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上似有意将那丽嫦姑娘许配给自己,胡浩然心中一凛,正想上前回话,旁边却有人抢了先。
“皇上明鉴!”胡家二叔胡世南伏地推月兑,倒打一耙,“非是我们不张罗,实在是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由不得我们了。”
胡浩然鄙夷的瞥了他一眼,光冕堂皇的道,“回陛下,非是浩然不听长辈教诲,实在是叔叔婶婶年纪渐大,精神渐差,而弟妹们也到适婚之龄,需要父母操心之处颇多。浩然身为长房长子,非但不能为叔婶分忧,难道还要累得他们为我操心么?故此才加以推月兑,却不料反遭叔婶误会,实在是浩然的不是。”
说到此处,他故意略顿了一顿,看向身边的二叔。
胡世南既不能说他对,也不能说他不对,不过瞧胡浩然还是在尽量维持侯府的体面,他既然落得实际的好处,那便只能嘿嘿干笑着,保持沉默。
胡浩然心中讥笑,转上正题,“自先父过世之后,胡府蒙皇恩浩荡,厚待有加。现在浩然既已成人,妹子终身也有了依靠。故此浩然肯请皇上,收回从前加赐于胡府的抚恤。天恩浩荡,胡府满门岂敢相忘?只是连年征战,国库想必耗损良多,浩然不才,不能为国分忧,但也想为了朝廷省俭一些,聊表寸心。望皇上开恩,成全浩然的一点心意。”
胡世南听着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去年胡浩然他们搬离侯府,当时用以贿赂他的条件就是这笔一千两的抚恤金。可现在倒好,眼看着年关就要到了,正是领钱的时候,这小子却要做好人,把这条财道给彻底断了,这让他如何不气?
皇上这么有钱,难道还在乎这一点么?他这么做,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若是那样的话,他还客气什么?你现就给我搬回家去,看我不掐着你玩儿!
于是他也做起了好人,“皇上,浩然说的很是。此事本该我们做长辈的来提,但这皇恩浩荡,给的是他们这一对孤儿兄妹,因怕落了外人口实,故此我们做叔婶的也不好多说。难得浩然现有这个心,还请皇上开恩,收回这笔银两。而我这叔叔的,就斗胆替侄儿开个口,若是皇上不嫌我们家第寒微,愿意给他指门好亲事,侯府满门,必是感激不尽的。”
他知道,胡浩然对董少泉极是用心,平常就为了他推三阻四的,什么姑娘也看不上眼。现在他故意把他的亲事摆到皇上面前,这小子十九会为了婚事和皇上交恶,他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对于皇上来说,不管他们各自出于什么目的,替他省钱总是好事。龙心大悦道,“难得爱卿你们如此明理。好,那从今年起,胡府的这项恤银就免了吧。日后拨往边关,以备不时之需。”
胡浩然和叔叔一起叩谢皇恩后,不等皇上又来说他的亲事,先提起一事,“皇上,臣还有一事相求,望皇上恩准。”
“准奏。”
“臣与妹子自幼蒙叔叔婶婶照顾,劳心费神了十几年,现今叔婶说年后就要与弟妹们一起回到老家,颐养天年。臣身无长物,便想斗胆请求皇上御笔亲提一匾,让老人家回到乡间挂在厅堂之上,也有个荣耀。不知可否,还请皇上不要见怪。”
胡世南顿时就懵了,他什么说要走了?可胡浩然一脸的诚恳,说得煞有其事,这让他如何辩驳?
还没等他想好应对之策,九五之尊已经在龙椅笑呵呵的应承了,“这有何难?取纸笔来!”
略加思忖,皇上唰唰几笔,就提了斗大的“九如堂”三字。
皇太孙李弘一看就明白了,朗声道,“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这是诗经里的一首祝福诗,祝福此人和他的家族如山川河流,日月松柏一般,奔流不息,永恒存在。
胡浩然一看这架势,心中就有了几分底。皇上可不是糊涂人,他既然这么爽快的顺水推舟,帮自己把叔婶送走,就不可能没有听说过他们家里的矛盾。若是皇上会知道他们家里的矛盾,那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和少泉之事?
恐怕皇上这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故意挑起这个话题,要卖自己一个人情吧?当然,也有可能是真的想替他物色一门亲事,既笼络了他,又监视了他。
毕竟,他和潘云豹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是京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胡惜容又嫁给了李思靖,不管皇上出于什么目的,特意挑在这个时候说起他的亲事,他都不能接受。
于是,在叩谢了御笔亲赐的皇恩浩荡,皇上再一次提起他的亲事之时,胡浩然很干脆的一口回绝,“臣非是不愿娶妻,实在是无法娶妻。”
这话听得所有人都愣了,就见年纪轻轻的武烈侯,身强力壮的武烈侯,居然大大咧咧,老神在在的说出一句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话。
“臣——有难言之隐。”
噗!忠顺王府的郞世子头一个喷了,连潘云龙差点都快绷不住面皮。
他有难言之隐?他要真有难言之隐,早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还跑到这地方来人五人六的装模作样?嘁!
可不管胡浩然是不是真的有隐疾,但他当众说了这样的话,皇上要是还执意把哪家的女孩许配给他,那就真是无道昏君了。
皇上估计也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脸上也有些不太好看,皱眉道,“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有此毛病?回头朕让太医去给你好好瞧瞧!”
不用了,胡浩然接着厚颜无耻的道,“臣这个毛病,已经私下找了不少大夫了。都说臣的身体没毛病,可就是看见女人不行,故此才纳了一位侍君。相处多年,感情颇深,可碍于彼此身份,始终不能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主妻之位,还请皇上替我们作主。”
轰!
这下子连皇上也忍不住抽起了嘴角,而底下的许多大臣一个个想笑不敢笑的,都快憋出内伤了。
胡家这小子到底长了几层脸皮?居然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本来弄个侍君就够让人诟病的,现在居然还想让皇上赐个名正言顺,这简直是耸人听闻了!
可胡浩然似是全没留意到皇上的脸色,自顾自的还要争取下去,“臣的侍君原本是皇商之子,当年他爹因丢失了御用珠宝而入罪,一尽家财尽数充公。但他前不久却去到边关,不仅找回了丢失的那批珠宝,还协助我们在西戎立下大功。此事潘参领、郎世子等人都可作证。”
一听点到自己名字了,潘云龙和郎世明都站出来作证。
潘云龙还特别提到,“当日要不是多亏了他的机智善变,我们也没这么容易从西戎平安归来。”
胡浩然打铁趁热,“所有丢失的珠宝已经交给大内库房校验了,请皇上开恩,取消董家的罪籍,将少泉赐与微臣为妻,臣将感激涕零,永世不忘皇恩!”
这死小子,还越说越来劲了!皇上心中暗恼,但明面上却和颜悦色的道,“既然如此,待朕查清始末后,必将还他家一个清白。至于浩然你暂时不愿娶妻,那就容后再议吧。对了,蒋卿家,你家的十一郎此次在边关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啊,有订亲么?”
蒋守正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了,一听这话,当即笑呵呵的回道,“回陛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成日里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年纪不大,桃花债却是欠了一。这次他人虽没回,但带了封信回,居然狗胆包天的说看上了祝贵妃的外甥女。臣知道这亲事肯定是成不了的,回头找个端庄稳重的小家碧玉,给他成个亲,定个性也就是了。”
他这话说得有水平,明着是贬低自己,但暗地里,也试探起了祝家的口风。
祝心远也在殿下,心想那家伙怎么看上自家妹子了呢?可姑姑就在帘子后头,这些事可轮不到他一个晚辈说话。
皇上听着有趣,转头问祝贵妃,“爱妃你意下如何啊?”
祝贵妃笑道,“臣妾那个侄女的秉性,皇上也是知道的,既蒙昌平王府不弃,倒是我们高攀了。皇上您觉得呢?”
“那好啊!”皇上很高兴的促成了这门亲事,“那朕就保了这个媒了,给你们两家赐婚了!”
蒋祝两家都很满意,皇上也很满意。
蒋孝才是庶子,日后不会承袭爵位,而祝心辰的表哥是二殿下,远离皇权纷争,这样的两个孩子配成亲,既能相互扶持,却也不会太过显山露水,属于最中庸也最稳妥的搭配。
尤其二人曾经在边关相处过一段时日,彼此都有些了解了。蒋孝才心思机敏,祝贵妃觉得把侄女嫁给他,日后倒是可以少操好些心。
郎老王爷估模着皇上应该也惦记上他们家了,此时不待点名,主动站出来凑趣,“只可惜我们家世明到底小了几岁,否则祝家这么好的姑娘,也非出来争上一争不可。”
皇上似乎做媒做上了瘾,“世明虽然小了些,但却也有小的好处。郎卿家,咱们两家本就是姻亲,索性不如亲上加亲,就让世明日后做个驸马如何?”
小公主虽不是皇后亲生,却因是幺女,自幼在坤宁宫里教养长大,和皇上皇后及东宫都素来亲厚,皇上要将她许配给郎世明,用意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忠顺王府虽不理政事,但在朝野上下却有着自己独特的一股势力,任谁也不敢小觑。郎老王爷也清楚,皇上定是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快不行了,孙子又小,想趁自己神智清明的时候,把幼女的婚事先安排下来。一来免了女儿将来无人作主而受人摆布,二来也可给东宫添个臂膀,就算郎世明跟潘云豹的私交再好,但也不能不顾忌到妻子的娘家了。
皇上都开了金口,这让郎老王爷还能说什么?除了谨遵圣喻,也就只剩下谢主隆恩了。
这一时,似是事情了了,可最初提的那个丽嫦姑娘还没解决。皇上也不问群臣的意见了,别搞得他们宫中的女孩儿好似没人要似的,转头便跟祝贵妃吩咐,“你进去问问敬安太妃,要是高兴的话,让这些年轻人都去给她老人家瞧瞧,相中哪个就留下哪个,岂不是好?”
祝贵妃笑道,“老太妃一向都爱凑热闹,说不好就要亲自过来相看的,臣妾这就去请。”
她含笑去了,不多时果真请了老太妃过来。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必隔着帘子避讳,皇上亲自搀扶着出来,让她仔细相看。
潘云龙自以为早就娶了妻,怎么也不关他的事了,可谁曾想,老太妃一眼就瞅中他了,“那是谁家子弟?倒生得仪表堂堂!”
潘云龙吓了一跳,皇上先替他挡了一回,“太妃,这个可不行。这是潘元帅的长子潘云龙,已经娶过妻了。”
“原来他就是潘云龙呀!”敬安太妃却是越看越喜欢,眼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常胜侯倒是威武不凡,没承想生个孩子却如此俊俏,这是随了母亲吧?”
潘云龙被这老太妃看得浑身鸡皮疙瘩往下直掉,勉强应对,“我与二弟的相貌都随母亲多一些。”
老太妃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听说这孩子可争气得很,文才武功都不错。把丽嫦许配给他,就算是做个妾,也不算委屈了。皇上您看,这可行么?”
皇上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若是太妃觉得合适,朕也同意。”
潘云龙这下子可慌了手脚,急忙跪地奏请,“末将谢皇上、太妃抬举,只家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是不准我们纳妾另娶的。末将实在不敢有违父命,还请皇上、太妃收回成命。”
潘秉忠也帮着孙子说话,“臣那二子确在家中立了此项家规,且孙儿鲁莽,资质低劣,又不是正妻之位,只怕委屈了姑娘,还请皇上、太妃明鉴。”
“竟有此事?”老太妃明显有些不悦,“纳妾也是为了开枝散叶,难道你们家还嫌我这丽嫦给你做个妾都不配么?”
这话说得很严重了,潘云龙背心的冷汗嗖地一下全冒了出来,难道皇上耍半天的花枪,真是埋伏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