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小女官 第十六章

作者 : 陈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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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知道就算她几乎是飞奔着回宫,临渊已经下朝回来坐在玫瑰圈椅上,头上的冠冕已经摘下来,身上还是那一身繁复沉重的朝服,面如坚冰白皙,目如琥珀明澈,看不出喜怒,宫窗花棂间透过来的光束,阳光中的大龄青年俊美无俦,发色雪白,肤如凝脂,被他寒冽冰洁的气质一衬托,光束的金芒也黯然失色,彷佛他才是光源所在。

锦羡鱼的呼吸都停住了。

“你脸色不好,是赶得急了吗?”明亮的天光下,女孩面色又红又白,神情萎靡,像有气无力的小花苞,蔫蔫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眼神看得锦羡鱼心虚又发慌,“奴婢未经陛下允许,去见了家人。”

临渊目光和煦,融融如旭阳。“来人是谁?”

锦羡鱼一点都不怀疑他的无所不能,整个皇城有谁能比他还要耳聪目明,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不知道的事。

这就是权势,无所不在的权势。

她匀了气才回道:“奴婢的弟弟锦润。”

“他多大了?”他慢吞吞的自己月兑起繁复的朝服来。

锦羡鱼哪敢让大老板自己来,赶紧上前,看着薰笼上已经备妥的家常服,她感激了山茶一把,自从好姊妹来了紫辰殿,自己真的省事不少,但嘴上也没停:“翻年就十一了。”

“一个人进的京?”

“是。”

“小小年纪就有此胆色,来做什么的?”他态度越发的软和了。

“家中祖母病了,缺医少药。”她先是替临渊解下九龙玉腰带,然后踏上脚凳,替他把一层层的朱玄二色宽袍给月兑下,换上家常袍子。

几案上,山茶已经端来沏好的碧茶,茶汤色似半成熟的橙子,光泽清澈明亮。

“所以你家叔母让他一个半大少年只身上京来找你求医,是欠缺银两?”她的家境临渊是知道的。

他端起茶碗的手往前一送,递到锦羡鱼面前,“渴了吧,喝。”

锦羡鱼知道他是好意,她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宽容,让人无法拒绝,但是让她看不懂他如深海暗涌的眼中之意,也琢磨不透他的行事。

她琢磨不透的是临渊是透过锦羡鱼的在看付婉儿,还是以对付婉儿的态度在对待锦羡鱼?

要这样继续下去,她会风中凌乱的。

她把茶喝完,临渊又给她续杯,她又喝了第二杯,连忙说:“这样够了。”

“你可想过要把老太太和令弟接进京城?”

想啊,她连做梦都在想,只是依照她这攒钱的法子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将家人接过来安顿,一想到这里,她就丧气了。

“不如这么着,我派人送令弟回乡,你家老太太的病情到底如何,一个孩子也说不清楚,护卫士保护令弟沿途的安全,你也比较能放心吧?”

锦羡鱼闻言心血都热了。“谢陛下,奴婢无以为报……”

“行,往后好好办差就了。”

她热烈的回应:“是!”喜出望外带着十个临渊指派的铁卫去到东来顺饭馆接人。

锦润一见姊姊到来,身后还跟着身穿劲装袍服,腰配轻剑短刃的铁骑,无论行走步伐都肃整简明,统一无二,不只他吓坏了,就连饭馆的掌柜和茶博士也吓得缩在柜台下,生怕遭殃。

“没事,这些铁卫大哥们是要来护送你回家的。”

“不是阿姊犯错,他们要来抓你的?”锦润难以置信又惶恐,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就算只有十人,在他心中却比千军万马都要多。

锦羡鱼模了锦润的头,向茶博士要来温水将帕子拧湿,替锦润把手脚脸都给擦拭了一遍,又给他整理好衣裳,最后才把临渊打赏的五十两银子都交给他。

说是打赏,其实是临渊明白她身上根本没有多余的银两,便以打赏的名义给的钱。

你问她为什么要拿?傻子才不拿,这可是她伺候临渊以来第一笔拿到的打赏!

她把五十两换成了两张全国通汇的钱庄银票,各二十两,余下的十两都兑成一两或二两的碎银,这样不招眼,遇到要用钱的时候,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临渊看她在整理这些的时候,看得可仔细了,“你很看重这个弟弟吧,凡事都替他想好了,不过早知道这么麻烦,给你一把金瓜子应该更好使。”

他一个大手大脚用钱的人,咳,应该说举凡吃穿用度花销都有人付帐,所以他的钱袋子根本不装钱,见锦羡鱼这样把五十两银子细细的分开,不由得心有所感。

“不用不用,这些银票已经够多了。”金瓜子可不是他们这等小老百姓能拿得出来的。

她一心扑在锦润身上,向皇帝告了罪,便匆匆的出了宫门。

她还不忘叮咛铁骑头子:“我弟弟从未骑过马,还请这位大哥多多看顾。”

“我等奉陛下旨意,不敢当小姐的谢。”

锦羡鱼亲眼看着马鸣铁骑远去,她用力的朝锦润挥手,直到马蹄的最后一缕烟尘消失,她才放下手。

十个铁卫,她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才想到用十个铁卫护送一个小屁孩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据她所知临渊的铁卫不是普通的兵士,是他还是皇子时的贴身侍卫,等级比禁卫军还要高,他一下就给了十个,如果说铁卫一个人可以以一挡十,多少普通老百姓也不够他们砍,叔父家就是普通到不行的老百姓,再硬气,也只能窝里横,能抵得住一个铁卫的拳头?

不过人越多弟弟就越安全不是?马四蹄也比人两条腿要快得多了。

她对临渊的感激之情越发浓烈了,至于有没有其他的,那些不是一个宫女能想的。

此时的昭观帝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他是被谁惦记了?

同时在紫辰殿外的耳房中坐着三个男人,一个是发色已经半白,但仍看得出来年轻时的俊秀风流的付国公付陶,一个是世子,也就是付府嫡长子付送和嫡次子付籍。

付国公面色凝重,两个儿子也是惴惴不安,人在家中坐,伺候皇帝的内侍却突然来传圣谕,宣召他们父子三人进宫。

父子三人心中忐忑,毕竟自从付婉儿过世后这些年,临渊除了封赏付家,再没有其他动作,偏生付家子弟没一个出挑的,付送虽说荫袭了国公世子,却因个性问题,守成还可以,没有任何建树,次子付籍借着几分力气,投军去了,在军营中也止于百夫长,辖管着上百的士兵,其他庶子们吃着富贵闲饭,整日流连于斗鸡走马,纳妾养伎,吃着锅里看着碗底,浅薄风流,无一成材。

临渊不闻不问,其实心里明镜般清楚,付家子弟说难听一点皆朽木不可雕,不厌弃于朝堂,已经是仁至义尽。

京中各家豪门世族,权贵公爵都冷眼看着付府何时会泯然于众,从京城里绝迹。

这样一等就过了两个时辰,临渊不急着见他们,父子仨越待越是心惊,一直待到锦羡鱼回宫,临渊见她脸色没有异样,这才让内侍去宣付家父子进殿。

锦羡鱼听见前世父亲和哥哥们的名字久久无语,临渊眼角余光看着她的情绪变化,眸中闪着隐晦的光点。

锦羡鱼呆呆木木的看着付陶领着付送和付籍给临渊行跪礼,心头急乱,额头冒出满满的冷汗。

她不是没想过会有机会再见到上辈子的亲人,只是皇帝见臣子,可以在前朝,可以在御里房,直接召进紫辰殿的正殿,除非她是傻了才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做给她看的。

她心口狂跳。这事要处理不好会出人命的。

她对付家的感觉很复杂,一个前世生养她的地方,说没有感情是骗人的,她有父母兄弟姊妹,很多的姊妹,虽然都是庶女——

付国公付陶和一般男子没有什么不同,奉娶三妻四妾为圭臬,家里的姨娘多到十根手指不够数,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为人子女不得道父母是非,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娘天天和那些姨娘捻酸吃醋,勾心斗角,争一个男人的宠爱,大兄有样学样,除了一妻,美妾无数,开枝散叶这般迅速,所以食指浩繁,家中开销非常可观。

她的这位爹当时还不是国公,只是一般中阶官员,若不是付太老爷留下一处宅子,付家后辈才有栖身之所,不必像许多外地来京的官员,即便做了京官,也一屋难求,加上她二姨娘、三姨娘出身商贾,善营生,攒下不少家业,这才把家计平衡了过来。

可也因为金钱掌在两位姨娘的手里,她娘牟氏便少了底气,后来年纪渐渐大了,青春老去,压根儿拿捏不住丈夫的心,便心灰意冷的在家中设了小佛堂,成日吃斋念佛,轻易不踏出一步,他们身为子女的就算有事求到她面前也是不理不睬,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派头。

家中唯一与她比较亲近交好的只有次兄付籍,他性子有些急躁,却习得一身好武艺,早早就立定志向要从军,在外头掏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往她那里送,偶尔还会带她爬墙去街坊吃点好吃的,让她能喘口气逃离那些大家闺秀教育和礼法教授,直到后来认识了四皇子临渊,又论及婚嫁,她要学的东西就更多了,成天被拘在院子里学习基本庖厨,琴棋书画,所有新妇需要会的几乎恨不得一古脑儿都学起来。

在她疯狂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付氏父子三人已经给临渊见过礼,也赐坐了,临渊温煦的与之话家常,只是他再可亲也是九五至尊的君王,那种淡漠的威势,脸上的笑容也有几分叫人害怕。

从未面过圣的付送一见临渊自带的威压,便有些嗫嚅畏缩,倒是付籍还应对了几句。

“这回朕宣付国公进宫,是有个人要让你们认一认。”临渊招手让锦羡鱼过去,锦羡鱼如遭雷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是她强迫自己低垂着头,面无表情,一道道数着地板上的金线。

三道目光都带着疑惑的落到锦羡鱼身上,不就一小宫女,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把头抬起来,有谁能认得出你来?”临渊向她伸出手,她倔低着头,脸色苍白像盛开在悬崖石缝间的兰花。

临渊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收回了手,同时,锦羡鱼决定破罐子破摔的抬起头来。

“你们觉得这小宫女有没有几分神似婉儿?”临渊问道。

付家人犹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生怕开口说错了什么,会触怒天子。

锦羡鱼心里安放的拒马桩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去你妹的神似,估计在付家人的轮流指认后,自己就要成精怪,被拉去祭天喝符水了!

“陛下厚德情泽,婉儿过世已久,陛下请保重龙体,勿再记挂。”付陶一端起年轻时的盛美容貌,颇有几分唬人。

“我都快不记得妹妹的长相了。”这是付送的回答。

只有付籍向前了两步,论容貌,的确是有几分婉儿妹妹的轮廓,明明是荳蔻天真的年纪,却有一股无法言说的气质,和婉儿妹妹面庞笼罩如烟似雾的朦胧美不同,但是要说这是他那已经逝去多年的妹妹,他还真不相信,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皇帝是因为思念成疾错乱了吗?

若是附和难免有阿谀之嫌,但是皇帝大张旗鼓将他们父子仨都叫来,又不能等闲视之。

他还在多方揣测,锦羡鱼面对他直愣愣的眼神却忍不住瞪了一眼,她这次兄都已经留起了两撇小胡子,以前毛毛躁躁的小伙子这会儿应该成亲有孩儿了吧,所以她这是当了人家的姑姑了?

至于大兄,他十七岁就已经成亲,一年纳几个美妾进门,内院姬妾的数量和她阿爹有得比。

她已经多年不曾想起那闹哄哄的一家子,如今思及,还是觉得心浮气躁,喧闹不休。

付籍一怔,有些模糊却又清晰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每当婉儿娇嗔不依的时候就会和这小宫女做同样的表情,会嘟着嘴,再看这宫女此时微嘟的嘴,彷佛和记忆重叠又神似了几分……他不由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声,他这是梦魇了。

付家人面面相觑,许久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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