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龙看向宇文都兰的目光,充满了怜惜,“真是可惜,可惜你这么个聪明的姑娘,竟还是上了你哥哥的当了。若我猜得不错,你们兄妹之间应该达成什么协议了吧?不少字他分你些许好处,你嫁给他指定的人。只是——你哥哥那个人,是足以信赖的么?”
看他的表情明显带着几分轻视,宇文都兰心中微恼,“我有法子保护自己,他想反悔,可没那么容易”
“是么?不过你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潘云龙见她打起十分精神来听,忽地卖了个关子,斟满了酒杯,递到她的面前,“喝了,我就告诉你。”
烛光下,他在笑,笑得一双星眸如醉人的海,让宇文都兰的脸又红了。想拒绝,却怎么也提不起半分力气,而那杯酒就在他的手上,送到自己的唇边,带着他身上的味道,轻轻的吐出一个字,“请。”
窗外,雨声愈大,屋内火盆烧得愈旺,暖意愈浓,烘得酒香四溢,暗香浮动。
宇文都兰觉得自己简直就跟中了邪似的,怎么就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挪不开眼呢?
甚至,如自己平素最瞧不起的那种想讨男人欢心的女子一般,柔顺的依在他的脚边,任他抚着长发,轻言细语。
“傻丫头,这个世上,毕竟还是男人说的算的。你就算是再有本事,那又如何?这么多年也只能隐居幕后,而你的哥哥才是名正言顺的族长。他虽是答应了分你若许好处,但若是反悔,难道你还能真刀真枪的跟他打起来?”
宇文都兰立即抬起眼,微撅起小嘴娇嗔着,“那我也不怕”
“你是不怕,可当真若是打起来,又有多少人会真心站在你这一边?都是一族里的人,难道让人真的为了你们兄妹自相残杀么?那时候,别人就会想,你是女孩儿,嫁了人,心就向着那个男人了。他们跟的不是你,其实是你的男人。若你的男人是个异族人,那时,他们的心还会向着你吗?”不跳字。
宇文都兰给他说动了心事,怔怔的看着他,“那你说,该怎么办?”
潘云龙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本是略显轻佻的动作,但在他的手下,却是显得无比的优雅与从容,如同拈起一朵花,没有半分不妥。
“其实你,不是早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么?”
是的,宇文都兰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能够让族人信服,永远效忠于自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招赘,永远都不离开嵬项族。这样,才能真正的永远在族中掌握住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权力。一旦嫁出去了,丈夫若是太强,必然会压自己一头;丈夫若是不强,自己便是累死,也永远都出不了头。而在西戎这样一个动荡纷争的虎狼之地,她无论如何都会过得无比辛苦。
而潘云龙适时来了,他聪明睿智,勇敢机警,又知情达理,儒雅风流,几乎是宇文都兰梦想中最完美的丈夫。
只是他太好了,好得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妒忌了。若是潘云龙当真留下,恐怕这个嵬项族,未来就是他和宇文都兰的天下了。所以,即便是宇文朴最早提出的建议,但却也是他率先反悔的。而要把宇文都兰匆匆忙忙塞给赤烈台,就是因为他看出,妹妹是真的动了心。
若是宇文都兰只要找个傀儡,宇文朴才不会管她嫁给张三李四,但若是宇文都兰连心给了那个男人,那却是宇文朴不得不防的。
宇文都兰不是不明白哥哥想法的转变,但正如潘云龙所说,她正是因为有这种种顾忌,所以才不敢贸然与兄长翻脸。
而那晚,宇文都兰之所以会在遇刺事件发生后,答应嫁给赤烈台,并不是想替宇文朴做棋子。而是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西戎动荡,她必须尽快的掌握到切实的力量,才能够真正的保护自己。
哥哥是绝对靠不住的,不管他能否成功吞并赤烈族,或是被金阗,或是被南康降服,到时候,自己身为她的妹妹,可能会遭遇更加无法想象的命运。
所以,宇文都兰只能与宇文朴虚与委蛇,假意答应联姻用以交换兵马。宇文朴既然可以用家主之位来诱惑赤烈台,与他交易。那么自己,如果做了赤烈台的女人,岂不是更加容易挑唆他,帮着自己反咬宇文朴一口,要到兵马作陪嫁离开?
只是不管宇文都兰怎么算,这一份局中局,都必须用自己作诱饵,才可以引得鱼儿上钩。
这样的牺牲,让她很不甘心,真的非常不甘心
宇文都兰从小自视甚高,玉洁冰清,实在不愿为了权势而不得不委身那样一个连眼角都瞧不上的男子,可若失了权势,自己可能堕入更加无法想见的可怕命运。
所以,宇文都兰才会在成亲前夕找来潘云龙,她想放纵自己,做一回离经叛道的事情,可是她又有些忐忑,因为潘云龙,实在是太难把握的一个男人了。她说不准,若是自己真的踏出这一步了,会发生怎样的变数。
若是别人……星辰又哪得与日月争辉?从前的宇文都兰也许还可以勉强自己,但见识过最好的,让她怎么折下腰来,屈就他人?
“我该怎么办?”抬起眼,迷醉的表情里不觉掺杂了几分诱惑,偏偏还要装出最纯真最无辜的样子,等待别人的过失。
含着笑,斟了满满一杯,递到她的唇边,“今宵但求一醉,哪管明日酒醒何处?”
罢了,罢了。宇文都兰盯着眼前这个剑眉星眸的男子,心底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被勾动了。就是输给他,也不枉这一生了
一仰脖,尽数喝下,微醺的女子柔弱无力的滚到男子怀里,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滚烫的面颊,娇声问,“我生得美吗?”不跳字。
男子不答,女子便握着他的手,一路从纤细的脖颈中伸了进去,穿越层层叠叠的衣襟,直至胸前饱满柔软处,肌肤相亲……
天亮了。
张蜻蜓这一夜基本上就没怎么睡过,既担心大哥会做什么傻事,也担心宇文都兰一意孤行。直到天交五鼓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可是没多久,就给隆隆的马蹄声惊醒了。
被锁在柴房里的她看不见,在嵬项族外,已经聚集着数以千计的黑甲军。他们在离嵬项族尚有数百米的地方停下,却排列得整整齐齐。
刀光林立,笙旗招展,黑色的铠甲在清晨的阴霾里,暗沉得犹如来自地狱的使者,带着让人胆战心寒的威慑力,赫然正是金阗国的士兵。
站在这样一支队伍前,胡浩然却没有丝毫惧色,只是可惜,“要是给我三年时间,我倒是想带着咱们的军队跟他一决高下”
旁边有人不服气,在收到消息后,星夜赶来的郎世明还乌青着眼,却在犟嘴,“为什么是你?就不能是我去?”
“都别想了”蒋孝才各自瞪了一眼,“今儿这可是头等大事,谁逞一时义气弄砸了,就扒了他的皮”
宇文朴一早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查探外面金阗国的兵马,而是到妹子的房间,看她还在不在。
红得象火一样的新娘喜服,此刻正端端正正的穿在她的身上。就连脂粉,也比平日格外香浓明艳。
“怎么?哥哥不放心,还怕我跑了不成?”见他进来,宇文都兰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挑起红色面纱,盈盈相对。
宇文朴干笑两声,“哪里的话?我这不是想起还有些首饰,特意给你送来的么?”
首饰盒里,是一套非常少见的金刚石首饰。东西只有两件,一条额链与一对耳环。难得的是石质上佳,如坠入人间的星辰般闪耀迷人。
额链当中的那一块足有鸽子蛋大小,就连镶在长长耳链下的那两颗也各有龙眼核大小,在室内的灯光下便闪出七彩的光,异常璀璨夺目,竟是瞬间便把其他的首饰光芒尽数掩了下去。
“妹妹今日可真漂亮,要戴上这个,就更漂亮了”
宇文都兰眉梢轻挑,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看了宇文朴一眼,“哥哥怎地如此大方,肯把这样好东西送我?”
宇文朴皮笑肉不笑,“妹妹你出嫁,当哥哥的自然得尽到一番心意。”
宇文都兰涂抹得艳红的唇边勾起一抹轻笑,“那就谢谢哥哥了。对了,那个潘云龙昨晚已经服过药了,哥哥要不要也去检查一下,免得不放心?”
“不必了。妹妹办事,我还哪有不放心的?只是你今日既是嫁了人,往后当要好生相夫教子,生儿育女,知道吗?”不跳字。
宇文都兰一笑,却是意味深长的道,“妹妹自然记得答应哥哥的每一件事。”
宇文朴脸皮抖了两下,却是绝口不提关于陪嫁她兵马之事,只推说要出去招呼客人,这就讪讪的转身离开了。
宇文都兰啪地一下,把那盒金刚石首饰盖上,正要摔到地下去,却忽地生生忍住,又轻轻放回桌上,给自己认真仔细的戴上了。
揽镜四顾,笑问,“媚儿,你说我今天漂亮么?”
媚儿给那光芒四射的金刚石耳坠晃得眼都花了,唯唯诺诺,“漂亮,小姐一直都这么漂亮。”
“那媚儿愿不愿意跟着我这么漂亮的小姐一辈子呢?”
“奴婢当然愿意。”
“是真的愿意么?不嫁人,也不生孩子?”
媚儿犹豫了。
宇文都兰笑了,“看,到底还是不愿意的。女人啊,到了年纪,就得嫁人,嫁了人,就得生孩子,生了孩子,自然是接着继续生孩子”
她忽地收敛了笑容,目光中透出几分寒意。
虽说金阗国的军队早就到了,但他们的国主却是直到正午才来拜访。
一顶华丽的肩舆,四面悬着锦帐,由十六名婀娜多姿的妙龄少女抬着,随行只带了两名侍卫,就这么悠哉悠哉的进了嵬项族的地盘。
宇文朴没有想到,传闻中的金阗国主拓拔淳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个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身雪白绣金纹的锦袍,更显得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若不是唇边蓄着两撇小胡子略添了些成熟的男人魅力,简直如流连花丛,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一般,让人看轻。
宇文朴未免有些疑惑起来,这个人,真的是想要吞并西戎吗?他是认真的,还是吃饱了撑着闹着玩的?
察觉到他的疑惑,拓拔淳淡金色的眼眸之中光华流转,闪过一抹戏谑,“宇文族长,远客已到,怎么还不请本王进去坐坐?”
宇文朴一下回过神来,看着他身后一众纤腰细柳,手无寸铁的美人们微微一笑,“请”
拓拔淳昂道阔步头前领路,只是跟随在他身后的澹台明霁在看到院中某辆似曾相识的马车时,眼神几不可察的跳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吭声。
进了正厅,拓拔淳竟是连问也不问,就高踞正中,霸了宇文朴的位置。坐下之后,反而招呼起他来,“宇文族长,你不用客气,就坐这儿吧”
宇文朴暗想,此人毕竟是一邦之主,算了,且咽下这口气,在他下首坐下,击了两掌,顿时就有下人鱼贯而入,奉上酒菜。
宇文朴捧起一只金杯,笑脸相迎,“拓拔国主,今日蒙您大驾光临,敝处也无甚好招待的,便以这杯水酒,略表心意了。”
他话音一落,自己便先干为敬了。只是拓拔淳却是滴酒未动,只歪在榻上,斜支着头,似笑非笑看着他,“宇文族长,你也不必这么客气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本王素来不喜欢这些虚礼,一概免之”
宇文朴顿时面色一沉,这不分明拿自己当主人了么?语气顿时也冷了下来,“拓拔国主既然不喜欢这些虚礼,那便罢了。只是我们做主人的,却一定要尽到心意。今日难得你们远道而来,正好可以见证我们族中的一件大喜事”
听着他话里明显的排斥之意,拓拔淳竟也丝毫不恼,反而击掌应和,“喜事,当然是大喜事嵬项族归我金阗所有,当然是可喜可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