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匆匆几日,年关便至。
若说因为国丧而令得整个京城的气氛都颇为压抑,那在潘府,这个新年的气氛就更加诡异了。
东府那边,潘云胜的灵堂还设在那儿,白幛惨惨,另一面却是在正院后头的含香阁,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更有三少爷的院子,是一片秋风惨淡。那日听说庶出的小孙少爷不知何故,啼哭不停,恼得三少爷差点摔了孩子,幸好三少女乃女乃拼命护住,方得保全性命。可到底是受了惊吓,大过年的还折腾着请大夫吃药,越发忙乱了。
但最应该闹腾起来的二少女乃女乃,却一点动静没有。跟没事人似的,成天该吃吃,该喝喝,真不象她的作风。
这种时候,就算平常再爱嚼舌根的下人们此时也都屏气收声,留神把自己手上的事情做好,免得一个不小心就引发事端。
小谢夫人又重新开始管家了,可比从前更加严苛。稍有差池,轻则呵斥,重则就要挨板子。大过年的,谁想讨个不痛快呢?
于是阖府上下战战兢兢,小小心心迎来了新年。
大年三十的这一日,天还未亮之际,全家上下便都换了门神对联等物,布置张贴得焕然一新。
因潘茂广不在家,故此只有潘云龙一位在朝食俸的官员要进宫朝贺。他此次虽连跳两级,攫升上了从四品之位,但还不到留在宫中饮宴的级别,故此时候不长就回来了。
只是宫中还派了两个太监随他过来,查看给新人准备的居所。见事事齐整,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着宫中的规矩略改了一两处,又提醒他们晚上不要误了时辰,早些来迎候才是。
张蜻蜓一直没有吭声,直到人要回去的时候,才非常礼貌的问了一句,“二位,能不能麻烦你们跟皇上回禀一声,今晚我想亲自到宫中迎接新人,可以么?”
此言一出,全家人都吃了一惊。张蜻蜓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两个太监也有些诧异,按理说这种事情做大妇的应该没什么好高兴的,能避多远就避多远才是。但她怎么还上赶着往上凑?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稀奇。毕竟丽嫦是宫里派出来的人,这位潘家的二少女乃女乃怕日后受欺负,所以想提前巴结讨好一番,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横竖于他们来说只是带一句话的事情,又轮不到他们到皇上跟前去说,纵是答应也没什么好为难的,便卖了这个顺水人情。
等这两位太监走了,潘高氏一把抓住张蜻蜓,“云豹媳妇,你不会是想去惹事吧?”
潘秉忠也面色凝重起来,“圣旨已下,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云豹媳妇,爷爷知道你委屈了,可这时节,咱家可真的不能再添乱了!”
看全家人都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张蜻蜓笑得非常规矩,“你们别瞎猜了,我就是再大的胆子,难道还敢去宫中胡来么?不过是想去接接新娘子,真没别的意思。再说,大哥也要跟着我去呢。我就是不顾自己性命,敢不顾他的?真没事!”
在她的百般保证之下,一家人才渐渐安了心。只有卢月荷心头不安,这个弟妹平素就是个火爆性子,难得这几天却是如此平静,实在让人模不清头绪。可接下来便是祭祖参拜,今年新添了潘府的长孙,处处行礼都要她抱着孩儿站在前头,也实在是没什么时间盘问张蜻蜓。
一顿午饭,家人坐是坐齐了,可就没有一家脸上有多么笑容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的心里都有不痛快之处。勉强说笑几句,吃过了饭,按规矩是儿孙给长辈磕头行礼,又有奴才给主子们磕头行礼,一拨拨的人来人去,闹得人仰马翻。
等到差不多这些闹清楚了,天又黑了。又得开晚宴,虽比中午略简便些,但该有的规矩还是一样不能少的。
好容易主子们闹完了,也该让奴才们乐乐了。还要到屋内各处供奉的神佛灶王前焚香上供,正房院内还要设天地纸马香供。各处仆役之间相互往来,恭贺新禧,忙得众位主子都是团团转。
张蜻蜓那儿家下人们早都说好了,晚饭后要来给她行礼的。于是晚饭后她在中院坐了一回,便告退回去了。
要是可以,卢月荷真想把她拴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她总觉得张蜻蜓有心事,冷静得过了头。可想着弟妹也是有身子的人,便先放她回去歇歇,想着回头等忙过这一阵子,就过去陪她。
可等卢月荷终于抽出时间的时候,让人上张蜻蜓那儿一打听,却说二少女乃女乃给下人们请到他们那边去了。不过她留了话,说要是他们过来打听,就告诉他们,自己不会忘了去接人的时辰。
卢月荷想着潘云豹还在后头藏着呢,毕竟是小夫妻,哪有大过年不让人家团聚的?于是便不再追查了。
可她不知,现在的张蜻蜓却真是在背地里进行着一项了不得的大事。
“都准备好了么?”张蜻蜓沉着脸,冷静发问。
她现在白亮家屋子里,面前就白亮和安西两人。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对视一眼,安西嗫嚅着问,“二少女乃女乃,真的要如此么?要不要……”
“不用了。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张蜻蜓忽地一笑,“对了,今儿大过年的,还累得你们不能安生。接下来白叔就在家好好团圆吧,安西,你带着几个单身的兄弟跟我出去。”
“不!二少女乃女乃,让我也去吧。”白亮真的不放心,这么大的事情,万一……
他不敢去想那个万一。
张蜻蜓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就这么说定了,你们相信我,我既然说了没事,就肯定没事。明天早上,记得还要来给我拜年哦!”
她还能笑得出来,但白亮一张脸却苦得都快拧出汁来,嗐地重重拍了下大腿,半崩溃的蹲下哽咽着,“二少女乃女乃,您要是有个什么……我可怎么向一在家子交待啊。”
“白叔!”张蜻蜓的声音忽地严肃起来,却压低了音量,“你这个样子,让外头的人看到该怎么想?今儿还大过年呢,难道您就不盼着我点好么?要是真心敬我,就多在心里替我念着点,可不许这样了!”
她虎着脸走到跟前,把白亮扶了起来,又是嘿嘿一笑,“这会子,我要去园子里头蹓跶蹓跶,你们可要替我打好掩护哦?”
这……让白亮怎么说?除了从命,也只得从命了。
于是旁人都道二少女乃女乃还在白家这里闲话,而一袭裹着斗篷的娇小黑影,却悄然去了潘府的后院。
潘云豹昨晚就跟她约好了,让她忙完了过来一趟,说有惊喜等着她。正好,张蜻蜓也想过去见他一面说件事。
年三十的,就算她不来打发,这儿除了纪诚他们,别人也早跑光了。张蜻蜓过来得不费吹灰之力,根本没人过问。
而这一处马厩,因怕马粪味儿传到别处,位于潘府的西北角上,很是僻静。
“最适宜干某些黑灯瞎火的勾当。”蒋孝才一面乐呵呵的说着,一面捶捶潘云豹的肩,“兄弟们这么帮你,你回头要怎么谢谢咱们?”
潘云豹很豪爽的从腰包里掏出一枚新制铜钱递上,“来!哥哥给你压岁钱!”
蒋孝才两根手指头拈着那文钱上下打量,啧啧称赞,“嗳哟喂,我这哥哥可真大方啊!回头就拿这个给我还没见面的干儿子封红包吧,多体面哪!”
他干儿子的亲爹没啥可说的,直接踹了人一脚,“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的,也不想想,方才是谁陪你冒着杀头的危险深入龙潭虎穴,见到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嘁!蒋孝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越说越离谱了,去我家看一眼我十九妹是多大点事么?只可惜,没跟我娘说上话。”
到底是怕露了形迹,蒋孝才就算是看见亲娘眼中的忧思与惦念也没敢出来相见,只是偷偷模模抱着小十九亲了一口。回头就算小丫头说哥哥回来了,肯定也没人信她。
说着话,就听有人蹿到这边道,“来了!”
二人立即打起精神,出来办事。
张蜻蜓觉得甚是奇怪,为什么一到了这儿,纪诚就让她一人进去,连个丫头都不许带?幸好大年三十,处处皆高挑着火烛,彻夜通明,故此此处虽然僻静了些,但还不算太黑。
“嗳,你在哪儿呢?”张蜻蜓不敢唤他姓名,只轻声问着,一路顺着甬道进来。走不多久,她就瞧见在前方路边亮着一队红烛,曲曲折折指引着道路。
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张蜻蜓不禁莞尔,顺着蜡烛加快了脚步。在更加僻静的后院,有一块空地,原先是做蹓马的地方,为了避免马儿乱跑,就着那里的几棵树,修了堵围墙,正好把周遭隔了开来。
见张蜻蜓过来,一根绳子突然唰地一下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上,两盏悬在树梢之上的灯亮了,旁边有两个帮手。而绳子系好之后,便可以清楚的看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了绳索之上。
不是潘云豹,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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