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千金斗白莲 第二章 同为倒楣人

作者 : 阳光晴子

翌日,平国公府的豪华马车就上顾家老宅来接顾元宁主仆。

顾元宁坐上马车后就打开车窗,见爹娘、哥哥仍站在大门目送,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她是好气又好笑,“我去去就回了。”

顾家三口笑着点头,表情还是难掩担心。

瑛儿也挤在窗口,打包票地道:“奴婢会把姑娘好好的带回来的。”昨晚祖母跟爹娘可都跟她耳提面命,说她也是顾家的体面,要机灵点,别让人看不起。

马车辘辘上路,顾元宁看着瑛儿雄纠纠、气昂昂,一副像要上战场的样子,忍俊不住伸手轻捏她的脸颊,“说大话!我怎么不知你胆儿这么肥?”

瑛儿立马就怂了,小声嘀咕道:“姑娘坏坏,明知奴婢是要他们放心嘛。”

“是,我坏。”她笑着承认。

前世她回到平国公府时并没有带瑛儿,事实上,顾家的衣物她一件也没带。

那时廖薏玟直说了,平国公府自有为她订制的四季衣物首饰,后来顾元宁才知道,秦家看不上顾家,自然也看不上他们为她添置采买的任何衣物珠宝。

马车穿街过巷,半晌后终于停下来,主仆俩下了马车。

老平国公已逝,秦老夫人近年身子骨不好,极少外出,因此顾元宁一到平国公府,廖薏玟就领着她往秦老夫人住的如萱堂去。

瑛儿止步在院落前,目送顾元宁一行人踏进屋子。

顾元宁不忘回头朝她一笑,瑛儿努力的抬头挺胸,绝不给主子丢人。

这里处处花团锦簇,亭台楼阁一步一景,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穆气氛,明明丫鬟小厮不少,个个走起路来却半点声音都没有,让她一进金碧辉煌的国公府就差点软脚了。

顾元宁不知瑛儿的心思,倒是她前世在平国公府待了两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自是熟悉,因此廖薏玟及其他人看到的就是她一派从容的模样。

随着廖薏玟踏入如萱堂,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极为宽长的云母屏风,再走进去,就见一头花白的秦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她头戴镶白玉抹额,一袭富贵宝蓝裙服,左右两边坐着的是二媳妇陈氏及三媳妇颜氏,再另一侧坐着四媳妇聂氏并几个年轻姑娘,都是平国公府一到四房的嫡出姑娘,也是前世熟人。

尤其是站在陈氏身后的秦晚馨,长相娇美,身姿纤柔,发髻上戴着雅致莹润珍珠发钗,一身牙白色罗裙,端的是楚楚动人。

隔世再见,真是百感交集。

要顾元宁来说,不怨恨那是骗人的,毕竟前世之死全拜她之赐,但老天爷给了她新生,只要秦晚馨不作死,她可以不算那条命的帐,但就前世的了解,这是不可能的。

“老夫人,这就是囡囡。”

廖薏玟牵着她的手走上前,笑容可掬的对着雍容华贵的老夫人介绍。

不得不说,廖薏玟跟顾元宁站在一起就像母女,两人都是大美人,而且顾元宁身上也有秦柏宇的影子,说句国色天香都不为过。

年轻一辈看在眼中实在难掩妒嫉,毕竟顾元宁长在商家十多年,气度却还凌驾她们之上,怎么看都不是滋味。

“好孩子快过来,让老太婆好好看看。”秦老夫人神情温和的招手朝她唤道。

“囡囡请老夫人安。”顾元宁先敛裙一福,接着才微笑走上前。

秦老夫人握住她略有薄茧的双手,她已得知这孩子善厨,烧得一手好菜,再见她巴掌脸上眉如新月、眼若星辰,一张出尘月兑俗的容颜,诚如大媳妇所言,虽是商人膝下长大,气度却不逊于堂内任何女眷。

秦老夫人心情变得复杂,想到如今空有虚名实则没落的平国公府,总觉得没认回这丫头似乎是个不小的损失。

秦晚馨站在族姊妹间,努力维持脸上得体笑意,如果可以,她半点都不想和顾家任何人,尤其是和顾元宁有任何接触,昨日才特别避开不去极品轩,没想到父母竟邀她今日上门认亲。

再想到昨日父母回来后,言语中透露几分对顾元宁的喜爱,她更是分外忐忑,若顾元宁反悔要回秦家,她这只假凤凰要如何自处?

顾元宁与秦老夫人说着话,近距离接触下可以看见老夫人略微清瘦,脸上显然是上了妆以掩饰气色,她记得前世老夫人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为了调养她的身体也换过好几个府医。

不久,廖薏玟就将堂屋里其他年轻一辈的女眷介绍给顾元宁,第一个自然是秦晚馨。

秦晚馨很会做戏,眼眶微微泛红,欲言又止,似乎相当愧对顾元宁。

顾元宁前世看她演白莲花的角色实在看腻了,也不想随之起舞,便微微一笑,关切道:“昨日听闻秦大姑娘身子有恙,今日看来气色颇好,应无大碍了,甚好。”

秦晚馨蓦地一怔,完全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这不是说她昨日是寻借口避了极品轩之宴,在讽刺她没胆子与她面对面?

“脸又白了,想来是还没好,秦大姑娘你要不要先坐坐?”顾元宁边说边上前,作势要搀扶她。

秦老夫人见状是频频点头,心里更加后悔了,没比较没伤害,血液里的东西不会骗人,流着秦家血脉的顾元宁落落大方,较之秦晚馨此时的怔愕无措胜出太多了。

但秦晚馨心计城府皆深,回过神来便露出美丽笑容,上前亲昵地握住顾元宁的手,“无事,只是思绪繁杂,又见到顾家妹妹,想到自己代替你享受国公府的一切,我就有些无颜见你。”语毕,又是泪光闪动,一脸愧疚。

“秦大姑娘言重了,上天如此安排定有祂的意义。我就是个野丫头,在顾家生活如鱼得水,又享受着顾家爹娘及哥哥宠爱,他们视我为掌中宝,让我过得幸福快乐又自在,真的谢谢你。”

在场的人看她甜笑的模样,全身散发出生机勃勃的气息,都知道这话没夹带任何水分,莫名的,每个人竟然都生出了点妒嫉,包括秦晚馨在内。

两个被交换命运的女女圭女圭,十多年见面,没上演冲突、激情泪流的场面,不得不说,其他各房想嗑瓜看戏的嫡出姊妹都有些遗憾,尤其秦晚馨的表现还落了下乘,让她们都觉得丢了颜面。

但在这大户人家里生活,哪个不是人精?哪个不戴着面具生活?不一会儿,众人就风过水无痕,又言笑晏晏起来。

顾元宁看着众女们脸上虚假的笑容,也回着灿烂的笑容。

前世,秦晚馨联合这些所谓的姊妹排挤她,或用鼻孔看人,或语带讽刺,甚至在外面买东西时连一等丫鬟都有,却独独漏过她。

她们对她的无视令憋屈受辱感一次次充塞在她胸臆,令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度日如年。

谁想得到,就因为她做出与前世不同的选择,她们的态度南辕北辙。

秦家女眷们都认了个遍,秦老夫人直言要廖薏玟带顾元宁到府里四处逛逛,她心里有打算,也许看过了平国公府的富贵锦钥,顾元宁会改变决定。

正巧,廖薏玟昨日和跟夫君谈过,也有同样的想法,说来不过是多一张嘴吃饭,但顾元宁将来若能结一门好亲,对平国公府就有极大帮助。

前世秦晚馨教会了顾元宁如何口是心非还能得偿所愿,装出一张真诚笑脸是必备的技能,还有一张甜嘴。

因此,廖薏玟带着几个姑娘绕了平国府几处雅致主院及跨院,边走边聊,秦晚馨等女眷也不时加入话题,气气竟分外和谐。

廖薏玟注意时间,吩咐嬷嬷备午膳,还询问顾元宁的喜好。

顾元宁却笑盈盈地停下脚步,向她一礼,“谢大夫人厚爱,但我不在这里用膳,来之前我就答应我爹娘要亲自下厨,安抚他们这些日子忐忑的心,我得信守诺言。”

廖薏玟昨日午时享用她亲手做的佳肴,晚上国公府的厨子也上了一桌山珍海味,但她就觉得没顾元宁做得好吃,眼下听她这么说还真有些妒嫉。

“好吧,下回过来可要陪我吃顿饭。”

“一定,国公夫人。”

她再次屈膝一礼,廖薏玟一怔,感觉到两人的生疏,心头空落落的,蓦地看到手上戴了多年、价值连城的翠玉手镯,她褪下它就套进顾元宁的手腕。

随行在后的秦晚馨眼睛倏地一眯,收在袖里的手顿时攥紧。

那只翠玉手镯她曾开口跟母亲讨要过,母亲没给,眼下竟直接撸下给了顾元宁,难道只因她才是亲生的?

“不妥,国公夫人,这太贵重。”

顾元宁作势取下,但廖薏玟越看她肖似自己的容颜越是喜爱,忙伸手轻轻按住她,“一点都不贵重,这么多年来,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长大,我一想到心就疼,庆幸还有顾家人守护你,你收下,我的心也会好过些。”说着还亲密地拍拍她的手。

顾元宁眼角余光瞄到秦晚馨略显绷紧的神情,嘴角一勾,没再推辞,大方的收下了。

两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继续往前走。

秦家各房姊妹看着秦晚馨强撑的笑容,各自眼神交递,有同情,自然也有幸灾乐祸。

秦晚馨敏感,好胜心让她迅速调整脸上的笑暦,就见二房从妹小声跟她开口,“血缘关系真骗不了人,馨姊姊,大伯母跟顾姑娘容貌气度都相似呢。”

“是啊,但顾家人也厉害,顾姑娘身上的气度都不输咱们呢。”

接话的是三房从妹,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秦晚馨。

秦晚馨在心中冷笑,这两人本就妒嫉她的才女之名,过去巴结她,如今知她是假凤凰,又见母亲对顾元宁甚是看重,本就是假面姊妹,现在逮到机会刺她一下,她一点也不意外。

她朝两人柔柔一笑,快走两步来到顾元宁身旁,“顾家妹妹气度极好,不知顾家长辈是如何教养?听母亲说你极好厨艺,成长岁月有大半时间都在厨房窝着,是吗?”

她说话时带着笑容,周身气质温婉,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恶意,彷佛只是单纯的好奇。

但一认真深思,这话却带着歧视,在世家贵胄眼中,商家女哪有气度可言?

果不其然,廖薏玟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想到顾家的亲闺女在平国公府的栽培下,琴棋书画皆出众,可她亲生的顾元宁却在烟火弥漫的厨房挥汗练厨艺,心里不舒服外,就联想到厨艺再好也上不了台面。

顾元宁立刻察觉廖薏玟眼中光芒灭了几分,她不感到意外,平国公府的亲情,在前世她就知道有多淡薄,只是秦晚馨这朵白莲花还真不安分,这么快就跳出来找虐!

她气度怎会差?前世在平国公府努力学习,而后又进煊王府薰陶,所见之人非富即贵,再拜秦晚馨之赐,摔落不少坑、历经不少冤枉事,看清丑陋人性和嘴脸,不说历尽沧桑,但处变不惊的能力绝对进阶。

所以对秦晚馨特意找碴的话,她答得简单,对某人却是诛心。

“天生丽质难自弃,我这气度是天生的,早就刻印在血液里,学都不用学,所以囡囡在此要谢谢大夫人。”说着,她俏皮的向廖薏玟盈盈一福。

“你这孩子嘴巴怎么这么甜。”廖薏玟顿时眉开眼笑,再看她娇俏模样,真是哪哪都有气质,有自己年少的影子。

秦晚馨脸上的笑容终是崩裂,藏在袖中的小手更是攥得死紧,其他秦家女眷默默看着与廖薏玟有说有笑的顾元宁,心中庆幸她没回归,不然也是一名杀人不见血的宅斗高手。

不知其他人的想法,顾元宁发现演戏一点都不难,再想到前世越显淡薄的母女亲情,不由得想到“远香近臭”这句话。

果然,有距离才是美的。

一行人经过长廊来到西跨院,正巧见到几名穿着素色布衣的年轻少年过了垂花门要跨进前方院子,一行人撞见秦家女眷,有礼貌地上前向廖薏玟、秦晚馨等女眷拱手行礼。廖薏玟受了礼,示意他们去做自己的事,那一行人才离开。

之后廖薏玟随口向顾元宁提及,那些少年都是秦柏宇收留的门生,家境皆贫寒,却是极有机会成为国之栋梁,尤其是王澄安,人长得雅俊,念书上又极有天赋,秦柏宇是赞誉有加,说他明年春闱肯定一鸣惊人,只是他夏至返乡探视病母,尚未回府,未在其中。

“国公爷说明年榜上肯定有王澄安的名字,且是前三甲……”

正说着,廖薏玟突然住了口,意识到似乎说得太多,夫君看好王澄安,还跟闺女透露王澄安高中就将她下嫁,可现在……夫君的打算照旧吗?

顾元宁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只顺口道:“看来春闱后榜下捉婿,王公子定是热门人选。”

“呃……是啊。”廖薏玟忍不住回头看了女儿一眼。

秦晚馨微微低头,看似羞怯,但心中对父亲的打算极度不满,所以她费心做了安排,不担心得跟一个一无所有的穷酸举人过一生。

顾元宁归心似箭,没注意到两人互动,来平国公府的时间比她预计要久,已经绕了一大圈,又拖着众多女眷同行,她便向她们行礼致谢,再向廖薏玟表示她该回家,免得误了家人及众人用膳时间。

廖薏玟见她脸上毫无留恋之色,心里惆怅,但见她还是知礼的去拜见老夫人才辞别,又觉得仍有转圜机会。

☆☆☆

马车答答而行,瑛儿憋了一上午的话总算能巴啦巴啦倾倒出来,像是平国公府太大,像迷宫,每个小姐也像画里走出来的人,老夫人就像庙里的王母娘娘,还有秦晚馨美丽又纤柔,像白瓷一样,教人不敢碰,还很懊恼的叹气,姑娘长得很像国公夫人……

耳旁瑛儿嗡嗡说个不停,顾元宁的心思却早已飞到王澄安身上,这名字她越想越觉得熟悉,再努力回想,终于一段久远记忆涌上——

前世,她在认亲搬回平国公府的半个月后,她看到秦柏宇带着几个门生快步匆匆地上了两辆马车,每个人都面色哀恸。

因为好奇,她特别遣身边侍候的一等丫鬟去问问,才知秦柏宇最看重的门生王澄安因母亲病重回乡探病,却在返京路上病倒,死在青山镇近郊的天云寺。

思及此,她柳眉一皱,这才想到,是了!国公爷亦属意将秦晚馨下嫁于他!

但她是怎么知道?又认真地想了想,蓦地,一个尘封的记忆浮现——

一日,因秦晚馨的欺压,又与秦家人格格不入,加上奴仆的拜高踩低,让她再也承受不住,独自一人跑到假山上方凉亭伫立,对着顾家老宅的方向默默拭泪发呆,良久,假山下方突然响起两个压着嗓音的说话声。

占着地利之便,她在亭中坐下,略微探头就见是府中两个嬷嬷,两人脸色凝重,边说还边探头看向左右,就怕有人过来,殊不知她们上头就坐着一人。

“你也知道吧,国公爷说王公子一旦高中就要将大姑娘嫁给他,有平国公府当靠山,王公子肯定前程似锦,可是……”青衣嬷嬷迟疑一下,还是开了口,“我悄悄跟你说,王公子没了,大姑娘可高兴坏了,我上回拿东西送到大姑娘那,听到大姑娘批评王公子,除了一张脸能看,就是个穷酸,但再好看的脸,肚子饿时能吃吗?天寒了能添衣?没钱没权没地位,说了一大堆嫌弃话。”

“看来是国公爷自己一头热啊。”绿衣嬷嬷皱着眉道。

“可不是嘛,我……”青衣嬷嬷又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又继续说:“我跟你说,你听了别去外头乱讲,否则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承认。”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王公子回乡,国公爷本来派人要一路照顾,但王公子婉拒了,我却看到大姑娘身边的玉嬷嬷去找魏青那混小子。两天后,王公子离府,那混小子也不见人影,我问了,说是也回老家探亲。”青衣嬷嬷一脸鄙夷,“那小子吃喝赌样样行,回老家探亲?打死我也不信。”

“唉哟,老姊妹,你真敢说,你的意思是大姑娘让……”绿衣嬷嬷倒抽口凉气,频频拍着胸口。

“玉嬷嬷就是大姑娘最得用的心月复,王公子的死讯传回府后,那混小子可没回府,我特别跟他相熟的另一名小厮打听,说他回老家探亲也将身契赎了!他哪来的钱啊?”

“姑娘!咱们到家了,你听奴婢说话都恍神了,根本就没在听嘛。”

瑛儿又是叫又是轻拍顾元宁的手臂,表情可委屈了。

顾元宁恍然回神,瞥了窗外一眼,可不是到家了?

“是,我听到犯困,都快梦周公了。”她笑着嗔看瑛儿一眼,但想到前世那两个嬷嬷所言,柳眉又不禁拢紧。

瑛儿蹶起红唇,先跳下马车,却发现原本川流不息的路人都停下脚步看向马车上,她很快地回神,转身搀扶自家姑娘下车。

“回来了,回来了!”围观的路人们纷纷开口。

下车后顾元宁也有点傻眼,顾家门外竟围着不少人,个个双眸发亮地看着她,此时顾荣轩夫妻和顾明贤也快步跨出门,脸上是掩不住的忧心忐忑,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顾元宁顿时明白,心想这场闹剧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她娇笑着提裙迎向家人,喊道:“爹、娘亲、哥哥,囡囡回来了。”

简单的一句,围观的人们都明白了,即便看过平国公府的繁花锦绣,她也没被迷了眼,还是坚定地回来当顾家人了。

顾元宁双手各挽着爹娘,笑咪咪的说:“我记得今天中午要大展身手的,时间不多,我动作得快了。”

“好,好。”

顾家人紧绷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个个笑得灿烂,簇拥着她走进顾家大院。

落后两步的瑛儿在关上大门时,忍不住抬高下巴,得意洋洋的补充一句,“我家姑娘永远都是顾家的女儿!”

☆☆☆

顾家的大厨房是极品轩厨房的缩小版,有专用的烤炙房,专门烟燻肉、香肠、火腿的烟燻房及独立小灶房,少的就是来回穿梭的杂工、学徒及二厨等等。

顾元宁动作麻利,就着一早采买的新鲜鱼虾肉品等食材,再有瑛儿、两个丫鬟的帮衬,不到一个时辰,就端上了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汤——蚝油牛肉、碧绿上汤鸡、蛤蜊炖蛋、虾芋酿青椒、快炒生蔬、双鲜鲤鱼。

一家人吃饭没有大户人家食不语的规矩,她边吃边将到国公府的情形大略陈述,也包括手上那只翡翠玉镯,不过今天过后便会锁进珠宝盒,毕竟做菜时碍手。

她又提到见了秦晚馨的部分。

顾家三口的心又提了上来,他们的心情也是复杂,尽管血脉相连,但时间是把刀,斩断亲情毫不费劲,可要说完全没有牵挂也难,因为她留在平国公府对她最好,只是这样一想,又觉得深深对不起顾元宁。

顾元宁瞧见三人变化神情,从期待、忐忑又到愧疚,再见他们都放下碗筷,她索性让下人收拾一桌狼藉,再上一壶茶便遣退了下人。

她亲自为他们倒了茶,看着他们道:“爹、娘亲、哥哥,我实话实说,你们可能会伤心,但至少不会期待又受伤害的过日子。”

前世顾家人在乎自己,也思念秦晚馨,私下也送了珠宝服饰给秦晚馨,但都被原封不动的退回,还外加一封封要他们不要妄想攀上她,要他们认清身分,她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们,就连他们送的东西也同样碍她的眼的信。

讽刺的是,这还是两人同在煊王府时,秦晚馨亲口告诉她的。

“秦晚馨长在平国公府,即便她身上流着爹娘的血,但她不喜欢我,我提到你们时,她虽然很快低头,但我还是捕捉到她眼里的不屑,她很虚伪,说着对不起你们、无法尽孝的话,却又说我吃了你们的饭长大,由我尽孝理所当然……”

她口沫横飞,努力把秦晚馨抹黑到底。

顾家三口一开始还有点伤心,可听到后来脸都黑了,连脾气最好的吕芳芸握着杯子的手都在颤抖。

瑛儿做为同去之人却是一脸懵懂,秦晚馨有跟姑娘说那么多?还句句诛心,她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顾元宁知道自己添油加醋了,但她也不算撒谎,虽然隔了一世,但很多话都是秦晚馨亲口说的,她只是稍微整合,用自己的话说出而己,至于原话——

“你那个娘凭什么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要我心软回去当她的女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分?”

“你那个哥哥更可笑,竟然走到我面前说什么他也是我哥哥,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找他,还有我们是姊妹,又同为煊王侧妃,要好好相处……什么玩意儿!”

“这些银票你拿去!是你那个爹差人送来的,说是给我一半,你一半,还说都是他女儿,脸可真大,我可不需要!”

如今再回想,顾家人心地都柔软善良,怎么就出了个没心没肺的秦晚馨?

蓦地,“碰”的一声,顾明贤将手中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我明白了,咱们家都善良热心肠,肯定是母亲怀孕时,管投胎的官儿出了差错,所以安排一场滂沱大雨,让两家人换回原定的女娃儿。”

顾明贤说到这里,伸手给妹妹模模头,“哥确定了,一定是那坏丫头投胎时走错路,占了你的位置,你本来就是老天爷给我的亲妹子。”

言之有理!顾家人频频点头,再想到秦晚馨对他们的各种嫌弃,她真的不值得放在心里惦记,就让她好好的去报她的养恩吧!

见家人笑颜逐开,顾元宁心满意足地漫步回到蔷薇院,瑛儿一路亦步亦趋,一脸的求解惑,不想顾元宁还是朝床走去。

“我睡会儿。”她一边月兑衣裳一边说着。

瑛儿虽然失望,还是快步上前接了外裳,侍候顾元宁躺下,将粉色床幔放下后,便坐在一旁矮凳上,拿起针线绣花。

夏季炎热,但屋里放了冰块,顾元宁很快就熟睡了。

许是今日跟秦晚馨有了重生后第一次接触,她竟然梦到两人在煊王府的一幕,是她生前最后一次见到秦晚馨的场景。

豪奢内室,缠金丝绸缎的床帐分系两边,顾元宁病容憔悴,已经缠绵病榻多日了。

秦晚馨娇美如花的坐在床前,看着灯尽油枯的顾元宁笑说:“人啊,要有自知之明,不属于你的就别贪图拥有,这一贪,连命都没了。”

屋里只有她们,顾元宁想找人帮她扶坐起来都不能,只能微喘着气,虚弱地开口,“我贪什么了?从踏进平国公府开始,你便明里暗里的欺压我……”

秦晚馨一挑漂亮柳眉,“所以啊,老天爷既然都替我们安排好命运,你就乖乖的当你的顾家女不好?”

“明明、明明……我、我才是秦家女……”她激动反驳却喘得更凶。

秦晚馨嗤笑一声,“你看看你身上有哪一点担得起秦家大姑娘的身分?厨艺?哈,那么爱下厨留在极品轩当大厨不是更好,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一再提醒我,我不是秦家血脉!你这不是硬逼着我去弄死你吗?”

她陡地俯,脸上带着恶毒的微笑,在她耳畔压低嗓音说:“到了阴曹地府,你可以去找同样冤死的王澄安,你们都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同类,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

秦晚馨说话的神情要有多不屑就有多不屑,那眼眸中夹杂的恶毒硬是让顾元宁从睡梦中惊醒!

瑛儿原本坐在屋里刺绣,见睡得好好的姑娘突然坐起身来,吓得丢掉手里的针线,到床边看一眼又急急跑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一盆温水。

她将它搁在桌上,双手挥干巾帕,坐在床沿替主子仔细擦拭脸上汗水,一边道:“姑娘作了什么可怕的梦吗?怎么出这么多汗?”

“记不得了。”这丫鬟一惊一乍的,重生的事,她自然不能说。

“一定是平国公府那肃穆气氛太可怕,我晚上肯定也会作恶梦,好在姑娘不认亲,不然走路重一点都不行的地方要怎么过活啊。”说着,她吐了一口长气,频频拍着胸口,一副庆幸模样。

这模样把顾元宁都逗笑了,是啊,连呼吸都要小心的地方是很难过活。

她又喝了口温茶,将茶盏递给瑛儿后就赖在床上思索着那场梦,当时她已离死不远,自顾不暇,哪有力气去探究“同为冤死”这几个字?

可现在她脑袋清楚,回忆起马车里想到的事,就知道王澄安的死因绝不单纯。

前世听说秘辛时她初入平国公府,日日想着要融入秦家的生活,但要学的东西太多,即使听到内幕,可王澄安已死,她又能做什么?这事就这么随岁月流逝,被抛诸在脑后。

但此刻,她有心力细细推敲。

秦晚馨在妻妾嫡庶众多的平国公府长大,心机城府都有,嫁进煊王府后她更是游刃有余,一面欺压她,一面掌管中馈,几乎以当家主母自居,而王妃的病情一日日变糟,也无力去管她在府中翻云覆雨。

这样一朵黑心黑血的白莲花,在平国公直言要她下嫁最得意门生后会乖乖听从?看来,那两个嬷嬷在假山下说的事肯定是真的。

重生后,顾元宁给自己设下新目标,要让爱她的家人更幸福,要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济弱扶倾、广结善缘,好回报上天给她的这份大礼。

秦晚馨既然将王澄安跟她归为同类,如今她已重生,那王澄安的命自然也该留着,成为平国公口中的国之栋梁,为老百姓谋福祉。

顾元宁抱着被褥又翻个身,仔细回想,就记忆里的时间去推算,此时的王澄安应该就在天云寺,事不宜迟,她心里想好借口,掀开被子,穿上绣鞋,起身更衣,出院找爹娘。

☆☆☆

翌日一早,顾元宁主仆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出了京城,目的地是离京三日车程的青山镇。

一路上,顾元宁都开着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色变化,想到前世入了平国公府后无穷无尽的学习,嫁人后非宴席不得轻易外出,相较之下,她昨日跟爹娘开口,今日就能带着瑛儿出门,自在太多,她就像飞出金丝笼里的鸟儿,能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不过,因心系王澄安,顾元宁仍要车夫赶点路,这让瑛儿困惑。

认亲的事告一段落,姑娘跟老爷、夫人说,她原本在换娃儿的事情暴发前,就想到青山镇的天云寺学做素斋。

有这念头是一日在吃外食时,听到一名食客说她本身不爱吃素,但有回因缘际会到天云寺上个香歇歇脚,吃过庙里的素斋后才发现素食也能那么好吃,从此爱上素食。

顾家人都知道,顾元宁身体有一道料理魂,那是对他人赞赏的料理有一种非吃到或非学到不可的深深执着!

因此,若是让她听到哪里又推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特别料理,或哪里出现什么新食材,距离再远,她也会想尽办法到那儿去尝上一口,接着再自己琢磨,一试再试,折腾出同样或是创造出不一样的新菜色,对料理非常着魔!

时间转眼来到第三日,驾车的车夫是顾家老人旺叔,马车驶离官道后再转至朴拙的青山镇,又行驶好一会儿才来到山坳处偏僻的天云寺。

“姑娘,咱们到地儿了。”旺叔喊了一声,随即下了车将矮凳放好。瑛儿先踏着矮凳下车,接着,一手掀帘子,一手扶着顾元宁下来。

时序来到初秋,几株枫树抢先翻红,与翠绿、渐层的多种绿渲染成一道靓丽的水墨画。

顾元宁看着古色古香的古刹前近五十阶的石阶,提裙开始向上走。瑛儿提着包袱亦步亦趋地跟着,旺叔停好马车也三两步跟上。

一行人到天云寺时还未到正午,顾元宁等人在知客僧的引领下,先将包袱放在置物处,三人进到主殿上香。

大殿里烟雾缭绕,顾元宁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神情虔诚地看着上方眉目慈善的菩萨,心中感谢上苍、感谢各方神明让她有再世为人的机会。瑛儿跟旺叔也分别跪在她身后的蒲团上,恭敬磕头。

接着,主仆三人再往各殿宇持香拜拜,顾元宁与小沙弥订了中午的素斋,提了住宿几日的事,还让瑛儿拿了荷包给他,说是捐的香火钱。

这庙宇占地不算大,又在偏僻山间,香客少之又少,虽然也有不知打哪来灵修或是听经的善男信女,但一年恐怕不到十人,所以庙方真的穷,因此拿到这轻飘飘的荷包时,小沙弥就想到师兄教的,这是银票。

小沙弥顿时眉开眼笑,乐呵呵的带着顾元宁一行三人往住宿的院子去。

顾元宁边走边听小沙弥说左边半山那排木屋是修行师父跟师兄弟住的禅房,另外一边是独立的三间小院,都是两间厢房一院落,让香客小憩或入住,如今只有第二个院子住着一名生病的年轻公子,所以他将三人的房间安排在第一个院子。

顾元宁心里有数,年轻公子应该就是王澄安!

前世她不只一次听到平国公惋惜说:“韫之在天云寺病了月余,怎么也不知早点请人送信回府?非得等到自己撑不住才求庙方送信,他派过去的人只来得及见上他最后一面,连遗言都来不及说。”

说完,他叹气连连的说秋风瑟瑟,心也涩涩。

韫之是王澄安的字,如今刚入秋,人还活着。

小沙弥将他们带到第一间院子,再告知庙里做早课及用膳的时间等等便先离开了。

“旺叔,你一路赶车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午膳再去食堂就好。”顾元宁道。

旺叔笑着点头,拿着包袱就进了较小间的厢房,顾元宁主仆则进到另一间较大的厢房。

屋内窗明几净,有一大一小的床,看来颇为舒适。

瑛儿大致收拾一番,就看见顾元宁走出厢房,她便连忙跟上,却见到顾元宁迳自进入隔壁院子,举手敲门,但屋内无人回应。

小沙弥说这里住了个年轻公子还生病了呢,姑娘想干啥?

瑛儿正想着,就见顾元宁突然打开厢房,她吓了一跳,忙问:“姑娘,里面住着的是个公子啊!”

但顾元宁已经走进去,这厢房比她那间小一些,右手边窗户的竹帘高高卷起,映照进来的阳光将室内照得澄亮,也让她一眼就看到临窗躺卧的男子。

仅仅一眼她就吓得倒退一步,同时,瑛儿也吓得遮眼惊叫,“啊——死人!”

床榻上的男子发丝凌乱,眼窝深陷、肤色苍白、双唇干涩,下颚有一片未修的青色胡碴,整张脸削瘦月兑形,死气沉沉,与平国公夫人口中说的俊逸公子完全搭不上边。

“姑娘,我们快出去,他好像死了,动都不动的。”瑛儿害怕得直颤抖,一手急急扯着她的袖子。

顾元宁拍拍她的安抚,“别胡说,他还活着。”

她确定他胸口仍有起伏后,暗暗吐了口长气,缓和受惊加快的心跳,目光再次落到王澄安的脸上,他一双狭长凤眼放空,不知是否是听到了她们两人的交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望向她。

那双墨瞳似一片见不到底的深海,她像是被强势吸进,想挣月兑都不行,太可怕了,她好不容易缓和几分的心跳又开始怦怦狂跳。

“呜呜呜……他他、他睁眼了。”瑛儿快吓哭了,她想跑,可她腿软了。

王澄安看清进屋的并不是这一趟随侍他返乡的魏青,便缓缓合上眼睛。

“姑娘,咱们快出去,他、他看来时日不多,也不知染上什么病?万一小姐被染上可怎、怎么办?”

瑛儿见男子闭上眼,胆子稍稍回来一些,紧张万分的硬拉着顾元宁就出去了。

顾元宁没坚持留下,王澄安的状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先请大夫。

王澄安合着眼睛,听到门被关上,屋内再度恢复死一般的宁静。

他知道他的时日不多了,他身体越来越虚,似乎都闻到得腐朽的气息。

时间静静流淌,也不知过多久,门口突然又响起那丫鬟焦急的嗓音——

“姑娘派人请大夫就好了,怎么还要进去?”

接着是女子清丽嗓音,她不急不缓地道:“住持说里面住的公子叫王澄安,是位举人,前几日我去了平国公府,国公夫人就特别说了王公子是国公爷最看重的门生,春闱一定高中,只是返乡探母未回,可现在他人就躺在这里,我既知他困境,又知他未来前程似锦,怎能见死不救?”

“也可能是同名同姓啊。”

“那又如何?生命无分贵贱,何况住持提及王公子曾说他借住京城准备明年春闱,又是返乡探母病,我可以肯定他就是住在平国公府的门生王澄安。”

门外,瑛儿拉着顾元宁的袖子不放,神情害怕,“那、那姑娘也帮忙叫大夫了,不如写信让人送去平国公府,让他们派人来照顾就好了嘛。”

“不行,不能说。”顾元宁摇头。

“为什么呀?”

“住持说了,王澄安一开始只是小风寒,请了一回大夫,但病情越来越严重,他又没钱请大夫,自然也抓不了药,寺里穷帮不了忙,只能提供素斋,可住持又说,他听王公子说,他派随身小厮送消息出去,回来就有银两看病,你记得住持说那小厮出去几日了吗?”

“半个月。”瑛儿一说一愣,“不对啊,住持说小厮是骑马走的,快马加鞭,日以继夜,就两天吧,骑再慢,最多三天也该到京城了,来回也就六日,了不起十日也足够了。”

顾元宁没再回答,她迳自推开房门,特别看了下床榻上的王澄安,注意到他眼睫微动,胸口起伏比早先看到时更大,看来是清醒着,应该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这便好,她可是刻意演了刚刚的戏给他听的!不然他们从未谋面,她却识得他,这到哪儿都说不清,再者,也是给他提个醒,平国公府有人不希望他回去,她可不想他的病一好,又傻乎乎地回平国公府自投罗网,届时又被秦晚馨设计枉死,那她不是白忙一场?

床榻上的王澄安自是将主仆俩的对话听全了,魏青一去多日未回,他本以为是平国公府在得知自己重病后弃了他,看来是他想差了!

“大夫来了!”

小沙弥的人跟声音一起出现。

厢房内一下变得拥挤,进来的除了一名头发花白的周老大夫外,旺叔也进来了,他向顾元宁拱手,退到一旁,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的男子。

周老大夫提着药箱走到床前,一看到王澄安时愣了一愣,不禁皱起眉头,坐在床缘为他把脉,久久,两道白眉皱得死紧,喃喃说着,“不应该啊……”

顾元宁下意识地上前追问,“老大夫说什么不应该?”

周老大夫收回手,抚抚白须仰头看她,“约二十天前,老夫来看过这位公子一回,当时脉象没这么差,按理说,吃老夫那帖药三日就该好得差不多了,怎么如今气血两虚?”

周老大夫显然脾气不佳,四处看了看,怒问:“那名小厮人呢?老夫要问问,他是不是有没有按照着老夫开的药方抓药!”

小沙弥年纪再小也嗅出不对劲,皱着眉道:“他多日前就不见人了。”

顾元宁想到前世秦晚馨所说“硬逼着她去弄死她”,还提到“到了阴曹地府,可以去找同样冤死的王澄安”。

看来,不管是王澄安还是前世的她,喝下的药汤肯定都让人做了手脚!

她深吸一口长气,看着周老大夫问:“有劳大夫再开一次药方,这位公子与我一位长辈极为熟识,我一定会尽力照顾他的。”

“好吧,明日我再来看看,好好一个人,又不是生什么大病,怎么拖成这样,这不是要害死人吗?”周老大夫叨念着移到桌前写了药方,收下诊金,怕又遇到不靠谱的,硬是要顾元宁派人跟着到他的药堂去抓药。

顾元宁便让旺叔跟着去,顺道送大夫回去。

“姑娘,我们不走?”瑛儿皱眉,看着一直望着王澄安的主子。

顾元宁没回答,某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张开眼睛,但她知道他是清醒的!

他应该知道这是有人不想他平安回平国公府了吧?

王澄安的确醒着,只是脑袋本就混沌,又一下获得太多讯息,他生性严谨,在没有捋顺这些讯息前,他不知该跟这名陌生女子说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她没半点恶意。

“走吧。”顾元宁想了想,没揭穿他装睡的事,反正之后多的是机会。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王澄安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女子究竟是谁?国公夫人为何会跟她提到自己?

他心里有好多疑问,但脑袋越想越昏沉,身体又开始发烫,气息变得浊重又急促,他想张口喊人,但瞬间,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声唤他、摇他,迷迷糊糊间,他的头被小心撑起,被迫喝了苦涩的药汤后又再度沉睡,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是大亮。

王澄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身上黏腻,出了不少汗,混沌的脑袋也清醒许多。

他侧过头,看到桌上有一个药碗,屋里只有他一人,他想起那姑娘在门外跟丫鬟说的那一段对话。

自小生活穷困,他也看尽人性丑陋,守寡的母亲为供他读书,帮人洗衣煮饭打扫到农忙耕地,只要能挣钱的活她都做,一年年过去,她身体也被掏空了,这一回若不是邻居张大娘偷偷派人送消息给他,他还不知母亲病重。

他及时返乡,给母亲请了大夫,待母亲病情好转,他将身上秦家给的盘缠多数留下便启程返京,一路上,魏青随侍左右,处处周全,直到半途上他突然生病。

因母亲挣的每分钱都是血汗换来的,他很清楚自己没有生病的权利,从小他就跟着一名当镖师的邻居学习一套强健体魄的拳法,不论晴雨冷热,晨起必做,多年来,他身体一直很好。

但在抵达青山镇客栈,用完晚膳,他就感觉特别困,时值仲夏,屋内放着冰块,房间窗户大开,入夜后偏凉,他被吹得头疼欲裂,浑身发冷,睡在另一张床上的魏青却无异状,还能忙前忙后张罗。

当时他没有多想,如今回想起来却是破绽百出。

当日,他撑着病体上路,却在上路不久后陷入昏睡,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到了天云寺。

素净的厢房里,魏青站在床前,一脸自责地说:“奴才看公子起烧还昏睡了,就想着再回青山镇找大夫,不料竟走错路,只能就近来到这里,不过我已经请师父下山找大夫了。”

回想至此,王澄安忍不住握紧拳头,后来他看了大夫、吃了药,病况却一日日加重,为此,魏青还急着下山去找出诊的大夫,再回来后,他吃的药汤味道的确变了,但忆及周老大夫所言,魏青根本没有去找过他。

难怪喝了新药后他连床都下不了,不得不让魏青回平国公府求援,却迟迟不见归来,原来是有人要他魂断异乡!

他黑眸倏地一眯,是他疏忽了,返乡前他已拒绝国公爷安排的随侍,却在出了城门后被魏青追上来,说是国公爷不放心,要他同行侍候。

当时他没多想,眼下却可以肯定魏青就是那个不希望他回平国公府的人特意安排的!那那人会是谁?

蓦地,秦大姑娘如雨后梨花、楚楚动人的容颜浮现脑海。

他嘲讽一笑,是啊,除了她还有谁?他不止一次察觉她对自己的厌恶,又怎么肯在他及第后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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