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黄门自是知道规矩,低头捧过去,就着青石地上一盏九头凤鸟绿釉陶灯的灯芯,将信纸点了火,燃尽。刘昭这才收回视线,又看了眼堂下正屏息往内张望的黄门,笑盈盈从脚踏上立起长身。
才要起步,之前负责送信的那一位,也是这府内的主簿孙玉庭,忙不及伸手拦住,再躬身苦劝道:“殿下莫非此刻还要去赵王府上赴宴么?”
刘昭大笑,拂袖道:“去,如何不去?难道他刘炽还敢再弑兄不成?”
方才李仲甫信中所言,果真与他心内所思无二。青州一案的幕后主使,必然在刘炽与刘聿二人之一,矛头,当然直指他刘昭。但,究竟是刘炽,还是刘聿,确实颇费思量,需谨慎夺之。虽然之前他和李仲甫也怀疑过刘聿,可如今看来,勿论其他,仅凭眼前这一件,真凶已十之八九是他的这位三弟——赵王刘炽无疑。天下人如今皆知这裴荣乃刘聿的心月复死士,倘若当日蔺江上的行刺一案是由刘聿下令裴荣等人故意陷害他与刘炽所为,那么,眼前他再命人杀了自己府内这几位护卫,又纵火杀了裴荣的婆娘与养子,独留裴荣一人在允州为他安心照料世子,世上,断没有这等便宜的好事。更何况,其余蛛丝马迹,均指向刘炽一人。
他一面笑,足下则大步流星出了眼前这道朱漆的旁门。几个宫人在旁边执了四季花蝶草虫纹手把灯罩,疾步下了廊下的白玉台阶,扶着马融的手臂坐上四人肩輿,叫了一声“起”,便直奔府门外而去。
出了东角门,方弃輿上马,人坐于鞍上,再由左右的卤簿执事拥簇了,快马加鞭往东街巷而去。一行仪仗背后,天色已渐暗沉,黑鸦鸦的重檐戗脊边上,几缕淡紫的烟霞将消未消,把个楼阁交错、衔水环山的韩王府愈发辉映得云蒸霞蔚一般。
帝京中州外廓,共开有十二座城门,东西南北四面,每一面,均各自开有城门三座。从城北,出景耀门,沿一条笔直的官道再往前行百里,便是沿途第一间官驿,也是返京之人途中所经的最后一道驿站,人称“百里驿”。
官道的尽头,足有四五百号人的骑阵正由北向南,往帝京方向,疾驰而来。旌旗迎风,在夜幕间,根本辨不出来者为何人。在前的一匹青骓马上,正是全副甲胄驭马而驰的秦王刘聿,借了道旁官驿门前的薪火,略微收紧自己手内的缰绳,眯起一双精目看过去。
就在身下坐骑的长嘶声内,果见几个迎面飞奔而至的夜行人,在他面前十步之外,翻身下马。身边众将士刚要执刃上前喝止,来人中的一个,已放声哭将了起来。再几步奔到他近前,一把攥住马鬃,双膝跪于黄土中,哽咽道:“殿下——”
他并不动声色,低头好言命道:“起来说话。”
这些人,都是他府内的左右护军将官,每一个,也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好手。既得了令,却并不起,遂在地上含泪一一说了前面的数桩惨祸。
一时间,旷野风疾,当说到裴荣一家上十条人命俱死于大火时,周围已听见一片摩拳擦掌之声,更有咬牙切齿者,在马上振臂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