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倒行逆施的举动下来,普度慈航这个腌臢和尚的名声之恶劣,搁在整个大秦帝国都属于顶风臭十里的拔尖水准,若是他肯自认第二,估计第一就只能虚位以待后来人了。
林旭上下打量着因为提起了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一脸悲愤神情的普济大光头,说道:
“请问,对普度慈航此人,你是如何看法?”
闻声,普济和尚斩钉截铁地说道:
“阿弥陀佛!国之将亡,必出妖孽。此人非是沙门中人,乃当世之祸国妖孽也!”
难得取得一致观点,林旭看着普济和尚,似乎也比往日顺眼了几分,于是他笑了起来,说道:
“嗯,建寺的事情我准了,你可以在镇上建一座供奉地藏菩萨的庙宇,不过占地不能超过一亩三分。”
这块片界中几经改动的度量衡,与地球的市制单位差不多,一亩三分地大约要折合一千平米,这个面积对于建筑寺庙未免少了点。正因如此,闻声普济和尚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在自己对面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是一位地祇,人家肯给面子在自己的地盘上生生划出一块地皮构建庙宇,已然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了。
想通了这一点,普济和尚情绪放松了些,双手合十说道:
“贫僧晓得了,多谢尊神提点。”
其实寺庙的占地面积大小不算一桩大事,信徒的信仰虔诚与否,不会因为前去参拜的庙宇大小而发生差异,只是相比于堪称恢弘壮丽的山神庙建筑群,林旭答应普济和尚自行建造的庙宇就太小了。对于这一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允许建庙是人情,限制规模则是一种劝诫。林旭未曾说出口的一层意思,不外乎是在提醒普济和尚,千万不要忘记霍山和九峰镇是谁的地盘,连带敲打他今后做事要注意考虑分寸,不要作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
在九峰镇往日繁华的街市上看不到川流不息的人群,所有能动弹的生物都察觉到危险提早躲到了路边。
如今,人们战战兢兢地看着竹编的箩筐飞起半天高,粗布制成的幌子被撕得粉碎,水果和青菜散落得满地都是,低沉的哭嚎声和压抑的沉重呼吸成了主旋律。
“快些滚开,你们这些贱民,莫要挡着老子的路。”
一队身着锦缎飞鱼服饰,腰间佩戴着弯刀的壮汉在九峰镇上招摇过市,在他们所到之处,无不是一派人仰马翻的乱世景象。
幼儿唤娘亲,妻子唤夫君之声比比皆是,本地居民们从角落里投来的恐惧与厌恶的眼神,好像很能满足这些人的权力欲。不得不承认,这些锦衣卫的做派威风,堪比林旭老家那边城管扫荡街头摊贩,或者说这二者之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面对着锦衣卫们所表现出的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九峰镇的实际主宰者林旭,此时保持着一种叫人困惑的缄默态度,全无干涉这些家伙肆意胡为的意思。
九峰镇的居民们在山神庙与妖怪们的那场攻防大战中,充分见识过这位霍山神的杀伐手段,自然不敢轻易质疑山神爷的权威地位,在私底下议论起来就难免有怨言暗中流传。很快,镇上人们就没这个闲功夫讨论林旭为何不作为,一场罕见的滂沱大雨降临,霍山中的河流溪谷尽数暴涨。湍急的水流仿若咆哮的猛兽出笼一般,即使远在数里之外,那隆隆作响的水声依然能令九峰镇的人们真切感到水患的威胁即将袭来。
平心而论,与这件生死攸关的大事比起来,其他事情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不仅是这些凡人,林旭也没有预见到这场大雨会持续如此之久,尽管神祇的记忆力不可能出错,他还是满心忧闷地对裨将米龙说道:
“这该是连续第十天下雨了吧!”
闻声,米龙乖巧地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赔笑说道:
“回禀大老爷,这雨到了今天,已是下了整整十日。”
叹了一口气,林旭又转向两位老部下,说道:
“张昕,王良,你们可曾见本地下过这么大的雨吗?”
两位裨将对视之后,一起摇了摇头,王良躬身说道:
“启禀大老爷,标下与张裨将在霍山待了六百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豪雨。”
心中本就怀有疑惑,手下们的表态无非是提供了一点旁证。林旭背着手来到大殿门口,凝视着浓重的阴云和雨滴。良久,他才缓缓说道:
“这么说,连续的大雨天气是反常的,反常者为妖啊!看来我得往江边走一趟了,那你们谁跟我一起去?”
林旭只是随口一问,谁敢说不去,在所有下属都坚决表示要追随他直到海角天涯的前提之下,林旭只得挑选了身手最好的白天邪和一贯善于察言观色的王良随行。
众所周知,霍山是东西狭长的横向山脉,大山的南麓则毗邻江水,气候温润潮湿。
这条大江是跟北方黄河齐名的天下四渎之一,既然霍山毗邻着江水,按照规矩来说,这里的兴云布雨也该归大江龙君管辖。对于这场持续不绝的雨水,林旭也必须当面请教一下这位素未谋面的大江龙君。要知道,不同于地球那个没有真神显圣的科学教地盘,这块片界中是神仙妖魔一个都不少。一切自然变化背后都有某种神秘意志附带其后,执掌一方晴雨旱涝的权力也掌握在各处水神的手里。
现在林旭最担心的是,这场大雨下个不停,莫非是那位大江龙君在背地里鼓捣了什么小动作?
千里庭户,缩地成寸。神祇出行时如果不讲究排场,移动速度其实还是挺快的。临近中午时分出发,一个小时的功夫,林旭和两位随行的裨将便已来到了江水之畔。
恰逢仲夏时节,烟柳堤岸,水波浩淼,江水岸边的宜人景致宛若一副水乡画卷般娟秀清丽。
林旭造访的这座外观清幽雅致的临江观,是大江沿岸众多供奉龙君道观庙宇中的普通一座。前后仅有两进院落的道观,名气也算不得大,罕有人知晓此地是少数几个能直达大江龙宫纳谏台的祭祀场所之一。
自空中降下遁光,落地后化身为凡人模样,林旭的装扮像个富家公子,两位裨将就只能委屈点扮作他的长随了。
迈着四方步,主仆一行三人从正门缓步走进临江观内,知客道人见状连忙迎上前来。双方一打照面,那道人上下打量了林旭几眼,立时喜上眉梢。须知,居于上位者常有过人的威仪,那是因为少有人敢于违背他的意志,由此而培养出的一种极度自信,上位者无不是具有一种对于自我的绝对掌控,至于这种威势能达到什么程度,主要是由他们所处的地位高低而决定,跟什么修为和境界都不搭界。
身为霍山神,林旭在山神庙自是一言九鼎,只要他拍板定下的事情,下属们必须遵照执行。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要是他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洗去那个小保险推销员,逢人便赔上笑脸的职业习惯,那才真叫稀奇事呢!
类似于这种专司接人待物的小角色,别的本事可以都不行,甚至连《道德经》背诵不下来也不打紧,唯独这眼皮子不能太浅,看人不能走眼,除此之外,嘴皮子也不能太笨。
若是误把贵人当贱人,那祸事就闯大了,所以很多时候接待人员是宁可多礼也不可贸然无礼,小心才能无大错。
在地球上,很多职业骗子正是充分利用这一点,他们先是假扮成某个大人物的关系户,开口我是某某亲戚,闭口我是某某同学。尽管负责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心里或许压根不信这些家伙会是什么大人物的亲朋故旧,但为了避免得罪贵人这种要命的事情可能发生,身份再可疑的客人也要当作真正的贵宾对待。如此一来,即使将来出了什么岔子,上面追究起来也与他们无关。
由此,那些手段并不高明的骗子才能跟走空门一样,屡屡在各地做下涉及金额惊人的诈骗大案。
同样是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心态,知客道人一上来便笑容可掬地冲着林旭打了个稽首,跟着至为热情地询问说道:
“不知这位公子,您此来是准备进香,还是还愿呢?”
闻声,林旭微微一笑,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缓步前行来到了道观前庭的一口水井旁。俯身看了一眼这口寒气逼人,深幽不可见底的水井,林旭转身跟知客道人说道:
“烦劳道长取三柱香来。”
没见过客人到了道观烧香不进大殿,非要跑到院子里烧,这要求的确是古怪。幸好知客道人一早便抱定了绝不得罪人的预设立场,当即满口答应下来,说道:
“请您稍候,贫道这便去准备。”
过了一会,这位热情过份的知客道人不仅取来了一束线香和火媒子,而且还取来了一尊体量不大的陶制香炉,一并交于林旭手中。
用眼神示意知客道人退下,林旭在井口边摆好了香炉,他的手指轻轻一弹,一溜火星窜出点燃了线香。一只手把香插在香炉中,林旭跟着一摆手,眨眼间这三炷一尺长的线香便烧尽了,缭绕成云雾状的青色烟气,此时随着林旭手指向下一指,直奔井口盘旋而下。稍等片刻,只听得水井底下传来一阵好像沸水开锅的声响,随后见一条黑影从井口窜起,直上到百丈高空。
这时,只听得这个黑影在半空中大喝说道:
“何方来的大胆狂徒,竟敢滋扰龙君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