胡千芮气呼呼的走到徐毓珊身边坐下,忿忿地喝口茶,忍不住瞪着好友又叨念起来,但木已成舟,她这是恨铁不成钢。

而平国公府里,这桩陈年旧事只能算是一个小波涛打过来,没让船有多少摇晃,从事件发生后,四房人达成共识,不会积极的去认回顾元宁。

一来,平国公府的嫡庶姑娘不少,共有十位;二来,派人打探下,得知顾元宁只有一手好厨艺,回到平国公府后各方面都得重新教养,但她已近及笄,再过一、两年就该嫁人了,姑娘出嫁后的言行代表的都是娘家的体面,就怕她上不得台面,反而坏了国公府的颜面,直接影响外界对府内其他未出阁的姑娘印象,执意认回恐得不偿失!

因此顾元宁婉拒认祖,秦家人反而还大大松了口气。

只是国公府位于西院的瑰雨苑,气氛截然不同,主屋里突然传出一阵乒乒乓乓声,不一会儿,两名丫鬟低头快步出来,其中一人的脸上还有明显的巴掌印。

摆设雅致的内室,玉嬷嬷低声安抚着怒气腾腾的秦晚馨,“老奴说句大姑娘不爱听的话,早说了别让丫鬟到外头打听,外面的人唯恐天下不乱,说的话怎么会好听?”

秦晚馨咬牙切齿,手上的丝帕都快撕破了,“竟传成我是贪图平国公府的地位财势!我本就长在这儿啊。”

她真的觉得委屈,从身世爆发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生觉,她担心顾元宁认祖归宗,知道对方不会回来后才松了一口气,不想外面又传出对她的种种批评。

玉嬷嬷也不知该怎么劝,顾元宁若是愿意回平国公府,这些批评就该转到顾元宁身上,偏偏人家安于当一个商家女,难听话就净奔着自家主子来了。

“三日后的邀宴,大姑娘去吗?”

“不去!既然要将错就错,见面做啥?顾元宁要见就见,本姑娘不愿也不想配合她!”她气呼呼地走到桌前,拿起茶杯用力的掷在地上,霎时间茶水四溅,茶杯碎裂成数片。

她厌恶顾元宁,即使不曾谋面也恨极了她。

三日后,极品轩上等雅间,平国公府来了八人,平国公夫妇及其他三房夫妇,这阵仗也算重视这个自小被换走的顾元宁,但这是秦家商量出来的,毕竟全京城的百姓都盯着,就算不在乎她,台面上总得看得去。

平国公备来的谢礼也颇厚重,但再厚重,对底蕴深厚的平国公府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

顾荣轩夫妻不愿意收,谢礼是谢谢他们这些年来对顾元宁的养育之情,但他们视她为亲生,何须谢礼?再者,他们也照顾了他们的女儿一样长的时间。

大圆桌上,平国公夫人廖薏玟说了好听话,“总是我跟国公爷的心意,收了,我们心里也好过些。”

其实顾荣轩上国公府那日,两方就说清楚,将错就错,称谓身分皆不变动,只在未来两个姑娘出嫁时两家人都添妆,全了生恩。

以地位而言,平国公府高顾家许多,这份礼不过几间宅院铺子,见他们不收,平国公四房的人便一人劝一句,最后顾家人还是盛情难却,尴尬的收了。

“怎么没看到元宁?”双方寒暄好一会儿,秦柏宇、廖薏玟都没见到亲闺女,便开口问了问。

“可能厨房有事耽搁了,我再派人去催催。”

吕芳芸连忙起身,她心里是有些愧疚的,平国公府的人上门,她还让人家的亲闺女下厨捣鼓一整桌菜,也不知他们会不会认为顾家虐待了囡囡?

吕芳芸还未走出去,顾明贤便起身上前,低声说:“我去催。”

“别,娘去。”这样干坐着她也不自在。

快步出去喊了伙计去催闺女后,吕芳芸再做几个深呼吸,又回到位置坐着,不禁想到缺席的秦晚馨,虽然各归各位,但总是想看看亲生女儿如今是啥模样的。

眼看场面太冷清,吕芳芸终是忍不住开口,“秦大姑娘这些日子可好?”

秦晚馨虽没有来,但费心备礼送给顾家四口,国公府的人一来,就由廖薏玟代送。

毕竟是自小拉拔大,廖薏玟自是对秦晚馨疼爱有加,何况秦晚馨也争气,在贵女圈中有才女之名,如今听吕芳芸这么问,她眉宇微皱,说道——

“晚馨昨夜思绪繁杂,想见你们又怕见了情绪崩溃,没睡好,早上起来又咳,大夫来看过,说是染上风寒,她便不好过来,还要请你们见谅。”

廖薏玟说这一席话时,顾元宁正巧来到雅间门口,一字不漏地听全了,她粉女敕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果然是秦晚馨的作派啊。

前世她跟秦晚馨斗了千百回合,秦晚馨就是一朵白莲花。

没来也好,她还真没想见到她!

吕芳芸正说着没事时,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女儿,连忙唤道:“囡囡来了!快进来。”

顾荣轩跟顾明贤也连忙看向顾元宁,就想看看她面对这阵仗的表情。

秦柏宇等人也看向从容走进来的粉装少女,他们派人打听过,对顾元宁的容貌自然也有形容,但听得再多也没有看到本人来得震撼。

秦家嫡庶女多,但认真来说,在座的四房人都不得不承认,顾元宁让他们眼前一亮,尤其一双眼睛灵动流转隐隐含笑,让人不自觉就想亲近。

“国公爷、国公夫人、二老爷、二夫人……”顾元宁上前盈盈一福,一一唤了秦家每个人,态度不卑不亢。

相较之下,秦柏宇、廖薏玟竟显得有些不自在。

称谓是早就协调好的,十多年不知情下造成的感情疏离是事实,确认她不愿改回秦姓后,两人还松了口气,但眼下见着面,也不知否是血液里的亲缘脉动,两人喉间竟生生泛出股酸涩来。

夫妻俩看着眼前的绝丽面容,可以说顾元宁是挑着他们夫妻最出色的五官长,眉目如画、高挺琼鼻、菱形粉唇,对这张酷似自己的脸蛋怎会不喜?

“囡囡是吗?妳爹娘都这么叫妳的。”廖薏玟的心软了,声音更是温柔。

“是的,国公夫人。”

双方有十多年的时空隔阂,谈什么都苍白,无法亲近也亲近不来,说得太多又显得矫情,顾元宁只是微微一笑,但下一瞬她突然后退一步,猛地跪下,双手交迭于额上贴地,对秦柏宇、廖薏玟夫妻行了一个大礼。

这动作行云流水,但思及意义,秦柏宇回过神来就弯要扶起她,“快起来!囡囡,怎能行此大礼?”

顾元宁头也未抬,声音坚定,“囡囡自小养在顾家,享受顾家给予的锦衣玉食,温润亲情,不舍亦想回报这份养恩及亲情,选择留在顾家爹娘身边,无法在生身父生母身边尽孝,是囡囡自私,请二位宽宥。”

“傻孩子,快起来吧。”

秦柏宇、廖薏玟眼眶都泛红,如此有情有义,不得不说,顾家人将她教养得极好。

顾元宁站起身,眸光熠熠的看着两人,“囡囡今日设宴,不是断亲,毕竟血脉相连,日后只要国公爷跟国公夫人想尝哪道菜,囡囡都很乐意为你们下厨。”

秦柏宇、廖薏玟对视一眼,眸中都是惊喜,也是,京城就这么大,过往不知关系就算了,可日后怎么可能全无来往?

顾元宁心里其实另有打算,重生这几日别说有仇报仇,但有恩一定报恩,偏偏她要报恩的那人,可能还得透过平国公府才能接触到,所以话不能说绝。

“请各位稍等,菜马上上桌了。”

她依礼看向其他秦家人,再看着凝睇着她的顾家三人,灿烂一笑,这才转身出去。

顾元宁从另一边长廊楼梯下楼,再穿过院子来到大厨房,瑛儿正在那儿探头探脑,一见到她就急着奔出来,“小姐跟秦家人看的怎么样?他们可不可怕?”

“可怕极了。”她伸手点她额头,笑着摇头。

大厨房里热火朝天,今天又因为秦顾两家会面,极品轩也是座无虚席,几名大厨跟帮厨忙得汗流浃背,吆喝来吆喝去,但看到顾元宁出现又安静下来,各忙各的。

大厨房另有一间隔间是顾元宁专属的厨房,里面也有两名厨子帮忙,她早先已完成了不少半成品菜肴,几人麻利的上锅煎炒、加热盛盘,很快就完成了三鲜脍、香煎香料羊膝、花雕醉鸡、冬瓜鲜酿盅、脆皮鸭肉、龙胆姜丝鱼卷、蟹黄龙虾斗……完成一道上一道,直到最后一道甜柠冰冻、白木耳桂圆凉汤、粉蒸状元咸糕等三品甜点完成,由伙计先行送上楼,她则跟着瑛儿回到后堂侧房,由瑛儿侍候着梳洗换装,一身清爽后才返回厢房。

大圆桌上仅剩最后上的糕点,重新沏好的上品乌龙茶,三品甜点都做得小巧,即使众人都吃得肚圆仍能吃下,再喝上一口醇香好茶,是人生一大享受。

“辛苦了。”

不管是秦家人还是顾家人,都对掌厨的顾元宁说道。

她微微笑说:“做喜欢的事,一点都不辛苦。”她不去问东西合不合口味,她心意已到,足矣。

但就是这份自在让平国公四房人对她的印象更好了,除了一手厨艺令人惊艳外,她相貌出众,气度亦不输自小养在国公府的小辈,与才情闻名的秦晚馨也不逊半分,不得不说,先前对顾元宁婉拒认亲时的无所谓,在此时竟转为遗憾。

廖薏玟更是不舍,看着越看越肖似自己的脸蛋,握着她的手不放,“囡囡再想想好吗?我真的舍不得,妳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吕芳芸紧张得手心发汗,喉头酸涩的说不出话,就怕囡囡应了她。

似是察觉到她的害怕,顾元宁给娘亲一个安心的笑容,再看着廖薏玟美眸中浓浓的希冀,“国公夫人,将心比心,您们舍不得从小养在身边的秦大姑娘,家父家母同样舍不得我,如今我与大姑娘各自在养父母膝下尽孝,也是各得其所,您说是吗?”

如此贴心,那张笑脸怎么看怎么想亲近,就连一向严肃的秦柏宇神情上都有着一丝动容,露出不舍之情。

就见他抿紧唇,拍拍妻子握住顾元宁的手,再看着顾元宁,“我们明白了,也尊重妳的意愿,但同在京城,也别不来往,明日就过来平国公府认识认识秦家大小,都是一家人。”

秦家其他人诧异地互看一眼,这与先前说的不同,不是说能不来往就不来往吗?

闻言,顾荣轩一家三口的心又提了上来,怎么有种抢人的预感?

廖薏玟却是眉开眼笑,“对,该好好往来,囡囡这一手厨艺,我真希望随时都能尝得上。”

闻言,顾元宁真心笑了,但也因笑得格外灿烂,让人看不到眼底一闪而过的讽刺,原来时空背景不同、立场不同,她的一手厨艺也能让秦家人垂涎改口!

前世他们说什么呢?

“做菜讨好人,堂堂公府千金这么卑微?平国公府可不缺厨子!”

“妳日后嫁的是世家官家,厨艺再好也用不上,还是琴棋书画加紧着练吧。”

“听妳母亲说,妳又钻厨房?妳做的菜是不错,但应邀去各大府上做客,表演才艺时难道展示厨艺?”

一句句冷嘲热讽在脑海响起,秦柏宇夫妇为了让她不在京城各宴席上丢脸,特别重金聘请教养嬷嬷教她官家礼仪,要她背诵女德女诫,繁文缛节,她做不到要求便冷言冷语,再看看眼前,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又模着她指月复薄茧,心疼说着“练厨艺还是太辛苦”的廖薏玟,眸中笑意更盛。

原则呢?

终于,席散了,人也送走了。

雅间内只剩顾家四口,吕芳芸同廖薏玟一样轻轻模着顾元宁长着薄茧的手,眼眶盈泪,喉头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顾荣轩、顾明贤也是直勾勾地盯着顾元宁的手。

顾元宁都笑了,“爹、娘亲、哥哥,你们一个个看着我手干啥?”

顾家四口除了顾明贤都爱下厨,因此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小女娃拿着小铲子站在椅凳上挥汗炒菜有什么问题?还觉得她身上就流着顾家挥勺的厨子血液,时不时给她拍拍手,不论好吃与否,一定吃光她做的菜以兹鼓励。

岁月流转,小女娃渐渐长大,煎煮炒炸及刀工一步步追上酒楼掌勺大厨,他们更是与有荣焉,对外不忘炫耀她一个小女娃就能做出上百道宴客佳肴。

直到今日,见她生母心疼的神态及言语,犹如好几个耳光搧在他们脸上!

他们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心疼爱囡囡?怎么就没想过辛苦这词?

“唉,我说你们再看下去,我这手也不会开出一朵花来呀。”顾元宁一手挽着母亲的胳臂,另一手去挽着父亲的胳臂,朝着两人嫣然一笑,“我是真心喜欢下厨,你们疼我,支持我做我喜欢做的事,我是作梦都会笑呢。”

“真的?”顾荣轩夫妇、顾明贤异口同声地问。

“真的!难道是你们架刀在我脖子逼我钻厨房的吗?”她俏皮地皱皱眉,那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也是,三人听了又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顾元宁又说了好些安抚的话,总算让顾家三口的愧疚消失了些。

顾荣轩这下子又想到女儿备了桌大菜也不知有没有趁机用餐?

闻言,一直在门外候着,不敢出声打扰的瑛儿连忙开口,“吃了吃了,我都喂姑娘了。”

瑛儿笑眼瞇瞇,主子是真的要留在顾家了,她的心就像吃了颗定心丸,安心了。

由于今日两家之宴被百姓们瞩目着,不知多少人等着问顾荣轩席上情况,因此一家人索性从酒楼后门乘坐马车回到一条街远的顾家老宅。

顾荣轩夫妻俩回房休息,顾明贤却跟着顾元宁往蔷薇院走,并让随身小厮先离开。

顾元宁停下脚步,“哥有话要跟我说?”

兄妹感情一向好,短短几日顾明贤就察觉妹妹有些不一样,再想到她应了明日到平国公府之约,他心里又是担忧,就怕她到平国公府后看花了眼,又想做回秦家人。

“哥,你对我有点信心成吗?”

顾元宁无奈一笑,他才发现自已将心里话说出口了,他模模鼻子,又伸手拍拍她的头,“不是对囡囡没信心,是爹娘跟我都清楚,回秦家才是真正的对妳好。”

这段时间,他们三人私下瞒着顾元宁不知谈了多少回,也不知失眠了几个夜晚。

她深吸口气,想了想,开口道:“哥,你知道有些花长在某些地方生得好,但一旦有人将它连根拔起栽种到另一个地儿,因水土不对,就是给花儿再多养分,花儿还是枯死了。”

仔细回想,前世回平国公府,有一半原因也是顾家人认为她回去对她的未来更好。

顾明贤蹙起眉,他竟从这句话中听出淡淡的凄凉,“囡囡?”

她莞尔一笑,“没事,我就喜欢当顾家人,谁赶我我就跟谁急。”

“谁都舍不得赶妳,只是哥觉得妳这次跌落溪水后,变得不一样了。”

“变了?”她调皮的眨眨眼。

他还真点头,“怎么形容?像一个爱撒娇依赖的俏皮姑娘突然一夜长大,举止变得从容、性格内敛,说话也有条有理起来。爹娘也察觉了,但他们心疼,说是这换娃的事让妳吓到了,想得多了,人自然就变了。”说着,他抿唇看着她,“但哥总觉得不只如此,却又说不上来为何这样觉得。”

当然不只如此,她历尽沧桑,已死过一回。

她亲昵的伸手挽住哥哥,咽下喉间酸涩,“我当然要变啊,哥哥,我身体正难受时,又知道我不是顾家女儿,我这脑子千回百转,把半辈子的智力都拿来用了,想着到底该怎么办?最后我就想着什么都不管,我就赖定你们了。”

她将头枕靠在他的手臂,“哥,我把话说白了,你就是我亲哥,爹娘就是我亲爹娘,管秦家啥滔天富贵、权势地位都与我无关,就算我未来出嫁,你也得护着我,成吗?”

顾明贤本来听得眼睛鼻头泛酸,感动了,小妮子最后来那句,害他差点拐到自己的脚踉跄两步,连忙抽开自己的手,免得她被自己拉得跌倒。

见她站稳,自己也免了狗吃屎的命运,这才没好气的伸手点她的额际,“不害臊!才丫头片子就恨嫁了?”

她笑着吐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怎么羞?”

记得前世出嫁,她的花轿经过极品轩时,哥哥被爹娘紧紧拉着,可他对着送嫁队伍大吼大叫的话还是钻进了她耳里——

“这就是妳要的?囡囡!这真的是妳要的吗?”

花轿内,她强忍盈眶泪水,从窗子缝隙看到哥哥怒其不争的伤痛脸孔。

蓦地,她的额头又被弹了一下,这次顾明贤下重手,痛得她嘶了一声,瞬间从回忆里跳月兑出来。

“怎么还放空了?给我认真听,妳是及笄了,但哥跟妳说,一定要找到一个真心待妳的男人,还得哥调查过,通过哥这关才准嫁!”见她额头正中被弹红,他皱起眉头,伸手又替她揉揉,“咱们囡囡不当妾的,要知道妾生下的娃儿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切记!还有,妳被偷偷换掉就是小妾惹的祸!”

“知道,我脑筋又没坏,好好的正室不当,当谁的妾去!”她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又推开他的手,自己揉额头,重活一世,进煊王府当侧妃的事自然不干!

“嗯,清楚就好。”他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顾元宁眼睛骨碌碌一转,突然贼笑道:“说到找个真心待我的人,哥哥心里有没有要真心相待……”

“哥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忙,妳快回房去休息。”顾明贤俊脸涨红,急急停下脚步转身,快步走人。

哥哥太懦弱了,小鸟似的胆真能配得上她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脸的好友?顾元宁有点忧心了。

主仆俩看着他几近逃窜的身影一会儿,才沿着鹅卵石小径往蔷薇院走。

“少爷怎么老是这样啊,每次提到这事跑得比谁都快。”瑛儿就纳闷了,“老爷夫人一年比一年担心他的婚事,而且他不成亲姑娘怎么议亲事啊。”其实,她也有她的小心思。

“恨嫁了?”顾元宁挑眉一笑,她知道丫头心系文藻坊的年轻账房。

“奴婢没有!”她急急跺脚否认,但那张脸涨得通红,又见自家姑娘笑得狡黠,她摀着脸越过主子,飞快跑进蔷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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