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晚上去上课的时候,潘云豹才找着机会,向大哥问出心中的疑惑。
潘云龙既然特意让弟弟跟他一起去,原本就没打算瞒着他。
这个弟弟,说起来是个纨绔子弟,恶名在外。实际上,他离真正的纨绔还差得远,有许多人世间的险恶与阴暗也根本就不懂得。
从前,自己怕他年少无知走上歧途,是千方百计的拦着他,护着他,只恨不得将他时时刻刻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好。
可是现在,潘云龙却越来越意识到,弟弟已经长大了,而且以他这个冲动莽撞的个性,有时候,请将不如激将,反倒是象弟妹这样,时不时的给他一点刺激,反而效果更好。所以,面对弟弟的疑问,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采取了诱导的方式,让他自己去思考。
“云豹,你说大哥今天为什么带你去那种地方?”
小豹子不笨,他有想过这个问题,“是那个虞珠姑娘认得吴德吧?不少字”
“那她为什么会认得吴德呢?”
这个简单呀“青楼之人本来就迎来送往,交游广阔,虞珠姑娘又那么出名,认得吴德也不稀奇。”
潘云龙笑吟吟看着他,重点来了,“水克什么?”
这是哪跟哪儿呀?小豹子仍是如实作答,“火。”
“火克什么?”
“金。”越发奇怪了。
“金克什么?”
“木。”脑子里似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木克什么?”
“土。”那种感觉更加清晰了,小豹子觉得自己就快抓住了
“土克什么?”
“水我明白了”潘云豹在脑子里一下融汇贯通起来,喜形于色,“吴德这个人不好对付,比如说他是水,咱们就是木,不能直接去克他,所以得绕一圈,找一个土,也就是可以克他的人,去制服他。哥,你要跟我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吧?不少字”
潘云龙满意的点头,“这跟行军打仗是一个道理,咱们若是不能直接置敌人于死地,就必须讲究策略,必须审时度势,善于借势用力去赢取胜利。其实象你们从前跟些三教九流的人来往,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要善于从中发掘鸡鸣狗盗之徒,在关键时刻助你一臂之力,这才是真正的用人之道。”
见弟弟信服,潘云龙又适时点拨他一下,“只是,一个人有这么好利用的么?”
小豹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虞珠姑娘有何要求?”
“要求是必然有的,还不会低。”潘云龙毫不隐瞒,“想要人肯真心帮你,总得付出一些代价才是。”
潘云豹自觉惭愧,“哥,这应该是我们的事情,连累你了。”他不敢问别的,只说,“那到时让媳妇儿多挣些钱给你和大嫂。”
“好啊”潘云龙笑了笑,并没有拒绝,却是正色起来,“只是云豹,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做这样的事情?”
潘云豹愣了,这不是吴德捣乱么?
潘云龙的眼中,有淡淡的厉色在凝聚,“你的媳妇好端端的做生意,不过赚几个辛苦钱,为什么有人要跟她过不去?这回可以有虞珠姑娘,可是下一回,下下回呢?为什么就不能让人不敢打咱们家的主意?”
潘云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浑浑沌沌开始出现一些新的想法。潘云龙也不急,随他自己想去。
张蜻蜓正在灯下做着自己的功课,见小豹子若有所思的回来,有些发笑,“你这是怎么了?魂上哪儿去了?”
潘云豹一时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我得想想,好好想想。”
“行啊,你慢慢想吧不过在这之前,先过来瞧瞧我的功课。”张大姑娘把自己努力了一夜的成果交上,潘云豹略略翻看了一下,就大肆吹捧,“很好,进步多了”
张蜻蜓白他一眼,“夸人也不能换些新鲜词儿我知道我写得还很难看,不过这几个字儿我倒是记得了。对了,我跟你说个事儿,明儿是二十五,我们铺子晚上请大伙儿吃团年饭,会晚些回来。”
小豹子有点抑郁,“我不能去么?”
张蜻蜓摇了摇头,“你还是别去了,胡老大也不去,就我和少泉招呼着就行。毕竟你们身份不同,还是少跟这些生意上的事情沾边的好。哦,三十那日,咱们的铺子也不歇业。少泉他们人少,下午得在家里帮着准备年饭,他说上午去守着,那我就下午去了,我先跟你打个招呼啊。”
“三十也要做生意的么?你们怎么也没个休息的?”小豹子有点意见了。大过年的,一家子应该团圆才是。
张蜻蜓见他一脸的失望,放软了语气哄慰着他,“就因为三十,大伙儿的心都散了,所以我和少泉才非去不可。要不,怎么能让伙计安心呢?可没这样的道理不过初一开始,倒可以歇几天。陆姨说她家人少,也没个串门子的地方,闲着也是闲着,由她去守着。我和少泉若是无事,过去瞧瞧也就是了。”
见小豹子还是打不起精神来,她兴致勃勃说起一事,“初三不是不兴出门做客么?少泉说,咱们一起去白鹭书院看梅花容容都惦记好久了,她现在身子可好多了,瞧这情形,是可以出门的。咱们到时痛痛快快在外头玩上一日。要是可以,我看能不能把三弟四妹也接出来逛逛,人多热闹”
小豹子眼巴巴的看着她,忽地问了一句,“那什么时候,你有空单独陪陪我?”
呃,张大姑娘有点莫名的心虚。
等着正月过完,小豹子就要去军营里报到了。他提出这样的要求,站在他的角度来说,也不算太过份吧?不少字
可是……唉张蜻蜓很纠结。
那天大醉之后说过的话,她早不记得了,小豹子也没说起过。问董少泉,他也是醉得一塌糊涂,人事不省。不过他清醒过来,胡浩然倒是又把自己的誓言告诉了他,让他安心。
可张蜻蜓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是想着当时的心情,肯定不是什么好话,那为什么小豹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什么话也不问,什么话也不说,除了她和董少泉的结拜之事,竟是犹如鸭背上泼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让张大姑娘很是闹心。
她是跟潘茂广说过,自己会主动离开的话,潘茂广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说是随她自愿。可这其实就是赞成吧?不少字张蜻蜓私心里这么猜想着。
毕竟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儿媳妇,潘茂广没有当即一斧子就把她劈了,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自己可不能这么不识相。
小豹子马上就要进军营了,要不了多长时候,他肯定也会当上军官,说不定日后还能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可是自己呢,除了杀猪,什么都不会。就是开个猪肉铺子,也是得了董少泉、陆真他们的良多助力。要不然,就凭她自己,张蜻蜓想她是绝不可能做出这么大的动静的。
所以小豹子越对她好,她心里就越不得劲,总觉得自己象是个小偷,在窃取着别人的幸福。
他的妻子,应该是跟卢月荷那样,端庄美丽,聪明智慧的女子,而不应该象自己这么俗气。要不然,日后人家问起来,“潘二将军,你的夫人是干什么?”总不能说是卖猪肉的吧?不少字这也太没面子了。
张蜻蜓是真的有些灰心丧气。
要不然,就等着过完这个年,自己好生跟他说分手吧。免得让人家越陷越深,那就是罪过了。
既然下定了决心,张蜻蜓也不愿意做那让人扫兴之事,当下抬起脸,笑得异样温柔,“好过年那几天,我就在家陪你,你说上哪儿就上哪儿”
“真的么?”潘云豹很开心,雀跃不已,“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张大姑娘虽然是个姑娘,但说话一直都是算数的,“我实告诉你,这京城我可哪里都没玩过,就是一土包子”
“没关系不不不,我是说,你们姑娘家,自然是少出门的”小豹子兴奋得两眼发光,认真的计划着,“我带你去逛庙会,那儿有许许多多好吃的,还有许多好玩的小玩意儿,包你都没见识过还有天桥下的杂耍,十五的花灯……你只要跟着我,从初一到十五,哪天都能玩得不重样”
“真的么?”张蜻蜓被他说得心动,积极附合。
那是当然小豹子扳着指头跟她历数京城各处的风景名胜,四季美景,小吃点心,酒楼茶馆。那张英挺得仍带几分稚气的脸上,眉飞色舞着纯然的快乐。那双亮若星辰的黝黑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对与媳妇独处的欣喜。
是的,这头傻豹子是真心喜爱自己的。张蜻蜓对这一点毫不怀疑,可是越能肯定,她的心里为什么就会越觉得难过?
那滋味,就象从前,她吃过的一条不小心弄破胆的糖醋鱼。甜里带着苦,酸里透着涩,让人食之难咽,弃之却又是如此的依依不舍。
翌日,守信的虞珠给潘云龙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就是,吴德肯放手揭过此事了,不过他有一个要求。”美人一脸的无可奈何,欲言又止。
潘云龙一听就知道是极为难的事情了,“但讲无妨。”
虞珠微叹了口气,“他说令弟和他那帮朋友在京城之中也是声名显赫,既然号称虎豹豺狼,那就请问他们有没有胆子去与真虎真豹真豺真狼一较高下?若是他们敢来,此事就算作罢,以后就算他们把生意开到内城来,他也绝不染指。不过若是他们不敢……”
后面隐去的话,潘云龙已然会意,微一沉吟,“就我和云豹去行么?要不再加上浩然,他们其他两家可没什么关系。”
虞珠为难的摇头,“当时说起这事,他就特意提到了,四个人,一个也不能少,一个也不能多。而且还得保证此事不能说是他要求的,只当他们几个无聊生事而已。”
这个吴德,也太过分了此事涉及四家,潘云龙也无法作主,立即派人去将他们四人全都召集而来。
当众一宣布,郎世明当即气红了脸,“那个王八蛋,肯定是还记恨着我小时候甩他一手泥巴之事。亏他比咱们大了十来岁,居然如此小气,真是可恶”
蒋孝才也有些为难,他跟人动脑子玩阴的是不怕的,可是让他去跟头豺较量,就有点够呛了,那玩意儿也不通人语,没法跟它讲道理呀?
潘云豹和胡浩然定然都是要去的,可若是其他两个兄弟不去,他们两个又如何能够成事?可若是旁的也就罢了,这种事情,让他们怎么劝?实在是太过危险了那个吴德也真是缺德,这样的馊主意亏他也能想得出来。
虞珠见状,知道潘云龙为难,替他说了一句,“不过我问过吴德,是要一对一,还是可以一起上。他倒是说,这个随你们。人是四个,兽也是四只。只不过你上哪几个人,他就会派出相应的猛兽。愿意一起上,那也行。”
这么一听,似乎还有点法子了。潘云龙想了想,“我有法子,保证不伤十一和小郎的性命,你们能不能陪他二人走这一遭?”
蒋孝才脑筋转得最快,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了,“田忌赛马?只是老大和老2的风险就太大了”
“没关系”胡浩然眼中流露出一抹坚定,“就怕他划不出道儿来,既然划下道儿来了,咱们应战就是不过一头笼子里娇养的大猫,难道我还应付不来么?”
潘云豹也拍起胸脯,“豹子也不过只比猫大一点,瞧我一斧子劈了它”
“不可”潘云龙肃然喝止,“豹子矫健灵活,你用大斧可不是对付它的良器,莫若流星锤,只是你又不会。这样吧,你去找弟妹,把那把承影借出来。大斧留着到时你去劈那豺狼,云豹你是头一战,务必要赢”
潘云豹郑重的点了点头,“媳妇一直赚钱养家,我也没干什么事。要是这个再不能给她做到,那就真成了她说的只会花钱的败家子了”
其他三兄弟也是同样意思,潘云龙不能参战,但可以做统帅,当下就领着四人去应战了。
而此战没过多久,立即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京城著名四大恶少虎豹豺狼穷极无聊,大过年的恶斗虎豹豺狼,啧啧,真是吃饱了撑的嫌命长
而张蜻蜓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因为今天晚上,她正领着一帮子伙计在酒楼里大吃大喝。潘云豹借剑也没通过她,只说要给朋友鉴赏,找周女乃娘骗来了。
因有蒋四姨娘的精心安排,团年宴弄得是有声有色。整个大厅布置得花团锦簇,搭了戏台子,有歌舞戏曲,杂耍逗趣。虽然水平不太高,但是热闹通俗,极适合他们这一大帮子俗人。
别看许多屠夫久居京城,这样拉家带口的出来吃酒玩乐还真是头一回。感觉不仅新鲜,还特别温暖。从前都是单打独斗的可怜虫,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张记猪肉铺做坚强后盾。
虽说暂时赚得少一点,但是其他福利都跟上来了。且不说别的,就单是这过年放假,居然还有钱发,这在从前可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东家出手又大方,平常的工钱不说,还给他们发了奖励。干得多就得的更多,出了力气的人心里更加舒坦。而出力出得少的,眼见他们领的红包那么丰厚,未免都有些眼红,暗想着要更加努力,迎头赶上才是。毕竟今年这才一个月,明年还有一整年呢
而当分发了那么多的东西,董少泉最后笑着走上台,宣布还要派横财时,整个场面沸腾了。
哪有这样的好事?大伙儿惊喜连连,不成天上掉馅饼了么?
张蜻蜓出手大方,设置的头奖就是整整十两白银。这放在有钱人眼里不算什么,可对于他们这些穷苦人家来说,可是一注了不得的大钱。
可是这银子放下了,先抽些小奖。有布有米有油有酒,都是家家户户能用得上的东西,也有一些手帕胭脂绒花小银首饰,这些专讨姑娘大婶喜欢。
为了让大伙儿开心,东西买得很多,基本上保证能有一半的人都不会空手而归。眼看着一样样的彩头被抽出去,有的运气好,一家子抽中好几个,比如王一虎家,来了八口人,抽中四个奖,欢喜得了不得。有的运气差点,就那个想攒私房的屠夫,也是八口人,却是半天一个铜板都模不着。急得媳妇一个劲儿的骂,都怪他之前安了坏心眼。
张蜻蜓虽然是东家,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儿媳妇,不便跟他们坐在一处,单独设了一个小包厢,就在房中瞧着大伙儿的热闹。看着每一张脸上,那种打心眼里的欢乐喜悦,她的心里也乐开了花。
“现在是最后一个大奖了,谁能拿走这十两银子呢?”董少泉把场上的气氛调到最高,才慢慢的所剩不多的阄里抓出一个,展开一看,他愣了一下。
“二少女乃女乃?姐”
啊?张蜻蜓怔了怔,可是全场已经欢呼起来,“二少女乃女乃该拿这个奖您发大财,来年才能带着我们发小财二少女乃女乃,来跟大伙儿们说几句吧”
这个钱出人意料的落在了张蜻蜓自己头上,倒让她十分的不好意思,上得台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我可真没作弊”
台下哄堂大笑,“我们都看着呢您没作弊”
张蜻蜓心情一松,豪爽的把银子举了出来,“这是我弟心疼我,怕我过年不够花,所以抽中的我,这份运气我领了。可是现在呢,我想把这份钱送给一个最有需要的人。而这个人,就由大伙儿来评选好不好?可以自己上台来说,也可以替别人说,到时一致通过的,就是他了”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人就提议了,“这钱给一虎大哥家,王爷爷是咱们杀猪辈的老前辈,他拿这个钱,应当”
可是王老爷子自己笑呵呵站出来推辞了,“我在这儿可不敢说个老字,郑家老女乃女乃都八十多了,我还得管她叫一声婶儿呢,这钱应该给她”
郑老女乃女乃举着拐棍指着他,“我年纪虽大,却是耳不聋眼不花,这钱我不要一老太太我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倒是你们年轻人要娶媳妇办嫁妆的就拿去吧”
“我们年轻人就更不能要了,跟着东家,怎么赚不来聘礼和嫁妆?”
“我说这钱应该给老吴家,他们家去年失了火,正是艰难的时候……”
“你放屁老子家早缓过来了,也没见比你差到哪里去现有东家给的红包,这个年就更好过了。兄弟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这钱,我也不能要,给老沈家吧,他们家人多,老人家身体又不好。”
“嗳嗳嗳,可别乱说话啊我们家也没穷到那个份上,还是你拿着吧。”
“我说还是给郑女乃女乃吧”
……
到最后,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推让起来,都讲着别人家的困难,真心实意的想让他们拿走这个钱。大家越说越近乎,竟是觉得钱不钱的也没什么要紧了,关键是这一份人情味儿,可是万金不换的。
董少泉微笑着看着张蜻蜓,“姐,你这么一弄,倒是把咱们这儿的人心给拢住了。”
张蜻蜓也很高兴的看到大家能够这么相互谦让,只是这钱到底怎么分呀?总不能让来让去,还留在自个儿手上吧?不少字
董少泉出了个主意,让大伙儿公推了几个最有资格拿钱的出来,一个是最年长的郑老女乃女乃,一个是王爷爷,还有家中确实困难的老吴和老郑。
他把这十两银子托到手中,笑语吟吟,“这十两银子若是分开,似乎也不好看了。所以,我和姐姐便决定,四位一人送十两银子,算是我们代大伙儿尽点心意了”
“好”这一下,所有的伙计们都热烈的鼓起了掌,这叫什么?这就叫仁义跟着这样的东家,心里踏实。
有些年长之人眼角都湿润了,反复交待自家儿孙,“跟着这样的好东家,可真得好好干,要不,怎么对得起人家?”
走的时候,一个个到张蜻蜓面前来,是千恩万谢的告辞,让张大姑娘心里那个美呀,就甭提了
可是晚上回到家,迎接她的却是一只遍体鳞伤的豹子。
身上虽多了纵横交错的不少爪痕,一双豹子眼却是明亮又欢喜,“媳妇儿你别担心,那个吴德的事情,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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