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荣自幼即丧父,孤儿寡母两个正好赶上了圣德八年的那场饥荒。圣德十年,突厥铁骑又再南下,数月间连夺北地诸州城,一时尸横遍野,野草树皮吃尽之后,百姓当中竟有易子而食。母子二人,裹挟于逃难的难民中间,一路自并州往南,历经千辛万苦,始逃到云州境内。偏这裴荣自小便极争气,又仗着天生一副神力,十四岁上便已学了一身好活计。又叫乡里一个教人家塾的师爷苏桧相中,许他读书习字,再招赘为婿。
且说这师爷苏桧,早年也是个京城大户人家的出身,后祖上遭人陷害吃了官司,这才落了魄。府内上百口人,最后死的死,散的散,竟没剩下几个。到了他这一支,人丁越发单薄,年过半百,膝下只这一个女儿,自是如珠当宝一样。
因他分家时,到底分得了些田产,索性卖了宅院,千里迢迢归了原籍。因见裴荣生得姿貌魁杰,有异常人,遂一意要教他继承香烟。
既如此,母子两个岂有不乐意的?一大家子眼见才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偏这婆娘又不能生养。那苏桧自知有愧于他们母子,没过数月,自己两腿一蹬竟也含恨去了。
虽也留了几分薄田与他夫妇,到底经不起虚耗。裴荣又一味济弱扶危,但凡有人登门,没有不应的。不出几年,家中徒然只剩了四壁而已。
如今,再细想起这些来,真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老太太再埋头哭了几句,索性抚腿高唱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唱,自个拿手当节,在地上一样一样往前细数着。
女孩儿此时方才落下眼泪,低头过去抱了祖母在自个的怀内,又用衣袖为她拭了脸上的涕泪去。小脸单望着院墙一角,凭裴老太太一声一声在她怀内说唱个不停,也只忍泪低低叫了一句“祖母”。
裴荣在边上用手掌起劲抹一把黑脸,又怕母亲哭死过去,一面自己饮泣,不禁又连叫了几声老娘,到底哽咽难言。又念及养子裴龙与那苏氏婆娘往日的诸般好处,生生痛悔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