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轩呵呵一笑,道:“一个女女圭女圭出门在外,吃了不少苦,怪招人可伶的,老夫只想帮衬一二。”
“卫大人既然是在帮她,却还要敲她一百两银子?”
“那是自然,老夫什么时候做过舍本买卖。”卫轩大言不惭。
“是啊,大吴国满朝文武谁有您卫轩卫大人算盘打得精。眼下,吴王病重,大公子纠与二公子宣争位在即。所有人都在排队押宝,以求富贵。唯独卫大人您看破世事,贪没自污,躲到这小小的四方城养老来了!”黑衣人话语有些激动。
卫轩叹了口气,道:“公子纠轻信无谋,公子宣偏狭无信,都非国君之选,非老夫不爱富贵,实是天命已不在我。”
“现时,布兰草原已然大乱。大人您深为忌惮的白狼王耶律突杰也已死在托林山上,难道我大吴还有亡国之危不成?”
卫轩摇了遥头道:“你这些日子深入布兰,可否见到白狼部作战时的情景?”
“这……白狼部兵勇将悍,武器精良,阵列疏密有秩,可谓当世少有之虎狼之师。但是,白狼王既死,其内部怕是难以稳当,且兼逊王耶律格术又是个多谋寡断之人,于我大吴国……”
“此乃想当然耳!”卫轩打断道,“唉,三月以来,老夫一直在夜观天象。可这星象已然大乱,且波涉极广。这是中土大兴刀兵,蛮夷迭荡中原的先兆。而且,那白狼部也并非是耶律格术主政,真正能掌控全局的只可能是白狼部的乌兰大妃,有这个可怕的女人在,白狼部就不会乱。再经十年生聚,十年征伐,二十年后,鲸吞中土之势成矣。”
黑衣人凛然道:“你我既为吴臣,当竭力阻之!”
卫轩摇头不语,顿了片刻,又道:“老夫只知应天顺命,而那已死的公孙昭却敢逆天改命,再加上白狼王自愿以身献祭,此诚不可与之争。天道大公,既亏之,必补之。白狼王,不世将星,天妒之才,本不当死,现因异数而亡,足可换白狼一族百年运势。且,白狼部攻略中土之策运酿几十年之久,步步为营,乃煌煌阳谋,我等与之争,止如螳螂挡车,蚍蜉撼树,无益耳。”
“哼!末将尝闻‘天道变异无尝,运数飘渺难寻’,又闻‘人可胜天’。卫大人何苦要假借神鬼之事,徒伤志气!”
卫轩苦笑一声,“唉,‘人可胜天’,也要看什么人可胜天。如今我大吴国…………算啦,算啦,糊涂是福,难得糊涂,由他去吧,反正我这把骨头也撑不了几年了。”
黑衣人怒道:“的确,今日之大吴,贪官污吏横行,于上蔽塞圣听,于下欺压良善。豪门勾连结党,通气连枝,党同伐异。就连卫大人您,两朝老臣,公卿之资,却也被上下污吏挤兑的,不得不纳肖小之贿。…………不过,卫大人还是太过颓唐志气了,我大吴国也不见得没有廉正之臣,没有忠束之将。将来新王即位,也未必不能还我大吴以新新气象。姬某虽不才,却也愿为国披荆斩棘,慷慨赴死!”
“死?唉!能战死疆场,那是你的福分,怕就怕,有人给你背后下刀子。自古,‘忠直之迕于主,独立之负于俗’,取祸之道。小老弟呀,以老夫看,你也是得跟跟形势,些许受着贿络,进几回妓院,收二三脔童,上章进表时只写些阿谀之词,这样一来,人家看你就顺眼啦。”
黑衣人亦是苦苦一笑,便又将话头扯到连紫身上。“昨夜那女子杀人时,手段甚是毒辣,怕也不是良类。”
卫轩点了点头,“是啊,在大堂上,老夫也感到她一身的血气。”
“卫大人精于相人之术,为何刚才不让她将面纱除去,也好模清她的来路?”
“还是算啦。差人在察访时从一个女衣店主口中得知,这女圭女圭脸上有伤。像这种奇女子即是以纱遮面,必是极为在意自己的容貌,你以为我个糟老头子让她摘去帽子,她就会照做?……徒遭怨恨罢了。”
“卫大人处事圆滑,末将佩服。”黑衣人语带不屑,又说到,“她作为气宗高手,又兼通刀剑之技,小小年级就成了宗师初阶,就算是天纵之才,就算有名师悉心栽培,所受的苦怕也是常人难以想象,而她的所图亦是不小吧?”
“所图?图什么?四方城一非战略要冲,二无王室贵戚,她一来到这里,就上蹿下跳,暴露形藏。若她是他国的秘谍,岂不是太傻了。多好的个女圭女圭,你可别冤枉了人家。”
“比起秘谍,她到更像是个刺客。平常练武之人,招法多在争胜,而此女的招法却甚为狠毒,招招都在攻人的致命部位。与她功武差上一当的四匪皆是被一招致命。除了被精心培养的刺客,我找不出第二种解释。”
“呵呵呵,到也是有几分道理。是不是就为这,你个傻小子就将唾手可得的六百两赏银给了这小丫头?老夫一直还以为你小子是内室无人,看上了人家哩。”
黑衣人不理卫轩的调笑,正色道:“无论如何,此女行迹可疑,不得不防!卫大人不管,可我却是要试她一试。”
说罢,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卫轩面前。
卫老头儿手在额头上一拍,自言自语说道,“啧啧啧,小丫头啊,被傻小子给缠上,可有你受的喽。”
再说连紫,出了大堂,与青儿在府衙外等了不多时,那吴班头就出来了。路上,连紫手心一直在出冷汗,方才青儿“告诉”她,夜里出现的那个危险的高手刚才一直在府衙大堂的房顶上!可笑她还小心谨慎、处处防范,可竟连自己头顶上的危险都察觉不出来,要是那人有恶意,连紫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除了后怕,连紫心里还有点发窘的感觉。大堂之上,她有点太小孩子气、也太女儿态了。那卫老头子应该是在关照她,可她却还是不依不饶地给卫老头脸色看,真有点不知好歹。只不过,连紫一见到卫老头儿就有种说不出的特别亲切的感觉,就好像卫老头儿真就是她长辈似的,这让连紫特别想跟他亲近……
“可现在的自己还可爱吗?还漂亮吗?还有撒娇的资格吗?谁还会再怜惜自己这个丑八怪?”连紫黯然想到,心中不免失落与苦涩……
“卫小姐,就是这里。”
吴班头的话打断了连紫的思绪,连紫望向吴班头,见他狡猾地一笑,向她使了个眼色。连紫当即明白,那“卫小姐”指的就是自己。顺着吴班头的目光,连紫看到一个中等的铺面,除了匾额上写的“通汇号”三个字外,其它与别的铺面差不多,木墙布尘,墙漆泛黄皱裂,还有几处修补过的痕迹,显出一种萧索疲乏的格调。
“哦。”连紫连忙应了一声,拍了拍青儿,示意它留在这里,便随吴班头推门而入。
“阿洛,你们孙掌柜呢?”
大堂被一重坚实的铁栏分成两半,铁栏后面只有一个正在拨弄算盘的店伙计。
“哎唷,原来是吴爷,您高升。”
“嗯,小兄弟发财。”
“大掌柜正在睡午觉,我这就给您叫去。“
伙计向后堂跑去。吴班头不慌不忙,将怀里的各种凭据文书拿了出来,足有一本小书厚。
连紫狐疑道:“这些都是与俺有关文书?”
“是啊。”吴班头点点头。
“谁这么厉害,就一会工夫,写了这么多东西。”
“卫大人从不请师爷,这些文书自然都是他自己写的,不过,卫大人是在吩咐我给姑娘你准备午饭时,将这些文书给我的。”
“能给俺看看吗?”
连紫接过文书,一一翻看,不觉一股热流从心里涌遍全身。文书中,将卫微的籍贯父母兄弟师承都编得好好的,让连紫都觉得这世上真有这么个人。而且,这些文书在卫轩见到连紫之前就写好了,“卫薇”这个名字也是在他见连紫之前就起好了,这让连紫惊讶不已,隐隐怀疑这卫老头会不会是个神仙假扮的!
“卫大人待俺真好。”连紫失声道。
吴班头扑哧一笑,道:“姑娘,老头子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其实呀,咱们卫大人为了捞银子,只要是没有公事时,就喜欢接这造假文书的活计。刚开始到也真是按一次一百两收银子的,后来卫大人写得假文书太多了,谁见了也不信,所以每次收银最多也就十两。姑娘手中那厚厚一沓纸,卫大人写来是轻车熟路,花不了他半个时辰!”
连紫淡淡笑了一下,却突然问道:“大叔您与卫大人关系匪浅吧?”
吴班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姑娘慧眼,小老儿我跟随卫大人已有三十余年了。”
连紫还欲问什么,正在这时后堂转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圆脸大耳,大肚腆腆的中年商人走了过来,此人便是孙掌柜。孙掌柜满脸挂笑,像极了佛堂上供俸着的弥勒佛,拱手便与吴班头寒暄了一番。
“她就是城牧大人推荐来的刀客?”孙掌柜信手将卫城牧的伪造文书丢到一边,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连紫。
吴班头道:“卫薇姑娘师出名门,武功绝对是一等一。昨夜,那恶匪插翅虎常良就是被卫薇姑娘给亲手除掉的。”
“嘶――”孙掌柜倒吸了口凉气,看向连紫的脸色热乎了起来,道,“方才多有怠慢了,还请女侠海涵。”
“无妨,先给钱,再给……再给俺看看那赏金榜单。”连紫说话干脆。
“是,是………阿洛,快点取银子去,六百五十两。”
“好嘞。”
连紫疑道:“不是六百两吗?”
“另五十两是小人与女侠的一点见面礼,不承敬意,还请女侠笑纳。”
“孙掌柜出手真阔绌哩。”吴班头笑道。
“应当的,应当的。”孙掌柜又向连紫谦然道,“只是,有卫大人在这里镇守一方,小号的赏金生意也不如前几年红火了。匪盗之流,大多都避到别的城邑去了。只有龙虎山地处大吴国与曹国交界,地势险恶,贼人们能苟延残喘。再其他的都是些流寇之属,赚不大些银子的。”
“那龙虎山的大当家是谁,赏金多少?”连紫问。
“龙虎山大当家名叫潘龙,号敲山怪,力大无穷,武功奇高,赏金一千五百两。此外龙虎山还有个三当家叫花万长,号黑心三刀。此人武功不如潘龙,智谋不若常良,但却也是个恶贯满盈,该千刀万剐的东西,尤奇喜欢对女人……”
孙掌柜刚说到这里,就听有人在店门外喊道:
“这是谁的马,怎么也不拴上,不管管,我可牵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