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龙是真急了。
上回因为宇文都兰的事情,他已经觉得够对不起卢月荷的了,要是再弄个妾回去,那就实在是太伤妻子的心了。
此时此刻,外公与爷爷之前交待的话他不得不抛在一边。若是皇上拿别的事情为难他,他都能容忍,唯有这个,实在是他无法接受的。
“皇上,太妃,还请收回成命吧。末将真的不能忤逆父命,私自纳妾。”
这是孝道,就是皇上也得踌躇一下。想了想,忽地问道,“那你们家中,当真没有一个人纳妾的?”
这……潘云龙无法回答了。事涉兄弟,让他这个大哥怎么说?
潘秉忠硬着头皮顶上,却也不敢说谎,“茂广继室的儿子曾经纳过一妾,但那是茂广不在家的时候私自办的。不过那女人……”
“这就是嘛!”老太妃不依不饶的道,“就算是潘大帅自己洁身自好不纳妾,但怎能拘着孩子们不纳妾?讲孝道是对的,但忠君却是头一位的。就算你们不把我这老太婆的话放在眼里,可皇上都开了金口,又是给你们老潘家开枝散叶,这有什么不好?”
“可末将真的不能答应!”潘云龙豁出去了,今日就是说破了天,他也绝不接受!
“末将与妻子感情甚笃,曾立誓一生一世一对人,绝无二心。太妃和皇上厚爱,末将实在受之不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勉强就真的没什么意思了。可要是不勉强,让皇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李弘适时出声了,“太妃,既然潘将军和妻子情深意笃,就算是把丽嫦姑姑嫁给他,她也不会幸福的。”
听及此,潘云龙投去满怀感激的一瞥,可接下来,就听皇太孙话锋一转,“方才不是说潘二公子和兄长相貌颇为相似么?那也是我朝的一员猛将,不如把丽嫦姑姑许配给潘二公子,岂不是好?”
小孩子天真一笑,但话语却是犀利之极,“潘大帅既有严令不许纳妾,是怕子孙耽于美色,不思进取,那不如让丽嫦姑姑做潘二公子的平妻,便如戏台上的窦仙童与樊梨花一般,这就不违家训了吧?”
潘云龙的脑子嗡地一下就炸开了。
原来皇上埋伏了半天,最后的一条线竟是藏在这里!若是皇上亲封的平妻,那张蜻蜓这元配还能越得过她去?
再说那窦仙童,原本是薛丁山的结发正室,但后来薛丁山为了收服蛮夷又娶了樊梨花。因其位尊而势大,反而压过元配,做了正妻。世人多晓得樊梨花的巾帼侠义,但身为元配,窦仙童的苦处又有几人体谅?
“这个法子好!”老太妃当即应允,“就算丽嫦过门晚些,但既是平妻,便要和二少夫人平起平坐,云龙你这做大哥的可不能偏心哦。”
潘云龙还想拒绝,可是潘秉忠已经开口谢恩了。眼下这个局势,他们潘家已经拂了皇上一次面子,难道还要再拂第二次?那就真是不知死活了。
既然亲事订了,皇上就打铁趁热的开始安排日子。
腊月期间因是国丧,是不办喜事的,于是皇上特别下旨,为了让新任的潘府二夫人能够赶在大年初一到潘家行礼,特命婚事一概从简。
反正新郎官也不在,就准备了十六名宫女太监,在年三十子夜过后,由潘云龙带领家人,抬着大红花轿到宫门外迎娶。进入潘府后,由正妻张蜻蜓代夫先行一次简单的拜堂之礼。等日后潘云豹从边关回来,圆房之际,再替他们摆酒,另行一次正正式式的大礼。
皇上的酒宴一了,消息很快的传遍了京中各府。
要是可以,潘云龙真不忍心告诉弟妹,可这样的消息又怎能瞒得住?三天之后人就要来了,还要她去代夫行礼,这不是生生逼着人自己剖开伤口还往上面撒盐么?
孰可忍,孰不可忍。
“我不娶!”潘云豹拳头捏得喀巴作响,额上青筋爆起,大冷的天,涨得脸红脖子粗,“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没有父母之命,又没有私订终生,我干嘛要娶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我已经有媳妇,有媳妇了!”
“你冷静点!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咱们得想办法解决!”
“那我带媳妇走,立即就走!”潘云豹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前去拉气得浑身发抖,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张蜻蜓,“你快收拾几件行李,咱们这就离开京城。躲得远远的,看皇上怎么办!”
“你以为你走了,皇上就没办法了吗?到时大红花轿送进潘府,咱们一样得承认她的地位!”
“那如果——”张蜻蜓终于开了口,那熊熊的怒火几乎要从眼中蔓延出来,烧尽一切不平事!“如果那个花轿永远都进不了门呢?”
什么?连潘云龙也惊悚了,弟妹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不错!”到底是夫妻,潘云豹当即明白了媳妇的心意,“媳妇说得对,要是花轿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新娘子受了伤,或是失踪了怎么办?”
这……潘云龙不知该怎么说了。
于理,他是应该阻止的,毕竟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而且会让皇家的威严扫地。但于情,他实在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换作他的话,恐怕也想出此下策了。
“哥,你想想看,若是咱们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那皇上就算心里怀疑,他又凭什么治咱们的罪?京城之中,总有几个不怕死的小贼和悍匪,为了钱财,什么事做不出来?只要那一天,你找到借口不去迎亲,我就有法子将那新娘子偷出来。”
潘云豹是真心不愿意惹自己媳妇这么生气,“哥,若是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得让她伤心,那这男人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不行!”半天没有表态的卢月荷此时才坚决反对,她紧握着张蜻蜓的手,说出潘云龙心里清楚,却说不出口的话,“同样是女人,若换作是我,定也不愿有别的女人进门。但是弟妹,你要知道,皇上现在把她派来,可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是来监视咱们潘府的。如果这个时候,我们拒绝了,只会让皇上的猜忌更重。”
“那照你这么说,我就得让她进门了?凭什么!又没轮到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轻巧!”张蜻蜓实在窝火,口气不好的使起了小性子。
卢月荷没有怪她,只是把她甩开的手重又握住,“弟妹,你听我说。皇上也说了,先是把人送进门来,等到云豹回来了再正式圆房行大礼,这期间就可以产生许多的变数。你看皇上把事情办得这么急,应该是不日就会有什么大动作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真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看了旁边站着的两兄弟一眼,“虽然我不知道公公到底吩咐你们回来办些什么事,但依着他老人家的性子,断不至于会任人摆布的。那不如就把此事放到他老人家回来再作处理,岂不比我们人微言轻的在皇上面前鸡蛋碰石头要好得多?云豹,你说是不是?”
潘云豹听着心下一动,大嫂说得确实有道理。
潘茂广能让他偷模着回到京城,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就一定是有着胜算的把握。而张蜻蜓去刑部找吴德打官司,说起来也是爹的授意。现在官司打了,皇上枪打出头鸟,来给自家媳妇添堵,不管于公于私,以爹的个性都不可能撒手不管,让张蜻蜓生受这份委屈。
可张蜻蜓还是担心,“那万一那女的退不回去了怎么办?难不成还真的要我跟她平起平坐啊?”
“不可能。”这个问题潘云龙现在就可以明确的回答她,“皇上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就算是退一万步说,出现最坏的那种情况,必须得让云豹娶她。那也可以把她晾起来,只要是嫁进门的媳妇,就由不得她了。等着放个三年五载,她自己的心也死了,弄个假死,就能把人放出去。这一点弟妹你可以相信大哥,绝对不会给你留下后患。”
“可是……”张蜻蜓瞪着潘云豹,“万一要是他经不起诱惑,弄假成真了怎么办?”
“不敢!”小豹子当即举起双手,“要是我有那心,你休了我。”
“那可是你说的!”张蜻蜓忿忿的暂且接受这个事实,“总之将来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咱们当着大哥大嫂的面说好了,若是你真的跟她有了什么,我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一块带走!”
好!潘云豹应得很痛快。
“不行!”张蜻蜓转念想想,到底心有不甘,“你们得给我立个字据,别到时口说无凭的。万一将来你们又为了什么大局,非让我接受那女的,我岂不是亏大了?云豹你去写份白纸黑字来,大哥大嫂你们都要签名打手印,回头谁都不能抵赖!我可说到做到,我不管什么理由,总之只要是有什么女人要做他的妻妾,我立即就带着孩子走!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理!”
这还真够狠的!潘云龙和卢月荷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相对无语。
这个弟妹的性子他们清楚,她说这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将来云豹真敢干点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她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情!
不过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来说,卢月荷坚定不移的表示支持张蜻蜓。这种事情,要是哑巴亏就这么吃了,日后伤心委屈的还是自己。与其这样,真不如痛痛快快的带着孩子离开,求一个清静自在。
于是乎,潘二女乃女乃收了字据,这才总算是消停下来。
可有人似乎就存心不让张蜻蜓好过,等到天一亮便带了不少人过来,说是要为了迎娶新媳妇做准备。
短短几日不见,小谢夫人可老得多了。连头发都白了大半,看起来很是苍老憔悴。可那一双眼睛却比从前更加冷漠和犀利了,看着周遭的人好象全是她的仇人,她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的人不好过。
瞥了刚起来的张蜻蜓一眼,强硬的吩咐,“把二少女乃女乃的东西都搬出来,挪到西屋。这正室收拾干净,重新布置了,迎接新二女乃女乃。”
凭什么?虽然知道自己现在有了身子,不宜动怒,但一大清早的就给人这么欺负,张蜻蜓心头的火气还是腾腾的往上蹿。
“婆婆,就算是有人要进门了,可我还是正室,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凭什么让我挪地方?再说,您不是身子不舒服么?这些事情就不用您操心了,媳妇我自己会处理!”
“放肆!”小谢夫人缓缓的站起身来,目光阴寒的走到张蜻蜓的面前,“谁跟你说我不舒服了?再说了,要娶新妇又岂是你一个平辈能做得了主的?别忘了,我可是你婆婆!只要我还有这口气在,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她往身后带来的底下人瞟了一眼,“难道你们都没长耳朵么?二少女乃女乃贤惠,知道新夫人就要来了,那可是位宫里的贵人,可比她身份高贵多了。所以她主动把自己的正室让出来,住到偏室去,这是多么值得赞赏的大度呀,难道你们还不快帮着二少女乃女乃成全她的心愿么?”
你……张蜻蜓怄得胃都开始疼了。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原本她还想着潘云祺出了事,她这辈子就算毁了一半,也不想跟她多计较了。可谁曾想,这女人竟如疯狗一般,自己不好过,也要咬得不让别人好过。那既然如此,她还贤惠个屁呀!
“婆婆,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这做媳妇的不让都不好意思了。只是我们这院子到底窄小了些,这小庙怎么容得下那么大尊佛?倒是婆婆您平素就是个最明事理的,有件事媳妇就想求您赏脸。小叔既犯了事,也不配住那么好的房子了。不如把他的院子倒腾出来,给贵人妹妹住可好?那儿既离得您近,又够宽敞,可比放在这里跟媳妇这种不高贵的人一块挤强多了。您说是不是呀?”
小谢夫人的眼几乎都要凝成万年寒冰了,张蜻蜓浑然不惧,知道生气了么?这可全是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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