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挨个换了布条,换下来的放在一起,清洗后明天替换。
割破头的陈喜洲烧的厉害,他的颅骨被斜斜斩去一片,幸好离大脑还有薄薄一点距离,解开布条就是皑皑白骨,露在布条外面的眼睛周围满是紫褐色的淤血,我疑心我的模样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他不过十八九岁,阿卡哥飞船坠毁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年纪。只要有战争,就会有牺牲,
论在哪个年代。
我换着他头上的布条,他强撑着看着我的动作,忽然抓住我的手臂,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嘶哑道,“医士,救俺……俺那妇人刚生了孩子,还在等我回去……”
他的力气大得吓人,如同一个铁箍,紧紧箍在我的胳膊上。他直勾勾的看着我,浑浊的眼底闪动着对生的渴望。我就是他最后那根稻草。
他的眼光如同一把重锤,锤得我这根稻草失神了两秒。貌似曾经有个人也对我说过,“丫头,等我回来,给你带F星的蓝色石头。”
我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心里好容易建设起来的那堵屏障本来就在风雨中飘摇,在这记重锤之下,立刻灰飞烟灭,我那为数不多的良善冒出头来,泛滥成灾。
从他手心传来滚烫的热度,我叹了口气,好罢,我这个人,做恶人还是欠缺那么点天份。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小豆子去抬了碗粥过来,端到他面前,“要想活着,就要吃饭,先把饭吃了,再跟我讲。”
他愣了一下,还是哆嗦着端过去,粥糜泼泼洒洒,倒有一半漏在外面,我看不过去,接过碗,喂他。
我那句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刻意放大了音量,有几个人被我的声音吵醒,侧目看着我,我对小豆子道,“不吃饭,这伤是好不了了,谁还没有喝粥的,一律喂两碗下去。”
大约第一次看到管的这么宽的医士,小豆子迟疑地看我两眼,还是乖乖去了,
我喂完陈喜洲,把他放平,他不只是外伤,还有一定脑震荡,我在他的粥里混了两颗抗生素加镇静剂,心里着实肉疼得紧。
早知道我就带个十瓶八瓶的,人手一瓶,省得今日伤脑筋。
那边忽然有争执声。
我抬眼看去,原来是少了胳膊的梁建不肯吃。小豆子端着木盆尴尬的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我好意过去劝慰,“这粥糜虽说难喝了点,梁兄还是将就用些。”
梁建掀开眼皮,漠然看我一眼,道,“我的伤我
清楚,你也不必折腾我。不如给我一个痛快。”
他的左手臂整只留在了匈奴营地,虽然失血多了点,死却是死不了的,我诧异道,“梁兄为何如此自弃?难道就不顾念家乡的老母妻小么?”
梁建索性闭上眼不理我,旁边一人道,“他父母妻小全被匈奴人杀了,他是逃到长安的。”
梁建面色灰黄,神色颇为决绝。
老子难得做回好人,还遇上这么个不肯配合的,我冷笑两声,抽出小豆子的佩剑,放在他面前,道,“即是如此,也好,目前药材匮乏,梁兄既然愿意牺牲
去救别人,真是再好不过。剑就在这里,好在梁兄还有一只手能动,为了不波及别人,请梁兄自绝罢。”
小豆子吓了一跳,营帐里吸溜吸溜的喝粥声小了下去,一时鸦雀
声,十多双眼睛看过来,我捧着剑,蹲在梁建旁边。
梁建睁开眼,恼怒的看着我,面色由黄转红,仅剩的那只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迟迟没有伸手来接。
我慢吞吞道,“当年孙膑坐着轮椅大败庞涓十万大军,梁兄不过断了左臂,那只右臂就不能杀敌了么?匈奴未灭,这一剑插进去,梁兄当真觉得痛快?”
这句话正中梁建的要害,他胸口不住起伏,恶狠狠瞪我,“你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我父亲就是断臂而死,当年长安名医都救不活他,你小小采药郎,就能医得好么?”
这话问出了大伙的心声,我扫视一圈,果然众人都目光灼灼等我的回答。
那边郭志壮申吟了两声,似乎醒了。我轻轻抛了剑,站起身来,“梁兄若是信我不过,大可留着命看看结果。”
小豆子赶紧捡起来插进剑鞘,我头也不回,径自走到郭志壮旁边,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他手腕上,郭志壮缓缓睁开眼,“吴兄,这是哪里?”
我对他和蔼一笑,“这是汉军营帐,再过两日,就可以和卫将军大军会合,吴兄的伤势已经稳定,只需静养即可。”
那边传来吸溜吸溜的喝粥声,我侧目看了看,梁建已经喝完,把空碗递给小豆子。
我淡淡笑了笑,忽略梁建凶恶的眼神,吩咐小豆子,“所有人都要喝粥,这位郭兄除外,你留神看着,如果他放屁了,就告诉我。”
折腾了一圈,换下来的布条堆积如山,我从中挑了些还能用的,和小豆子一起抱了布条去河边洗,又烧了开水,把所有布条煮了消毒。余下的统统作为垃圾,扔进烧开水的炉灶中销毁。
小豆子烧开水的当口,我找了些破旧的毯子,拿绳子捆在马车车轮上,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减震的东西。小豆子虽然不明白我的用意,干活却很是勤勉,一边晾布条一边与我搭话,言语中颇有崇敬之意,“吴大哥真是厉害,梁建的脾气古怪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吴大哥几句话就说得他乖乖吃饭。”
我干笑两声,“我也只是胡言乱语,我其实一直担心,假如他真的接过剑自刎了,我要如何对赵司马交代?奈何他的伤情本就凶险,不吃不喝死得更快,我只好赌上一赌。”
凌风说我是个赌徒,每次都是仗着狗屎运侥幸没事。
我对他这番话颇不以为然。不过仔细想想,似乎我做每件事都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总想去探那一道底线。
比如梁建,看似
牵
挂,愤世妒俗,偶尔冲昏了头脑,误以为胳膊比生命重要,但终究还是个人,我窃以为,人活一世,对这条命总看不得那么洒月兑,我只是把注压在他的命上,逼他看清
的底线。
倘若万一他真的觉得那条手臂比较重要,我只好背着柴杆去向赵破奴请罪。
小豆子吸了吸被冷风吹出来的鼻涕,眼睛闪闪发光,又添几分崇敬之情,“吴大哥心肠真好,我见到的那些医士,总是凶巴巴的,不愿在伤兵营里多呆一秒,更不用说管他们吃不吃饭了。”
我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心虚,“吃饭只是基本,我也只能做这些。没有药材,我还是治不好病的。”我其实挺惆怅,这事本与我
关,让我生生揽了过来。
小豆子道,“药材倒是有。”
我眼睛一亮,小豆子对着我充满希翼的双眼,浇了一盆冷水下来,“不过都在医士处,这次出来的匆忙……”
许是我的神情太过沮丧,小豆子小心翼翼地把后边那句吞进肚子里,脸上有些局促。
我叹口气,好吧,我自力更生。
小豆子又悄悄靠过来,安慰我道,“吴大哥不要太为难,每次
战都要死人的,我们上战场前,就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这句话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嘴里说出来,我觉得很是有些怪异,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你小小年纪,家里人怎么就舍得让你出来
仗?”
小豆子见我盯着他,模模后脑袋,冲我咧齿一笑,“我家穷,爹娘早死了,就我和我哥,家里没有田地,交不起代役的钱,我哥出来
仗,就把我也带出来了。”
我心里一软,伸出手去,模模他的脑袋,“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他却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不苦不苦,我哥说了,男儿就是要保家卫国的,我若是也能
个胜仗,像我哥一样封了侯,就可以回去娶妻生子,香兰还在等我哩。”
他的笑有几分羞涩,洋溢着爱情的甜蜜,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就在畅想婚姻生活,我震惊之余顺道对比了一下
十八年空白的恋爱史,顿觉老脸有些挂不住。
晾着布条的当口,我在芯片里又搜了搜,汉代十三岁结婚是正常的事情,由于连年战乱,人口凋敝,在汉初,过期未婚甚至要受到刑法处置。
这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世界。我摇摇头。
小豆子的话匣子被
开后一发不可收拾,恨不能掏心掏肺与我分享他爱情的快乐,“香兰是我娘给我定下的女圭女圭亲,我们俩自小一块儿长大。她长得可好看了,我在长安城里看到的女女圭女圭,都没有她好看。”
我端着水去倒,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她还会做饭,她做的饭也可好吃了,改日吴大哥去我家,我让她给你做好吃的。”
我的脸皮越发坚硬,小豆子终于察觉到我的异样,道,“吴大哥的妻子呢?我听人说吴大哥是出来采药给家人治病的,莫非就是给嫂子么?”
我被冷风呛了一口,咳了两声,
比佩服他的联想力,待要张嘴否认,又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么一把年纪,还是光棍一条,说出来着实是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虽然我这男人的身份是假的,我也不愿意假的这么凄凉。
我清了清嗓子,“恩,呃,姑且算是吧。”
小豆子张口还要再问,我眼明手快,把剩下的布条一股脑的递给他,“这些你收好明天用,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就住在那里。”我大概比了个方向,趁他还没回过神来,快步逃走。
万一他问我娶老婆的过程,我着实不知道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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