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加上前半夜上又连着一场好雪,此刻,天色不过朦朦胧胧,勉强看得见人影而已。正低头赶路,隐约却瞧见脚底下竟又比先前多了几道车辙印,待走到院墙跟前,推开半扇虚掩的柴门,果真见堂屋的廊檐底下齐刷刷站了好些个人影。
裴荣又是意外,又是欢喜,先不与自家的懒婆娘置气,把满手的物什往院内一丢,一边飞奔过去,只含泪喊了声“娘”。他嗓门原本就粗,再又高声,倒把大家先唬了一跳。老太太这才颤巍巍回过神细瞧身后的来人,忙不及又用衣袖抹泪。
当中间站着的那个,原是城门洞当差的门禁。这些人因曾受过裴荣不少的好处,又爱其豪侠仗义,知道他是在秦王跟前谋事,平素撞见,一个个只会比见了县令老爷还要敬重三分。裴荣知道是他亲自送了来,忙又上前作揖拜谢,好生道了数回乏,又一直送到院门外头方才作罢。
阿宝过来,刚要照家里一样叩拜,裴荣念着这边地气逼人不同于南面,如何舍得,忙伸手拦住。旁边的车夫、婆子也赶忙上前见过,裴荣一一都免了。
又勉强收拾了东边马房给两位车夫歇息,于是一家人先进到西次间内说话。才掩了门,裴荣打量这一老一少身上的棉衣都太过单薄,忙再去把门上的厚棉毡子也放下挡风。王婆子眼尖,一早看见墙角架了个火盆,急忙去端到裴母脚跟前来,用铁钩子拨出火苗。
在灯底下细看,只见裴荣人也比往日在家瘦了许多,愈发觉出一双铜铃样的豹目不怒自威。裴母平素最是心疼独子不过,又想起自己与孙女这一路上的千辛万苦,也顾不得有下人在,搂着这父女二人哭个不止。
好容易劝住,裴荣细细问了前后经过,未等开口,东边屋子里的琴音竟愈加急促了些。一阵紧似一阵,仿佛刀枪戈戟相接的金石音响。裴荣见阿宝在边上听得出神,这才想起眼前第一等大事。念及阿宝还小,自己同世子也算是主仆,便也不正经避忌什么,忙拖了老母养女从西一间出来。不敢轻易叨扰,只在门帘子后头小心请示下。
刘乾歇了琴音,从座上立起身,自己掀了棉毡子探身而出。却见裴荣的身后立了一位半大的女孩儿,一色素净的袄裙棉鞋,仅梳了双髻,头上,全无钗环簪笄等一应俗物。五官却也平常,不过肤色稍白皙些,一双眸子并不看自己,只垂着眼皮望着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