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片沙梨树下 七塘三天(17)

作者 : 小小明明

“才干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腰酸背疼了?你们还真的象别人所说的,已经有点儿变成修正主义苗子的味道了。”林加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

“不要紧,让我们用汗水洗刷掉它,让帝国主义的预言家们见鬼去吧!”小明用手一挥大言不愧地说。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那时候,我们的许多同学在作文中就是这么写来着。)

在附近的几块水田里,小明看到有几位农妇,穿着黑色的自纺自染的黑布唐装,头上裹着黑布头巾或者是白毛巾,她们也和同学们一样,正在弯着腰耘田,不同的是,她们耘田的动作飞快,两下三下,就把同学们远远地甩在身后边了。

“黄叔叔,这里的秧苗是什么时候插的?”小明问。

“二十多天前。”

“才二十多天哪?杂草就这么多了?”

“你没听人说吗,世界上长得最快的就是杂草啦。”

“若水稻也长得这么快,就好了!”

“在这里,每造水稻一般要耘几次田啊?”

“就看你懒还是勤了,勤的话三到四次,懒的话一到两次。”

“一次不耘都不行吗?”

“不行,你想想看,杂草长得那么快,如果不耘田,那么这田里会是个什么样子?”

“肯定是杂草丛生,乱七八糟的。”

“对,打不了多少粮食了。”

就在这时,小明他们上午看到的那架双翼飞机在飞机场那边突然吼叫了起来,“轰隆隆——”声音震耳欲聋,约么几分钟的时间,这架飞机几乎贴着大家的头顶飞了过去,“哄——哗——”声音大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小明他们一伙高兴地直朝着飞机摇手欢呼,“不知道这架飞机是去山里播种造林呢,还是去喷药杀虫?”小明问山陵。“不清楚。”山陵说。过了有小半个多小时,这架飞机飞回来了,只是过了一会儿,它又飞起来了。只可惜小明他们干活的地方离飞机场太远,飞机离开地面后小明才看得到它,它下降时还未到地面就没了影儿。小明非常非常地想看上一眼这飞机起飞降落时的样子,于是,他一听到飞机吼叫立即走到附近一个较高的地方,踮起脚尖朝飞机起落的地方张望,结果还是被前方密密麻麻的树枝挡住了视线,好不失望!

“你很想看到飞机起降,是吗?”黄叔叔问小明。

“是啊,我还从未看到过飞机是怎样飞起来的呢!”小明一脸的遗憾说,“去年,我也曾经到过飞机场这儿来看飞机,可是那天好倒霉,那架飞机死是不动,害得我白白地等了一整天。”

“噢,是这样子啊,”黄叔叔被小明他们的好奇精神打动了,想了想,说:“这样吧,晚上我去跟生产队长说说看,明天我们换个地方,我们到离飞机场近一些的田里去干活,在那里你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飞机起飞了。”

“呃——,黄叔叔万岁!”小明高兴得跳了起来。

***

太阳落到山背后的时候他们方才收工。金色的晚霞披挂在蓝蓝的天上,大地一片金黄。他们在田头洗干净手脚,一个人跟着一个人排成一行顺着田埂走回村子。凉风习习,每一个同学的脸、手和脚都被太阳晒红了。劳动了一个下午,收工后心中有一种轻松感,一种愉*,一种自豪感,这种感觉在学校里是体验不到的。好几位同学一边走一边轻声地哼着歌儿。回到村子里吃过了晚饭,晚饭后离天完全黑还有一段时间,百色夏天的晚上要等到八点半钟以后天才完全黑下来。小明他们想下河去游泳洗澡,黄叔叔说:“你们最好别到河里去,最怕是你们劳累了一个下午后,遇到冷水会腿肚子抽筋。”他们听从了黄叔叔的话,跟着黄叔叔去村头的水渠里洗澡,水渠离他们住的地方有十几米远,水渠用青灰色的石块砌成,高出地面一米多,宽一米五,水深有七八十公分。水渠里的水是一台安装在右江河道上的电动抽水机从右江河里抽上来的,输送水的管子有小水缸般粗,水流从水管的出口处哗啦啦喷涌而出,冒着水泡打着漩涡顺着水渠往七塘村方向奔泻而去。小明和山陵林加跳到水渠里嬉水,黄叔叔对他们说:“你们瞧我潜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扑通钻入到渠水中,湍急的流水哗啦啦地带走了溅起的水泡,水面上没有留下一丁点儿黄叔叔在水下潜游的迹象和踪影。约么过了分把钟,在上游七八米远处,“哗啦”一声叔叔用双手抹着脸颊冒出了水面,“啊!”小明他们欢呼了起来,“黄叔叔真了不起,一气能游上这么远!”林加说。“你怎么能逆水游出这么远呀?”待黄叔叔回来后,小明问黄叔叔。“很简单,我用手抓住扳紧水渠底部突起的石头,逆水而上便就可以了,当然还需要肺活量足够大,能憋气很长时间才行。”黄叔叔说。小明和林加尝试着潜到水底,只因水流太急,他俩也没有黄叔叔那么大的力气,能逆水往上游上一两米就算奇迹了。

洗过了澡,他们跑回屋子换了衣服,接着又将换下的衣服拿到水渠边来搓洗。村里的一些大人小孩也在利用天未完全黑尽这段时间,有的站在水渠旁的泥地上,有的蹲到了水渠上边,有说有笑排成一溜儿洗衣服涮东西,砌水渠的大块石头正好被人们用来垫捶衣衫。

山陵和林加在水渠边随便找了个位置蹲下来洗衣服。“这儿是下游水不够干净,我想上到前边那儿去洗。”小明对他俩说。“你自个儿去吧,干净鬼。”林加说。小明独自来到水渠的上游,寻了个空位蹲在水渠边上。他放下手中的肥皂,伸手将手中的两件衣服放到水渠里泡泡,然后捞起搁在水渠边的石块上搓洗。小明身旁一米多远的地方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农妇,头上裹着在百色城里常见到的进城卖菜的妇女头上裹着的那种白底黑格子花头巾,一身黑色土布唐装,身旁搁在水渠上的小木盆中装了大半盆衣服,盆里的水有些发黑,估计这是一家人换下来的衣服。她将一件衣服从盆里捞出,放到跟前一块滑溜溜的石块上,右手轮起一根一尺来长的木槌,“啵,啵,啵”使劲捶着,又将衣服调了个位置,轮起槌棒又“啵,啵,啵”一顿捶,水稍干了,将衣服重新放进渠水中浸浸,拿回到石块上,用手挤了挤水,接着又是一顿捶,反复几次后,将捶过的衣服放在一边,从盆里又捞起另一件衣服,接下来又是一顿捶。小明出力地搓揉着衣服,手中冒起了一堆泡沫。农妇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小明搓衣服。小明抬起眼来,目光刚好与农妇相遇,农妇脸上挂起了微笑,用白话问道:

“小同学,你的碱好使吗(你的肥皂好用吗)?”

“好使,”小明还了农妇一个微笑,回答道,然而心里觉得奇怪,她怎么会这么问话,于是回问农妇:“大嫂,你没使过碱吗(你没有用过肥皂吗)?”

“使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笑着,不去正视小明的眼睛。

小明仔细看着她的那盆衣服,没有一丁点儿泡沫,又看了看她的跟前和身旁,没有看到肥皂的影子。

“做什么你洗衫不使碱的(为什么你洗衣服不用肥皂)?”小明不明地问。

“我地农村使不起碱(我们农村人用不起肥皂),是今拍拍得得就得了(是这个样子拍拍捶捶就可以了)。”农妇一边捶着衣服一边回答。

“你洗衫不使碱,地衫能洗得干净咩(你洗衣服不用肥皂,衣服能洗得干净吗)?”

“干不干净都是这样的啰。”农妇的脸上泛着无奈的苦笑,几根发丝垂在她的脸前,随着槌棒的落下上下轻轻地抖动。

小明只觉得心里边沉甸甸的,好象被什么噎着了。他停下手中的活儿,默默看着闷头捶打衣服不再言语的农妇。自打学会洗衣服,小明一直就心里清楚,洗衣服不用肥皂是洗不干净的。可真是没想到,今天在农村这儿,这里的农民竟然用不起肥皂。他心里搅着一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滋味,是隐隐作痛?还是怜悯?还是什么都不是?说不上来,也搞不清楚。

“呢,我的碱借比你使使(我把我的肥皂借给你用一用)。”小明递过了自己的肥皂。

“呀,你这个鬼仔(小孩)真是好心,是斤(这样)就谢谢喔,”农妇露着一脸的感激,“我的鬼仔衫太邋塌,使碱洗得干净点。”她微笑着接过了肥皂,从木盆里拿出一件衣服来搓了搓,又将肥皂递还给了小明。

“其它衫不搓啊?”

“得了,其它衫就不使啦,谢谢了。”

农妇重新捶起了衣服,“啵,啵,啵”,黑黄的脸儿瘦瘦干干,笑的时候,眼角上尽是一丝丝干干的皱纹,一双被烈日晒得黑黄黑黄的手背上满是青筋,手指侧的裂纹中深深浅浅地嵌着洗不去擦不掉的黑沟沟。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问小明:

“来这做工,你地(你们)习惯吗?”

“还习惯。”小明挺谦逊地笑着回答。

“你们城里人好,什么都有得供应,在农村这里,做什么都是靠自己。你要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了当干部,挣钱买自己的房子。”

这是小明头一回听人这样教导自己,不免感到有些意外。他搞不清楚,在到处都强调阶级斗争的当时,这话是真挚的呢,还是在教唆自己?老师说了,这儿农村里的人成分复杂,有的是富农分子,莫非她是富农分子的老婆?可看上去她是那么地朴实善良,而且还穷得连肥皂都用不起。小明迷惘地望着她,她只顾低着头起劲地捶着衣服,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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