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张蜻蜓忽地被放了出来。
媚儿把她领到厨房,指着一堆食材道,“限你半个时辰之内,做出一顿饭来,要快”
才半个时辰?这么着急,她们这是要做什么?张蜻蜓想了一想,才在砧板上动起了菜刀。
半个时辰之后,媚儿看着一锅白汤,和一堆生食,瞪大了眼睛,“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张蜻蜓简明扼要的告诉她,“现在天已经冷了,要是炒菜的话,你们这儿又没有我们南康那种可以夹炭火保温的食盒,什么东西放一会儿就凉。所以我只好做个火锅,这汤是骨头熬的,这些牛羊肉已经全切好了,只要下到锅里烫熟,就可以吃了。这里是装调料的味碟,若是喜欢,自己随意增减些也可。”
“可是你弄这么多,我要怎么拿?”
张蜻蜓故意把食材片得极薄,摆盘装成花样,好看是好看了,就是太占盘子了。可这会子,媚儿也不可能一个个又重新去弄。这下怎么办?
她烦恼了,张蜻蜓就得意了。张大姑娘可不傻,媚儿在晚饭过后才神神秘秘的叫自己来做饭,肯定是宇文都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掩人耳目,这样的机会可能她怎能错过?
既是叫了自己做饭,那定是做了给潘云龙吃的,她正好就趁便前去与大哥见上一面,瞧瞧彼此情形,总不会有错。
于是当下笑得一脸无知,“媚儿姐姐可以叫几个人来帮忙啊。”
媚儿一哽,迟疑再三才道,“你来帮我拿过去,可别想动些什么歪脑筋,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不敢。”张蜻蜓见她孤身前来,就知她一定不会再找人来。急忙捧起了食盒,跟在媚儿身后,悄悄出了门。
从厨房过去的时候,媚儿没有直接带她去宇文都兰的院子,反而先去了趟药房。
夏仲和在里面,脸色青白,紧锁着眉头,手中握着一瓶药,怔怔的望着灯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媚儿进来,清咳了两声,他才猛地醒过神来,待转头看见提着食盒的张蜻蜓,又是一惊。
二人俱是有满月复的话,却是无法言说。
媚儿有些不悦的拦住他二人的目光,“夏大夫,小姐让你弄的东西,弄好了没?”
“哦,弄好了,就是这个。”夏仲和把手中的药瓶递上,声音里忽地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连眼神也不自然的往地下看去。
他这不分明就是心虚么?张蜻蜓心头立即跟打鼓似的,女人天生的敏锐让她当即猜到,那个宇文都兰不会求爱不得,因爱生恨,要祸害大哥吧?不少字
媚儿接了药,转身就要走,张蜻蜓把握这唯一的机会,急急问了句,“你最近还好吧?不少字”
声音虽轻,话语虽然也很普通,但媚儿还是立即板着脸转过头来,“少废话,快走”
夏仲和微怔了下,看着张蜻蜓欲语还休的眼睛忽地一下如醍醐灌顶般酌醒悟过来,就当着媚儿的面,大大方方的道,“还好。大小姐实在是个很好的人,能为她办事,实在是我的福气。”
媚儿这才冷哼一声,不作声了。而张蜻蜓心头却是一凛,又看了夏仲和一眼,握紧了提着食盒的手,随着媚儿走了。
这是张蜻蜓第一头走进宇文都兰的房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此处并没有宇文朴的豪奢,虽说比一般的房间好上许多,但以她的地位来说,算是相当简朴了。
既然是女子的房间,多少总带着几分脂粉香的。却很淡,清幽雅致,有种冷艳的感觉,和她那个人很象。
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摆着琴棋书画,唯一不同的是,还有弓箭与刀剑。
“小姐,现在就把饭摆下么?今儿做的是火锅,菜准备得比较多。”媚儿小心翼翼的过去问了一声,才算是把默默出神的宇文都兰给唤醒。
“嗯,摆下吧。”宇文都兰淡淡应了,接过媚儿交给她的药,微蹙的蛾眉皱得更紧了,根本没有太多留意到跟在后面的张蜻蜓。
张蜻蜓偷偷打量着她的神色,心想此女似乎不太想对大哥下手吧,可是为什么又要如此狠心呢,大哥现在人又在哪儿,到底能不能来得及跟他见上一面,把话带到呢?
正在着急,就听门外有人低声回禀,“大小姐,人送来了。”
潘云龙身上罩了件黑色的披风,给人推搡了进来。媚儿立即机将门掩上,将潘云龙引到内室。
时隔大半年了,再次见到他,张蜻蜓差点都没认出来。整个人瘦得不象样,就算是最近给夏仲和调养好了些,但比起从前在家丰神玉朗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了。
张蜻蜓心里一酸,眼泪立即就掉了下来,急忙抬袖掩住,狠掐自己一把,现在可真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
“你们都下去吧。”宇文都兰转过脸来,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张蜻蜓灵机一动,假意失手打翻了一只调味碟,忙不迭的道,“小的该死,这就再配一份出来。”
潘云龙眼见今日之事有些不同寻常,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料冷不丁在这里听到一个最不应该听到的熟悉声音,不由得一下子人就愣住了。
“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媚儿又急又气,偏当着主子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压低了声音,还得过来替她收拾烂摊子。
潘云龙强压着心头的激动之情,心思快速转了几转后,朗声笑道,“不必费心了,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便是为国捐躯,亦是理所当然,何必还惺惺作态,要弄这么一顿断头饭”
“话可不是这么说”张蜻蜓好不容易找着一个机会,大胆进言,潘云龙方才的话里已萌死志,这可万万要不得。
“小的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位大哥就算是不顾惜您自己的性命,总也要替家中的妻小想一想。”
潘云龙听她提起妻子和还没曾见面的孩子,万丈豪情也化作绕指柔,却是道,“我若为国捐躯,家中妻小自有弟妹照顾,无须我再费心。这是我对弟妹的交待,她必不会负我所托”
张蜻蜓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使劲忍着,见宇文都兰没有打断,就快速说了下去,“弟妹再好,也取代不了丈夫的地位。小的家中有位大嫂,大哥在外经商。每次大哥在家,她都是笑脸迎人,报喜不报忧。可等大哥走了,她才暗暗掉眼泪。万一要是听见什么风吹草动,总是担心不已,就怕大哥在外头出事。她时常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有活着,这日子过得才有盼头。就算是夫妻不和,成日里吵吵闹闹,也总比一个人孤零零,连个能惦记能吵架的人都没有要来得幸福”
潘云龙听得心中酸楚不已,几乎咬碎了满口钢牙,才没有外露出来。
宇文都兰听他二人这么着急的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警惕的左右打量,“你们认识?”
张蜻蜓立即摇头,潘云龙故意冷哼一声,“这就是之前你提到过的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吧?不少字果然是不可救药,还一味贪生怕死。有这样的人,简直是南康的耻辱”
张蜻蜓抢着说了最后一句,“小的有没有药救,无须这位大哥费心。只是大哥若是脑袋落地,恐怕就是神仙再也救不回来了大小姐这么神仙般的人物,给你准备了饭菜,这一大桌子东西,不知要耗费多少人的辛苦,你还不领情,真是活该被饿死”
“住口,出去”宇文都兰终于动怒了,张蜻蜓再不多言,立即跟着媚儿退下。该说的,她已经都说了。剩下的,就全在大哥一念之间了。
潘云龙不是很明白弟妹为什么跑到这儿来了,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明白她的意思了。
先把命保住,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就算是回家之后,卢月荷会为今日之事而怨他怪他,总比让她们母子对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强。
而现在,眼前的宇文都兰,就是决定他未来命运的重要筹码。该怎么选择,潘云龙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夏仲和觉得自己真是个卑鄙小人
虽然他刚刚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提醒张蜻蜓,可是她能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吗?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影响一切?
给宇文都兰的药是他亲手配的,他非常清楚吃了会有什么后果。若是潘云龙真的吃了,他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太医院是给王公亲贵治病的地方,但同时,也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自古医毒同源,每一位太医在学习医术的同时,或多或少也都知道几手害人的功夫。
他配的药,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醉生梦死。这种药若是长期给人服用,会让人精神萎靡,日渐消瘦,身虚体弱却找不出病因。但若是一次性给人大剂量的服用,那就会元气涣散,立即成为废人。
潘云龙那么骄傲,铮铮铁骨的一条汉子,他若是生生给废了,只怕也活不下去了吧?不少字
可是夏仲和能拒绝吗?宇文都兰告诉他,“你可以不帮我,但我首先就会把小庆送给我哥哥消火,然后赏赐给族人们轮流玩弄。但你若帮了我,我便把她给你,让你们好好做一对夫妻,一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夏仲和真的是被逼得没办法,所以才给她配了药。难道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张蜻蜓被人**么?但他的良心深处,又在不断遣责自己。你就是有私心,想霸占人家妻子,才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
今晚,潘云龙是否能躲过此劫么?夏仲和两手紧攥成拳,浑身止不住的发抖。他不敢想象,若是张蜻蜓没法提醒潘云龙,或者潘云龙即便知道了,也被灌下那药,那该怎么样?
南康国的功臣,居然废在自己手上,这让夏仲和情何以堪?
或者自己,真该一死以谢天下了。对夏仲和忽地鼓起莫大的勇气,从袖中拿起平常治病救人的银针。他知道,人身上有几处大穴,只要刺中,就必死无疑。那就死吧,总比一辈子受尽良心的折磨强。
等到日后事情败露,张蜻蜓知道了真相,肯定也会恨他一辈子的吧?不少字
夏仲和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拿着银针,对准自己穴道,眼见就要扎下去了。忽地,就听极轻极轻的怦地一声。
夏仲和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本能的转过头去。
在宇文都兰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时,潘云龙却坐了下来,即便是手上戴着镣铐,也不失优雅的开始用餐。
这个男人,永远象一个谜。让她猜不透他心里真正所想的东西,却也诱使着她不断的追寻。
也许,这就是自己沦陷的原因?一时间,宇文都兰自己也有些分不清。
“不坐下来陪我喝一杯?怎么说,也可能是最后一餐了,不是么?”潘云龙唇边带了抹笑,犹如初春的风,温润浅淡,带着青草的芳香,让人着迷。
宇文都兰只觉连神智也有些恍惚了,半晌回过神来,立即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烧,强自收敛了心神坐下,“这不会是你的最后一餐,你应该,还有机会回到南康去。”
“是么?我若回到南康了,难道你也要跟去?你既要嫁我,自然是得随我走的。一个女孩儿,哪怕你再本事,也总不能在娘家赖一辈子。”潘云龙吃得优雅,却也吃得很快,他必须抓紧时间补充体力。但却并不让人感觉到急迫,仍是慢条斯理的,还不停抽空说话,来分散宇文都兰的注意力。
“我……你肯娶我了?”宇文都兰忽地反应过来,目露怀疑。
潘云龙略顿了一顿,望着她的眼睛沉吟片刻,忽地又笑了,“我知道了,你不会嫁我了。还是打算找个门当户对的傀儡丈夫,在这西戎继续做你的幕后军师,对吧?不少字”
宇文都兰一哽,却是给人道破心事,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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