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一.行情
有一部有名的证券投资着作《十年十倍》,该书传播的投资理念很简单,就是坚持。理论上讲:的10次方约等于10,如果在股市中每年能收益20%,十年就是十倍。实现这个收益并不算难(前提:足够理智),但十年十倍却很难做到。原因在于足够理智很难,十年足够理智简直不可想象。
股市确实波诡云谲,变幻莫测。但是是否交易,如何交易,主动权终究还在你手上。只是人的心态变化太难琢磨,最终导致大部分投资者当了分母。佛曰:“不是风动,不是帆动,是心在动。”
有过一段痛苦经历的何归妹曾经发誓“这辈子再不碰股票”,可是一轮牛市下来,她又重新点燃希望。年近四十的何归妹至今没有结婚,最近因健康缘故从单位上提前退下来,赋闲在家,如今火爆的行情正好给她找来了精神寄托。
周五下午,何涣开车去了何归妹家,由于事先没联系好,扑了个空。邻居对何涣说:“何姐近来炒股真上了瘾,每天准点到营业部上岗,不收盘不下场。即便股市收盘,她也未必回来,常往司马大师那跑,好不勤快。”
“司马大师?”
“嗨就原先天桥下那算命的,后来开公司了,改‘算股’了,你姐经常找他谈股论金。要不我帮你问问何姐是不是在他那儿,要不在他那儿,肯定就在证券公司交易大厅。”
何涣在交易大厅里找到了何归妹,她正和一大群股友聊得火热。
一位被称为花姐的股嫂:“我过去是做火锅生意的,我就有个经验:做生意一定要区分好旺季和淡季。若在旺季,一定要把生意做足,把钱赚满,那样才能确保全年盈利。而在淡季,需要适当休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开销。炒股也是如此,我一般只做上半年行情,下半年大多在观望,同时搞点学习研究,为来年行情做准备。”
何归妹问:“你怎么就知道,行情一定会发生在上半年呢?”
“因为银行放贷主要集中在上半年,此时股市资金相对充裕;上市公司公布业绩报表、分红和送配股大多在上半年进行,此时题材会很丰富;国家一年的宏观经济政策基调一般是在上半年定下来的,此时市场比较容易产生联想。”
“现在行情这么火爆,该怎样解释呢?”
“眼下各方机构都在考虑回笼资金,加上新股发行提速,市场失血比较严重。你不要看它现在涨得好,那绝对是假象,故意迷惑你的。”花姐神色有些慌张,这话与其说在指点别人,不如说在安慰自己。
现今大盘走得实在“不讲道理”,连续几个月一如既往向上攻,搞得场内人心浮动。何涣估计花姐手里没有股票,只得干望着指数往上冲,别人赚钱,自己追也不是,空等也不是个办法,心里很有怨气,但又无可奈何。
临近收盘,营业部的广播响了。
广播中一位基金经理很斯文:“目前行情很火,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我认为是有道理的。当前宏观经济发展又快又好,基本面完全能支持股市上涨;主流资金看好后市,大量进场;市场人气高涨,纷纷做多;还有一点需要大家特别注意,基金年尾要做市值,基金经理要争排名,他们有人为拉抬行情的冲动,这早已是业内公开的秘密了。所以本人认为,行情应该还将延续。”
做市值?公开的秘密?哪儿的话,何涣心想,我是基金经理,我怎么才知道?就算真想做大市值,光凭一家基金公司根本没法做到,必须几个基金一致行动才有可能。真要那样,机构内部利益协调就成了大问题,必须缜密筹划。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从一个基金经理口里抖出来?再说,基金经理要争排名就非得人为拉抬行情吗?
花姐比何涣更不爽:“放屁前几年熊市时怎么不这么讲?那时候基金就不‘冲动’了?涨也好,跌也好,总有由头。”
普通股民的话,句句都是学问,真是又活又透
“花姐,我就没见你赔过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一个正在打毛衣的中年女人放下手中的活,跟着参和:“你看看我,前阵子被人忽悠成了神光投资顾问公司的会员,还交了几万块钱的会费。它们给我推荐一支股票,我想都没想就买了。刚买进时还是八块多钱,没过几天就碰上了,跌到六块左右。我急了,心一横,卖了。我正打算找那公司算账,没有想到,那股票鬼得很,一不留神,连续五个涨停,一口气冲到十块多。你说我冤不冤?我真恨不得撞墙啊”
那个女人的话,激起周围一片笑声……
6心态问题
路上,何涣开的黑色宝马车正缓慢行驶。车内,他一边把好方向盘,一边听何归妹絮叨:“基金经理这活,挺刺激吧?”
何涣略显迟疑:“这活刚开始很刺激,干久了,就不觉得了。”
“都说你们基金是当今股市最大的庄家,是不是真的啊?”
何涣一怔:“道听途说了吧只能说基金这个群体资金量很大,目前国内确实首屈一指。但是全中国又不是光我们海泰这一家基金公司,况且海泰还是规模比较小的,离坐庄差远了。”
何归妹将信将疑说:“再小,也有几十亿吧?我看,玩转个把股票应该不会太难。”
“怪了,你今天这话是……”
何归妹倒直截了当:“你是‘玩股’的人。姐就是想知道,什么股票比较容易赚钱。”
何涣有点犹豫:“莫非,你想找我套点内幕消息?”
何归妹长舒一口气:“算你不笨。哎哟股票这玩意儿,太不消停,就像斩了首的苍蝇,到处乱窜。炒了那么多年,我越炒越迷糊。以前听人说买股票就是买赚钱的公司,可是最赚钱的公司的股票总是跑不赢大盘。近些时日我下足了工夫钻研技术,可是那些线形挺漂亮的股票,看着都好,一动手就挨套。什么价值投资,什么趋势投资,我看,都不靠谱。不如你直接给我透**消息,那最实在。”
沉默片刻,何涣淡然笑语:“我要真这么做,就违法了。而且运作哪只股票,具体如何运作,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那要由投资决策委员会集体决定。再说,我们做的股票并非都能上涨,有时操作不当,也会跌的。要不这样,你真想靠消息炒股,干脆就找何蒙,他的投资公司很有实力,他的消息也比我准。”
“唉……当初我没能供他念大学……”
“蒙哥不会记恨你的,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前几天我还听他说……”
何归妹很急切:“他说什么?”
“他说,大学只会培养雇员,像我都做到了投资总监,其实还是个打工的,说了不算;他这样的老板,根本用不着念大学。”
何归妹喃喃说:“两个弟弟,一个是基金经理,一个是投资公司总裁,做姐的想套点消息还这么难,白养活你们了……”
进了家门,许淑华热情迎上来。寒暄过后,她进厨房端一钵汤上来:“快来见识一下我的手艺。”
何涣惊奇地问:“什么东西,真香”
“香吧?这就是传说中的鲈鱼汤,特有技术含量。这是我第一次煲汤,就有这个成绩。姐姐,快来尝尝。”
何涣仔细一瞧,只见肉白汤红,香沁入鼻。汤红一看便知是番茄汁,汤香则是放了柠檬,两种酸料融入鱼中,即显独特口感。这种调配的汤不仅不酸,还令鲈鱼去腥添香,吃起来更鲜女敕。何涣明白她的苦心,就着气氛,他向何归妹建议说:“姐姐,淑华的药铺就要开张了,不如你留下来帮她。这样咱们一家人可以团聚在一起,你也好有一个正当职业。”
“淑华的事,就是姐姐的事,我留下来帮忙,毫无问题。就是你刚才说什么‘正当职业’,我不爱听,就像我炒股就不是正当职业似的。”
“你还真把炒股当成职业?”
“有什么不妥吗?上班总是受气,做生意又太累,就炒股最带劲,低买高卖就能赚钱,你要乐意,一千多家上市公司,想当谁的老板都行。”
见何归妹决心不小,何涣不想和她争辩,只能好言相劝:“既然你选择了炒股这行,我就劝你端正心态,任何时候都别麻痹大意。不要以为有个当基金经理的弟弟,就不会赔钱了。炒股也是一门生意,赚了赔了,都应坦然面对。长远来看,股市永远都是‘一赚二平七百’,人人都想成为那极少数赚钱的人。可结果呢?大多还是站到了多数人的队伍中……”
“好了。以后工夫多了,你慢慢给我讲。”
何归妹搬进来的第二天,她就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她要养宠物了——一只公鸡。
这只公鸡红冠,尖啄,浑身鲜红,微胖,取名“红阳”。
何归妹一路抱红阳回来,它在她的胸前身体无法舒展,估计很不舒服,一进门就拼命扑扇起有力的翅膀。许淑华亲切急促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她紧紧盯着这只鸡,脸上掠起了几许显而易见的厌弃。
何归妹见弟媳这样,很是不爽,同时义正辞严阐明供养红阳的合理性:“最近上证指数强势上攻,我却是赚了指数不赚钱。实在憋气听司马大师说,这是因为家里阳气不足。我想也是,我活到四十岁,为了拉扯何蒙何涣兄弟,一直没嫁男人,从来就没沾过阳气。现今搬到阿涣这里,两女一男,加上男的不够阳刚,还是阴盛阳衰。红阳进入咱家,正好可以平衡阴阳,优化气场。”
何归妹这话着实让人模不着头脑。许淑华性子直:“姐姐,你是当过老师的人。平衡阴阳?优化气场?你怎么信这个?还有什么司马大师,八成是个骗子,你可别上当了。”
何涣也附和说:“你说,赚了指数没赚到钱。我看,你这只是心理层面的‘不赚钱’,常把自己的‘小赚’与别人的‘暴赚’做比较,人比人,气死人,心理自然很难平衡。任何时候总有部分股票的收益率高于大盘平均水平,总有部分人抓住了‘黑马’大赚一笔,如果据此得出‘只赚指数不赚钱’的结论,是没有道理的。”
何归妹不服气:“你们两口子一唱一和的,挤对我是不是?我活了四十年,见的世面不比你们俩多?就说这炒股票,十几年来,一会绩优股的‘价值发现’,一会科技股的‘价值提升’,一会网络股的‘价值挖掘’,一会重组股的‘价值创造’,总是大道理一箩筐。可结果呢?啥时候有个准?阿涣你是我的弟弟,还是基金经理,想找你讨点消息都不成。那行,我算是看透了,都不可信,什么都不可信,所以我就信命,就储运势。”
何涣面露难色:“姐姐,你别这么无限上纲行吗?这两回事……”
何归妹动了气:“都一回事,就是风水气场不好。”
原来这“风水气场”说,正源自那司马大师。
司马大师本名司马添财,原司马命理咨询公司负责人,现司马投资顾问公司董事长。司马添财是个经历极其丰富的人。他发过财,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三十出头时他开过公司,夹着皮包四处买空卖空,狠赚了一笔钱,过上了一段锦衣玉食的生活,结果被更大的皮包公司骗了,还背负了十多万的债务。后来他在社会上浪迹过,当过“北漂”,做过各种各样的小生意,结交各式各样的人,曾经一度为了谋生当过卡耐基生存法则的授课老师,每天带领一群神经病大叫我不成功谁成功,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他还卖过医疗器械,卖过服装,开过饭店,但都没有什么大的发展。前几年因被逼债的讹走了大部分财产,司马添财被迫到天桥下给人算命谋生,过了一段乞丐般的生活。
前年年底,司马添财在滨州证券公司对门弄了个门面,还开起了“命理咨询公司”。他整天用那些特玄乎的六爻、八字、梅花易数、紫微星盘,官运、财运、桃花运多层次全方位向客户提供服务,理直气壮大大方方使劲忽悠。2006年初,股市逐步走牛,而且牛得强劲,牛得持续。连司马添财的生意都沾了不少光,上门求财运的络绎不绝,尤其以中老年妇女居多。
看到了“商机”的司马添财,打算与时俱进,专注经营,重点经营“算股”业务。为了更好适应市场需求,他推出了别出心裁的“龙虎榜”专栏。他从十多家股评报刊上,筛选出推荐频率最高的股票,去伪存真,精选出了每日“龙虎”二股,翌日公布涨跌反馈。起初股民半信半疑,不置可否,后来发现“龙虎”果真了得,几乎每天都能上深沪涨幅榜亮相,于是大胆舞龙骑虎,获利匪浅。
连对门滨州证券都觉得此人有两下子,并且主动提出合作,帮司马添财搞到了证券行业执业资格证书,月兑胎换骨成了司马投资顾问公司老板。司马添财本人从不炒股,他很清楚炒股风险极大,同时意识到了算股旱涝保收。近年来的“咨询”工作使他懂得:什么人最好哄?新股民最好哄。什么钱最好赚?新股民的钱最好赚。股市越来越火,新开账户数目直线上升,越来越多的新股民在茫茫股海中随波逐流。谁不祈盼天降神灵,为其导航?算股十分简单,只要能吹就行。司马添财熟谙易经八卦等占卜术,加上几年“从业”经验,所以吹是他的强项,只要上嘴唇挨着天,下嘴唇挨着地,就能吹死成活,吹沙成金,吹熊成牛,吹跌成涨。
为进一步拓展业务,扩大影响,司马添财又瞅准了大众传播媒体,他经常收听调频电台的一档节目“股海罗盘”。尽管电台受电视的冲击,曲高和寡,但这一档节目却能突出重围,俘虏了上百万股民的心。到该节目作股评的都是资深股评人士,倘能见缝插针挤入这个群体,定能很快出人头地,得到投资大众“追捧”。司马添财通过朋友的朋友、熟人的熟人,同电台取得了联系,愿意有偿参与节目。原本不景气的电台,业务员跑断腿都难拉到广告,听说有人主动上门挨宰,岂能轻易放过?电台方面提出苛刻条件,参与节目要按广告时段收费,而且不能打折。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司马添财想都没想就把协议签了。电台破例将该节目延长了一刻钟,让司马添财来唱压轴戏。
什么价值投资,趋势投机,江恩战法,司马添财通通不懂。每回绕来绕去都是什么潜龙勿用,亢龙有悔,否极泰来,风水循环,玄是玄点,还是颇能赢得观众掌声,至少何归妹就觉得他有大师风范。
经历过了人生太多的波折和无奈,何归妹早已对“人间正道”失去信心。她越来越觉得万事听天由命,唯一应该做的就是持经守道,这是一种宗教意义上的信仰。此类客户司马添财过去见过不少,他有一套现成办法应付,就是多倾听,多肯定,顺着毛模。因为此类人等大多性格执拗,动不动就无限上纲,跟这类人讲道理反倒容易得罪人。
趁着周末何归妹又去找司马大师“讨教”,同时向他提出近来“赚了指数不赚钱”的困惑。司马添财本来只是开个玩笑,戏言这是气场风水太过偏阴所致,没有想到她竟信以为真,硬要他教破解之法。司马添财拗不过她,当时忽然灵机一动,拿他刚在菜场花数十元买的一只公鸡充当道具,继续忽悠:“这只公鸡名叫红阳,我养它一年了,每天都用上等中药喂它,所以红阳相当阳刚,连狼狗都怕它。因为红阳阳气极为旺盛,所以我这公司……”
何归妹根本不跟他含糊:“你就开个价吧”
司马添财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股民智商竟会下降到这地步,就干脆狮子大开口:“成本价,一千块。”
当晚何涣洗完了澡,回到卧室,看许淑华爱理不理,打趣她说:“怎么?今天红阳得罪你了?”
许淑华翻脸说:“算你不笨,我怄了半天气。红阳?一只公鸡还配这好名字,真糟蹋了汉字”
何涣愣了一下,很快就带了些狡黠反问:“你是在嫌那鸡,还是在嫌我姐?”
被说穿了心事的许淑华倒头睡下,同时底气不足地反击了一句,“你狗咬吕洞宾。”
何涣忽觉妻子这股任性又真实又亲切,一时激起了他男人温柔的保护心,他轻轻吻一下她的前额:“那就对了,我这辈子都咬定你不放。”
许淑华把头闷在被单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气不觉全消了:“都说基金经理嘴贫,我看不假,在外会哄客户,在家会哄老婆,真是刁滑透顶”
妻子的笑声给了何涣莫大的鼓励,他俯上许淑华的身子正欲给她多送些甜言蜜语,门外却隐隐传来了公鸡的打鸣声。透过指尖,何涣明显感觉许淑华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僵硬了,而实际上何涣听了这声叫也暗呼大煞风景,他把嘴凑近许淑华埋在枕中的脸,试图驱散她的不快:“这鸡混账得很,不过结过婚就好了,明天买只母鸡回来,让这要命的家伙晚上消停点。”
许淑华板起脸:“姐姐也真是的养宠物养什么不好,偏养只鸡,真是天下奇闻还说什么调节阴阳,优化气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看,这完全是更年期的症状。”
何涣惊奇地问:“更年期?什么病?姐病了吗?”
许淑华埋怨说:“我看你才有病,还是职业性的,光会数钱,别的一窍不通。更年期不是病,但是这比病更麻烦。”
“那你说说,究竟怎么个麻烦法?”
许淑华坐起来,一本正经:“这都女人的事,一时跟你讲不清楚。不过平时心细、较劲的人容易更年期反应强,姐姐是个股民,每次买进卖出,生怕会出问题,精神高度紧张,我想,应该跟这个有关系。所以姐姐情绪不太稳定,容易动气,而且平时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何涣叹了口气:“我看也是。姐姐近来一时不看股,则生活无味;一日不谈股,就面目可憎。宁可食无肉,不可心无股。就是到了假期,对她来说,没有起落涨跌的日子是最难熬的。”
“就怕姐姐的情绪和股市一样,大起大落,暴涨暴跌。《黄帝内经》中说:大怒伤肝,大喜伤心,大思伤神,大悲伤胃,大惊伤肾。我上学那会儿常听人说,好多疾病都是由情绪不稳催发的。阿涣,你真要多劝劝姐姐,这样下去不好。”
何涣哼了一声:“她会听我劝吗?人要执迷不悟,老天都拦不住。”
夜已深沉,卧室的灯熄了。
鸡还打鸣,这回的声音更响了。
何涣和许淑华侧身而卧,双眼闭得死紧,因为这忽然闯入的鸡叫,让两个人心烦意乱,迟迟无法入眠。
3生活品位
许淑华醒来时身边的被窝已凉了许久,何涣一早就出门会朋友去了,待她梳洗停当准备下楼吃早餐时,看见何归妹一身朴素洁净的打扮,像个农妇,半跪在地板上,手持一张方巾正在利索地抹茶几腿儿。
“姐姐,你不用这么仔细的,别闪着腰”不知是为什么,许淑华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立即上前阻止何归妹做这类粗活,而事实上,她也真的这样做了。许淑华本想拉住何归妹的手,可是看见她那双手潮乎乎的,她又把手缩了回来:“姐姐,这事不用你做,再说,天还早呢,你再睡会”
“我不做,你来做?”说完,何归妹又埋下了头继续忙活起来,话语中难分是有心还是无意:“还早?阿涣都出门好一会儿了,做女人啊,眼里要看得见活,手里要做得往事。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怕有日子没拾掇喽”
莫名其妙或明或暗遭到一阵抢白,许淑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何归妹自顾自地忙活着,许淑华发了一小会呆只得尴尬地走到饭厅去吃她的早餐,可是,桌面上的一切让她不禁愣了。餐桌上被人吃过的几个碗碟之间,放着两堆磕成两半的空蛋壳,显然这是何涣吃剩下的。许淑华总算明白了,原来何涣这坏习惯是何归妹惯的……
妻子有改造丈夫生活的品质和品位的责任,许淑华一贯认为这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即使她的丈夫是日理万机的基金经理。
平时何涣早上六点准时起床,然后让自己的脑子迅速清醒,还没洗簌就坐到电脑前,快速浏览海量信息,如三大报及早间播放的财经新闻,尽量为基金公司的晨会做足准备。因为时间太过紧迫,何涣早餐状况很不让人满意,经常就两个生鸡蛋往啤酒中一泡,囫囵吞枣了事。
当过本市中心医院实习护士的许淑华,就在一个月前出医院大门的路上,她碰见了一个沙门氏菌感染引起细菌性中毒的男孩被推进医院来急救。据她的同事说孩子的病情很严重,当许淑华望着孩子紧闭的双目时,她心里想,每天早晨何涣雷打不动都是——生鸡蛋泡啤酒,是不是很危险?
就是因为这个经历,许淑华下决心纠正丈夫的这个坏习惯,并以此为契机,让他彻底远离过去那种混乱和随意的生活。看到何涣被自己的营养学理论呛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许淑华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过分了,可她很快就释然了,这只是件小事,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尤为重要的是,她在杂志上看到过一段文字:
基金经理是个高强度的工作,加上很多基金经理缺乏健身运动,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就是坐飞机全国各地去调研上市公司,生活极没规律,因而会给健康带来极大隐患。一位基金经理才30岁就开始谢顶,而且他说自己当基金经理的时间越长,头发掉得越多。基金经理平时没有时间培养爱好,要有时间只想睡觉。基金圈中许多“帅哥”基金经理,几年下来,都已两鬓斑白,皱纹明显,他们经常自嘲不是“帅哥”而是“衰哥”。
何涣知道妻子这回是认真的,不必因这点小事而让她不快,毕竟许淑华这是为他好。从那以后,每天何涣早晨用餐之际,耳边都会响起她的叮嘱:早餐对人的24小时都负有重要的责任,早餐,基本就是人一天所有动力的来源。啤酒和囫囵的生鸡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女乃茶和一碟又黄又透平平整整的煎蛋。
……
今晨看到一个月来的努力破了功,许淑华失望地走到门边,挺严肃地叫了一声:“姐姐……”
也许是茶几腿全部打扫干净,志得意满的何归妹抬起头来,蔼然微笑:“哦阿涣已吃过了,你快吃吧”
许淑华的严肃顷刻间找不到任何存续的理由了,她走回了餐厅,桌面上那堆空蛋壳,就像两个大大的骄傲的白眼,摇头摆尾,嚣张之极。
4治安状况
许淑华正打算出门逛会儿街,刚准备好,物业的朱大妈来了。她很客气地对许淑华说:“你家什么时候养宠物了?这个,就是动静闹得太大,周围邻居有点意见。”
许淑华一时感到难为情:“大妈,是邻居们找您投诉了吧?真对不起我家那鸡闹得邻居睡不好觉,是我姐姐……我们一定尽快……麻烦您了……”
得到这一句模模糊糊的答复,朱大妈立刻问:“具体什么时候能把问题解决,我好给业主们回个准话。”
“我这就去。”
物管来的时候,何归妹正在房间里休息,毕竟上年纪了,健康状况又不太好,忙了会儿腰还真有点酸。倒是许淑华犯了愁,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何归妹说这事,她很担心万一轻重拿捏不好,惹她生气。不久何归妹看出了许淑华的踌躇,问她怎么回事,她只得硬着头皮跟她讲这个问题。何归妹一听有人要动她那宝贝鸡,她当场就急了,声称要到物管部门去闹。许淑华反复做了她半天工作,何归妹才答应打电话问司马大师这个问题如何解决。接到何归妹的电话,司马添财以为对方已经回过味来,要来找他退钱,一听就这小事,他总算放了心,于是继续忽悠:“既然红阳给你家庭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就只能忍痛割爱了,其实,用红阳的血浇花同样能达到协调阴阳和优化气场的效果。”
何归妹听完司马添财这席话,大喜,当即决定把红阳杀了给弟媳妇补身子。说干就干,何归妹在厨房里亲自动了手,可不知是于心不忍,还是刀法偏差,鸡脖上的重要一刀竟失了手。红阳一时剧痛难忍,猛地跳出窗外,四处狂奔疯窜。何归妹长舒一口气,看来司马大师的话不假,不光狼狗怕它,连牛头马面都怕它,红阳命硬,硬得不同凡响。
这时正在小区花园里给花儿浇水的朱大妈,只听一声惨烈鸡鸣,一只浑身是血的鸡从碰巧层层洞开的门里一直冲了出来,跑进小区花园的小径中。朱大妈还没有回过神来,何归妹已经从屋里追了出来,手里高举一把带血菜刀。这个阵势可真把朱大妈吓得够戗,就连一群还在做健美操的老太太见了眼前这个状况,都是一阵骚动不安,有胆小的直接跳出队列往家里跑。朱大妈壮起胆子去追何归妹,何归妹则紧紧追赶那只作孽的鸡,受了疼发了疯的鸡撞上了一个遛狗的女人,女人的狗受了惊再跟在后面撵鸡,直到一鸡一犬冲进一个私家花园把整个园子中的花全给毁了,这场闹剧才算尘埃落定。
不一会儿,民警赶过来找到许淑华:“你的姐姐虽说暂时还没造成治安事故,但是目前这个治安状况已经发生。这里有谁见过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拿把菜刀到处乱跑?这儿的业主们都很不满,这确实已经给他们带来不安。”
许淑华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跟警察打过交道,面对民警多般责难,只能概括承受,同时不断点头:“批评的对……批评的是……”
许淑华从没在人前像今天这样低声下气过,由于鸡犬都有责任,她只好和狗的主人一起去给花园的主人道个歉。
花园的主人是一个人气和雄性荷尔蒙都在走下坡路的艺术家,尖尖细细的话语中暗藏了文化人独有的话锋儿:“我这花园不管结构布局还是周边设置,我都费心不少,花园集中体现出了鄙人非同寻常的灵感和创造精神,一草一木都是艺术精华,真没想到今天竟会遭此一劫。这是什么行为?这是亵渎艺术,亵渎人类精神财富,我真痛惜……”这话一刀一刀割得许淑华很难受,最后赔的钱没多少,可脸丢了不少。
狗的主人是一个地道的广东女人,此人平时除了当狗的主人外完全无事可做,吵架,她有的是工夫。出了花园主人的门,女人又把憋的一肚子气转个弯撒到了许淑华的身上,她絮絮叨叨地阐述她那只狗何等乖巧:“我的狗狗平时很乖的啦,连一个屁都知道夹回家跳上马桶去放的啦,今天被你呢(这)鸡公勾引才会这样没规没矩的啦……”她说她的狗被鸡勾引了,仿佛间接在骂鸡的主人偷人,存心是想找人吵架。但许淑华委实不想和这位无事生非的无聊太太理论太多,她这一路始终沉默不语,广东女人自觉没趣,总算停了唠叨,还话锋一转说几句“远亲不如近邻”之类的话缓和不友好的气氛。
许淑华从一条僻静的小道慢慢走回家,今天仿佛被禽类动物杠上了,经过一棵梧桐树时,又被鸟排的一坨粪染了衬衣,回了家她到洗手间月兑了衣服,看到那块花生米大小的污渍,猛然感到一阵恶心。
从前何归妹从没有住过有物业管理的小区,并不清楚鸡飞狗跳这类小事在这里解决起来的难处。为了让弟媳妇许淑华顺顺气,何归妹将那只惹事的鸡熬成了一锅汤,一心一意准备让她亲口喝上两碗,好好补养补养她纤细瘦弱的身子。
许淑华坐在桌前看见何归妹端着鸡汤朝自己走过来,她两边的拇指有一半已经浸在了汤里,许淑华看到何归妹放下了碗,又把手指从汤里取出来在围裙上抹抹,她猛然又感到一阵恶心。
何归妹亲手给许淑华盛了汤,又亲手送到她手里看着她喝,许淑华把汤搁到了嘴边愈发喝不下去,何归妹越是看着她,她越是想起那两个油浸浸的拇指和先那坨鸟粪,加上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许淑华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汤碗“砰”的一声被她重重地放回了桌上,汤水溅得满桌都是。
何归妹惊呆了,她看到许淑华一脸的难受忽然明白了什么,讪讪地点点头,像在自言自语:“给你们惹事了。”
这话让许淑华吃了一惊,她急了:“姐姐,说什么呀都一家人,瞧你这话说的”
何归妹还在自顾自地念叨着:“对不起了我给你丢人了。”
6婚姻之罪
许淑华知道她不喝那碗汤会把两个人都逼到极为尴尬的境地,何归妹望着那只大汤碗似乎有些傻了,祥林嫂般的喃喃说:“我活得好失败,把两个弟弟辛辛苦苦拉扯大,可结果呢,一个怪我当初没供他念大学,长期不来看我,一个跟我貌合神离,当了基金投资总监,我没沾一点光,我命苦哇……”
许淑华的脸色从涨得通红变成了满面铁青,何归妹的唠叨几乎把她的忍耐限度逼到了喷薄欲出之际,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受什么控制,她“啪”一下放下筷子,大声咆哮:“姐姐,你这干什么呀?我埋怨你了吗?没有,我没怪你何必老是这么折腾?”
“淑华……”
许淑华已完全忘了眼前是把自己丈夫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姐姐,她就觉得愤怒,无情的怒火让她一把端起了汤碗,然后盯着何归妹一字一顿说:“姐姐,您别老这么瞎想好不好这都股票害的。你炒股是为了什么?不就想赚钱吗?可是我们家不缺钱,你的两个弟弟都已出人头地,都不缺钱。可你……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本不该发脾气的,我今天确实不舒服,我喝不下……你的……鸡闯了祸,我去人家那赔笑脸,低三下四……我……我……不就一碗汤吗?想让我喝,我就喝呗,我喝还不行吗?”
许淑华根本喝不下那汤,她感觉全身在发抖,同时发抖的还有何归妹,何归妹显然是受了刺激,她一边机械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哆哆嗦嗦把汤倒掉,而后就是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家里已没了先前的祥和。
到了晚间何涣会完朋友回来,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那骤然的冷寂。从何归妹那儿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何涣两边赔笑两边安抚两边讨好。到了深夜,何涣见许淑华还没睡着,他轻轻拍一下他的身子:“怎么?还在生气?不是你提议让姐姐住过来的……”
许淑华板起脸:“你要兴师问罪,你要打抱不平,你就直冲我来,何必这么拐弯抹角?你累不累?”
“正想你的好呢你看你这……”
“以前我好,现在我不好了,是吗?跟我结婚,你后悔了,是吗?有话直说,别婆婆妈**再难听的话我都受得了。”
“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你别成心找不痛快……”
“我就这样,不想跟我过了,直说就是。”说完,许淑华呜呜哭起来。
他舒展臂膀轻轻搂住她,她把头伏进了他的怀中,两个人静静偎依了许久
半晌,许淑华说话了:“以前读过《围城》,可到现在我才知道当时没有读懂。结婚以前以为嫁的是你,可现如今你变成了好多的人,你姐,你哥,还有一些死祖宗,活亲戚,将来我还要和他们周旋。《围城》说婚姻是城堡,外面的想进来,里面的想出去。其实钱钟书还没说明白,婚姻禁锢人性,让你被迫去适应很多人,最终让你丧失自我,生活因此变得毫无味道。”
何涣被说蒙了:“你在谴责婚姻,还是在谴责我?”
许淑华淡然说:“我给都给你了,还能怎样?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不能让你有后顾之忧。放心,我会忘掉今天的不痛快,以后好好善待姐姐。毕竟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